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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9 15:39
(來源:中國電力報)
轉自:中國電力報
雪山連燈火
——記藏粵直流工程工作者踏勘「無人區」的29天
7.5公里,21基鐵塔,29天。這是藏粵直流工程雲南段最早開始踏勘的一段線路,也是難度最大的一段線路。
2023年7月6日,徐武輝和隊員們回到臘嘎共包山山腳下秋那桶村路口時,手機信號欄第一次跳出「4G」圖標。大家把包一扔,雙腳一軟,就蹲在草地上往家里打電話報平安。
十一名隊員齊刷刷重複同一動作,像完成某種莊嚴儀式。
沒人注意到,他們褲管上的泥漿早已結成硬殼,每一步都發出「咔啦咔啦」的碎裂聲——那是他們在雪山深處踏勘29天后,帶回來的唯一「勳章」。
雪線之下,泥水之上
藏粵直流工程是我國首個跨過青藏高原、雲貴高原和華南丘陵三級地理階梯的特高壓工程,從西藏察瓦龍到廣東珠三角,翻雪山、穿峽谷,把青藏高原的光與水等清潔能源,送到嶺南的「世界工廠」。
怒江大峽谷,位於滇藏交界地,是這條「電力天路」踏進雲南的第一站,周圍羣山平均海拔超過2000米,山高谷深,一年里大雪封山四個月,屬於真正的「無人區」。
穿越這片「無人區」,需要考慮到生態、地形、土質等各種複雜情況,開展項目前期的工程踏勘。
鐵塔塔基要埋在哪些點?要避開哪些障礙物,安全距離是否足夠?現場地形、地質是否符合立樁條件?根據前期無人機航拍的海量畫面,設計單位已在圖紙上標出了20多個塔位點。根據座標,要對每一基鐵塔塔位的4個「腿」是否能立得住、立得穩;還有鐵塔周邊的環境,都需要進行現場仔細勘察、一一確認。
2022年2月末,線路專業出身的徐武輝剛調進南網超高壓大理局基建部,第一天就接到任務:進怒江大峽谷,為藏粵直流工程雲南段第一座塔基「踩點」。
「第一次到現場是夜里十點,峽谷對岸的燈像撒了一把星星。」徐武輝記得那幅畫面,卻沒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走進星星照不到的深處。
初夏,高山積雪初融。2023年6月8日,收到新任務的徐武輝帶着可研、設計、測量、環保等專業技術人員10人,從秋那桶村鑽進了山里,與之相隨的當地村民帶着砍刀、揹着揹簍開路,從山腳下一路往上爬。
山路大多是呈45度以上的坡度,隊員們只能手腳並用,儘量抓着比較結實的樹干,一步一步移動;山路陡峭,很多地方需要用到繩索,一邊拉一邊走。
第一天午后,暴雨毫無徵兆地砸下來,隊伍原先駐紮的「營地」瞬間變成「泥潭孤島」。
唯一一塊相對平整的落腳地,是兩塊巨石夾縫中的草皮,不到20平方米。
隊員們把帳篷角綁在裸露的樹根上,再用安全繩把自己和帳篷捆在一起,「怕夜里被風捲下山谷」。
雨越下越急,水從帳底滲進來,睡袋一擰一把泥。
柴油桶、儀器箱、方便麪箱子全泡成「麪糊」。
第三天午后,補給見底,往返山下背糧要7小時,且隨時可能遭遇塌方。一名向導指着石縫里一叢碧綠:「竹葉菜,熊都不吃,人能吃。」
一鍋雨水煮野菜,十幾雙筷子在鋁盆里打轉,每人分半碗,「居然吃出海鮮的甜味」。
「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不知道雨還會下多久。」夜里,徐武輝在筆記本中記錄着:「雪線以下,沒有英雄,只有咬牙。」
4100米,一格信號與四隻熊
一進入山里面,手機就沒有信號了,就連帶上的衞星電話,也打不出去。
在這片原始森林中,團隊成員基本處於與外界隔絕狀態。在踏勘工作之余,尋找手機信號源成為大家為數不多的消遣之一。
在一個海拔超過3600米的山包上,一個固定的高點,方向正對着秋那桶村,有人發現了微弱的通訊信號:一格。在這個點位,人稍微動一下,信號就沒有了。
手機豎成一排,像祭天的小旗杆。
「站着別動,一格信號能撐30秒!」
「我還在現場,很安全,這邊信號比較差,接下來幾天可能還是聯繫不到我。」大家排隊報平安,父母、妻子、孩子、領導……沒有傾訴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幾句話語。
徐武輝最后一個上場,他接連打了10個電話后,余光瞥見對面竹林晃動。
一隻黑熊領着三隻毛茸茸的「煤球」正翻竹根,距離不到50米。他和熊的中間,隔了一條溝。
他蹲下身,屏住呼吸,輕輕掛斷電話,蹚着泥水往回挪。
回到營地,才發現后背濕透,不知是雨水還是冷汗。
后來踏勘到4100米峰頂,暴雨夾冰雹砸得儀器抬不起頭。
眾人躲進一棵十人合抱的枯樹,樹洞深兩米,暖得反常。
生態專家后來告訴他們:「那是老熊的冬眠窩,幸虧季節錯開了。」
徐武輝聽完,背脊又一陣發涼:「原來我們與熊,只隔了一場暴雨的距離。」
兩小時燈火,照見萬家
無人區深山里,缺水、缺糧,但最缺的是光。
傍晚7點,峽谷像被墨汁灌滿。
每天晚上,隊員們都會擡出柴油發電機,發2個小時的電。
1個小分隊區域1盞燈。三顆100瓦白熾燈掛在樹干上,昏黃的光暈里,飛蟲繞成微型銀河。
「像把大理的夜市搬進了侏羅紀。」有人打趣。
在這一刻,很多隊員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要把這笨重的「大家伙」扛上山:黑夜中的燈火,是如此温暖。
每天晚上回到「營地」,大家的第一件事情並不是吃飯,而是在烤帳篷烤睡袋之類。燈下,大家把濕透的襪子套在玻璃瓶上烘烤,火光把一張張臉照成銅塑。
沒人説「想家」,卻總有人突然沉默,盯着燈泡發呆。
光滅之后,峽谷重歸漆黑,只剩雨點砸帳頂的鼓點。
徐武輝把這三盞燈稱作「移動的燈塔」:「它們照不到路,但照得到我們心里那條回家的路。」
7月6日,隊員們終於把最后一份巖芯裝進密封袋,標記編號:N7。
7.5公里線路、21座鐵塔的踏勘工作量,放在平常的工作環境中,3~5天就可以全部完成。但這次,這支隊伍足足花了29天。
通過地質條件、地災評估、環保複覈,隊伍共採集原始數據1.5萬個,為后續索道架設、施工平臺搭建、張牽場選址等收集矢量數據,給林地調規、專題報告編制提供了詳實的數據支撐,同時也為工程投資建設提供依據。
下山路上,徐武輝回頭望,無人區的雪山雲霧翻湧,像一條白色哈達。當天,他連滾帶爬下到山腳,還是摔了四五跤,「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他忽然明白:那三盞燈、一格信號、一鍋竹葉菜,甚至那四隻熊,都是這條「電力天路」必經的註腳。
歷經數百名電力工作者多次實地踏勘,2025年,藏粵直流工程在雲南、廣西、廣東規劃設計的4300多基鐵塔全部完成最終勘定。地圖上密密麻麻的座標點位,將在未來幾年「種」下巍巍鐵塔,通過電力銀線,跨越千里送電。
「我們把光送向遠方,雪山把燈火留給我們。」徐武輝在筆記本上寫下最后一行,悄悄地把微信暱稱改為4100。
峽谷的風掠過,燈火在他瞳孔里,輕輕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