深度｜諾獎背后生物技術公司力量迅速崛起，科學家創業有何祕訣？

　　在做科研的時候，一定是挑專業領域里最難的問題去攻克，而在創辦企業的時候，應該要挑最容易的那部分去做，這樣才最有可能將科研成果轉化為實際的經濟收益。

　　諾貝爾獎作為全球科學的最高殿堂，近年來獲獎人也開始更多地向工業界垂青。隨着技術的突破，很多科學理論最終發展成為有用的技術，應用於工業界；也有越來越多的諾貝爾獎得主在獲獎時已經創立企業。這也表明科學與工業界的融合正在加速發生。

　　值得關注的是，在諾貝爾醫學獎和化學獎背后，生物技術公司成為一股迅速崛起的新興力量。

　　新興生物技術公司成為關鍵力量

　　在新一輪的生命科學變革中，科學的發展也推動着生物技術公司的崛起。在今年的獲獎者中，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的美國科學家弗雷德·拉姆斯德（Fred Ramsdell）就是一位典型的創業者。當諾貝爾獎評委會宣佈獲獎人名單時，拉姆斯德所在的單位顯示為生物技術公司Sonoma Biothapeutics。

　　Sonoma是目前全球少數幾家從事調節性T細胞療法開發的生物技術初創公司。該公司已從包括禮來、Arch Venture Partners以及新鋭細胞公司Lyell Immunopharma等投資的超過3.3億美元資金。

　　去年，Sonoma獲得製藥巨頭再生元（Regeneron）一筆4500萬美元的里程碑付款。2023年，再生元與Sonoma簽署協議，兩家公司將開發用於潰瘍性結腸炎、克羅恩病和另外兩種未指定疾病的調節性T細胞療法。Sonoma當時已經獲得了再生元7500萬美元的預付款。

　　儘管調節性T細胞療法的商業應用尚未普及，但市場預計，隨着調節性T細胞被授予諾獎，將吸引更多資本加入，有望進一步推動相關細胞療法加速邁向臨牀，為新療法帶來希望。據諾貝爾委員會成員、生物學家里卡德·桑德伯格（Rickard Sandberg）稱，目前全球正在進行的調節性T細胞藥物臨牀試驗超過200個。

　　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研究員、調節性T細胞研究組組長周旭宇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在調節性T細胞獲得獲獎后，已經收到一些合作伙伴的問詢，希望尋求科研合作。「目前的合作還是以科研為主，商業轉化方面的還不多，未來隨着對調節性T細胞作用機制的進一步明確，臨牀應用一定會慢慢出現。」他對第一財經記者説道。

　　周旭宇表示，近年來調節性T細胞（Tregs）領域出現的一個重要的學術進展，是發現Tregs的功能超越了免疫調控範疇，還參與多種非免疫相關生理過程。例如，研究逐漸揭示了組織駐留Tregs的獨特功能。在脂肪、皮膚、腸黏膜等多種組織器官中，存在大量定居型Tregs，它們不僅調控局部免疫，還參與組織修復、代謝調節甚至影響干細胞行為，展現出更為複雜和多樣的功能面貌。

　　在醫學和化學領域，近年來的諾獎多次獎勵給具有臨牀應用前景或科研價值的技術，來自新興生物技術公司的獲獎人也逐漸增多。例如2023年獲得諾貝爾醫學獎的mRNA技術發明人之一、出生於匈牙利的美籍科學家卡塔琳·考里科（Katalin Karikó）就來自於德國生物科技初創公司拜恩泰科（BioNTech），她與美國科學家德魯·韋斯曼（Drew Weissman）合作開發的mRNA技術為新冠核酸疫苗提供了基礎。如今，科學家基於mRNA技術，還在開發腫瘤疫苗，以及體內CAR-T細胞療法等。

　　以BioNTech為例，該公司正積極探索腫瘤疫苗與PD-1抑制劑等免疫療法聯用的效果。這種「疫苗+免疫檢查點抑制劑」組合的策略旨在激活並協同增強人體自身的免疫系統，從而達到攻擊癌細胞的效果。

　　因獲得諾獎而帶動行業爆發的技術還包括基因編輯技術。2020年，CRISPR Cas9基因編輯技術獲得諾貝爾化學獎，推動了基因編輯技術公司在全球範圍內大量崛起。儘管在獲得諾獎之前，基因編輯技術已經是投資的熱門賽道，但市場對該領域的投資仍存在疑慮。在獲得諾獎后，資本開始瘋狂湧入，並帶動三大頭部上市公司CRISPR Therapeutics、Editas Medicine和Intellia Therapeutics市值飆升。

　　在基因療法領域，CRISPR Therapeutics與製藥公司Vertex合作開發的用於治療鐮狀細胞病和β-地中海貧血罕見病的基因療法也已於2023年獲得美國FDA批准，這是全球首款獲得監管批准的CRISPR基因編輯療法，標誌着整個領域從概念走向市場的歷史性突破。

　　今年7月，禮來斥資10億美元收購基因療法初創公司Verve Therapeutics，后者正在開發一種僅需一針便可降低心臟病患者高膽固醇的療法。該藥物是一種靶向體內PCSK9蛋白的基因編輯藥物，通過CRISPR基因編輯技術，精準修改肝臟細胞DNA的單個鹼基，從而關閉導致膽固醇升高的PCSK9蛋白的合成通路。Verve預計，這種基因編輯療法有望在未來十年內推出。

　　在國內，基因編輯技術也已經用於開發CAR-T細胞療法中。例如，登上權威國際學術期刊《自然》2024年度十大人物的上海長征醫院徐滬濟教授，就在帶領團隊開發一種治療自身免疫性疾病的CAR-T細胞療法，該療法利用CRISPR Cas9技術敲除供體T細胞的5個基因，從而防止移植細胞攻擊宿主或受到宿主排異。

　　「諾獎是很多技術從‘顛覆性技術’成長為‘成熟產業’的關鍵轉折點。」一位國內科研機構研究人員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得到諾獎的認可后，資本更敢投了，即便有些技術仍處於市場應用的早期階段。」

　　諾獎背后的「科學家創業」

　　一些業內人士表示，近年來諾獎的一個趨勢是更具有前瞻性了，並不是等到技術已經完全發展爲成熟產業后才予以獎勵，而是在剛剛出現早期應用時，就對技術背后的機理給予認可表彰，讓更多人知曉。

　　「比如這次獲獎的調節性T細胞，雖然還沒有可靠的臨牀應用，但是評委會對調節性T細胞如何作用於自身免疫系統機制的理論予以認可，這對於推動未來相關療法的商業化起着重要作用。」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教授王宏林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

　　儘管諾貝爾獎並非直接受商業力量驅動，但很多諾獎級的基礎研究發現之所以能夠獲得資源並走向成熟，正是因為背后巨大的商業應用的前景。因此，行業和資本研發投入大的領域，往往也是有望誕生諾獎級發現的科研領域。

　　在美國，私人資金資助科研的生態體系已經相當成熟，科學家創業也相當普遍。當拉姆斯德與另一位來自西雅圖系統生物學研究所（ISB）的美國科學家瑪麗·布倫科（Mary Brunkow） 共同獲得諾獎時，為這一消息歡呼雀躍的還有西雅圖的風投基金Pack Ventures，該公司專注於投資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孵化的初創公司，Sonoma與ISB均來自該地區。

　　Pack Ventures創始人肯·霍倫斯坦（Ken Horenstein）在社交媒體上寫道：「西雅圖生物科技行業正蓬勃發展，又有兩位諾貝爾獎得主誕生！」如果算上2024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華盛頓大學蛋白質設計研究所教授大衞·貝克（David Baker），過去兩年，西雅圖地區已誕生三位諾貝爾獎得主。

　　在創立Sonoma前，拉姆斯德已經在工業界有很深的涉足。他於2004年加入了一家美國名為Zymogenetics的生物技術公司，后者於2010年被百時美施貴寶以近10億美元價格收購。2008年，拉姆斯德又加入丹麥製藥巨頭諾和諾德，幫助該公司在西雅圖建立新的炎症研究中心，領導免疫生物學團隊。

　　在硅谷，科學家創業的風氣更盛。CRISPR Cas9技術的開創者之一、2020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來自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科學家詹妮弗·杜德納（Jennifer Doudna）就擁有包括Intellia Therapeutics在內的多家基因編輯技術公司。儘管這些公司尚未有產品獲批，也仍未實現盈利，但Intellia股價今年以來已經上漲超過110%。

　　值得關注的是，還有不少美國的科學家是「連續創業者」。例如，DeepMind創始人哈薩比斯於2021年又成立了一家叫做Isomorphic Labs的AI醫藥公司，專注於小分子藥物研發。也正是這家成立3年的初創公司與DeepMind一起發佈了預測蛋白結構的人工智能系統最新版本AlphaFold 3，助力哈薩比斯贏得了2024年的諾貝爾化學獎。

　　一位投資人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很多諾貝爾獎得主都擁有自己的公司，他們有些甚至在獲得諾獎前就已經創立了公司。這説明在成功的科學道路中，創新的思維、資本的助力和良好的生態缺一不可。」

　　在國內，科學家創業也是備受關注的話題。復旦大學複雜體系多尺度研究院院長、計算生物學家馬劍鵬教授今年年初聯合2013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結構生物學家邁克爾·萊維特（Michael Levitt）創立了一家從事AI蛋白質研究設計與產業轉化的公司。「我認為這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把科研成果轉化為生產力。」馬劍鵬對第一財經記者説道。

　　過去幾年來，中國科學家創立的公司里也不乏成功上市的，例如，中國科學院院士、結構生物學家施一公創立的生物技術公司諾誠健華，目前股價較三年前上市時已翻了近4倍。此外，中國首家在美股、港股及A股三地上市的生物藥企百濟神州最初也由中國科學家王曉東創立，目前該公司在A股市值已超過4400億元。

　　不過，也有業內人士向第一財經記者指出，人們所看到的科學家成功創業的案例鳳毛麟角，大部分科學家創立的企業並不成功，這與科學思維與商業思維的本質差異有關。

　　「所以我們一直呼籲要建立生態，有了成熟的生態之后，科學家只要負責科學部分的工作，具體公司的經營由職業的經理人來做，科學家如果直接下場做經營管理，成功的概率很低。」一位科學家創業者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但這個前提是對利益與責任的分配有共識，制度有保障。」

　　上述人士還表示，科學做得成不成功，與創業成不成功也不是一回事，很多科學家的創業項目也並不是基於自己主要的研究領域，比如諾誠健華與施一公在結構生物學領域的研究關聯不大，而百濟神州與王曉東在細胞凋亡領域研究的關聯也不大。

　　對此，馬劍鵬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科學家創業肯定有挑戰，常犯的錯誤是科學家把創業當科研做，而忽略了創業是一種商業行為。但我仍然相信，一部分優秀的科學家是能夠做到轉型成功的。」

　　萊維特曾在與馬劍鵬一起創業交流的過程中向他透露了科學家創業的「祕訣」。萊維特表示，在做科研的時候，一定是挑專業領域里最難的問題去攻克，而在創辦企業的時候，應該要挑最容易的那部分去做，這樣才最有可能將科研成果儘快轉化為實際的經濟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