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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7 21:05
10月初,傑夫·貝佐斯(Jeff Bezos)和約翰·埃爾坎(John Elkann)在2025年意大利科技周主論壇共同登臺,暢談領導力、未來的商業、創新,以及歐美在關鍵科技領域的合作。
一位是全球最具傳奇色彩和話題感的企業家之一;一位是意大利最低調卻影響深遠的實業家。
埃爾坎是意大利阿涅利家族的第三代傳人,現任EXOR集團董事長兼CEO。這個控股集團掌管着法拉利、Stellantis(由菲亞特與標緻雪鐵龍合併而成)、《經濟學人》以及尤文圖斯等資產。
相比貝佐斯的高調創新者形象,埃爾坎更像是歐洲傳統工業文明的繼承者與重塑者。兩人一個代表「軟件與太空」,一個代表「機械與汽車」,他們的對談,是兩種文明在新時代的交匯。
整場對話從創業與長期主義談起,延伸到AI、太空與文明的未來。貝佐斯一如既往地強調以客户為中心、以長期為尺度的經營邏輯——
「長期主義,會迫使你去思考:在變化之中,什麼是不變的?」
「唯一不變的是客户需求。」
「要對願景保持固執,對細節保持靈活。」
「現實才是常勝將軍。」
他還分享了創業早期的一課:如果創新節奏超過組織承受力,再好的點子也可能「毀掉公司」。這種「節奏釋放」的哲學,既是亞馬遜持續創新的機制,也是一種領導力的成熟。
在AI的討論中,貝佐斯認為當下的確存在泡沫,但那是「產業型而非金融型」的泡沫——即便許多公司最終失敗,社會仍會留下真正改變世界的技術成果,就像當年互聯網泡沫后的光纖基礎設施那樣。
他説,「AI是真實的,它會改變所有行業,讓生產效率和質量都提升。」
談到對藍色起源和人工智能投入的心力,貝佐斯笑稱自己「可能是世界上最不想退休的人」,並撒下一地狗糧:「Lauren(勞倫·桑切斯)也很支持,她知道這讓我快樂。」
在這場思想的長談里,他和埃爾坎共同呈現了一種令人安心的信念:在技術與理性的洪流中,依然要保留想象、善意與樂觀。
小編在這里精譯整理分享給大家。
從來沒有一個時代,比今天更適合創業
埃爾坎 傑夫,歡迎你來到都靈。上次你來這里還是2017年吧?
貝佐斯 對,確實過去好幾年了。
埃爾坎 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
其實你們今天看到的這一切,我們最早是在2016年啟動的。
當時我們的想法是,看看如何讓意大利、尤其是都靈,更具創業精神,更好地擁抱當下和未來的科技。
如果你看過去十年,歐洲科技生態系統的投資總額,從450億歐元增長到了4250億歐元。比如我們參與的Vent項目,就是那時誕生的。
如今我們已經投資了許多意大利創業者創立的公司,不論是在意大利本土還是海外,其中一家剛剛被亞馬遜收購了(笑),謝謝你,傑夫。
這個活動在2018年第一次舉辦時,只有100人蔘加;現在已經有1.5萬人了。
這一切背后,其實代表着一種巨大的樂觀。為什麼保持樂觀如此重要?
貝佐斯 我每次見到企業家,都會感到特別興奮。我太喜歡企業家了,尤其是那些帶着使命感去做事的人。
他們不是因為容易纔去做,而是因為「非做不可」。我猜在座的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人。
事實上,企業家必須樂觀,甚至要樂觀到有點「妄想」的程度(笑)。
你們可能還記得肯尼迪總統那篇關於登月的著名演講,他説:「我們選擇做這些事,不是因為它們容易,而是因為它們艱難。」
但我總覺得,對於創業者來説,這句話可以稍微改一下:「我們做這些事,不是因為它們容易,而是因為我們以為它們會很容易。」(笑)
這種心態,其實很適合創業者。
另外,人們常説歐洲缺乏活力、監管太多。
但我可以告訴你,到處都有各種各樣的規定。真正重要的,是那種「我能做到」的創業精神和行動力。這,纔是推動人們走向成功的根本動力。
歐洲其實已經擁有成為一個充滿活力的創業熱土所需要的全部條件,你只要看看這個會場里的每一個人,就能感受到這種能量。
埃爾坎 同意。
貝佐斯 而且,小公司、初創公司,總是在劇烈而快速的變化中茁壯成長。
穩定往往有利於行業巨頭,而快速變化則更有利於靈活、敏捷、充滿創造力的創業公司。
現在的世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變化。從來沒有一個時代,比今天更適合創業;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比現在更適合創辦一家新公司。
建議年輕人先去那些真正有「最佳實踐」的好公司工作
埃爾坎 説到創業者和初創公司,有一種流行的説法是:如果你想成為企業家,就應該大學輟學、白手起家。
但就我個人經歷來説,我挺慶幸自己當年在這里學工程的時候沒有輟學創業。
畢業后,我進入了一家當時非常大的公司——通用電氣(General Electric),在那里學會了如何真正工作,也有幸跟來自不同國家的同事一起成長,他們教會了我很多。
所以我想問你,你走的路和這種「輟學創業」的路徑就不一樣。
是不是其實有很多不同的路可以通往創業?在大公司工作,會不會同樣有趣?也能體現創業精神?
貝佐斯 這個問題非常好,我來談談我的看法。
確實,有些人18、19歲就輟學創業,取得了巨大成功,比如比爾·蓋茨、馬克·扎克伯格。但他們終究是極少數的例外。
我通常建議年輕人,先去那些真正有「最佳實踐」的好公司工作。
在那種地方,你能學到很多基本功,比如怎樣招聘、怎樣面試、怎樣做決策、怎樣管理。
這些看似基礎的東西,會在未來創業時幫上大忙。等你吸收了足夠的經驗,依然來得及創業。
我自己是30歲才創辦亞馬遜的,不是20歲。
我覺得那多出來的10年經驗,極大地提升了亞馬遜成功的概率。
埃爾坎 所以你大學畢業了?
貝佐斯 對,我大學畢業了,也非常享受那段學習時光。它對我幫助很大。
之后我進入一家很棒的公司——德·尚公司(D.E. Shaw & Co.),在那里學到了很多。
而且,正如你剛纔説的,在大公司里同樣可以擁有創業精神。
大公司也需要「異類」,需要那些能讓組織看到新事物、激發新想法的人。
優秀的大公司領導者,應該懂得保護這些「異類」,而不是把他們排斥出去。他們會想辦法支持、留住這些人,讓他們在公司內部推動變革。
絕大多數大公司一旦變大,就容易變得安於現狀,而這些「異類」往往會打破這種舒適,讓人感到不自在,所以很容易被邊緣化、甚至被驅逐。
但如果那樣做,公司其實會失去非常寶貴的創新力量。
在亞馬遜,以及在藍色起源(Blue Origin),我們都非常重視保護這些「異類」。
從祖父和祖母身上獲得的重要一課
埃爾坎 其實我和傑夫有一個共同點:我們都非常幸運,來自充滿愛的家庭。尤其是,我們都和祖父母關係非常親密,而我們的祖父對我們影響非常大。
我的祖父其實挺年輕的,只有56歲,他花了很多時間陪伴我們。
他教給我兩件至今受用的事情。
第一件,是激發好奇心。
他總是會問我們「你怎麼看?」——不論是去博物館、見到什麼人,還是日常聊天,他都想知道我們的想法。其實很少有孩子被問「你怎麼看」,而他正是用這種方式,去激發我們去思考、去好奇。
第二件,是責任感。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讓我去做選擇。
比如他很喜歡看電影,但注意力特別短,如果電影不好看,看五分鍾就關掉;能堅持看一半,就算成功。
所以每次看什麼電影都要我們來選。(笑)
慢慢地,從這些小的責任,到幫他照顧一些他認為重要的東西、或接待客人。那種被信任、被賦予責任的體驗,一直伴隨我到現在。
我知道你也有一位了不起的祖父,對你影響很大。你從他那里學到的,今天依然讓你銘記的,有哪些?
貝佐斯 你説得很對,這確實是我們共有的經歷。
其實,我媽媽很年輕就生下了我,她剛滿17歲,還在新墨西哥州阿爾伯克基的高中讀書。事實上,因為懷孕,學校一度想把她開除,是我外祖父堅持説:「你不能開除她,這是一所公立學校,她有權完成學業。」
最后我媽媽頂着大肚子,把整個高三唸完。
因為她太年輕了,每年夏天,祖父母都會把我接去他們在德克薩斯南部的牧場住上幾個月,讓我媽媽能有一點自己的生活。
我從三四歲開始,到16歲之前,每年夏天都在牧場度過。
在我印象里,外祖父就是個農場主。其實他這一生干過很多事,但我只認識他做農場主那一面。
在農村,大家什麼都自己動手,他也是這樣。
什麼獸醫工作、修東西,甚至有一臺D6的卡特彼勒推土機,他花了5000美元買來時已經完全壞掉了,我們花了整整一個夏天把它修好。光把變速箱弄出來,就得自己造一臺吊車。
他有超強的動手解決問題的能力——無論遇到什麼事,他都相信自己能搞定。
我常常看他自己給牛「做手術」,他甚至會用鐵絲、噴燈把針頭敲扁、打個孔,自制注射針頭……有的牛居然還能活下來(笑)。
埃爾坎 我還記得你曾經講過一個特別有意義的故事,就是你和祖母一起坐車的時候發生的事,她當時還抽菸。
貝佐斯 對,那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課。
那是1974年,也就是美國衞生署署長發布吸菸警告10年之后。那時候到處都是禁菸廣告,廣播里不停播放讓人戒菸的公益宣傳。
其中有一條廣告説:「每吸一口煙,你的壽命就會減少兩分鍾。」
我的祖母是個老菸民,幾乎整天都在抽菸。只要坐車,她就一定會搖下窗户,邊開車邊抽。
我很討厭那味道,聞着難受,也不喜歡她抽菸。那天我在后座聽着廣播,就突發奇想:既然每吸一口少兩分鍾,那我來算算——祖母一共「少活」了多少時間。
我拿出紙筆算了一通,然后非常得意地站起來,在后座大聲宣佈:「奶奶,我算出來了,你大概已經少活了七年!」
在我10歲的腦子里,我覺得他們肯定會誇我聰明,結果完全不是。
祖母聽完之后當場哭了。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然后祖父把車停到路邊。他從來沒對我發過脾氣,甚至一句重話都沒有説過。
他讓我下車,領我到車后面。祖母還坐在前排,淚水順着臉往下流。
祖父看着我,我完全不知道他要説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對我説:「傑夫,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善良其實比聰明更難。」
埃爾坎 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深刻的教訓。現在很多人説,科技讓我們變得更聰明,但未必讓我們變得更善良。
而事實上,這是一種選擇。科技本身只是工具,關鍵在於我們如何使用它。
你需要聰明去發明技術,但也需要善良去應用它。
貝佐斯 沒錯。最重要的是,要同時擁抱「聰明」和「善良」。
你可以理性地去創造、去解決問題,但在實踐中,要讓自己的聰明真正為他人服務。
長期主義會迫使你去思考最本質的問題
埃爾坎 這也是我們這幾年一直談的一個主題——商業世界確實競爭激烈,但它同樣有温度和人性的一面。最終,我們做的事情,是讓技術和聰明為他人服務。
貝佐斯 沒錯,而且長期主義可以把這兩者結合起來。
比如,在做生意時,如果你只看短期,可能會有不同的判斷;但如果你想到未來十年、二十年,和某個人會反覆打交道,你就會有完全不同的選擇。
所以無論是面對客户、合作伙伴,還是家人和愛人,都要想想: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我希望這種關係是什麼樣的?
這種思維方式能讓你更長遠地看待問題。
在零售業,我寧可失去一筆交易,也不願失去一個客户。
因為從長期來看,如果你把時間拉長到十年、二十年,客户、股東和企業的利益最終是一致的。
埃爾坎 尤其是在當下這種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這種長期視角更重要。
貝佐斯 而且長期主義還能幫助我們決定「該把注意力放在哪」。
在這個變化極快的世界里,AI、各種新技術、全球動態……一切都在迅速演化。
而長期主義,會迫使你去思考:在變化之中,什麼是不變的?
其中一個幾乎不會變的,就是——客户的需求。
正因為客户需求變化得非常慢,所以你可以圍繞客户需求去制定長期戰略,這種戰略才具有持久性。
比如説,在亞馬遜,客户喜歡更快的配送服務。你很難想象十年后會有客户説:「我喜歡亞馬遜,但要是你們送貨能慢一點就好了。」或者説:「我喜歡亞馬遜,但希望你們價格能再高點。」
在藍色起源,也沒有人會説:「你們的火箭真不錯,但要是能再不靠譜一點就好了。」(笑)
這些「以客户為中心」的大想法,最初都是從客户腦海中產生的,因為人性本身不會那麼快改變,客户真正關心的東西其實變化很慢。
如果你的精力、方向、戰略、戰術……所有讓公司變得高效的東西,都圍繞客户需求來展開,那麼,隨着世界變化,你可以不斷調整實現方式。
技術會變,競爭對手會變,一切都會變,唯獨客户需求不會變。
所以長期主義的一個好處,就是能逼着你關注真正的客户需求,把這些「客户需求」作為大方向,再用上百種方式去實現。要做到既有定力又有活力。
我一直説,要對願景保持「固執」,對細節保持「靈活」。
這點很重要,因為世界一直在變,有時候你需要不斷修正自己。
我發現那些經常判斷正確的人,往往也是最願意修正自己的人;而經常判斷失誤的人,恰恰死死抓着細節不放。
要敢於做夢,但面對現實是最關鍵的能力
埃爾坎 是啊,這其實就是對現實的認知,而不是按照自己「希望世界是什麼樣」去行事。
貝佐斯 要知道,什麼是我們打不過的?現實,現實才是常勝將軍。
埃爾坎 我覺得這點對剛開始職業生涯的年輕人尤其重要。要明白,面對現實是最關鍵的能力。
還有一點我覺得很有價值,傑夫,我們今天聊了很多關於「夢想」——既要敢於做夢,也要有能力去建設。
有時候你會發現,光做夢、卻造不出來;有時候是隻顧埋頭干、卻喪失了夢想。
很多人都知道你是創業者、是建設者,但事實上,我很有幸能見證你身為「發明家」一面。亞馬遜其實是一個「發明」,藍色起源也是,還有許多你參與的創新項目。
你之所以特別吸引人,其實就在於你是一個不斷發明新東西的人。
那你是怎麼保證在不斷創新、探索、發明的過程中,不會迷失方向呢?
貝佐斯 這個問題真好。對我來説,最喜歡的事其實就是和一小羣人圍坐在白板前,一起頭腦風暴搞發明。
我骨子里就是個發明家。
記得亞馬遜早期的時候,有一天,傑夫·威爾克(Jeff Wilke)來找我。他后來在亞馬遜工作了整整二十五年,但那時候我們認識才一年左右。
他對我説:「傑夫,你的點子太多了,多到足以把亞馬遜毀掉。」
這句話對我來説簡直是當頭一棒。
作為創始人,我一直覺得最大的奢侈,就是能僱到這些優秀的老師,像傑夫·威爾克、迭戈(Diego)這樣經驗豐富的高管,還有其他很多厲害的人。
他們願意教我,我也很樂意向他們學習。
傑夫跟我説:「你每分鍾、每天、每周的點子多得可以讓公司崩潰。」我問他什麼意思。他説:「你必須以組織能夠承受的節奏去釋放這些工作。」
他本身是製造業出身,所以他的視角是:每當我拋出一個新想法,其實就是給團隊增加了一個待辦項、一個半成品——堆積得越多,不但沒有增加價值,反而讓大家分心。
這聽起來現在挺顯然,但當時對我而言是醍醐灌頂。
后來我就開始優先級排序,把點子列個清單,先收着,等公司準備好了再慢慢釋放。
同時我也開始琢磨,怎麼把公司組織得更好,讓它能「消化」更多新點子。
這本質上就是組建一個有帶寬、有執行力的高管團隊,讓他們可以同時推進更多事。
我們最終打造出一家非常擅長「發明」和「多線程推進」的公司。公司越大,這一點越重要。
但「節奏釋放」這個理念真的對我影響深遠,讓我們在持續創新的同時,運營效率也提升了很多。
每一個真正關鍵的創新決定,最終都是憑直覺做出的
埃爾坎 那這樣是不是也讓你變成了更好的「發明家」?
貝佐斯 我想可能是的,因為這樣你會被迫對想法優先級排序,去打磨每個點子,最終選出最值得做的那個。
不過,發明仍然需要不斷探索。
「探索」是我們一直在聊的一個詞。我理解摸索其實是一種謙遜。
有些人一聽到摸索,就覺得那很低效。但事實上,只有當你明確知道終點時,你纔可以直接走過去。
而更多時候,你只能看見山頂,卻看不清上山的路。
於是只能慢慢探索,不斷試錯,雖然表面看着低效,但實際上非常有價值,它背后是一種「承認自己的無知」的謙遜。
埃爾坎 發明本身就帶有一定的「低效率」。它需要時間,去構思、去學習、去做夢。
但當你真正開始建設的時候,就必須講究效率、快速迭代。這其實是不同階段的不同節奏。
有時候,當你知道方向,就該追求效率;而當你還在探索,就該允許自己慢一點。
那問題來了——你經常説你不喜歡用「平衡」這個詞,你更喜歡「和諧」。
那你是怎麼讓「做夢」和「建設」這兩面達到和諧,而不是去刻意平衡它們的?
貝佐斯 我不太喜歡「平衡」這個詞,因為「平衡」聽起來像是一種取捨,好像你必須犧牲一邊才能顧另一邊。
很多人會問我,怎麼實現工作與生活的平衡?但我更喜歡「工作與生活的和諧」。
因為你在家里過得開心,工作也會更好;你在工作中表現得更好,家庭也會受益。二者是相輔相成的,不是簡單的此消彼長。
其實,探索和執行也是一樣,你必須兩者兼顧,這兩者實際上是互相促進的。
執行出來的東西會帶來新數據、新想法,讓你知道下一步探索往哪走。
它們不是彼此對立,而是互為補充。
埃爾坎 那你會怎麼建議年輕的創業者,在實際操作中,去做到這種「和諧」呢?
貝佐斯 我的建議始終是:迴歸客户需求。這是你始終要反覆自問的核心。
任何創業者都應該深入理解,客户到底真正需要什麼「偉大的東西」。
當然,你應該去問客户他們需要什麼,但光靠問是不夠的。你還得替客户去發明、去創新,因為最重要的突破,往往是客户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東西。
你要敢於夢想、敢於用直覺、用本能、用心去判斷。
所有商業里的數據分析都很重要。如果你不看數據,你的競爭對手一定會超過你。
但如果你只看數據,也不會真正贏,至少不會大獲成功。
因為每一個真正關鍵的創新決定,最終都是憑直覺做出的,你沒法用數據提前驗證。
但你有本能和判斷——如果事實證明錯了,沒關係,糾正就好。
現在的AI有泡沫,只是「產業型」而不是「金融型」的
埃爾坎 我想回顧一下25年前。當時我就在都靈這所學校學工程。
那時互聯網和移動通信剛剛結合,我還做過一個叫Chow Web的創業項目,做門户網站。
那時候各種門户層出不窮,硬件廠商還會給你錢和技術,電商的滲透率看起來要很快爆發,大家都覺得變化就在眼前,一切都很激動人心。亞馬遜當時已經上市了。
但后來,互聯網泡沫破滅了。
現在的AI環境,和當年的樂觀、興奮、期待有點像。我的直覺是要謹慎。你怎麼看呢?25年前你的直覺和今天的經驗,有什麼可以借鑑的?
貝佐斯 嗯,好,讓我們回到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裂那會兒。
亞馬遜股價在很短的時間內,從每股113美元跌到6美元。當然,之后股票分拆過很多次,現在的股價跟那時候不能直接比。
但那種從113跌到6的感覺,確實讓人揪心。
當時,股東們都很焦慮,員工也很緊張。我們所有員工的父母都會給他們打電話,問「你還好嗎?」
整個環境充滿了不安和焦慮。股東很焦慮,員工也非常緊張。
但我當時仔細看了公司的各項數據,發現股價從113美元一路跌到6美元的那幾個月,公司業務卻每個月都在變好:
客户數每月都在增加,毛利潤每月都在增加,運營成本雖然還在虧損,但虧損佔銷售額的比例在持續下降。
每一項業務指標,新增客户、復購客户、我們監控的所有關鍵數據……都在整個泡沫期持續變好。
這讓我得出一個關於「泡沫」的觀察:市場價格和企業基本面往往是脱節的。
作為創業者,你能控制的永遠是業務的基本面;而股價、估值、市場情緒……那些東西,其實你控制不了。
正如本傑明·格雷厄姆(Benjamin Graham)那句名言:「短期來看,股市是投票機;長期來看,股市是稱重機。」
我們這些創業者、企業家、經營者,真正的任務,是把公司打造成「稱得上分量」的企業。我們不應該被股價牽着鼻子走,因為它常常會和基本面背道而馳,尤其在泡沫階段。
第二個現象是,當市場情緒極度高漲時(就像今天的人工智能),所有項目都會獲得投資,好點子也有人投,壞點子也有人投。
投資者在這種狂熱中,很難分辨哪些是真正有價值的創新,哪些只是噱頭。
我相信,這種情況現在確實正在發生。但這並不意味着現在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AI是真實的,它正在、並且將繼續改變所有行業。
事實上,AI是一種非常獨特的技術,它是一個「橫向賦能層」,像一種基礎底座,會滲透到所有領域。
今天我們談論的「AI原生公司」,比如OpenAI、Anthropic、Mistral等等,它們是這個階段的典型產物,創業公司遍地都是,這非常正常。
但AI真正最大的影響,其實是會滲透進世界上每一家企業——無論是製造業、酒店業,還是消費品公司,所有公司都會因為AI變得更高效、更高質量。
這種衝擊很難想象,但它是真的。
我們還不知道具體會花多長時間,不同行業的滲透速度肯定不同,但這絕對是實實在在的事。
現在,市場在泡沫里表現出來的,是那些天價估值和鉅額融資——比如6個人剛剛成立公司就能融到20億美元,這在以前很罕見,現在卻發生了。
但我覺得有意思的是,這其實是一種「產業型泡沫」,而不是「金融型泡沫」。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回頭看九十年代的生物技術泡沫,當時很多製藥創業公司都在用新方法研發新葯,資本市場極度興奮,最后大多數公司都虧錢了,但社會最終得到了幾款真正救命的新葯。
但如果是銀行系統的泡沫,比如2008年,那就純粹是災難,社會需要避免。
但「產業型泡沫」沒那麼糟,代價相對可控,甚至可能是有益的。
等泡沫退去、贏家浮現的時候,社會還能享受到創新成果,比如救命的新葯。
現在AI也是一樣,所帶來的社會效益最終會是巨大的。
埃爾坎 如果我們回到25年前,當互聯網剛剛進入大眾視野時,其實沒有人能預見到,它最終帶來的產業紅利會如此之大,比如那些耗費巨資鋪設的光纖。
貝佐斯 完全正確。那就是典型的「產業型泡沫」和寬帶基礎設施的案例。
當年鋪設了大量光纖電纜,鋪設這些光纜的公司后來全都倒閉了,破產了,但光纜本身卻留了下來,后來我們都能用上。
埃爾坎 而那些當時看似擁有客户、護城河極深的傳統電信公司,反而不是最終脫穎而出的贏家。相反,許多當初為電商搭建的底層基礎設施,成了真正的支撐力量。
在我們當下這個時代,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非常樂觀地看待AI帶來的社會性、正面影響。
就像25年前互聯網帶來的變革一樣,這些影響是真實的,並且會持續下去。
貝佐斯 不能同意更多。
而且現在不僅僅是AI,大家其實非常幸運,正處於多個「黃金時代」疊加的歷史時刻。比如太空探索正迎來黃金時代,AI本身也是,AI下還分成好幾個細分領域。機器人同樣進入黃金時代。
真的是前所未有的令人振奮的時代,從未有哪個時期比現在更值得對未來充滿期待!
正如我之前説過的,這種快速變化的時代對創業者來説簡直太棒了。
埃爾坎 我覺得我們剛纔討論的一個關鍵點是,要學會區分「泡沫及其破裂的后果」與「真實的技術變革」這兩者。
如果我們像看待互聯網或電力那樣看待AI,它最終也會像這些基礎技術一樣,被廣泛地應用到社會的各個層面。
我們要極其開放地擁抱AI,而不是像最初發明電力時那樣,覺得電只是用來點燈泡、用來冰箱製冷。
貝佐斯 人類社會的富足其實就來自於我們不斷的發明。
從一萬年前有人發明了犁,大家都變得更富裕了。
文明的發展就是一代又一代造工具、用工具,每個工具都提升了我們的整體富足水平,這個模式還會一直繼續。
AI會成為極其重要的一部分,太空探索也是。
老實説,我真的想不出,在這樣的時代生活,還有什麼理由感到悲觀。
未來十年二十年,會有巨型千兆瓦級的數據中心建在太空
埃爾坎 就像你説的,我們完全有理由對未來充滿信心。
這幾天我們見證了很多「軟件和硬件」的結合,或者説「比特和原子」的結合。
你在藍色起源花了大量時間,其實很少有人真正瞭解你有多拼。事實上,你不但沒有退下來,反而在全力加速。
能不能聊聊,在你眼里,10年、50年后的世界會是什麼樣?
貝佐斯 嗯,我現在確實在藍色起源和人工智能這兩件事上都傾注了很多精力。
我大概是「全世界最不想退休的人」。(笑)
我永遠不會退休,因為工作實在太有趣了。(退休)這件事絕不會發生。
勞倫(我的伴侶)也很支持,她知道這讓我快樂。
説回藍色起源——我們將在本月底或11月初發射新一代「新格倫」(New Glenn)火箭,這次任務將把NASA的ESCAPADE衞星送入火星軌道。
我們還在建造一艘會登陸月球的登月器,幾年后就會實現。
最激動人心的是,這個登月器是用液氫驅動的。
我們研發了能保持氫氣在20開爾文(比絕對零度高20度,非常冷)的電動太陽能低温冷卻器,這樣就能把液氫長期保存在太空,成為可用的推進燃料。
這非常難做到,但我們已經取得很大進展。
氫氣是太空推進效率最高的燃料,但問題是必須極度低温,否則很快蒸發,所以過去沒法在深空任務中用。
我們現在正在解決這個問題,讓液氫成為真正可用的太空燃料。
我們還在研究如何用月壤製造太陽能電池板——如果真的要留在月球、把月球當「基地」,你就必須利用月球本地資源,這樣才能降成本。
月球其實是宇宙送給地球的禮物,離地球只有三天半的航程,隨時可以去。相比之下,去火星的窗口期很稀少,26個月纔有一次。
月球的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把一公斤東西從月球送上太空只需要地球1/30的能量。
所以月球完全可以成為「火箭燃料中轉站」,助力我們探索整個太陽系。
未來10年、20年內,應該就會有巨型千兆瓦級的數據中心建在太空——這種大規模AI訓練集羣放在太空其實更划算,因為太陽能24小時不間斷,沒有云、沒有雨,沒有天氣干擾。
未來幾十年,太空建數據中心的成本會比地面還低。
所以太空會成為讓地球變得更美好的新支點。其實氣象衞星、通信衞星已經改變地球了,下一步就是數據中心,接下來會是更多種類的製造業。
埃爾坎 那我們在地球上會不會也能實現「超高速旅行」?
貝佐斯 我覺得迟早會的。
這很有挑戰,比如在地面實現高超音速的「彈道旅行」,理論上不違反物理定律,但實際做起來難點不少,比如火箭非常吵,沒人想在市中心用火箭,所以怎麼大規模普及還要再想想。
不過未來肯定有辦法實現各種形式的高超音速旅行。
埃爾坎 那人類真正「住進太空」的那一天,你覺得還要多久?
貝佐斯 我相信,在未來幾十年內,太空中將會有數百萬人居住。
這件事的進展速度,會比我們想象的更快。
有意思的是,大多數人其實是「想去纔去」的。因為我們的機器人技術會非常發達,未來在月球表面或者別的星球,如果需要干什麼活,其實完全可以派機器人去,成本比送人低得多。
人們之所以選擇去太空生活,更像是一種自願的體驗,而不是出於生存的必要。
從小就沉迷科幻,推薦看「文明」系列
埃爾坎 如果要推薦一部科幻小説或電影,你認為哪一部最接近你心中「真實的未來」?我問這個問題,是因為我知道你特別喜歡科幻——我自己也是個科幻迷,但常常會失望(笑),總覺得那些想象從未真正實現。
貝佐斯 我從小就沉迷科幻。
小時候在得克薩斯南部的那個小鎮,每年夏天都和祖父一起生活。有位好心人把他收藏的整套科幻小説捐給了鎮上的小圖書館——
那個鎮子只有3000人。我那幾年把那套書幾乎都看完了,從阿西莫夫(Asimov)、海因萊因(Heinlein)等所有經典作家都讀遍了。
如果讓我推薦的話,我會選「文明」系列(Culture Series),因為它對人類與人工智能共處的「烏托邦」狀態有非常有趣的想象。
(聰投注:Culture Series是由英國作家伊恩·M·班克斯創作的科幻系列,描繪一個由超級人工智能與人類共生的后稀缺文明,被視為探討科技、人性與未來倫理的經典之作。創作時間大約在1987–2012年。)
現在大家都在討論人類和AI的關係,我不是説將來一定會變成那樣,但那是一種很值得思考的「超級智能」形態的科幻方式。
雖然我們今天沒聊這個,但我發現很多人一提到超級智能會變得焦慮甚至有些喪氣——比如電腦下棋已經完勝人類,未來各方面都比我們強,人類還有什麼意義?
但我覺得,答案是肯定的。
無論AI多麼強大,我們的人生依然會充滿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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