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資訊> 正文
2025-10-23 12:57
每經記者|丁舟洋 每經編輯|程鵬 魏文藝
「雙11」將至,淘寶、京東、拼多多等大家常逛的電商平臺激戰正酣。除了這些C端平臺,另一類服務產業互聯網的B2B(商家對商家的電子商務模式)平臺,正以「隱形支柱」的角色成為支撐全產業鏈運轉的「超級樞紐」。
標果工廠創始人、CEO羅鵬,正是這類B2B平臺的連續創業者。10月下旬,在成都彭州濛陽標果工廠內,他首次面向數十家國有投資平臺,系統性闡述了這家全國B2B生鮮頭部平臺標果工廠近五年來的實踐。
三年前的夏夜,成都北郊那個標果工廠起步的首座倉庫里,這番「隱身術」更為徹底。凌晨兩點的倉庫熱氣蒸騰,羅鵬穿着泛白的西南交大舊T恤,正滿頭大汗地往麪包車上搬運成箱的海南貴妃芒果。
好歹曾是全球最大數字貨運平臺、千億元市值上市公司滿幫集團的前聯席總裁,也曾擔任全國人大代表、貴州省工商聯副主席,羅鵬在中國互聯網江湖中也是「擁有姓名」的。但過去五年中,這位曾經媒體曝光度極高,「央視新聞聯播都上過四次」的羅鵬卻像是突然消失了。
和他做所有抉擇前的習慣一樣,他在離職滿幫集團時捫心自問:「羅鵬,你別裝,你到底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這個問題,他在2023年終於想明白了。當他看到偏遠縣城的水果店出現榴蓮、菠蘿蜜等以前根本不敢賣的水果,且這場改變是因為標果工廠而發生時,「我內心無比地爽,原本就小的眼睛笑得更看不到了」。
這就是他想要的人生劇本。即便是在「並非創業最佳時候」的2020年,且處於不是創業最佳年齡的45歲,他還是進入了是農產品供應鏈這個重資產、長周期的「非風口」領域。近日,五年沒接受過媒體採訪的羅鵬接受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的專訪。
五千元的供應鏈革命
「能幫到別人」是極為快樂的事,這是羅鵬從小習得的價值觀。這或許源於他的家庭:父親和姐姐都是老師,幫人帶來改變后,那份愉悦有多真切。
他在湖南懷化的鐵路分局長大。記憶里,小學暑假哥哥姐姐背煤渣補貼家用,這個家在兩萬人的大院里有個特別的名聲:三個孩子都是大學生。抉擇在更早時候就發生了——1990年,羅鵬考上省重點高中,一個學期500元的擇校費難住了家里。大學剛畢業的哥哥一句話定調:「羅鵬想去就讓他去,我管他讀書。」
1993年,羅鵬來到成都,就讀於西南交通大學土木工程學院。「專業是父親定的,我感興趣的是國際貿易,我爸只認理工科。」
父親看中的也正是這一點,整個國家都在日新月異的建設中,工作不愁。
然而,彼時國門尚未打開,加入世貿組織還得再等幾年。羅鵬似乎能看到海平面剛剛露頭的「國家大船的桅杆頂尖」。
畢業后,羅鵬進入鐵道部下屬國企,僅一年就確定「這不是我要的生活」。「那時説不清要什麼,只知道被內心什麼東西牽動着,我會追尋它。」
在這里,乘着2000年初期IT通訊業高速發展的東風,羅鵬做到了邁普通訊副總裁。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在邁普繼續自己的事業時,轉折再次出現。
2010年,由原貴陽電線廠改制而成的民營企業組建了玉蝶控股集團,並向羅鵬伸出了橄欖枝。羅鵬毅然辭掉邁普高管職務遠赴貴州,任玉蝶控股CEO。
這是羅鵬的「第二跳」。剛去時,公司年銷售額僅2.8億元,他僅用了三年時間,就讓公司的年銷售額達到23億元,而他的年薪因此超過百萬元。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羅鵬會在玉蝶股份繼續乘勢而上、大干一場的時候,2014年,他再次「起跳」,以五六千元的月薪加入「貨車幫」。對此,有人説他瘋了。
這是羅鵬的「第三跳」。之后幾年,除了春節和國慶,他沒在一個城市連續睡過3個晚上。全國近300個地級市,他去過200個以上。「中國地級城市的物流園,我是用腳丈量完的。」
2017年,曾經水火不容的競爭對手貨車幫、運滿滿,在資本的撮合下完成「驚天大合併」,羅鵬擔任合併后新公司滿幫集團聯席總裁。
2021年,市值1500億元的貨運巨頭「滿幫」登陸紐交所,背后匯聚紅杉、高瓴、騰訊、雲鋒、軟銀等頂級投資機構,互聯網圈和投資圈為之沸騰。
而在上市高光到來前的2020年初,在眾人驚愕的眼神中,羅鵬辭去滿幫所有職務。
這是羅鵬的「第四跳」。
用腳丈量200城物流園,把「不可能」走成通路
湖南人有一種性格,用當地方言來講,叫「霸得蠻」,意思是豁得出去。
這種性格在羅鵬身上體現得特別突出。在邁普通訊,一開始羅鵬只是行政助理,「你可以理解為銷售助理的助理」,與核心崗位相去甚遠。
當時入職邁普的新同事,不少都是當年西南交大學生會的師弟師妹。他們竊竊私語:羅鵬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現在怎麼混成這樣。
「我想,來都來了,雖然當下不開心,還是要做好。」他自己有個底層的方法論:「在沒有任何選擇的時候,你永遠可以選擇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正是這種心態讓羅鵬一次次「被看見」。入職不久,他為公司做校園招聘,適逢中國通訊行業大發展,各個公司都在大學「搶人」。
然而,相比華為等同行公司,地處西部的邁普沒有太多吸引力,「華為去招人,學生都是一車車被拉走」。
怎麼辦?羅鵬的朴素想法是:「華為比我牛太多,但只要學生走進我們的招聘會,我就要吸引他們留下來。」
他習慣用「不惜力」的方式做事情,手寫宣傳單逐個寢室派發,每天在學生宿舍待到熄燈才離開。
他很少琢磨付出和回報成不成正比,一年只想一次:這份工作還值得做嗎?如果值得,后面這一年只管努力不再糾結。「你就讓自己先做,做了以后也許真成了,你就算離開也沒關係。」
玉蝶股份是一家國有工廠改制而來的企業。老廠房里沉澱的不僅是機器油漬,更有幾十年傳下來的「按慣例來」「少出錯就行」的慣性。
爲了改變這種慣性,羅鵬花了整整16周時間,每周給大家上4個小時課,講《高能效人士的七個習慣》,去改變大家的人生觀。
不僅如此,他親自深入工廠的每一個環節,「我自己去上手,到底這個環節怎麼做?」
爲了讓產品快速打開局面,短短兩三年,他把貴州的80多個縣城都跑遍了,並與一線經銷商交流。説到底,就是深入一線、瞭解問題、解決問題。
在貨車幫的幾年,他除了春節和國慶,沒有在一個城市連續睡過3個晚上,全國近300個地級市,他去過200個以上。「中國地級城市的物流園,我是用腳丈量完的。」
他曾經不敢穿貨車幫的衣服出門,「因為怕被別人從背后掄一棍子」。
「甚至不是動不動物流園蛋糕的問題,他們覺得,反正我看不懂你們,你們互聯網不是説要顛覆傳統行業嗎,我就先把你顛覆了。」
怎麼辦?還得是一家一家地去跑。2015年7月,在青島工作的四天里,貨車幫的員工被打了四次。情急之下,羅鵬調了四五十臺依維柯,直接停在物流園門口,100人站在外面,50人進去作業,自己也進去作業。
「這就是我做事的方法,沒什麼獨到之處,也許別人有,我只能説我沒有,這麼一個正常資質的普通人,就干吧。」
如何把成本壓下來、把水果沉下去
時間回到2017年,還在貨車幫就職的羅鵬發現,同一城市存在多個不同層級的農貿批發市場。
2020年底,貴州省桐梓縣一個現象更是深深觸動了他:產地四川不到6元一斤的耙耙柑,在當地零售店售價達20元一斤,幾百公里的距離,需要在遵義、貴陽多地周轉。
一箱海南貴妃芒果從種植戶到鄉鎮門店,需經過至少4個環節,價格從1.5元/斤漲至7—8元/斤。
地頭價低,終端價貴,中間大量的利潤都源於一個詞:損耗。研究者發現,由於基礎設施不完善等因素,我國農產品普遍存在「吃掉30%、扔掉30%、爛掉30%」的現象,每年損失近2億噸,而歐美生鮮商品損耗率僅5%以內。
一箱荔枝在裝卸過程中經歷兩次搬運便會產生損耗,而在二三級批發市場的冷庫標準不一,進一步加劇了損耗問題。最終,這些成本和風險不可避免地轉嫁給了消費者和農户。
不僅損耗嚴重,農民和消費者雙雙受損,另一個突出的問題是,在一些偏遠鄉鎮,居民根本無法品嚐到對保存條件要求較高的嬌貴水果,像藍莓、榴蓮和菠蘿蜜等。例如,2020年初,內江市威遠縣城內近100家水果店中,僅有3家銷售菠蘿蜜。
「吃不上」「吃不起」「賣不動」,這是國內農產品流通市場存在的三大問題。
問題就是機遇。2020年,羅鵬決心離開滿幫集團,投身農產品流通領域,創辦標果工廠。
他要做的,就是應用數字化能力,壓減流通層級,提升配送效率,減少損耗,進而實現「把成本壓下來」「把水果沉下去」的雙重目標,讓消費者、農民和批發商「多贏」。
那一年,羅鵬45歲。對於創業者而言,這已屬高齡。儘管人到中年,但在農產品流通領域,他和他的團隊卻依然是地地道道的門外漢。
創業初期,一位追隨羅鵬的貴州省高考文科狀元,首次前往成都彭州批發市場,竟誤將菠蘿蜜當作榴蓮購買回來,還興奮地表示「6元一斤,真是賺大了」。
一羣水果流通江湖的「闖入者」,怎樣讓一級批發商與千千萬萬的夫妻水果店入駐標果平臺?
羅鵬坦言「這是最難的」。只能挨家挨戶地去「磨」、做地推、做服務。
2021年,標果團隊敲開了南昌冬棗批發商王麗華的門,當時她年銷量僅300萬至500萬元。
三年后,通過與標果合作,去年王麗華的銷量超過2000萬元。僅在江西,銷售範圍就超過了100個縣城。
把物流成本算到「釐」
讓批發市場和零售店「接進來」,還是萬里長征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提升配送效率、壓減成本。
以四川為例,3萬至4萬家水果零售門店已入駐標果平臺。這些門店分佈在21個市州的100多個區(市)縣4000多個鄉鎮。假設每天有五六千家門店有配送需求,考慮到近百種水果各自不同的倉儲要求——例如火龍果需0℃至2℃,冬棗需8℃至10℃,榴蓮需12℃至15℃——在海量且差異化的需求背景下,每天應如何安排車輛數量?每輛車需配送多少家門店?選擇怎樣的路線?如何才能實現效率最大化、成本最小化?
若安排不當,載貨量僅達50%至70%,將顯著增加物流成本。為有效解決物流排線難題,標果工廠在創業初期配備了4名專業排線員,每日利用專業排線軟件,耗時4小時進行路線規劃與車輛配比,然而實際效果並不理想。
從第一天起,標果便深刻意識到:唯有藉助數字化能力提升效率,纔是唯一出路。為此,公司匯聚了算法、運籌、物流等各領域的專業研發團隊,自主研發智能排線系統,旨在最大限度地提高載貨量和優化送貨路線。為實現這一目標,羅鵬連續幾個月和團隊「泡」在一起「死磕」。
當前,通過他們自主研發的系統,僅需5分鍾即可完成排線,每輛車的載貨量高達95%以上。「從中心倉到區縣,我們每噸每公里的成本要算到小數點后兩到三位,不僅是算到分,有的時候是算到釐。」羅鵬説。
在很多人看來,互聯網企業是輕資產運作,但實際上標果工廠做得「很重」。之所以「重」,一個很重要的標誌就是自己研發各種在整個業務鏈條中能提升效率的設備或工具。
例如,在標果工廠的實時配送系統中,可以觀察到,10月下旬,福建成為最大的柚子產地,成都和九江是最愛吃柚子的城市,廣東出產的柚子幾乎全部流向本省市場⋯⋯這樣的「智慧大腦」,能夠推動整個生鮮供應鏈從「經驗驅動」轉變為「數據驅動」。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丁舟洋 攝
持續做好農產品流通的「基礎設施」
以淘寶、京東為代表的電商崛起,推動中國零售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電商的興起,對實體店也形成了一定衝擊。
羅鵬的標果想走另一條道路。他們的商業模式是:不用價格去「卷」一級批發商,不用補貼去吸引零售商;通過為一級批發商和零售商提供在流通環節中他們各自必需的營銷、倉儲、交付、商品品控、售后保障等實際服務,構建一個良性的交易機制。
在羅鵬看來,標果工廠真正的目標在於打造「產業數字化平臺」。「消費互聯網平臺解決了信息不對稱問題,並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在產業的提質升級方面,只靠互聯網解決信息不對稱是絕對不夠的,如果過度依賴互聯網,甚至會對實體產業健康發展帶來巨大的負面后果。必須通過重構產業鏈條中的每個環節標準化運作,再將其標準化變成線上化,線上化變成數字化。」
所以,標果平臺給大量水果進行等級標準、產品標準的分級,將售后保障、物流履約等環節完全標準化、數字化,對應其小程序的每個環節,為生鮮流通產業的數字化做出一個雛形。羅鵬一再説,他做的事情不是一個批發商的事,標果也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互聯網平臺,標果是要構建中國農產品數字化流通的基礎設施。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堅持不燒錢,對批發商和零售商均不做補貼。沒有補貼的「糖衣」,反而讓雙方更看重長期合作的真實價值。
推動高端水果下鄉,也不是一帆風順。標果工廠承諾,如果水果店收到的貨與下單時看到的商家描述不一致,買家可以在平臺上進行申訴,標果會根據與平臺售后判責規定扣除賣家承擔的部分,再給買家進行售后賠款。
一諾千金。2022年,標果就賠付了幾百萬元的榴蓮。過程中,明知部分水果店有進行虛假售后的可能,但在沒有確實的證據面前,他們只有硬着頭皮賠。
不過總體來看,還是誠信的門店居多,后來鄉鎮年輕人從標果進貨拼團,榴蓮在鄉鎮開始流通,零售商無積壓,賠付也逐漸減少。
加入的門店越來越多,單次配送量越來越大,物流成本邊際效應遞減,使得標果工廠的經營狀況持續改善。雖然前期的投入巨大,但羅鵬對前景充滿信心。
數據顯示,去年全國僅果、蔬、肉、蛋、奶五大品類的交易量就高達6萬億至8萬億元,而標果工廠2024年的交易額為60億元。在羅鵬眼里,這不過是這片藍海中的千分之一,未來發展空間巨大。
下一步怎麼走?在羅鵬看來,標果工廠堅決不走互聯網「補貼燒錢、贏家通吃」的老路,不消滅批發商,而是服務好包括批發商在內的整個流通環節里創造了價值的環節,持續做好農產品流通的「基礎設施」,讓每個環節在整體效率提升中獲益。
閒暇時,羅鵬的一大愛好是逛水果攤,看到琳琅滿目的鮮果跳入眼簾,那一刻的世界充滿了生動。尤其是看到縣城市場擺上了榴蓮,看到原先不敢碰熱帶水果的攤主如今對新鮮菠蘿蜜講得頭頭是道,羅鵬感到「內心無比暢快」。
這時的他,似乎也最接近2018年回母校做學生畢業演講時對學弟學妹們的寄語——進入社會,做一個好人,一個快樂的好人。
記者|丁舟洋
編輯|程鵬 魏文藝 杜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