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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5 21:01
來源:投資家
最近聽了橡樹資本聯合創始人霍華德·馬克斯的兩場訪談對話。
一場是上周跟wonk播客主持人談最新的經濟、市場,很多跟他的最新備忘錄差不多,霍華德説,
「在我看來,美國經濟表現還算可以,雖然增速很慢。更關鍵的是現在有許多不確定性映入眼簾,比如關税及其引發的法律爭議;個人認為極其重要的美聯儲獨立性的問題;還有國債持續攀升,卻沒有人在短期內採取措施……
這些都非常重要,它們都在加劇不確定性。
而與此同時,標普500指數作為市場的主要風向標,早在2024年底的估值就已被認為偏高,而今年在不確定性明顯上升的背景下,它又進一步上漲。」
霍華德·馬克斯談到投資標普500的收益時,預計「未來10年回報可能只是小個位數」。這肯定談不上樂觀了。
他有段話很經典,「我一直認為,樂觀情緒是最難消退的。它往往會帶來一種認知失調。換句話説,投資者可以長時間選擇性忽視負面因素,而當出現模稜兩可的跡象時,他們也會本能地往積極方向去解讀。」
另一場對話則是上個月,在My First Million播客中,與薩姆·帕爾(Sam Parr)、肖恩·普里(Shaan Puri)更為深入的交流。
內容從指數基金與債券的取捨,到如何在泡沫與危機中保持冷靜,再到投資與人生哲學的共通點,貫穿始終的主題只有一個:如何在不確定的世界里,把賠率掌握在自己手里。
在對話中,霍華德多次強調「認清當下」的重要性。他不做宏觀預測,但堅持判斷自己「身處何地」,並通過歷史規律來改善賠率。
他從個人經歷出發,談到了自己投資風格形成的來龍去脈,也正本清源地回顧了 2008年金融危機中的關鍵抉擇。
對話中不乏輕松時刻。參與對話的薩姆自稱是個偏保守的「指數基金派」,霍華德則以多年信用投資的經驗告訴他:投資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個「激進—防禦」的座標軸,每個人都要找到適合自己的檔位。
值得記住的金句很多。
比如,市場里的真實經歷往往是大起大落;
我一直相信,我們所處的周期位置,決定了未來最有可能發生的事,以及它發生的概率。理解這一點,不能保證你穩贏,但能顯著改善你的賠率;
我去年看到一句很精彩的話,出自一位退休交易員:「當真正該買的時候,你一點都不想買。」這句話太有智慧了!因為最佳買點往往出現在市場共識最低的時候。
顯然,第二場對話非常適合普通投資者,其中藴含了霍華德·馬克斯79年的投資智慧。尤其是最后留給大家自我審視的三個問題,很有價值。
於是我們將這場對話內容精譯整理分享給大家。
01
市場里的真實經歷往往是大起大落
肖恩:很多投資者採用最主流的做法,把大部分錢投到標普500的低成本指數基金里,邏輯就是:標普500長期平均年回報是10%,如果我拿着不動,持有五十年,我就能翻好多倍,我很滿足。當一件事看起來太安全、太確定時,好像也有很大問題。
跟我們一起交流的薩姆就是這種情況,他是創業者,賣了公司后的錢就是這樣安排的,他對比特幣以太坊都不感興趣。霍華德,你對這種做法怎麼看呢?有什麼需要提醒的?
霍華德:嗯,一方面,我覺得這種做法是對的。如果你已經有足夠的錢滿足日常所需,那麼錢的首要用途就是讓你過得舒服。
巴菲特説過,不要爲了你沒有且不需要的東西,而去冒險失去你已經擁有並且需要的東西。
對一個資金寬裕的人來説,如果爲了博取額外收益而把自己日常生活置於壓力之下,那確實沒有意義。
但你這番話里,還有另一個「但是」。另一方面,世界上最危險的事,就是相信「沒有風險」。
市場風險並不是來自公司、證券,或交易所這樣的機構,而是來自人的行為。也正因為如此,巴菲特纔會説:當別人輕率時,你要謹慎;當別人無憂無慮時,你要恐懼。因為他們的行為會把價格推高到危險水平;而當別人恐懼時,你應該大膽,因為他們的行為會把價格壓低到幾乎白送的程度。
所以我的看法是:從長期來看,你對標普的判斷沒錯。未來的歲月里,美國企業整體上會持續創造繁榮。
薩姆:那你所説的「長期」具體是多長?
霍華德:我會説至少 20 年,纔是真正意義上的長期。待會我會講講為什麼。
我最喜歡的一張漫畫,收藏在我多年的剪貼檔案里。畫面是這樣的:一個人把車停在路邊,自己在電話亭里大喊大叫(這説明漫畫挺老了,因為現在已經沒有電話亭了)。
遠處是一家工廠正在起火燃燒,他衝着電話嚷道:「我纔不在乎什麼審慎的多元化配置,快把我的費伍德化工全賣掉!」
這説明什麼?所謂「審慎的多元化配置」,在書本上看起來很合理,要求投資組合里有一定比例的多種資產,但現實是:當你看到費伍德化工廠真的着火了,你只會喊「快讓我跑!」(纔不管「沒關係,我的組合還有別的股票」)。
所以你不能忽視現實。
那麼,什麼纔是「現實」?現實就是要看清自己買入時所處的環境。比如摩根大通在 2024 年底做過一張圖,把標普500在不同年份的市盈率(PE)和之后 10 年的年化回報畫在一張散點圖里。
結果很直觀:買入時市盈率越高,未來回報越低。道理很簡單,價格買得越貴,你的收益空間就越小。
當時圖上有個關鍵數字——23,對應標普的市盈率。歷史經驗顯示,只要在市盈率 23 的水平買入,未來10年的年化回報都在+2%到-2%之間,沒有例外。換句話説,這幾乎註定賺不了錢。
那現在是多少?大概在24、25。為什麼?因為股價漲上去了。即便盈利也提高了,但整體來看,估值還是很貴。
所以你可以有兩種解讀:一種是相信歷史平均,覺得標普長期100年的年化回報是10%,那我就安心拿着;另一種是看到現實,其實標普並不是年年都有10%,它只是「平均」下來是10%。
我還寫過備忘錄專門研究過:過去100年,標普幾乎沒有哪一年是在 8%-12% 之間。要麼賺很多,要麼虧慘。
這説明什麼?平均值只是統計概念,但市場里的真實經歷往往是大起大落。
對於像我這樣更關注風險的人,這就是問題所在。
02
每個人都應該知道適合自己的「正常檔位」
肖恩:我們很多聽眾,包括我自己,運氣比較好,年輕時通過創業賺到了一大筆錢,但對投資、尤其是投資二級市場,其實一無所知。所以聽你這麼説,我心里想:那我也沒別的選擇呀?
霍華德:其實你是有選擇的。你可以設定一個算法,根據相對價格來動態再平衡倉位,然后把它自動化。
我並不推薦大家去對未來做判斷,或者去揣測今天的價格是否合理反映了未來。但你完全可以做一些這樣的事情,哪怕只是用常識。
肖恩:那具體要怎麼再平衡呢?比如説標普的市盈率很高,那作為一個不全職盯盤的投資者,我還能配什麼?第二好的選擇是什麼?
霍華德:好吧,我一直在剋制自己不要「推銷本行」,但説到這里,我確實覺得一個替代方案是債券。
買債券其實很直白:合同里寫清楚了,借款人必須每六個月付你利息,到期還本。這樣你完全可以算出這份合同對應的收益率。
如果借款人不履行合同——當然我説的比較簡化,那公司就會進入破產程序,資產由債權人來接管。
所以借款人有很強的動力按時付款,而事實上,他們幾乎總是會付。
我在高收益債領域干了47年,可以告訴你,大多數債券最終都如約兑付。
今天,不管是在美國還是歐洲,你都能買到高收益債,或者類似的低評級信用產品,收益率大約在7%到8%。這個數字已經非常接近股市長期10%的平均回報了,這是它的優點。
但缺點是:這類利息收入每年都要交税。
不過,對於像你我這樣比較謹慎的人來説,也許會想:拿8%,扣掉税最后剩 4%,也比冒險去追求10%,最后扣掉資本利得税只剩7% 要安心得多。
或者乾脆折中一些,少配一點標普,多配一些債券。
這就是我現在在做的,因為我擔心風險,投資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選擇。
這也是為什麼當我上電視節目時,他們總喜歡問我:「這是買還是賣?這是風險開還是風險關?」我總是拒絕這種二元化的提法。
現實中從來不是單選題,而是組合題。真正重要的問題不是買或賣,而是你該如何搭配組合。
我認為管理投資組合時,最合適的參考框架是這樣一個座標軸:一端是激進,另一端是防禦。我常把它想象成車上的速度表,0代表完全不冒風險,100代表全力衝刺、極度冒險。
每個人都應該知道自己適合的「正常檔位」。
比如薩姆,是個偏保守的人,也賺了很多錢,多到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你更不想失去它。所以我會説,你大概處在65 檔位,而在你這個年齡層,可能更接近 55 檔位。無論如何,你都應該找到那個最適合自己的位置,並且大多數時候穩穩地待在那里。
肖恩:我們是不是得搬張沙發進來?我直接叫你「馬克斯醫生」,你可以當我的心理治療師了。(笑)
霍華德:你知道嗎?我確實寫過一篇備忘錄,題目就叫《在沙發上》(On the Couch),因為我覺得市場有時候確實需要去看心理醫生。
03
把賠率掌握在自己手里
肖恩:我回頭翻過你以前的備忘錄,有一篇讓我印象很深,就是2000年互聯網泡沫那篇。我覺得在很多時刻,比如2000年、2008年、2012年、2020年,市場共識都往一個方向走——要麼是極度貪婪,要麼是極度恐慌。
而你在這些時刻往往反着來,而且你是真的做到了。我覺得這就是你的超能力。
你能不能帶我們回到那些時刻,比如就從2000 年開始?你當時看到了什麼,怎麼做的,結果如何,你又學到了什麼?給我們講幾個例子吧。
霍華德:首先我要説一句我常掛在嘴邊的話:「我們永遠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我們至少應該清楚此刻身處何地。」在橡樹資本,我們一向坦承,自己沒有能力去做宏觀預測,也從不依賴宏觀預測。
但如果我們想在宏觀層面上做出正確的選擇,就必須看清當下的局勢,以及這對未來可能意味着什麼。
未來當然不會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去發展,但如果你有邏輯、懂歷史、能看懂規律,那麼你推測的結果發生的概率,至少要比不發生的概率大。
2018 年,我寫過一本書,名字叫《周期》(Mastering the Market Cycle)。書名老實説挺俗氣的,不是我自己選的,是出版社爲了賣得好。
但我很喜歡副標題:「把賠率掌握在自己手里」(Getting the Odds on Your Side)。
我一直相信,我們所處的周期位置,決定了未來最有可能發生的事,以及它發生的概率。理解這一點,不能保證你穩贏,但能顯著改善你的賠率。而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里,這已經是我們能做到的最好結果。
要知道,我從1990年就開始寫備忘錄了。但前十年幾乎沒人理會。不是沒人説好,而是連「我收到了」都沒人迴應。真正第一次有迴響的,是2000年1月2日那篇《泡沫》(bubble.com)。
薩姆:那你當時都發給誰?
霍華德:發給客户。
薩姆:多少人?
霍華德:1990年,大概一百個,還是紙質郵寄。
這篇文章有兩個優點:第一,它是對的;第二,它很快就被驗證了。
要知道,如果你判斷對了但被市場驗證得太慢,在別人眼里也像是錯的。我們這行有句老話:「太早往往等於錯誤。」幸運的是,那次我沒有太早。
1999年秋天,我讀了一本書,叫《魔鬼帶走落后者》(Devil Take the Hindmost),是一部金融投機史。
薩姆:你是因為有預感纔去找這種書看的,還是純屬偶然?
霍華德:不是。我不記得為什麼讀它。我的備忘錄不是靠研究驅動的,而是受某些想法的觸動。我一直對金融投機、周期,以及金融行為的極端現象很感興趣,大概因此拿起了這本書。
書里講了很多荒唐的事,尤其是「南海泡沫」。當時英國有一大筆國債,他們的解決辦法是成立一家叫「南海公司」的企業,授予它和南海貿易的權利(這里的「南海」並不是薩摩亞,而是指巴西一帶)。
公司支付許可費,政府就用來還債。結果這成了歷史上最著名的泡沫之一。
我讀到1720年人們的瘋狂舉動:辭掉工作,整天泡在酒館里炒南海公司的股票。然后我立刻聯想到當時的科技股泡沫:很多人辭職去做日內交易員;沒錢的人照樣炒股,只要不隔夜持倉就行;甚至年輕人退學,不念MBA,因為他們覺得再等幾年畢業,創意就會被別人搶走。
這些場景讓我強烈共鳴。我至今最常引用的一句話,就是馬克·吐温説的:「歷史不會重複,但總會押着同樣的韻腳。」
一些主題會一代又一代、一輪又一輪地重現,因為它們深深植根於人性。
隨着年歲漸長,你會越來越明白:未來是不存在的。既然未來不存在,你也無法分析它。唯一能幫助你理解未來的,是回頭看歷史,尋找反覆出現的模式,正如吐温所説的那樣,然后試着判斷這些模式是否適用於當下。
2000年時,這種對比非常明顯。所以我寫下了《泡沫》,把當時的情景和歷史泡沫並列。我指出了市場的荒唐:沒有盈利、沒有收入的公司,卻能拿到極高的估值;甚至連產品都沒有,只有一個點子。這就是泡沫的典型特徵。
我在1月2日寫下那篇備忘錄,大約到年中,科技股泡沫就開始崩塌。正如我在書的序言里寫的那樣:十年之后,我終於成了「一夜成名」的人物。
04
最佳買點往往出現在市場共識最低的時候
薩姆:那你當時是直接做空了嗎,還是隻是避免了虧損,比如沒有去買那些科技公司?你們當時怎麼從中獲利的?
霍華德:首先,我們基本上沒參與美國股市,更沒有碰科技股。所以那時我們沒法在科技股泡沫里直接操作。
但我覺得我們做對的一點是:意識到市場現象從來不是孤立存在的。
如果你在某個地方看到像科技股泡沫這樣的瘋狂景象,就要明白,世界其他地方很可能也會出現類似的連鎖反應。
我們觀察到,當時市場情緒是樂觀的,不是悲觀;是貪婪的,不是恐懼;是輕信的,不是懷疑;是冒險的,不是謹慎的。巴菲特有句話説得好:「當沒人害怕時,不明智的交易就會輕易發生。」那些在這種時候買單的人,結局往往不好。
肖恩:你説的這些邏輯都很好理解,但真正難的是,我們該怎麼判斷當下的宏觀環境,並清楚地說出「我們現在處在什麼位置」?
霍華德:是的,這需要你冷靜、像醫生診斷一樣去觀察,不帶情緒地理解正在發生的事,以及它的含義。
當然,「情緒」本身就是人性的一部分。如果你被情緒左右,往往就會在錯誤的時間做出錯誤的決定。
我去年看到一句很精彩的話,出自一位退休交易員:「當真正該買的時候,你一點都不想買。」這句話太有智慧了!因為最佳買點往往出現在市場共識最低的時候。
大多數人不相信、甚至極度悲觀的時候,價格通常最低。而這時的環境,往往充斥着最嚴重的不確定性、最悲觀的預期、最深的恐懼和最普遍的保守。
這些情緒背后的原因是什麼?就是壞消息。可能是外部衝擊、地緣政治問題、經濟惡化;也可能是企業盈利下滑、股價持續下跌、投資者普遍虧損,再加上媒體大肆渲染未來有多糟。
這就是為什麼人們很難在低點買入,因為當時的氛圍實在太可怕了。
你在開場時提到「別人左轉時我右轉」。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如果你和別人一起左轉,你就絕對不會跑贏他們。
薩姆:那你自己呢?在真正該買的時候,你會不會也害怕?還是説,你會像迎接老朋友一樣,把恐懼當作該出手的信號?
霍華德:當然也會害怕。這並不容易。但你必須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想想看,企業的基本面和長期前景,並不會在短時間內發生鉅變。
我正在寫的一篇備忘錄就是想説明這一點:真正變化的,不是企業本身的價值,而是人們對它的看法、對未來的解讀和預期。
也就是説,變化的是價格和價值之間的關係。
有時候市場過度追捧,你就應該預期價格會跌,這就是牛市或泡沫;而當市場過度厭惡時,你就該預期價格會上漲,這就是熊市或崩盤。
所以你必須逆向而行。別人受到環境影響,你同樣會受到影響。你也會讀到那些新聞,你也會聽到周圍人告訴你前景多麼糟糕。
要忽視這些很難,但你必須在這種情況下依然做出正確的決定。
1998年的時候,先是俄羅斯盧布大幅貶值,接着是東南亞的債務危機,還有長期資本管理公司(LTCM)的崩盤。當時我們有一位年輕的投資經理跑來對我説:「我覺得這次完了,市場要徹底崩潰,我非常悲觀。」
我讓他把理由講完,然后對他説:「好,現在回去,繼續干你的工作。」
所謂英雄,並不是不害怕的人,而是害怕了仍然堅持去做的人。投資也是一樣。
05
自己天性就是保守之人
薩姆:我插一句。我覺得挺有意思的。雖然我是你們中間最保守的那一個,但其實我情緒化得多得多。相比之下,肖恩的情緒比較穩定。我覺得這可能更接近普通人的狀態。
你以前説過幾句關於情緒的話,比如:一個好的投資者必須能做到無情緒投資,或者至少表現得像自己沒有太多情緒。那你有沒有什麼心態上的轉變,或者練習的方法,來讓自己在投資時更冷靜?
霍華德:沒有。這些都不是我刻意訓練出來的。我天生就是個情緒不外露的人。
順便説一句,我得澄清一下,因為我太太正好在樓下吃午飯(笑)。我在書里寫過,在投資中保持冷靜非常重要,但在生活中,比如婚姻里,這可不是什麼優點。在那些場景里,沒有感情不是好事。
對我來説,這就是天性。我不需要提醒自己「哎呀,我又情緒化了,要剋制一下」。而我的合夥人布魯斯·卡什(Bruce Karsh),和我合作 37 年,他也差不多是這樣的人。這讓事情簡單得多,我不用去約束他。
薩姆:那你有沒有因為情緒失控而犯過大錯?
霍華德:嚴格來説,我最嚴重的錯誤不是某個時間點上的,而是總體上我一直太過保守。
這跟我的成長環境有關係。我的父母在大蕭條時期受過嚴重打擊。我常説,關鍵不在於你的父母是不是經歷過大蕭條,而在於他們當時是不是成年人。
我的父母出生在上世紀初,在 30 年代大蕭條時正值三十多歲,那場長達十多年的苦難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創傷。
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父母總是會灌輸一些觀念,比如「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要為雨天存點錢」。結果就是,我在投資里變得過於保守。
如果我沒那麼保守,今天可能更富有。但我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更快樂。
薩姆:能舉個例子嗎?你説自己「太保守」,具體指的是什麼?你覺得如果沒有那樣的成長背景,你會做出什麼不同的選擇?
霍華德:嗯,比如,我可能會選擇進入更激進的資產類別,而不是信用債。
我可能會去做股票,或者像我兒子安德魯那樣去做風投,又或者走私募股權、杠杆收購這條路。
但你知道,我剛纔和你討論信用投資之所以合適,就是因為它雖然回報低一點,但不確定性和下行風險也小得多。我在這個行業干了 56 年,如果這些年都投在更激進的資產上,確實會賺更多錢。
不過換個角度看,1978 年我進入高收益債,1988 年進入不良資產投資。如果我不是個保守的人,可能當時就拉不到客户,因為他們會被風險嚇跑。某種程度上,這份「保守」反而幫了我,讓我在這些新興領域站穩了腳跟。
所以當我説「最大錯誤」時,並不是指我們在危機里過度防禦,或者在泡沫中過度激進,而是總體上,我這一生整體都太保守了。
薩姆:這聽起來也合理,因為你直到快49歲才創立橡樹資本,對吧?
霍華德:對,就差幾天到我49歲生日。
薩姆:那在創辦橡樹之前,你已經算是財務上很成功了嗎?
霍華德:算是成功的。雖然按今天的標準不算富有,也許按當時的標準也不算特別有錢,但我有一筆不錯的積蓄,生活也過得很好。
1978年我開始管錢,1985年與后來一同創立橡樹的合夥人開始合作,到86、87、88 年,我們在各種市場環境下表現都很不錯。所以我們並不懷疑自己能把錢管好,也不擔心生計問題。
創立橡樹,並不是在冒天大的風險。
當然,我天性謹慎,要克服這種心態。最后還是我太太推了我一把,她很樂意推動我往前走。如果沒有她,我大概不會下定決心創立橡樹。
06
關於2008年金融危機的投資往事
薩姆:你説自己太保守,但其實有些時候你非常激進。比如在2007、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我看過一篇報道,説當危機爆發時,你們籌集100億美元,然后開始每周投6億美元。這聽起來特別瘋狂、特別厲害。
霍華德:你説的數據有點不準確。我們並不是在危機爆發后纔去籌100億。
要記住我剛纔説過的那句話:真正該投資的時候,你反而一點都不想投。在危機中根本沒法去募資。
如果你對別人説:「世界要崩潰了,我們要趁機買這些東西,這是大機會,我們會發財。」沒人會把錢給你。
為什麼?因為那些讓市場恐慌的因素,同樣會影響到投資人。大家都會把手插在口袋里説:「等塵埃落定再説吧。」很多人會説:「我們可不想去接飛刀。」
但我相信,真正的大錢,就是在小心翼翼接飛刀的時候賺到的。
實際情況是這樣的:就像2000年互聯網泡沫那次一樣,我們在05、06年就感覺到市場氛圍越來越輕率、越來越無所顧忌。我經常拿着《華爾街日報》,在辦公室和布魯斯之間來回走,不停指給他看:「看看昨天這種垃圾債券居然能發行出去。如果這種交易都能做成,説明市場上的謹慎已經蕩然無存。」
薩姆:具體是房貸嗎?還是更廣義上的問題?
霍華德:不是。我對房貸幾乎一無所知。我覺得自己可能從來沒聽過「次貸」這個詞,也不知道什麼是「抵押貸款支持證券」。我只知道,當時市場整體處於熱愛風險的狀態。人們願意冒險,就會容忍糟糕的交易,還願意支付過高的價格。
所以,在2007年元旦那天,我們對客户説:我們覺得機會要來了。我們在2005、2006年沒有為不良債業務募集資金,所以到了07年初,我們提出要募集30億美元。
要知道,當時歷史上最大的困境債基金是我們在2001年設立的那隻,規模大約25億美元,那是在安然事件之前。所以我們計劃募集30億,成為歷史上最大的困境債基金。
結果一個月之內我們就收到了80億的承諾。
於是我們説:我們沒法把80億都投得明智,所以只收35億,把基金關掉。至於客户多余的投資意願,我們決定放進一個「備用基金」,等哪天真的天下大亂了,再啟動。
第一個基金是Fund VII,規模35億美元;接着我們又設立Fund VIIb,到一年后募資完成時,規模已經達到110億美元。Fund VII很快就投滿了,所以我們開始逐步動用VIIb。
到了2008年6月,資金還靜靜躺在賬上,到9月18日,我們只投出了大約12%,也就是剛過10億美元。然后,雷曼兄弟宣佈破產。
所以問題來了:要不要投資?你手里握着一大筆錢,但眼看着世界好像要崩潰了,該不該投?
答案其實很簡單。我當時得出的結論是:如果我們投了,而世界真的崩潰了,那不管我們做什麼都沒用;但如果我們沒投,而世界沒有崩潰,那就是我們沒盡職。
所以推論成立,結論就是,必須投。
我還寫過一段話:預測世界末日很難,你很難給「世界會不會毀滅」賦予一個高概率;即便真的會毀滅,你也很難知道該怎麼辦。
反過來,如果你按照「世界要毀滅」的邏輯去操作,而結果世界並沒有毀滅,那往往就是災難。
大多數時候,世界並不會毀滅。我們當時的全部分析就是這麼簡單。
因為根本沒有什麼可分析的,歷史上從未發生過全球金融危機,金融體系整體崩盤在大蕭條之后也沒人設想過。既然沒有歷史模式可參考,那就只能依靠邏輯。
所以,正如你説的,我們隨后15周,每周在VIIb 投出4.5 億美元,總共投滿70億。
而橡樹整體在那15周里,平均每周投出6.5 億美元。
薩姆:那最后結果怎麼樣?你們投了進去,回報如何?
霍華德:結果非常好。我們買入了優質資產,也賺到了錢。但與此同時,美聯儲在2009 年初採取了非常果斷的措施:歷史上第一次把利率降到零,並推出量化寬松。
這兩件事拯救了經濟,所以並沒有出現大家原本擔心的那種大規模崩潰。
結果是,真正破產的公司並不多,尤其是金融業之外的企業,受的衝擊相對有限。所以那隻基金表現很好,但還稱不上驚天動地。
相比之下,我們確實在一些危機里拿到過爆棚的回報,但這一次只是很好,談不上驚艷。
07
我們往往低估了少犯錯的長期價值
肖恩:我很喜歡你的一點,就是你經常引用別人。你引用過很多馬克·吐温的名言,還有各種精彩的句子。這説明你讀書很多,也很能記住自己看過的東西。我想問下,你平時的閲讀習慣是怎樣的?你怎麼挑書?
霍華德:我從來沒讀過那種教你怎麼當投資人的書,比如「把這個數乘以那個數,再加上什麼減去什麼」。
對我來説,最有趣的書一直是那些討論投資者行為的。
我剛纔提到過《魔鬼帶走落后者》,那是1999年讀的。在那之前,對我影響最大的一本書,是約翰·肯尼斯·加爾佈雷思寫的《金融狂潮簡史》(A Short History of Financial Euphoria)。
這本書非常關鍵,而且只有一百頁左右,對我這種讀書慢的人來説正合適。
另外,1974年左右,查爾斯·埃利斯(Charles Ellis)寫過一篇著名文章《贏得輸家的遊戲》(Winning the Loser’s Game)。
他當時相信有效市場理論,認為既然未來無法預測,主動投資就行不通。所以投資者不應該想着擊中「贏家」,而應該像網球比賽里穩定回球一樣,儘量避免失誤,把球留在場內。
這其實一直定義了我的投資風格。
事實上,我在2023年夏天寫過一篇備忘錄,標題是《更少的贏家,更少的輸家,還是更多的贏家?》(Fewer Winners, Fewer Losers, or More Winners)。這其實就是投資風格的基本抉擇。
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數學悖論」:有些基金,也許不是我們,但假設的任何基金,它從來沒進入前10%,也從沒掉到后 50%。只是年復一年都穩定在中上水準。
結果呢?這種持續高於平均線的表現,最后反而能把你送進前5%。
1990年,我寫過一篇備忘錄叫《通往業績之路》(The Route to Performance)。
當時我在明尼阿波利斯和客户戴夫·範科滕(Dave Van Koten)共進晚餐,他負責通用磨坊的養老金基金。
他告訴我,他管了14 年,這14年里,股票組合從未好到進入前27%,也從未差到掉到后 47%,年年都穩定在第二個四分位。
如果你告訴一個不懂投資的人:這個基金14年來都在第27%到47%之間,他可能會説:「哦,那平均大概在第37%吧。」但答案是——第四名。
也就是説,如果你能連續14年穩定表現,不在某一年「開槍打到自己腳上」,你就能衝到前列。
與此同時,當時另一家投資公司就很慘,因為他們是深度價值投資者,重倉銀行股,而那時銀行股遭遇重創,結果業績直接掉到谷底。
於是那家公司的總裁出來解釋,要知道投資圈的人最擅長自圓其説。他説:「很簡單,如果你想成為前5%的基金經理,就必須願意承受掉到后5%的風險。」
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我的客户從來不在乎我是不是前5%,他們絕對不能接受我掉到后 5%。所以我的結論是:前面那位養老金經理的方法纔是我想要的。
因此,在橡樹,我們追求的是「更少的輸家」,而不是「更多的贏家」。
08
總是不錯,有時很棒,從不糟糕
薩姆:我喜歡這個理念,因為它並不光鮮。很多真正有價值的思想,往往都是那些不能拍成勵志大片、也不能讓你顯得很酷的東西。但從邏輯和數學上看,卻是最可靠的。
比如「持續穩定在平均值之上,不犯大錯」。沒人會為這個製作一條充滿激情的視頻,大家更愛講「偉大的冒險」「驚天動地的風險」之類的故事。但真正長期有效的,往往是這種「平淡」的理念。
霍華德:是啊。《金融時報》有個專欄叫「與FT共進午餐」,每周六都會刊登。他們會找一個受訪者一起吃飯,然后寫一篇關於這個人、這頓飯和餐廳的文章。
2022 年底他們找過我,我帶記者去了我最喜歡的一家紐約意大利餐廳。我幾乎所有的商務午餐都在那里吃。
我對她説:「在這家餐廳吃飯,就像在橡樹投資。總是不錯,有時很棒,從不糟糕。」
對我來説,這聽起來像是一句「謙虛的自誇」,但如果你能把這種狀態保持四五十年,它會複利出驚人的成果。
只要不在關鍵時刻犯大錯,我認為這句話,希望美國證監會別在聽(笑),其實很好地概括了我們的成績。
肖恩:有一類投資人,漸漸成了一種「民間英雄」。巴菲特當然是最典型的。他們有共同特點:正直、誠信,讓偉大看起來既可親近又可實現。而你現在也成了這種「民間英雄」。你有沒有刻意把自己打造成這樣一個公眾人物?
霍華德:首先,你不能去問一個人「你是不是刻意這麼做的」。因為沒人會承認。沒人會説 「我的公眾形象其實是個偽裝」 。
肖恩:我跟薩姆剛纔還開玩笑,説挺有意思的。你剛開始做投資的時候,其實根本沒有什麼「明星投資人」。(笑)
薩姆:對啊,在你那時候,並沒有什麼特別出名的投資人。可現在不一樣了,巴菲特、芒格已經成了類似哲學家的投資人;科技公司CEO極客們成了世界的權力中心;播客主持人、喜劇演員成了新的媒體意見領袖。各個領域都發生了奇怪的轉變。
但我覺得「投資人+人生哲學家」這種跨界身份特別真誠、積極,個人很喜歡。
霍華德:我不敢把自己放在這個類別里,但我認為巴菲特一直很努力地去教育別人、分享知識。
有人常問他:「你為什麼把自己的祕訣告訴大家?難道不怕別人學了你的方法,追上你嗎?」但我覺得不會。
因為你可以整天告訴別人該怎麼做,但真正做到卻很難。
我在倫敦的朋友理查德·奧爾菲爾德寫過一本書,書名叫《簡單,但不容易》(Simple but Not Easy)。我一直覺得投資就是這樣:原則很簡單,但堅持去做卻很難。
巴菲特之所以能讓投資看起來簡單,是因為他總能把問題提煉到最核心的要素。
順便説一句,你剛纔提到「當年沒有著名的投資人」。其實巴菲特早在1953年就開始投資了,只不過那時他還沒有名氣。在投資圈子里有一些人是知名的,但放到更大的公眾層面,當時並沒有誰是真正的明星。
薩姆:對我們這種普通人來説,我們不僅從你們身上學投資,還學會了怎麼生活。這真的很酷。投資反而成了一種方式,去驗證你的人生哲學是不是正確,對吧?
霍華德:沒錯。投資和人生很像。我現在正在寫一本關於這個主題的書。
薩姆:書名定了嗎?
霍華德:還沒有。等幾年的話,我想它會出版。
09
問問自己有沒有犯三個常見的錯誤
肖恩:在結束之前,想請你留給聽眾一個問題。我們問了你很多問題,但如果由你來設計一個問題,讓大家在聽完之后帶回去思考,你覺得會是什麼?
霍華德:我覺得可以從投資者最常犯的錯誤出發,問問自己是不是也在犯。對我來説,最常見的三個錯誤是:
第一,你是不是以為自己真的知道未來會怎樣?而且還很自信這種判斷一定對?
第二,我認為投資者最常見的思維定式,就是以為世界會保持現狀。今天有效的東西明天還會有效;今天無效的,明天也不會改變;趨勢會一直延續,不會有新趨勢出現。你是不是也這麼想?
第三,你是不是經常隨着情緒起伏而操作,被情緒推着走,而不是按照理性該做的事去做?
所以,我建議大家準備一份「檢查清單」。在我的第一本書《投資最重要的事》(The Most Important Thing)里,我寫過一個「小人物的市場評估指南」。
它有點半開玩笑,但其實很實用。比如:市場是在漲還是跌?投資類的電視節目是熱門還是冷門?一個投資人在雞尾酒會上,是被人圍着請教,還是被人冷落?交易是不是很容易完成?新發債券是供不應求,還是乏人問津?
通過這些問題,你大概就能判斷市場是過熱、過於受歡迎,還是冷清、無人問津。
如果你能冷靜、系統地去思考,這對你的投資決策會非常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