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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4 10:32
原標題:Hinton能重新坐下了,什麼時候開始的?
AI教父Geoffrey Hinton來上海了。
他腰桿挺直,神情專注。這一坐,就是很久。
對於77歲高齡的諾貝爾獎+圖靈獎雙獎得主來説,這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卻是他人生中*的體驗。因為過去有近18年,他幾乎無法坐下——
一次坐下的代價,可能是數周的卧牀不起。
那些改變AI歷史的關鍵時刻:把自家公司拍賣給谷歌時、代表谷歌收購DeepMind時、參加圖靈獎頒獎典禮時……他都沒有坐下。
他更習慣的其實是:站着辦公、跪着吃飯、躺着開會、睡着旅行。
但在上海,他坐下了。安然地,從容地,就像一個普通的老人,跟身旁的人沒什麼兩樣。
這個簡單的動作背后,藏着一個關於堅持、突破與迴歸的故事。對Hinton而言,坐、站、躺,從來不只是一種姿態,而是人生狀態的隱喻。
「坐」了幾十年冷板凳
痛苦的源頭,始於一次微小的善意。
1947年12月Hinton出生在英國倫敦西南部的溫布爾頓小鎮。19歲時,他為母親搬取暖器時傷到背部,腰椎間盤從此落下病根。
反覆的腰痛如影隨形,但還不足以讓青壯年時期的他徹底告別坐姿。
比起身體上的折磨,更讓人絕望的是選擇了一條几乎沒人相信的路。
1972年,當Hinton踏進愛丁堡大學攻讀人工智能博士時,符號人工智能正如日中天,而他選擇的神經網絡,在當時不過是個「死衚衕」——讓計算機像人腦一樣通過分析大量數據來學習,這在同行眼中是「純屬無稽之談」、「已經被證明是錯誤的」。
現在來看,ChatGPT就是建立在神經網絡上的大語言模型,其*層架構就是一種特殊的神經網絡——Transformer架構。
「人們都覺得我瘋了!」他后來回憶道。
為此,博導幾乎每周都要勸勸這個固執的學生「迷途知返」,免得毀掉學術前途。但這頭「倔驢」每每斬釘截鐵地回答:
六個月又六個月,一堅持就是六年。
即便拿到博士學位,前路依然迷茫。英國當時對神經網絡研究的支持寥寥無幾,1978年博士畢業后,Hinton只能遠渡重洋前往北美尋求更多機會,先后在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卡內基梅隆大學、多倫多大學工作。
后來,Hinton短暫迎來了學術生涯的高光時刻。
他與搭檔相繼提出玻爾茲曼機、反向傳播算法,點燃了神經網絡的小規模復興。
這兩項看似屬於不同的貢獻——一個是生成模型結構,一個是訓練算法,實則都在攻克同一個核心難題:如何從數據中自動提煉出內部表徵,也就是「讓機器自己看懂世界」的能力。這正是Hinton自80年代以來一以貫之的研究核心。
然而,這束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到90年代末、甚至2000年前后,神經網絡仍徘徊在學術界的邊緣地帶。
「數據集太小、計算機速度太慢,我們的神經網絡老是被噪聲困擾」。Hinton后來坦言,90年代是他研究生涯最灰暗的一段時期。
「神經網絡」一度還成了學術禁忌詞,Hinton不得不在論文中打啞謎——用含糊委婉的術語包裝自己的研究,以免被期刊評審直接拒收。
屋漏偏逢連夜雨,伴隨着研究遇冷,他的背傷也在惡化。年過半百后,彎腰或坐下已經成為一種冒險——腰椎間盤隨時可能滑脱,一旦發作,疼痛會讓他卧牀數周。
但Hinton仍在堅持那個「瘋狂」的想法。彼時沒人知道,這份近乎偏執的堅持,將在不久后撬動整個世界。
站着説話不腰疼
「我上一次坐下來是在2005年,那是一個錯誤。」Hinton常説。
58歲那年,成了他人生的分水嶺。那一次嘗試坐下的代價太過慘痛,疼痛如潮水般涌來,讓他發誓再也不犯同樣的錯誤。
自此,他用身體丈量世界的方式大多數時候表現爲:站着,或躺着。2005年過后的近18年里,即便偶爾需要坐下,時間也絕不超過一小時。
誰能想到,正是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下,Hinton卻迎來了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
站着完成4400萬美元的拍賣
2012年秋天,65歲的Hinton帶着兩個學生——Ilya Sutskever(OpenAI前首席科學家、聯合創始人)和Alex Krizhevsky,在ImageNet大規模視覺識別挑戰賽中一舉奪魁,將錯誤率降到驚人的15.3%。
這不僅僅是一次技術突破,更是一個時代的開端,標誌着深度學習(特指基於深層神經網絡模型和方法的機器學習)在圖像分類領域取得了重大突破。
他們自信地向世界展示出:神經網絡可以通過分析大量的數據,來學習這種非常人性化的技能。
Hinton和學生一起改變了機器看待世界的方式,讓它以前所未有的準確度識別花朵、小狗和汽車等常見物體。
事實上,深度學習能夠大展身手的兩個前提條件——強大的計算能力和高質量的大數據,都是在2010年前后逐漸步入成熟的。
從邊緣到中心,爲了這一刻,Hinton等了40年。
於是纔有了后來那場史上最昂貴最轟動的人才爭奪戰。
爲了參加拍賣,Hinton的旅程堪稱「取經」。他先躺在公交車后座上顛簸到紐約,再坐火車一路搖晃到加州,最后在出租車后排伸直雙腿,才抵達太浩湖。
更有趣的是拍賣現場。在酒店房間里,Hinton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把垃圾桶倒扣在兩張牀之間的桌子上,筆記本電腦就架在垃圾桶上,這樣他就能站着打字了。
谷歌、微軟、百度、DeepMind四家公司通過Gmail郵箱遠程出價競購Hinton臨時攢的公司——DNNResearch,每輪加價至少100萬美元。
當競價從1200萬一路飆升到4400萬美元時,連Hinton都覺得不真實:「感覺像是在拍電影。」
最終谷歌勝出。
以這次事件為分界線,之前深度學習還是躺在象牙塔里的純學術研究。
而在這之后,它迅速成為全球科技巨頭爭相押注的戰略核心,從搜索引擎到語音助手,從圖像識別到自動駕駛,幾乎所有AI相關業務都開始圍繞深度學習重構。
被「綁」在飛機上的收購之旅
拿下Hinton只是前菜,要想盡可能多包攬深度學習方面的人才,谷歌瞄上了DeepMind。
這家2010年在倫敦成立的AI公司,有着比所有人都更瘋狂的野心——打造通用人工智能,讓機器做到人類大腦能做的任何事情,並且做得更好。
DeepMind創始人戴密斯·哈薩比斯從四歲起就是國際象棋神童,他的公司從教AI玩七八十年代的老遊戲開始啟程,目標卻是星辰大海。
關於這場談判,谷歌工程主管阿蘭·尤斯塔斯希望Hinton能夠一同前往,畢竟這位深度學習之父的眼光和判斷力無人能及,谷歌看起來勢在必得。
但Hinton禮貌地拒絕了,説自己腰背的狀況不允許他出行。他説,航空公司會要求他在飛機起飛和降落時坐下,但他已決定不再坐下了。
尤斯塔斯沒有放棄,他想出了一個大膽的解決方案:租私人飛機,坐不了那就「綁」起來。
2013年12月的最后幾天,一幅奇特的畫面出現在橫跨大西洋的私人灣流飛機上:Hinton躺在兩個座位摺疊成的臨時牀上,兩條帶子把他牢牢固定住。
抵達DeepMind的倫敦辦公室后,當其他人西裝革履地圍坐在會議桌旁聽取介紹時,筋疲力盡的Hinton只能躺在地板上。
每當他想提問,就艱難地舉起手來——AI教父躺在地上參與收購談判,這個畫面既滑稽又心酸。
這筆6.5億美元(一説是4億美元)的收購,后來被證明是谷歌史上最值得的投資之一。
被谷歌收購后,2016年3月,DeepMind的AlphaGo(阿爾法圍棋)以4比1擊敗圍棋世界冠軍、職業九段棋手李世石,震驚全球。
而這,只是這個實驗室傳奇故事的開始。
大家今天看到的Google DeepMind,就是由DeepMind與谷歌大腦部門合併而來。AlphaFold、Gemini、Veo——這些響噹噹的AI產品,全部出自這個實驗室。
圖靈獎,他站着接過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Hinton曾經孤注一擲、嘔心瀝血的堅持,也換來了學術界迟到的認可。
2019年3月,Hinton和另兩位「深度學習巨頭」LeCun、Bengio共同獲得了計算領域的最高榮譽——圖靈獎。
因為他們三個人的努力,在21世紀*個十年的中期讓神經網絡的研究得以復興,並將其推向科技產業的核心地帶。
兩個月后,頒獎典禮在舊金山皇宮酒店舉行,500多位嘉賓身着正裝,圍坐在鋪着白色桌布的圓桌旁享用晚餐。谷歌高級研究員Jeff Dean打着黑領結出席,氣氛莊重而隆重。
而Hinton呢?他依然沒有坐下來吃飯,而是看似不合羣地站在會場一側,低頭看着手中的小卡片,上面寫有演講要點。
輪到Hinton上臺時,他抖了個機靈:
臺下一陣鬨笑。事實上,當時Bengio55歲,LeCun59歲,兩人加起來114歲,確實比72歲的Hinton「老」。
在這樣重要的時刻,Hinton還真誠感謝了剛因胰腺癌去世不久的妻子傑基,「她知道我有多想拿到這個獎,她一定也想今天能出現在這里。」
重新落座
但榮耀的*,往往也是反思的開始。接下來的幾年里,AI的發展速度遠超所有人預期,包括Hinton自己,也開始感到不安。
2023年5月,一個震撼硅谷的消息傳來:Hinton宣佈從谷歌辭職。
他給出的理由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我想自由地談論人工智能的風險。」並補充説,他現在內心深處對自己畢生從事的工作感到后悔。
曾經拼命推動AI發展的人,怎麼突然開始反對起來了?
就在這時,一個更奇妙的變化正在悄悄發生。
他能坐下了。
2023年11月的媒體報道這樣描述,「最近,Hinton已經能一次坐上15分鍾了,所以在我們長達兩個小時的談話中,他一會兒在桌子周圍踱步,一會兒又坐在椅子上的鞋盒上。」
還能坐得更久了。
Hinton從2024年10月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之后,人們驚訝發現:這個18年幾乎無法坐下的老人,竟然坐着接受了各種訪談——有40分鍾的,還有長達1個半小時的,全程都沒有站起來過。
甚至有商業航班空乘人員在飛機上興奮地廣播:「Hinton就在我們的飛機上!」
這引發了一系列猜測:他的腰痛是不是好轉了?
Hinton沒有公開談論過這一轉變背后的原因,不過據相關資料介紹,絕大多數的腰椎間盤突出患者經保守治療是完全可以治癒的,真正最后需要手術治療的患者約佔總數的百分之五。
重新擁有了坐下的能力,Hinton的主要任務就是:警告人們AI有多麼危險。
在一次次訪談中,這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坐得很穩,説得更狠:
「在未來30年內AI導致人類滅絕的概率為10-20%。」
「AI假以時日將會有自我意識和知覺。」
「AI可能會變得比人類更聰明,我以前以為還需要30年到50年、甚至更長時間……現在,我認為或許只要5年。」
「人們濫用AI會帶來風險……而AI變得超級聰明並決定不再需要我們,也會帶來風險。」
當有人問他哪些行業會被AI顛覆時,Hinton的回答簡單粗暴:所有行業。
幾分鍾后,他修正了答案:「水管工這個職業目前還安全,尤其是在老房子里做,因為你需要非常有創造力和敏捷性。」
在諾貝爾獎晚宴上,他的警告更嚴肅——「當我們創造出比我們自身更聰明的數字生物時,還會產生一個更長期的生存威脅。不知道我們是否能夠掌控這一切。」
而在上海WAIC,他用了更貼近中國文化的類比:
在中國文化里,成語養虎為患,深入人心,老少皆知。
Hinton用老虎來比喻AI,而且他還是那個把老虎帶出深山的人。
Hinton自己都承認自己已經老了,現在*能做的,就是讓更多人意識到AI的「覺醒」,他甚至多次表達了后悔——后悔把這隻「老虎」帶到了人間。
他又開始不被理解,開始顯得特立獨行,然后……他就又能坐下了。回望他過去77年的人生,身體狀況彷彿有某種神祕的力量在控制——
坐着開始,站着輝煌,重新坐下。
站着是狂飆突進、積極昂揚、拋頭露面,坐着則是埋頭思索、潛心修煉、沉穩低調。
這條軌跡,恰好與AI的發展史重合:從無人問津到萬衆矚目,再到需要審慎反思。
然而,就在我們以為他完全擺脫了腰疾可以自如坐下時,他似乎又無法100%坐下——
他在上海和多位重磅科學家簽署了「上海共識」,希望聯合更多力量善治AI。
但就在簽署后的留影合照中,他又站着了,獨自一人站在所有人身后,顯得特別又孤獨。
或許這就是Hinton被始終交織纏繞着的榮耀與黑暗:
他註定沒辦法松弛地坐下——漫漫長夜里他是舉火把的人,烈日當空后他又奔跑着提醒所有人:
萬一這太陽,失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