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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化守護人丨伊文龍:「00后」修復師,「冠軍」瓦作護長陵

2025-09-21 21:49

十三陵文物修復師伊德林(左)、伊文龍父子。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十三陵文物修復師伊德林(左)、伊文龍父子。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十三陵文物修復師伊德林(左)、伊文龍父子。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北京文化守護人伊文龍,2000年出生,中興文建工程集團有限公司泥瓦作文物修復師。曾參與居庸關、北海等古建的修復工作。2025年,他先后獲得北京市文物行業職業技能競賽暨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泥瓦作文物修復組一等獎、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泥瓦作文物修復師項目一等獎,是這屆國賽年齡最小的一等獎獲得者。

陽光穿透古松,在正在鋪就的琉璃瓦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明十三陵長陵的修繕工作還在繼續。四五米高的陵牆之上,只有瓦刀磕碰的清脆聲、麻刀灰壓實的悶響。師傅們在腳手架搭起的平臺上躬身俯首,於屋脊之上專注作業,慢工細活間,往往一待就是大半天。

即便是看背影,在人羣之中找到伊文龍也不是件難事——他蹲在屋脊邊,腰背微彎卻不顯佝僂;身形厚實魁梧,粗壯的手臂透着一股年輕人特有的韌勁。一抬頭,便露出一張膠原蛋白飽滿而黝黑的臉。在一眾滿臉盡顯歲月滄桑的修繕師傅堆兒里,伊文龍實在太年輕了,今年只有24歲。

這是泥瓦作文物修復師里難得的「稚嫩」面孔。幾個月前,第二屆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見證了這位「00后」的成色:伊文龍獲得泥瓦作文物修復師一等獎,也是這屆大賽年齡最小的一等獎獲得者。談到感受,他只提「幸運」,手藝是祖父輩們傳下來的——那是一份比琉璃更光澤、比磚石更厚重的家族饋贈,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文化使命。

脊上毫釐

最近幾個夏天,明十三陵的文物修復師們每天都能捕捉到早起的清涼。清晨的涼爽稍縱即逝,早上五、六點開工之后,是一天中最珍貴的作業時間。當每天的第一波遊客走進長陵,伊文龍和同事們已經在屋脊上完成了當日四分之一工作量。

2024年,長陵景區啟動了陵牆和祾恩門油飾的修繕工程。根據《明長陵修繕工程紀要》的記載,距離上一次規模這麼大的陵寢修繕,已經過去了近90年。1935年,工程採取「從簡修繕辦法」,祾恩殿揭瓦換瓦所用的黃琉璃瓦,是拆取長陵東西皇牆上頂琉璃瓦補配而成,由於「財力不盛」,牆脊改成黃脊黑瓦,等未來經濟充裕之時,再做修繕。

早晨6點,伊文龍和維修隊一起進場修繕十三陵長陵。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早晨6點,伊文龍和維修隊一起進場修繕十三陵長陵。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時間輾轉近一個世紀,這次琉璃瓦的形制是按照明永樂時期瓦片形狀尺寸,研判多次確定的,當下修繕的關鍵則完全取決於修復師的手藝和技巧。拴線、捏當溝、下壓當條……琉璃屋面挑正脊需要經過約十道工序,這是精細活,得下慢功夫。伊文龍俯身操作,瓦刀將麻刀灰利落地敷入琉璃瓦邊緣,起刀乾淨,灰瓦分明。從瓦壟上牽出的細線,無聲地檢視着工匠的手藝——「一片瓦看不出來,但當整個屋脊的瓦連成一片,這條線就能清晰勾勒出平整度的差異。」有的師傅手穩眼準,每片瓦緊貼基準線;也有人手下參差,誤差能達到幾毫米。

文物修復師的技藝成色就體現在這毫釐之間。「這手藝講究的就是個心細、利落。眼尖的老師傅都不用通過線看手藝,會不會干,干得好不好,看工人拿瓦刀的姿勢和手法就能知道個大概。」伊德林是古建修復泥瓦作行當里有名的老師傅了,他是伊文龍的父親,在中興文建工程集團有限公司的項目工地和長陵的牆脊之上,他們也是同事。

兒子干活時,伊德林偶爾經過旁邊但很少説話。最近一兩年,他已經沒有太多可以「指點」孩子的工作要領了,只有在平時閒暇的時候,湊在一起聊聊手藝、説説工序。 「文龍的活,干得挺好,從來不比別人次。」老父親嚴厲,但對孩子的誇讚從不吝嗇,「他聰明,學東西快,手上的活利索,也愛動腦子,是干這行的料。」

三代傳承

這份認可的根源,多少帶些「遺傳」的加持。伊文龍出身於古建修復世家,若往上追溯三代,其祖輩曾主持過清西陵新中國成立后的首次大修。到了伊德林這里,叔伯兄弟加一塊十六人,從事的都是這行。要説具體的行當,伊文龍父子在家族中的專業又更「小眾」一點:在幾乎一家子木匠里,選擇了泥瓦作。

伊文龍在十三陵長陵陵牆做瓦工。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伊文龍在十三陵長陵陵牆做瓦工。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伊德林説,自己小時候學習不用功,「家里老人説,不上學的話也得學個手藝,要不怎麼説媳婦兒?」木工需靈巧善思,而泥瓦匠,在很多人看來門檻不高——肯吃苦就行。他先后拜了族中長輩和親戚為師,又獨自外出闖蕩,憑着對這個行當的篤定和一股踏實勁兒,最終學成手藝,站穩了腳跟。

可這行也是真苦。「泥瓦匠是在所有文物修復行當里最苦最累的。」伊德林説,活兒都在户外,得在高牆屋脊上拼手藝,在風吹日曬里掙生活。春秋尚可,北京夏天漫長,修復師得耐得住烈日炙烤和蚊蟲叮咬。一年到頭,人隨項目走,幾乎沒有休息,只有寒冬臘月才能回家。

「好好上學,別像老爸這樣吃苦。」等兒子逐漸長大,伊德林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伊文龍放暑假的時候,他也時常帶着兒子去修復現場體驗生活,為的是讓他感受父輩干這行的辛苦,鞭策他上進學習。但這份少年時期的經歷,卻陰差陽錯,為伊文龍打開了通往文物古建修復的大門。

「有父親在身邊,不用悶在家里,還能親眼看到破舊的老建築在自己手中重現光彩——其實我挺喜歡的。」伊文龍開玩笑般地説,去過一次之后,每年暑假都想着和老爸出去。他不覺得這行苦,還覺得自己有點天賦,樂意動手擺弄物件,偶爾還研究着怎麼能把工具改得更順手,反而樂在其中。

伊德林並不反對,當兒子真正成為一名修復師的那一刻,他甚至還有些欣慰。這一行太久沒有年輕人了。在他所在的團隊中,此前最年輕的工人也已48歲。他帶過的徒弟,大多沒干幾個月就離開了。他體諒當下年輕人的選擇:時代變了,人們更傾向於選擇那些更體面、更舒適的工作,而非整天與泥瓦白灰打交道、風餐露宿的行當。

但手藝總得有人傳承。既然兒子願意學,他就傾囊相授。在這一行立足,一半靠家傳,一半靠拜師——父輩領進門,傳授的是基本手藝;官式做法的規矩和格調,則需向更資深的專家請益。見兒子學得快、有熱情,他也鼓勵伊文龍去「外面的世界」闖一闖,「在我眼皮子底下,他當然會受到很多關愛,干什麼似乎都相對容易,但真正的成長是需要歷練的。」

破障前行

去年,伊文龍曾離開文物古建林立的景區,專門去嘗試建造四合院的瓦匠工藝。「這與傳統古建修復有很大的不同,文物修復在於修補,而四合院是平地起房,所用的工藝是在文物修復過程中接觸不到的。」伊文龍帶着笑意説,那甚至讓他第一次萌生退意,「差點被這一行勸退。」

中式四合院建築中,房檐上的墀頭工藝複雜,兼具排水和裝飾的功能,是建築的重要門面。這恰巧也是伊文龍的知識盲區。「那時真正是獨自在外工作,沒有父輩在身邊指導,得靠自己融入新環境、獨立完成任務。」他坦言,「剛接到要做墀頭的任務時,我第一反應是真的想退縮,覺得做不來。」

可他又覺得退縮丟人,只好默不作聲,在現場「偷師」,「看誰干得好,我就多去人家邊上觀摩,儘管慢一點,也能摸清要領和門道。」項目做到后面,現學的手藝竟也像模像樣。

在伊德林看來,這是兒子天賦的展現,「他聰明,愛鑽研。有的手藝看着看着就能學會,否則老師傅手把手來教,也未必能把活兒干好。」

伊文龍的聰明,不是老父親的濾鏡。轉過年來,2025年,兩場大賽就檢驗過這位「00后」文物修復師的成色。6月份,北京市文物行業職業技能競賽暨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北京市選拔賽開賽,伊文龍帶着比賽前被機械切傷的手指參賽,成為入選泥瓦作文物修復組決賽最年輕的選手,並一舉拿下了複賽和決賽的第一名。

比賽場上,他自己改造的「磚鋸」受到了不少關注。「那是一把切磚用的工具,和木工的鋸有幾分相似,經過改造后,切磚的效率比以往能快上一倍。」別說同場競技的選手,連行業內的專家也是第一次見到,讓許多人都眼前一亮。

伊文龍的工具。中間的「磚鋸」是他研發的,形似木鋸,但專用於泥瓦作,大大提升了效率。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伊文龍的工具。中間的「磚鋸」是他研發的,形似木鋸,但專用於泥瓦作,大大提升了效率。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到了7月份,2025年全國行業職業技能競賽暨第二屆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開賽。出發前,伊德林就告訴兒子:要是隻奔着獲得個名次就別去了,參加國賽,就得有拿第一的勇氣和信念。彼時,伊文龍手上的傷還沒好利落,但父親叮囑他別拿這個當回事,「干咱們這行,哪有不受傷的?」

最終,24歲的伊文龍擊敗近40位行業中的老師傅,再次奪魁。覆盤這場比賽的時候,他特意提到決賽主要考題,正是此前他偷師學來的墀頭工藝。伊文龍説自己很「幸運」——這份偶然的眷顧並非在於命定選題,而更像是這個行業對一位敢於走入冷門行當、並以專注和堅持打磨自己的年輕人,最好的獎賞。

幸運之重

幸運、有幸,是伊文龍講述自己故事時,掛在嘴邊的高頻詞匯。這些詞匯里,包含着真誠自謙的同時,也包括着這位年輕人對自己行業的理解。

在伊文龍父子看來,冷門行業的傳承,大多不基於從業者主觀意願的選擇。老師傅們靠的是親戚鄰居的「傳幫帶」,從事這門手藝,為的是過生活,端飯碗。而且,與手藝相關的行業都有些「欺生」,入行進門都講究有個「領路人」,可即便有人「領路」,師傅們又都喜歡「留一手」,總有壓箱底的絕招不輕易授予他人。

這些都意味着,在這個行當,若能掌握頂尖的技藝與成績,不光要靠細心、上進、肯吃苦,這些「常規基礎」,也要靠天賦、聰慧與領悟力,更重要的,是際遇,與前人家族的鋪墊。

「為什麼年輕人干得少,因為如果不是前期家族從事這個,那麼手藝真的不好學,摸索起來並不容易。古建修復的傳承,是講究這些的。」伊文龍自覺幸運,他作為少數主動投身到文物修復職業中來的人,選擇並不單單只是端牢飯碗,更在於他被行業所吸引,能夠體會到職業本身帶來的樂趣與成就感。同時,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讓他本身就擁有了通往頂尖技藝的捷徑。

對應「幸運」另一端的,是「責任」。冬天是修復師們的假期,因為施工作業對於温度的要求,師傅們需要在隆冬休息,來年開春才能重返工作現場。一來一去,間隔的時間長了就會手生,每次伊文龍回到工程上,也總要花一點時間來找手感。取得了成績后,師門與長輩們也都告誡他:好手藝,停不得。得繼續學真本事,積累經驗閱歷,別把手藝放生疏了。

「我很早之前想象自己的未來,可能用不了多久能當個‘包工頭’或‘老闆’,有自己主導的項目。但現在不這麼想了。有這麼個機會,咱就得抓住機會好好學習,錘鍊技能,把好手藝傳下去。」伊文龍説,「我覺得我是肩負着這種責任的。」

這些年,除了紮根在明十三陵,伊文龍也曾跟隨公司,參與北海、居庸關等不少古建的修復工作。文物修復是不可逆的,結構類型一旦被錯誤改變,也就相當於流失了一部分工藝與信息。想到這些,每一次下手,他都鄭重而謹慎。

參加工作這些年里,其實即使是面對自己的至親好友,伊文龍也很少去主動介紹文物修復過程里的門道。而他也説過,很多經過精心修復的瓦舍,其實也並不會得到絕大多數遊客的關注。

伊文龍從不為此失望。「文物、古建,都是承載歷史信息的重要載體,記錄着它所在年代的歷史信息。而我們的工作和手藝,就是幫助它們,把信息留下來,傳下去。」

新京報記者 田傑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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