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時深度丨電池產業：以創新與重構生態破「內卷」困局

（來源：中國經濟時報）

轉自：中國經濟時報

破「卷」·2025

 編者按 

2025年，一場覆蓋汽車、光伏、水泥、鋼鐵等行業的「反內卷」行動正在全國推進。從「綜合整治‘內卷式’競爭」首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到各部委聯合行動，從《反不正當競爭法》修訂到行業協會自律公約，一場由政府引導、行業協同、市場調節共同驅動的「反內卷」行動正在多個行業全面鋪開，這場被業界稱為「去產能2.0」的行動，既是對過去粗放增長模式的糾偏，更是面向高質量發展的主動突圍。在「雙碳」目標與科技自立自強的時代背景下，「反內卷」不僅是一場產業自救，更是中國經濟轉型升級的必經之路。

■中國經濟時報記者 李曉紅

「動力與儲能電池行業‘內卷’最直接的表現，即是產品價格的持續下行。比如，磷酸鐵鋰電芯均價相較高點已累計下跌50%左右，部分二線廠商甚至以低於現金成本的價格搶單，導致全行業毛利率系統性壓縮。而且‘內卷’已從‘價格戰’蔓延至技術路徑、供應鏈管理乃至出海策略，對整個行業生態產生了深遠影響。」中國化學與物理電源行業協會儲能應用分會副祕書長馮思遙，深切地感受到近年來電池行業「內卷」給企業以及儲能行業帶來的負面影響。

在儲能行業，電芯環節是「價格戰」的重災區。數據顯示，2025年上半年，電芯價格已經逼近甚至跌破不少二三線電芯廠的成本價；今年一季度，儲能電芯中標價已經低至0.26元/Wh。

作為與新能源汽車、光伏並稱為「新三樣」的電池產業，近年來，在政策驅動、資本湧入和下游需求爆發的共同作用下，出現了顯著的產能過熱與同質化競爭，深陷於「內卷」的泥潭。

隨着低價競爭愈演愈烈，各種影響開始顯現。2025年6月，中國電池工業協會發布的《電池行業反惡意競爭倡議書》總結了四大危害：質量與安全風險驟增；技術創新難以為繼；行業生態陷入惡性循環；國際競爭自縛手腳。其中，「內卷」最直接、最致命的危害則是質量與安全風險驟增。

馮思遙在接受中國經濟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在「內卷」壓力之下，企業研發投入被擠壓，技術創新趨於保守。同時，「內卷」向上遊傳導，材料供應商被迫壓價保供，部分環節出現質量妥協，埋下了安全隱患；向下遊則削弱了系統集成商的利潤空間，抑制了儲能項目經濟性模型的優化。更為嚴峻的是，低價出口策略已經引發海外一些國家監管機構的高度警惕，損害了行業長期國際化佈局的基礎。

「內卷」已不僅是一個市場現象，更演變為制約技術躍遷、資源效率與全球競爭力的系統性風險。面對「內卷」困局，企業正從被動防禦轉向主動破局，從「拼規模、拼價格」轉向「拼技術、拼生態、拼全球化能力」。

以天合儲能為例，在電芯產能的佈局上，選擇了自研自供的路線。天合光能儲能事業部總裁楊豹表示，自研自供的路線在滿足公司基本盤市場需求的同時，還能滿足海外客户對自產自供電芯的特定要求。另外，保持一定比例的自產自研能力，有助於公司直接洞察儲能行業的產品、研發與技術路線發展。

楊豹認為，「從長期來看，公司預計70%以上儲能系統的電芯供應源於自研及自控的產能，不足30%的電芯通過從第三方渠道購買。」

跨界生態競合也成為「反內卷」的趨勢。比如，中國燃氣與億緯鋰能的「氣電跨界聯姻」成為「反內卷」的典型樣板。12月2日，中國燃氣與億緯鋰能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將儲能系統、生物質能源、重卡換電三大領域深度綁定，構建了「場景+技術」的互補生態：中國燃氣憑藉覆蓋全國2億人口的能源網絡、50萬公里燃氣管網以及超5000萬戶家庭用户，提供儲能技術規模化落地的應用場景；億緯鋰能憑藉全球第二的儲能電芯出貨量及海外基地的產能佈局，為雙方合作提供穩定的核心產品供應。

針對「內卷」亂象，政策層面持續密集發力。自2025年以來，從中央財經委員會會議明確提出「治理低價無序競爭」，到工信部、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專題會議着重強調「守牢安全底線，杜絕偷工減料」，各項政策均劍指非理性競爭。工信部部長李樂成明確表態：「企業產業的培育可謂千辛萬苦，而非理性競爭毀掉一個企業、毀掉一個產業可能就在一夜之間，我們絕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行業自律同步跟進。8月13日，中國化學與物理電源行業協會正式發佈《關於維護公平競爭秩序促進儲能行業健康發展的倡議》（徵求意見稿），標誌着行業自律機制啟動。該倡議明確反對非理性低價競爭，強調企業應基於自身成本結構、技術能力與履約信譽參與招投標，防範「劣幣驅逐良幣」。

動力和儲能電池行業的「反內卷」實踐，實質上是我國製造業高質量發展的縮影。從政策引導規範競爭秩序，到企業通過生態協同開拓增量，再到以技術創新構築核心壁壘，行業正從「低價依賴」走向「價值引領」的新階段。

「要實現行業層面的系統性‘反內卷’，僅僅依靠民營企業的個體努力遠遠不夠，必須從制度設計與治理機制上破除結構性障礙。」馮思遙表示。

對此，馮思遙提出了五點建議。第一，應建立國家級電池產能動態監測與預警平臺，對新建項目實施「技術先進性+市場真實需求」雙評估，從源頭遏制盲目擴產。

第二，強化專利快速審查與侵權懲戒機制，尤其是在覈心結構與控制算法領域，設立專項維權通道。

第三，推動制定覆蓋全生命周期的電池國家標準，並加速與UL、IEC、UN ECE等國際體系互認，降低企業多頭認證負擔。

第四，重構招投標的價值導向。未來應推動建立以技術價值為核心的採購機制：一方面，規定技術權重不低於50%，並細化安全、壽命、能效、可回收性等子項評分標準。另一方面，鼓勵採用「全生命周期成本（LCOE或LCOS）」作為評標核心依據，而非僅看初始投資。

第五，引導綠色金融資源向具備核心技術、低碳製造能力和閉環回收體系的企業傾斜，將碳足跡強度、材料回收率等ESG指標納入信貸、債券及產業基金評價體系。

「唯有通過制度性安排重構競爭邏輯，行業才能真正從‘規模軍備競賽’轉向‘價值創造競賽’，支撐中國在全球能源轉型中的戰略引領地位。」她最后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