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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4 08:32
來源:降噪NoNoise
文|劉詩雨
編輯| 孫靜 小維
誰能想到有一天,在美國智能手機市場佔比僅有3%的谷歌手機,都可以對着蘋果冷嘲熱諷一番了。
‘‘即將到來’的狀態都整整一年了……你對‘即將到來’的定義可能要改一改了……或者説大家也可以……乾脆就換一款手機。’8月28日上市的Pixel 10,在廣告中暗諷了蘋果智能版Siri的跳票。
在2024年的WWDC(全球開發者大會)上,蘋果曾承諾將在2025年對Siri進行全面升級,但在數月前,這一計劃被推迟到了明年春季。‘Siri正讓我認真地考慮離開蘋果生態系統……’社交媒體上,一條吐槽Siri的熱帖引發數百名蘋果用户的花式接力。
更糟糕的是,‘跛腳’的蘋果AI所面臨的麻煩遠不止是用户的失望。
01
士氣不再
8月第一天,庫克將員工們召集進了蘋果總部的史蒂夫·喬布斯劇院。
對於蘋果來説,這並非尋常動作。平日里,這座劇院更多是新品發佈的舞臺,而非內部集會的場所。
喬布斯劇院
這一次,庫克終於直面近年來一直籠罩在蘋果頭上的那朵烏雲——人工智能。
在一個小時的演講里,他用盡了鼓舞人心的措辭:宣佈投入‘不設上限’的資源直接進軍AI領域。
然而,臺下員工的信心似乎並不與CEO同步。在庫克喊出豪言的同時,蘋果在硅谷的AI搶人大戰里節節敗退。
今年7月,蘋果基礎模型團隊(Apple Foundation Models)的創建者及三名核心成員接連跳槽Meta。Meta給出的條件不僅是薪資翻幾倍,還承諾他們能從事更前沿、有效技術的研究。
諷刺的是,Meta的AI產品本身並不‘酷’——與AGI相比,只是給社交軟件塞AI功能。即便如此,這個故事似乎也比蘋果更有吸引力。
9月中旬,又一名蘋果高管被曝10月將離職,這回是原Siri研發負責人羅比·沃克(Robby Walker)。
AI人才流失背后,是蘋果AI業務的迟滯。時至今日,Apple Intelligence整體表現遠不及各方期待——包括蘋果自己。在宣佈新版Siri發佈時間推迟后,今年6月,蘋果Siri團隊又在評估是否採用外部模型......
在這波AI浪潮席捲全球前,已經很少見蘋果像今天這樣舉棋不定躊躇不前的樣子了。其在AI領域內的隱身和挫折,黯淡了自喬布斯時代以來的品牌影響力和在科技號召力的光環,也讓這家公司身上逐漸浮現出當年死對頭微軟的影子——在十年前的上一波技術浪潮中遠落后於競爭對手,導致成批工程師出走。
當時微軟想要挖重量級人工智能科學家來‘坐鎮’,卻因公司在前沿技術上的孱弱,屢遭拒絕。一名曾參與創建AlphaGo的谷歌科學家在2016年直言:‘現在沒有人會為微軟工作,因為他們給的錢太少,而且對自己的期望也很低。’
十年一夢,巨頭轉身。如今微軟依靠押注OpenAI而成功手握AI時代的船票,而這一次,站在岸邊徘徊的是蘋果。
02
掣肘
2025年6月的WWDC上,蘋果除了將Apple Intelligence模型向開發者開放,幾乎沒有給外界任何關於人工智能的承諾。在9月10日的iPhone17發佈會中,AI更是幾乎隱身。
這份‘冷靜’和硅谷中其他巨頭們的狂熱追逐顯得格格不入——谷歌 Gemini 模型連續迭代並深度集成在安卓系統、搜索引擎及旗下所有產品中;Meta在智能眼鏡上押注未來;OpenAI在大模型上的瓶頸期也沒有耽誤在AI硬件上的投資,砸下64億美元收購蘋果前首席設計師喬尼·艾維創辦的公司io,最近又與國內果鏈龍頭立訊精密牽手,以打造消費級設備。
這麼看,蘋果像那迟到的‘觀眾’。
細數蘋果在AI上的歷程,可謂起大早趕晚集。
2011年10月4日,喬布斯在病牀上通過電視見證了iPhone 4S的發佈,其中,4S的‘S’代表了‘Siri’——蘋果的第一代智能語音助手。Siri誕生時的野心,就是成為最自然的語音助手,可在喬布斯離開后,它漸漸演變為一個智能搜索工具,常常返回網頁鏈接而非直接答案,被吐槽最多的是‘太笨’。
▲iPhone4s是庫克主持的首場蘋果發佈會
發佈會次日,喬布斯與世長辭
一些蘋果前員工承認,公司在技術尚未完全成熟之前就急切地將Siri集成到了iPhone 4s 中。這導致了之后的進退兩難——無論是徹底推倒重來,還是在有缺陷的版本上縫縫補補,都有風險。畢竟底層架構不是説動就能動的。
在Siri停滯不前的那幾年,亞馬遜Alexa和Google Assistant悄然崛起。2018年,蘋果從谷歌挖來前人工智能和搜索業務主管約翰·吉安南德雷亞(John Giannandrea),試圖為Siri注入新活力,但長期沒有水花。
▲國外網友在社區論壇上吐槽Siri
到了2023年,ChatGPT在全球掀起AI浪潮,微軟、谷歌、亞馬遜、Meta等科技巨頭悉數上陣,蘋果依舊默不作聲。
蘋果內部對於Siri定位始終存在嚴重分歧——是做能夠調動多個應用、執行復雜任務的智能助理,還是做一個快速獲取信息的搜索工具,庫克從未給出過明確指引。
這其中,‘保守派’代表是軟件工程高級副總裁克雷格·費德里吉(Craig Federighi),他曾一度認為 ‘AI不是設備的核心功能’,其主導思路是堅持‘已知產品’的開發模式,正是這種觀念在一定程度上導致蘋果錯失了早期佈局AI的良機;‘激進派’代表則是AI業務負責人約翰·吉安南德雷亞,他建議大幅增加AI研發預算,並推動從谷歌等公司引入先進技術。
費德里吉(左)和約翰·吉安南德雷亞(右)
據外媒報道,這種頂層設計的路線之爭,導致蘋果的AI關鍵決策平均延迟達4-6個月,2023年關鍵之年的AI研發預算甚至被削減了25%,蘋果在AI上的徘徊可見一斑。
就這樣,Apple Intelligence在2024年才迟迟登場。有前高管透露,蘋果內部將年度核心項目分為P0、P1、P2 、P3等層級,其中P0優先級最高,一般代指那些如果該項目不成功,公司將陷入困境的業務。Apple Intelligence就被認為屬於P0級。
然而對比發佈會上的豪言壯語,其實際效果只能説太過平庸。
Apple Intelligence的簡陋體現在很多細節,比如發佈會上引以為豪的通知摘要功能在實際表現中引發諸多吐槽——將謀殺案新聞誤概括為‘兇手開槍自殺’、運動員半決賽勝利篡改為‘奪冠’等等。
對於硅谷巨頭來説,AI的競爭無非就是GPU、數據和人才的競爭。但手握10億端側硬件的蘋果,在數據和人才方面遠沒有外界預估的那樣存在天然優勢。
多年來蘋果‘保護隱私’的美名為其帶來了絕佳的聲望與收入,但也對其AI的發展戴上了枷鎖。坐擁足以比肩任何互聯網巨頭的海量用戶數據,卻因拒絕收集用戶數據的原則使然,導致其訓練速度遠慢於谷歌、Meta和OpenAI。
據媒體報道,早期高層領導經常向Siri員工施壓,要求其減少公司收集的數據量,不少員工對Siri的使用人數和使用頻率等基本細節都一無所知。
隱私保護的嚴格同樣影響着蘋果AI的實際效果:蘋果堅持在本地設備端處理數據,導致模型能力受限——Apple Intelligence的文本摘要錯誤率比其他大模型商的雲端方案高25%。
上述的戰略搖擺和數據隱私的束縛,也直接導致了蘋果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執行力下降和人才流出。
同時,由於蘋果的決策速度太慢,對新興的AI技術過於保守,蘋果收購的AI初創公司的員工,多數在股票授權到期后選擇離職。
03
守成之困
在美股七姐妹中,蘋果是唯一一家失去創始人的公司。
2011年,庫克接過喬布斯的衣缽,執掌蘋果。此后,蘋果市值一路攀升,2022年首次突破3萬億美元,每天平均增長超過7億美元。
正如喬布斯生前推崇的泰戈爾所説,‘鳥翼上繫上了黃金,鳥就飛不起來了’,這樣璀璨的營收狀況,任誰都無法下定all in另一場燒錢戰爭的決心——即使是庫克。
若是狂熱於顛覆世界的喬布斯,這錢燒就燒了,大不了被董事會免去實權后直接辭職走人。但庫克是個守成者,他的工作重心是讓龐大的蘋果商業帝國繼續前行,同時讓投資人滿意。
庫克掌管蘋果的13年,蘋果的商業模式已然爐火純青:應用優先,通過精妙設計和軟件生態整合落地到硬件層面。應用優先也意味着,蘋果的每一次創新都能被快速轉化為收入和生態優勢。
而AI根本不和庫克講這樣的道理——直到今天這都是一個燒錢且難以實現商業化的新玩意兒。以奉行技術優先策略的OpenAI為例,僅去年一年的淨虧損就超過了50億美元,這還是建立在業內目前最健康的付費生態的基礎上——每月超2000萬人訂閲,毛利率40%(注:蘋果毛利率超過45%)。
面對蘋果的謹慎,有投行分析師警告稱:若蘋果錯過AI浪潮,可能會重演‘黑莓’時刻。當年錯過智能手機浪潮的黑莓,早已成爲了時代的眼淚。
庫克站在舞臺中央,放眼望去卻是鮑爾默的樣子。那時的微軟,也是在守護Windows與Office的現金流之余,迟疑於新技術浪潮。結果智能手機與移動互聯網的機會窗口轉瞬即逝,組織龐大而緩慢的微軟,被拖進了估值的長期泥潭。
2000年到2014年,14年間微軟營收從大約250億美元增長到了780億美元,但市盈率卻跌破20倍。
直到納德拉上任,先是全面轉向雲計算,后又豪賭OpenAI所代表的人工智能前沿探索,微軟才得以攀上新的巔峰。
值得尋味的是,納德拉2015年上任之初,微軟在人工智能領域仍處於嚴重落后階段,一如當前的蘋果。納德拉決定通過投資那些有可能代表未來AI發展方向的前沿技術和項目,補齊微軟的AI佈局。這其中就包括用投資收購方式‘借外力’。
2018年,AI初創公司Open AI就是這樣走入了微軟的視線。
海銀資本創始合夥人、全球科技創新產業專家王煜全在同《降噪NoNoise》交流時提到一個觀點:儘管直到今天仍有人質疑,微軟的AI核心競爭力是構建在別人的基礎之上,其Copilot背后都是Open AI 的能力支撐——這在技術公司歷史上幾乎沒有出現過,但納德拉的一個使命就是強推AI轉型,所以微軟內部阻力均可忽略,‘內部的AI技術不行,就轉用外部的,因為它的目標是向AI轉型,而不是必須用誰家的AI。’
相較之下,庫克在今年以前還是搖擺的。
04
潛在終局位置
在開完那場鼓舞人心的全體大會后,有消息稱,蘋果正集中資源在機器人、擬人化Siri和家庭安全三大領域。
庫克在AI決策中似乎開始果決起來。蘋果人工智能部門經歷了‘人事’地震,約翰·吉安南德雷亞徹底失勢,Siri 迎來新的負責人。在產品設計層面,Siri AI版明確將能夠調用用户個人數據和屏幕活動信息。這也意味着蘋果已經明確Siri 的進化方向:從語音助手到設備智能助手(copilot)。
接下來便是決定讓Siri 運行在哪個模型平臺上,是自主構建、技術外包,還是兩種方案兼而有之?
根據外媒最新報道,蘋果目前同時開發了兩個版本的全新Siri,一個基於自家模型驅動,另一個藉助外部技術。在Open AI之外,蘋果也在評估與Anthropic、Google Gemini的合作空間。在中國,大模型廠商阿里雲、百度也在等待合作落地。
不過在《降噪NoNoise》看來,蘋果與一切外部大模型商的一切合作,更有可能是 ‘戰略性卧倒’。現階段的低頭,只是爲了避免在AI軍備競賽中徹底落敗,同時為自己最核心的、完全自主的‘端側AI’部隊爭取發展和趕超的時間。
如果完全藉助技術外包,蘋果就得承受權力轉移的風險。想象一下,如果用户每次使用iPhone,都是爲了調用OpenAI的ChatGPT來解決問題,那麼iPhone就慢慢變成了一個‘OpenAI的智能硬件外殼’。這就好比,如果大家都爲了用微信而買手機,那手機廠商的價值就會在一定程度上被微信‘架空’。
所以蘋果的AI終局,肯定不是依賴外界‘賦能’,而是要將AI能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加固已有生態位。
這一點,與微軟明顯不同。
當然,兩家亦有相似之處,蘋果如今也在通過併購初創公司來獲得技術和人才,僅今年已經收購7家AI初創公司。庫克還在考慮收購其他可能增強蘋果AI能力的初創公司,以此為Siri發展鋪路。
目前來看,蘋果AI進展雖然嚴重落后,但處境或許也沒有外界想得那麼糟糕。一是大模型廠商們的能力正在逐漸‘對齊’,可選余地更多對蘋果來説是好事,不容易被單方挾制;二是更適合端側設備的SLM(小型語言模型)的可靠性正在提升,若未來成為應用主導,蘋果將徹底擁有模型層面的自主可控。
而蘋果的這份野望,是有支撐的。輕薄 iPhone 17搭載的空間光模塊(SLM),已經可以執行部分端側任務。
王煜全進一步點出了其中的關鍵:蘋果這樣的終端廠商,最大的資本就是它的‘地盤’——也就是無數用户每天都在使用的iPhone等設備。用户幾乎所有的行為,比如用了什麼應用、停留了多久、去了哪里,這些最原始、最貼近真實需求的數據,都沉澱在蘋果的生態里。
這是一座其他科技公司難以輕易觸及的金礦。別人或許技術很強,但缺乏蘋果手里這樣海量、高質量的一手用戶數據。如果蘋果能果斷、高效地開採利用這座金礦,就能把這些數據轉化為實實在在的體驗優勢,比如做出更懂你的Siri、更貼心的服務。
這或許是蘋果為什麼表現得沒那麼着急的一個原因。前蘋果高管丹尼爾·格羅斯(Daniel Gross)曾分享過蘋果對技術創新的追求目標:‘我一直被告知,當你在蘋果工作時,你要在比賽的第四節才上場,你的角色是成為最好的球員,而不是第一個出場的球員。’
換句話説,從iPods、iPad到iPhone,我們現在看到的蘋果的那些后發優勢,都是從其他先發公司的‘失誤’和‘踩坑’中獲益良多的結果。
但AI技術創新一日千里,總能搭上下一班車的蘋果,這回是否仍然能夠如願以償呢?
責任編輯:江鈺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