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芒格最后的燦爛歲月：他揮出了一記重拳，且大獲全勝

「大家都知道芒格先生一生投資的股票很少，但是他一輩子在堅持研究。在99歲時，他又發現了一隻很有趣的股票，有點‘政治不正確’，被極度地錯誤定價，所以他在99歲時出手買入了近十年里唯一的一隻股票，而且活到看到股價翻倍。」

這是去年12月喜馬拉雅資本創始人李錄在北大價值課上分享時，講到的一個小故事。

在華爾街日報昨日發佈的文章《查理·芒格最后歲月：未曾言説的終章》中，補全了這個故事細節：生命最后一年的投資是跟煤炭的標的有關。

「他揮出了一記重拳，且大獲全勝。」其實這句話不單單説的是這筆投資，也是在説查理·芒格最后歲月的精彩。

他像生命力最充沛的階段一樣，用心沉浸於生活的每時每分，大膽投資，結交奇緣新友，迎戰嶄新挑戰。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用行動告訴我們：真正的優雅老去，不是退隱，而是活在當下的專注，和坦然出離的幽默。

你還能想到比這更美好的老去的方式嗎？

今天是11月28日，一晃眼，已是查理·芒格逝世兩周年，好在那些智慧從未遠去。

以下是華爾街日報格雷戈里·扎克曼（Gregory Zuckerman）這篇讓人動情的採訪與回憶，讓人潸然又歡喜。

01

查理·芒格在加州蒙特西託擁有一棟面朝大海、景色宜人的宅邸。

這位伯克希爾哈撒韋的副董事長親自設計了整片帶門禁的小區，當地人戲稱其為「芒格村」（Mungerville）。

他曾對一位朋友説，打算在這里安度晚年。

但后來，芒格還是選擇留在洛杉磯那棟住了多年的老房子里。那里甚至連空調都沒有。三年前熱浪席捲時，朋友們只好搬來電風扇和一袋袋冰塊，給他的藏書樓降温。

芒格對此不以為意。畢竟這座老房子離他喜歡的人、令他興奮的項目，都近的多。

與其在海濱安享靜謐時光，芒格選擇了在生命的最后歲月里，繼續追逐大膽投資、結交奇緣新友、迎戰嶄新挑戰。

兩年前，就在百歲誕辰的前幾周，芒格溘然長逝。

這位億萬富翁投資家早已是全美最受愛戴的商業領袖之一，人們讚賞他的機智與智慧，也敬佩他與沃倫·巴菲特的傑作——把伯克希爾哈撒韋打造成市值逾萬億美元的投資帝國。

然而，芒格人生終章中那些出人意料的故事，卻少有人真正瞭解。

在辭世前的一年里，他押注一個自己迴避了整整60年的「失寵行業」，一舉賺取逾5000萬美元。他重新發動起自己的房地產佈局，與一位年輕鄰居佈下數十年維度的長線重注……對於一位九旬老者而言，這實屬罕見。

他直面健康危機，並在思辨中與未來角力。

「就算在去世前一兩周，他還在問這樣的問題：‘摩爾定律在人工智能時代是否依然奏效？’」他的朋友傑米·蒙哥馬利（Jamie Montgomery）回憶說。芒格指的是，人工智能是否也會像計算能力那樣，迎來指數級的飛躍。

朋友和家人認為，芒格這段充滿張力的最后時光為投資者提供了頗多借鑑，也為如何體面、從容而又充滿目標地老去，給出了一份生動的樣本。

「直到他去世那一天，他的大腦都在全速運轉。」芒格的繼子哈爾·博思威克（Hal Borthwick）説，「他從來沒有停止過學習。」

02

芒格畢業於哈佛法學院，在洛杉磯共同創立了芒格-托爾斯-奧爾森（Munger, Tolles & Olson）律師事務所。1962年，他退出律師業務，專注投資。此后，他關閉了大部分投資合夥企業，並於1978年加入伯克希爾哈撒韋，出任公司副董事長。

芒格逐漸成了巴菲特的軍師和首席智囊，在一樁樁投資上推着巴菲特邁出「撿便宜菸蒂股」的舒適區，轉而用更寬的尺度去看待投資——以合理價格買入真正高質量的優質企業。

「在商業決策上，查理和我可以互換。」巴菲特在1982年曾這樣説。（巴菲特婉拒就本文置評。）

2019年，巴菲特與芒格出席伯克希爾哈撒韋年度股東大會/攝影：約翰內斯·艾塞萊（Johannes Eisele）

到了生命的最后十年，儘管芒格在伯克希爾哈撒韋持有的股份到2023年已價值約22億美元，他在公司日常事務中的參與度卻已大不如前。

他和巴菲特仍然一兩周通一次電話。巴菲特常駐內布拉斯加州奧馬哈，而芒格住在洛杉磯，兩人聽力都已有問題，溝通也因此變得更加吃力。

「他們基本上是在對着彼此喊話。」惠特尼·傑克遜（Whitney Jackson）説。她是芒格外孫的妻子，也是芒格生命最后幾年里家中常客。

「那些談話本來大概是想保密的，但方圓一英里內的人恐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03

芒格把精力轉到了其他事務上。

他擔任零售巨頭開市客（Costco）的董事，同時也是這家公司的「鐵粉」，去世時所持股份市值約1億美元。他投資了李錄掌舵的喜馬拉雅資本，以及波士頓和墨爾本幾家規模較小的投資公司。

芒格也親自做投資：他常常半躺在自家藏書樓的躺椅上，從旁邊的桌子上順手拎起一冊冊綠色封皮的《價值線》（Value Line）資料冊，埋頭翻閲其中關於上市公司的各類數據。

2023年9月，芒格在自家藏書樓中，與案旁一冊冊價值線資料冊相伴/攝影：格雷戈里·扎克曼（Gregory Zuckerman）

據朋友們回憶，幾十年來，芒格幾乎從不正眼看一眼煤炭股。但到了2023年，這些公司突然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煤炭使用量處在長期下行通道中，投資者幾乎一致看空這個行業的前景。然而，不少煤企依然維持着不俗的盈利能力，估值卻便宜得驚人。

芒格對身邊人辯稱：只要全球能源需求還在增長，煤炭就不可能被完全拋棄。

「他讀到一篇文章，聲稱煤炭行業已日薄西山」，博思威克回憶說，「他當場就説‘純屬胡扯’」。

2023年5月，芒格買入煤炭開採商康索爾能源（Consol Energy）的股票。同年晚些時候，他又買入了阿爾法冶金資源公司（Alpha Metallurgical Resources）的股票，這家公司主要生產鋼鐵用煤。

到了芒格去世時，康索爾能源的股價已經翻倍，阿爾法冶金資源的股價也大幅上漲。朋友們估算，兩筆投資合計爲他帶來了逾5000萬美元的賬面浮盈。

「他揮出了一記重拳，且大獲全勝。」博思威克説。

康索爾能源股價在2023年末一度逼近每股120美元。此后，該公司與另一家生產商完成合並，股價有所回落；阿爾法冶金資源的股價后來也出現下跌。

不過，芒格的好友、投資人莫尼什·帕伯萊（Mohnish Pabrai）表示，如果芒格活到今天仍然持有這些股票，這些投資依然是賺錢的。

帕伯萊説，這些操作給他上了一課：「你沒必要慢下來，只管一直往前走。」

04

芒格晚年還做出了另一項非比尋常的押注。

這段故事要從2005年説起。當時芒格81歲，他在洛杉磯漢考克公園（Hancock Park）的老宅門口，來了位17歲的鄰居阿維·梅耶（Avi Mayer）。

梅耶敲開芒格的門，鄭重其事地遞上一冊希伯來文版的《摩西五經》。

「我在書里讀過他，以為他是猶太人。」梅耶回憶說。那時，他的祖父剛剛去世，生命里突然出現了一塊空缺。（事實上，芒格並不是猶太人。）

彼時的梅耶在學業上舉步維艱，飽受多動症（ADHD）困擾，對未來心灰意冷。「我很彷徨。」他説，「我那些朋友都要去上大學，而我是個落榜者。」

梅耶開始常常往芒格家跑。

「他會聽我講煩惱，跟我暢談處世哲學與人生價值觀。」梅耶説。

芒格對別人提起梅耶時，説自己欣賞這個年輕人的聰明和野心。這位聲名顯赫的投資大師甚至支持梅耶考慮不去念大學，不妨直接就讀「芒格大學」。於是，梅耶真的照做了。

「我看他如何處理事情，從中學習，他也會時不時塞幾本書給我。」梅耶説。兩人漸漸變得親近，芒格還特意讓人把猶太教規的潔食（kosher 食物）送到家里，好讓他們能一起吃飯。

當梅耶與發小魯文·格拉登（Reuven Gradon）合夥做房地產投資時，芒格一開始只是旁觀，仔細研究他們早期的操作。

又過了幾年，他主動提出，要為這兩位年輕人以及他們創立的艾夫頓地產公司（Afton Properties）「撐腰」。「你畢業了。」芒格對他説。

大約從2017年開始，三人攜手在南加州買下了近一萬套花園式公寓，成為全州此類低層公寓中最大的業主之一。

在芒格去世前的那些年，他幾乎事必躬親地參與了這門生意的每一個細節——選街區、看施工，甚至連油漆顏色都要過問。

如今已37歲的梅耶回憶說，芒格對園林設計尤其上心，堅持要做低密度的建築羣落，並拍板決定公司要花上幾十萬美元去種樹，營造更好的環境。

芒格與他的房地產合夥人格拉登和梅耶在洛杉磯的家中/攝影：奧斯卡·戈麥斯（Oscar Gomez）

芒格鼓勵梅耶和格拉登儘量使用長期貸款，哪怕當時很多房地產投資人更偏好可以頻繁再融資的短期債務。他堅持認為：真正賺錢的辦法，是在合適的利率上鎖定長期資金，然后長期持有這些資產。

事實證明，這套打法很奏效。

知情人士透露，如今艾夫頓地產名下的資產組合，價值大約已達30億美元。直到生命的最后階段，芒格仍親自參與其中，他還幫助談下了一筆位於加州聖瑪麗亞的樓宇收購交易，這筆交易在他去世后的幾天才正式交割。

那棟樓正對着一家新開的開市客大型賣場，對芒格來説別具意義。

05

芒格鮮少向人提及，其實在生命最后十年，他已經開始面對越來越多的健康問題。

早在1978年，一臺失敗的白內障手術就讓他左眼失明，他通過在家中安裝明亮的照明設備來適應。

大約到了2014年，他的右眼視神經又出了問題，這一次，他有可能徹底失明。經常去探望他的李錄回憶說，芒格對這一打擊看得很淡。他決定重新調整自己的生活方式，讓別人為他念書，並開始考慮下一步打算。

「我得重新去學盲文了。」他對一位朋友説。白內障手術失敗后，他其實學過盲文，只是一直沒真正掌握，這一次他打算再試一次。

幸運的是，最終並不需要那樣做。他的右眼狀況逐漸好轉，但行動上的限制卻越來越多。大約從2016年起，他失去了打高爾夫這項畢生熱愛，不得不拄着柺杖走路。與朋友們線下打橋牌也變得愈發困難。

2010年，他的妻子去世，自那之后，芒格一直在與孤獨感和「被時代拋在后面」的恐懼暗自搏鬥。

他選擇用更多的時間陪伴朋友，讓自己的精神保持興奮。

每周二，他都會和五六位商業夥伴及友人共進早餐，地點通常在洛杉磯鄉村俱樂部。這一桌人一般早上7點半就到，聊上好幾個小時。話題從投資談到時事，再到互相打趣説笑。

常客包括投資人約翰·霍金斯（John Hawkins）、約翰·康林（John Conlin）、優步董事長羅恩·舒格（Ron Sugar），后來又有前動視暴雪首席執行官鮑比·科蒂克（Bobby Kotick）加入。安進公司（Amgen）首席執行官羅伯特·布拉德韋（Robert Bradway）則不時現身。

芒格坐在桌子盡頭，講述故事，分享他的世界觀和人生哲學。

「他經常説：‘把伯克希爾前五大投資拿掉，這家公司整體回報就很一般。’」蒙哥馬利回憶道。這是芒格反覆給這一桌人上的一課：真正的成功有時只靠那幾個關鍵的勝仗。

06

年輕時的芒格，尖刻刻薄、火氣不小；到了晚年，他身上多了許多温和與自省。

「到了我這個年紀，你要麼結識新朋友，要麼就乾脆一個朋友都沒。」他曾對這一羣人感慨。

2018年伯克希爾年度股東大會期間，芒格與他的「早餐俱樂部」一同造訪奧馬哈/攝影：傑米·蒙哥馬利（Jamie Montgomery）

不過，他那點犀利從未完全褪色。

某次有一位福特汽車的高層加入早餐局，芒格當着眾人的面，把這家車企過去25年按產品線的盈利情況，從頭到尾捋了一遍，令在座者瞠目。他還「補刀」説，「我實在不明白你們為什麼還要費勁造轎車。」並指出，福特的大部分利潤其實都來自卡車業務。

這些早餐局讓芒格明顯神采奕奕。最后一次聚會發生在他離世前10天。

「我們都在向查理學習，查理也樂於從我們這里汲取新知。」當地商人保羅·梅傑（Paul Major）説，他也是早餐會的常客。

美食，成了他晚年格外珍視的一種樂趣。

每周五，朋友們會開車去他家，來一頓「拼餐式」午飯：柔軟白麪包夾着抹了黃油的雞肉三明治，有時還把邊緣的硬皮去掉；旁邊再配上水果或沙拉，還有櫻桃派和香草冰淇淋。

「偶爾，我們會拿出一點喜詩糖果當特別的甜點。」蒙哥馬利説。

多年來，芒格的家人一直試圖讓他保持健康的飲食，他卻對這套安排極度抗拒。「他喝水時的樣子，就好像水是毒藥一樣。」外孫的妻子傑克遜笑説。

到最后，家人的決心被一點點磨掉，乾脆開始給他點外賣。

「他最后一次點餐，是韓式炸雞：一整隻炸雞，泡菜炒飯，再加華夫薯條。」傑克遜回憶道。

芒格和傑克遜一起列出他心目中的「最愛菜譜」，由她一一復刻。比如，他當年在軍隊服役時，對午餐肉的記憶非常深，於是傑克遜就給他做了午餐肉炒飯。

2021年，芒格對眼前這道午餐肉料理顯得頗為失望/攝影：惠特尼·傑克遜（Whitney Jackson）

「他一邊吃一邊唸叨，説味道跟記憶里完全不一樣，都變了。」傑克遜回憶，「我只好跟他説：‘爺爺，那是你的味蕾變了。’」

爲了討他歡心，傑克遜還特地聯繫上紐約廣場酒店的一位前主廚，向他要來那道加入龍蝦的咸牛肉雜燴配方。只是，芒格最愛的許多食物，其實要容易得多。

「他特別愛開市客的熱狗。」她説，「在醫院的時候，他最后幾頓飯之一，是一份 In-N-Out 的漢堡，配一罐健怡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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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芒格正一天天倒數，等着2024年1月1日的百歲生日宴會到來，包括開市客聯合創始人吉姆·西尼格爾（Jim Sinegal）在內的一些老朋友和長期商業夥伴，都計劃飛到洛杉磯為他慶生。

但他的身體已經每況愈下，他自己也察覺到，終點不遠了。有朋友問起他的身體狀況，他只淡淡地回一句：「我身上毛病多得很。」

談及身后之名時，他説自己對過往的成就很坦然，也對伯克希爾的未來充滿信心。

「一旦這座大廈搭好了，你就不再需要沃倫和查理親自守着。」他對一位朋友説，「我們留下的，是一套看待投資的思維框架。」

在生命的最后階段，幽默成了他維持力量的一種方式。他對家人説，自己長壽的祕密是健怡可樂，逗得眾人一笑。

他還向一位來訪者輕輕嘆了一句願望：「要是能再回到86歲就好了。」

兩年前的感恩節深夜，在離世前的幾天，芒格被送入蒙特西託附近的一家醫院。他請家人先離開病房，自己撥通了巴菲特的電話——那是兩位老戰友最后一次通話。

他們在電話那頭，作了最后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