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州一家煉油廠如何將「破壞亞馬遜雨林」的肉牛轉化為「綠色」航空燃油

　　路透社通過梳理政府追蹤數據、採訪相關人士及收集目擊者證詞發現，美國得克薩斯州一家為美國航空公司供應綠色燃油的煉油廠，一直在採購產自亞馬遜雨林非法清退土地上的肉牛所提煉的動物脂肪。

　　總部位於路易斯安那州的鑽石綠色柴油公司（Diamond Green Diesel），是生物燃料生產商達林配料公司（Darling Ingredients）與石油煉油企業瓦萊羅能源公司（Valero Energy）成立的合資企業。該公司已向得州阿瑟港的一座煉油廠投資數億美元，這座工廠能將牛油（即牛脂）轉化為更清潔的燃料，可替代以石油為原料的航空燃油和柴油。

　　鑽石綠色柴油公司是美國可持續燃料市場的重要參與者。文件顯示，自 2022 年以來，該公司憑藉生產生物燃料已獲得超過 30 億美元的美國税收抵免。

　　但採訪內容及相關文件表明，自 2023 年起，至少有兩家向鑽石綠色柴油公司供應了數萬噸牛脂的巴西工廠，其部分原料來源於一些屠宰場 —— 而這些屠宰場所採購的肉牛，均來自亞馬遜雨林內非法毀林后開闢的牧場。

　　捷藍航空（JetBlue）、西南航空（Southwest Airlines）等航司已與瓦萊羅能源公司達成協議，使用這種 「綠色」 航空燃油。由於鑽石綠色柴油公司的工廠通過了聯合國一項名為 「國際航空碳抵消與減排計劃」（CORSIA）的認證（該計劃旨在控制航空業對氣候的影響），這些航司可宣稱自身減排成果。

　　目前全球可持續航空燃油市場規模較小：據分析公司 SkyQuest Technology Group 數據，2025 年該市場規模約為 29 億美元，而全球傳統航空燃油市場規模則達 2390 億美元。但政府出臺的激勵政策有望推動可持續航空燃油市場呈指數級增長，這將為巴西肉牛產業注入更多資源 —— 而巴西肉牛產業正是亞馬遜雨林遭到破壞的主要推手。

　　非營利組織 「環境保護基金」（Environmental Defense Fund）的經濟學家佩德羅・皮里斯 - 卡貝薩斯（Pedro Piris-Cabezas）表示，對肉牛相關產品的任何額外需求，「都可能導致牧羣規模擴大，並直接或間接推動毀林行為及森林退化」。

　　這一行為還可能違反巴西法律。巴西聯邦檢察官里卡多・內格里尼（Ricardo Negrini）已對肉牛產業發起多項政府調查，他指出：「若企業從涉及毀林的供應鏈中獲取原材料並獲利，同樣需對這些違法行為承擔責任。」

　　鑽石綠色柴油公司、達林配料公司、瓦萊羅能源公司、西南航空及捷藍航空均未迴應多次置評請求，包括針對巴西牛脂供應鏈的詳細問詢。

　　為追蹤牛脂從亞馬遜非法毀林牧場到鑽石綠色柴油公司的流轉路徑，路透社與非營利調查機構 「巴西記者」（Reporter Brasil）展開合作。該機構協助梳理了將屠宰場與牛脂工廠關聯起來的法庭文件、企業申報材料、貿易數據及政府肉牛追蹤記錄。

　　路透社還採訪了牛脂供應鏈各環節的十余人，包括貿易商、卡車司機、檢察官、審計人員及監管官員。

　　鑽石綠色柴油公司的牛脂採購來源涉及多個國家，目前路透社尚無法確定其中有多少來自亞馬遜雨林非法清退土地上的牧場。

「問題肉牛」 的流向

　　2022 年，達林配料公司首席執行官蘭德爾・斯圖維（Randall Stuewe）宣佈，將以 5.57 億美元收購巴西的多家工廠，其中包括 4 家位於亞馬遜地區的工廠。根據當時發佈的聲明，這些工廠將供應 「廢棄脂肪，用於生產可再生柴油及可持續航空燃油」。

　　路透社發現，這些提煉工廠中有一家位於帕拉州（Para），名為阿拉瓜亞（Araguaia）。2025 年 5 月，巴西聯邦檢察官對多家肉類加工廠開展審計，發現至少有 5 家工廠因屠宰了 2 萬頭來自非法毀林地區的肉牛而未通過審計 —— 而阿拉瓜亞工廠的牛脂正是來源於這 5 家工廠。

　　進口數據平臺 Import Genius 的貿易數據顯示，2023 年，阿拉瓜亞工廠從亞馬遜地區向鑽石綠色柴油公司出口了價值 440 萬美元的牛脂。

　　今年 6 月，路透社記者在聖弗朗西斯科（Sao Francisco）屠宰場內看到了一輛帶有阿拉瓜亞工廠標識的卡車。該屠宰場此前因從非法毀林土地上的農場採購肉牛，未通過審計。

　　卡車司機在匿名條件下向路透社透露，兩年來他一直負責從聖弗朗西斯科屠宰場裝運牲畜 carcass（ carcass），並將其運往阿拉瓜亞工廠。另有兩名司機及兩名聖弗朗西斯科屠宰場員工證實，該屠宰場是阿拉瓜亞工廠的供應商之一。

　　聖弗朗西斯科屠宰場未確認或否認其為阿拉瓜亞工廠供應原料，僅表示自 2018 年以來一直配合聯邦檢察官的調查，並已聘請外部公司對其供應鏈進行監控。

　　巴西環境保護局（Ibama）信息顯示，聖弗朗西斯科屠宰場的部分肉牛間接來源於 「帕拉伊索谷農場」（Vale do Paraiso）。該農場自 2006 年起就被禁止放牧，原因是其非法砍伐了 15 平方英里（約 38.85 平方公里）的樹木。肉牛追蹤數據顯示，這些肉牛先從帕拉伊索谷農場轉移至另一處 「記錄清白」 的農場，之后才被運至屠宰場。

　　去年，巴西一家法院判定該案訴訟時效已過，巴西環境保護局因此解除了對帕拉伊索谷農場的禁令。但政府文件顯示，該農場主安東尼奧・盧塞納・巴羅斯（Antonio Lucena Barros）仍需為此前的毀林行為支付超過 300 萬美元的罰款。

　　巴羅斯的律師卡萊布・羅沙（Calebe Rocha）在聲明中表示，其客户正通過法律途徑抗議這些罰款，並已獲得暫停繳納罰款的禁令。他還稱，帕拉伊索谷農場中因毀林被巴西環境保護局禁止使用的區域，從未向外出售過任何牲畜。

　　達林配料公司旗下另一家工廠的牛脂原料來源於某屠宰場。該屠宰場向路透社證實，2022 年至 2023 年間，其從牧場主布魯諾・海勒（Bruno Heller）處採購了數百頭肉牛。巴西聯邦警察在 2023 年的一項調查中稱，海勒可能是 「亞馬遜地區最大的毀林者」。

　　海勒的律師維尼修斯・塞加託（Vinicius Segatto）在聲明中表示，巴西的環境法 「過於嚴苛」，針對其客户的刑事案件仍在審理中。

從脂肪到燃油的轉化

　　為實現航空業 2050 年淨零排放的行業目標，航空公司面臨着採購更多綠色航空燃油的壓力 —— 目前這類燃油的產量仍極低。

　　支持將牛脂用作生物燃料的人士稱，單是對牛脂的需求，不太可能促使牧場主為擴大牧場而砍伐雨林，因為牛脂的經濟價值僅佔屠宰場每頭肉牛總收益的 3% 以下。

　　鑽石綠色柴油公司從巴西進口的牛脂，已通過 「國際可持續發展與碳認證」（ISCC）的可持續性認證 —— 該第三方認證機構還為鑽石綠色柴油公司的工廠提供了 CORSIA 認證資質。

　　要獲得認證資格，燃料所用生物質原料不得來源於 2008 年后毀林的土地或保護區。但 ISCC 向路透社表示，其並未對鑽石綠色柴油公司的供應鏈展開調查，因為在 CORSIA 框架下，該機構將牛脂視為肉牛產業的 「副產品」。

　　曾參與設計 CORSIA 計劃的三位專家向路透社透露，該計劃允許生產商不納入亞馬遜雨林的碳排放及毀林相關數據，原因是其默認對牛脂的需求不會促使牧場主擴大牧羣規模。

　　當被問及是否認為牛脂供應鏈中的毀林行為違反其可持續性標準時，國際民航組織（ICAO）拒絕置評。

　　但該組織表示，正 「持續監控」 負責為可持續航空燃油生產商提供認證的第三方機構的合規情況，並歡迎各方提供有關 「任何潛在違規行為」 的信息，以便進一步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