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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迴朱日和——與謝勇司令員赴任的第—天

2025-09-07 20:51

(來源:華山穹劍)

1998年2⽉18⽇的北京八大處 ,天還未亮透。鉛灰⾊的雲層低垂 ,像⼀塊沉重的鐵幕 ,將整座城市籠罩在⼀⽚肅穆之中。 空⽓凝滯如冰 ,每⼀次呼吸都帶着⾦屬般的冷意。我們⼀⾏六⼈ ,分乘兩輛墨綠⾊的切諾基越野⻋ ,即將踏上奔赴內蒙古朱⽇和基地的履職征程。

第⼀輛⻋上 ,坐着新任命的基地司令員謝勇、 軍區直⼯部⼲部處⻓李竟 ,以及同樣是新任副司令員的我。第⼆輛⻋則載着前來送⾏的直⼯部部⻓李德順、另⼀位新任副司 令員劉海⼭ ,以及直⼯部⼲部處的年輕⼲事張選。

臨⾏前 ,李德順部⻓反覆叮囑着路上的注意事項 ,李竟處⻓則細⼼地將⼏個灌滿熱⽔的軍⽤暖⽔壺和備⽤⼤⾐塞進后備箱。謝勇司令員沒有多⾔ ,他最后⼀次確認了地圖 上的路線 ,與司機簡短交談了⼏句 ,指尖在地圖上從北京划向朱⽇和 ,那是⼀條堅定⽽決絕的直線。他時年47歲 ,⻓期在北京軍區服役,正值年富⼒強 ,此次受命組建我軍第⼀個真正意義上的合同戰術訓練基地並出任⾸任司令員 ,肩上的擔⼦重如⼭岳。

發動機⼀聲低沉的咆哮,撕裂了黎明前最后的寂靜。墨綠⾊的切諾基像兩隻凍僵的甲⾍ ,緩緩駛離市區。城市的燈⽕在我們⾝后迅速黯淡、退去 ,取⽽代之的是郊外空曠的公路和頭頂那⽚愈發沉郁的天空。 起初 ,只是零星的雪籽 ,細碎地敲打着擋風玻璃。⻋內暖風融融 ,我低頭看了看⾃⼰⾝上嶄新的87式軍裝 ,那筆挺的橄欖綠 ,是1988年我軍恢復軍銜制后正規化進程的象徵 ,此刻穿在⾝上 ,更添⼀份沉甸甸的使命感。 

然⽽ ,隨着⻋輛不斷向北,沿着京張公路疾馳,天⾊⾮但沒有放亮,反⽽愈發陰沉。 雪花由⼩轉⼤,逐漸變得密集⽽狂亂,紛紛揚揚地撲向⻋窗。 公路兩側的⽥野與⼭巒,很快便被⼀層厚重的⽩⾊所覆蓋,隱沒在茫茫的風雪之中。⻋內的⽓氛,也隨着這場突如其來的⼤雪,逐漸凝重起來。我們都隱約感覺到,這趟邊疆赴任之旅,⼤⾃然似乎為我們準備了⼀場特殊的「歡迎儀式」。

一、遇險: ⽩⽑風中的翻滾與抉擇

當⻋隊駛⼊內蒙古境內,⽓温驟降⾄零下⼆⼗多度,呵⽓成霜。公路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輪碾過,發出沉悶的「咯吱」聲。 中午時分,⾏⾄烏蘭察布市賁紅鎮附近,真正的考驗不期⽽⾄ 。⼀陣狂⻛裹挾着暴雪,如同⼀頭⽩⾊的猛獸,從草原深處呼嘯⽽來。這便是當地⼈談之⾊變的「⽩⽑⻛」。 剎那間,天地⼀⽚混沌。能見度驟降到不⾜五⽶,雪粒被狂⻛捲起,像沙⼦⼀樣狠狠 地砸在⻋窗上,發出「噼啪」的爆響。我們的⻋隊⼩⼼翼翼地減速慢⾏,但意外還是發⽣了。就在第⼀輛切諾基駛過⼀個彎道時 ,⻋輪猛然打滑,⻋⾝瞬間失控,向着路邊 的深溝滑去。后⻋的⼈眼睜睜地看着我們的⻋衝下路基,⼼⼀下⼦提到了嗓⼦眼。

我只感到整個世界顛倒了過來。⻋窗外的天地瘋狂地攪成⼀團混沌的灰與⽩,失重感死死攫住了我的喉嚨。我本能地⽤雙⼿緊緊抱住前排座椅的靠背,⽿邊沒有想象中的巨響,只有⾦屬被強⾏扭曲時發出的、令⼈⽛酸的尖叫,以及我⾃⼰擂⿎般的⼼跳悶響。 ⻋輛在深溝⾥完成了⼀個完整的360度翻滾,最終,奇蹟般地四輪着地,陷⼊了 厚厚的雪中。

⻋內是短暫的、令⼈窒息的寂靜,只有破碎的前擋⻛玻璃外 ,「⽩⽑⻛」在瘋狂地嘶吼。不知過了多久 ,⼀個沉穩的聲⾳打破了死寂。「所有⼈ ,報告情況! 從我開始 , 謝勇 ,沒事! 」是司令員! 他的聲⾳不⼤ , 卻像⼀枚釘⼦ , 瞬間穿透了所有⼈的慌 亂。

「李竟 ,沒事! 」「我 ,我也沒事! 」我們紛紛迴應。 ⼤家在驚魂未定中迅速檢查彼此,萬幸的是,除了劇烈的衝擊帶來的眩暈和后怕 ,並⽆明顯外傷。李竟處⻓下意識地反覆揉着⾃⼰的后頸,低聲說了⼀句「震得不輕」。 當時 ,我們誰也沒有意識到,這次劇烈的翻滾,已經為他⽇后的頸椎傷病埋下了沉重⽽⽆情的伏筆。

后⻋的同志們已經頂着狂⻛衝了過來。李德順部⻓⼀把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着,沉聲問:「沒事吧?」我搖了搖頭,轉向另⼀邊的張選,幫他撣掉眉⽑上凝結的冰碴。 這種⽆聲的關懷,⽐任何語⾔都更有⼒量。 當我還在為撿回⼀條命⽽后怕時 ,我瞥見 了副駕駛座上已經下⻋的司令員。他迅速掃視了⼀遍事故⻋輛和周圍那⽚⽩茫茫的世界 ,那⽬光⾥沒有⼀絲慌亂 ,只有⼀種獵⼈判斷環境時特有的警覺和冷靜。那⼀刻, 我狂跳不⽌的⼼ ,彷彿瞬間找到了沉重的錨。

「不要慌!」謝司令員的聲⾳再次響起 ,清晰⽽有序:「劉海⼭ ,你和我檢查車輛 ,把所有能⽤的物資 ,特別是⼤⾐和⽔ ,全部拿出來。李部⻓ ,你組織其他⼈ ,⽴刻轉移到 后車上集中 , 防⽌失温。 張選 ,你負責警戒 ,觀察周圍情況。」這三條指令 ,分⼯明 確 ,直指核⼼問題 ,瞬間穩住了陣腳。我深吸⼀⼝冰冷的空⽓ ,那嗆⼈的寒意讓我徹 底清醒。我主動⾛到劉海⼭⾝邊,和他⼀起,開始往外搬運物資。我明⽩了,真正的考驗,從現在纔剛剛開始。

二、救援與前進:雪原上的對話與誓⾔

我們擠在最后一輛車旁避風,等待着風雪減弱。時間在嚴寒中變得格外漫長。不知過了多久,風雪中隱約傳來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轟鳴。我們精神一振,只見遠處有兩盞微弱的車燈,正穿透風雪,緩緩駛來。有人激動地喊道:「是基地的車!」車燈由遠及近,最終停在我們面前。車門一開,基地政治部黃新斌主任幾乎是跳下車的。他衝過來,一把抓住謝司令員的胳膊,聲音帶着風雪的嘶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司令員!總算找到你們了!」原來,黃主任早已抵達土牧爾台鎮等候,眼看過了預定時間一個多小時仍不見我們蹤影,在通訊完全中斷的情況下,心急如焚的他毅然決定,冒着「白毛風」駕車向前尋找。正是這份執着的搜尋,讓我們在這片絕望的雪原上重獲希望。

他身后的救援人員二話不説,立刻脱下自己的軍大衣,裹在我們這些剛從事故車里出來的人身上。一隻滾燙的軍用水壺被塞進我的手里,那温度幾乎要燙傷我凍僵的皮膚,卻也像一股暖流,瞬間湧遍全身。在后車上短暫取暖后,謝司令員不顧大家勸阻,再次走進風雪。他親自繞着那輛翻滾過的切諾基走了一圈,敲了敲變形的車門,俯下身子藉着手電光看了看底盤,確認發動機並無大礙。他直起身,與黃主任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轉向我們,環視一周,目光掃過每一位同志沾滿雪霜的臉,那眼神中沒有絲毫猶豫,只有堅定的信念。他斬釘截鐵地宣佈:「車還能⾛ 。今天必須到基地,任務不能因為⼀場風雪就延誤!

於是,我們沒有停留,將⾝體不適的李竟處⻓安置在救援車上 ,其他⼈重新分車。那輛沒有前擋風玻璃的切諾基,由⼀名經驗豐富的⽼司機駕駛。我們戴上⽪帽,頂着灌 進車內的刺骨寒風,組成⼀個特殊的車隊,繼續向着朱⽇和的⽅向進發。剩下的七⼗多公⾥路,我們在⽩⽑風中⼜艱難⾏駛了四個⼩時。

車內,望着窗外⼀成不變、彷彿沒有盡頭的荒涼雪原,⼀種對未來的迷茫和對環境艱苦的畏難情緒湧上⼼頭。我忍不住對⾝邊的劉海⼭感慨道:「唉 ,這真是個‘兔⼦不拉 屎’的地⽅,咱們未來的⽇⼦,怕是難熬了。」

坐在前排的謝司令員聽到了。他沒有回頭,⽬光依然堅定地凝視着前⽅風雪瀰漫的道路,聲⾳沉穩⽽有⼒地傳來:「海⼭,還有老張,話不能這麼説。越是這樣的地⽅,越能⼲成⼀番⼤事業。 國家把建設全軍第⼀個合同戰術訓練基地的重任交給我們,不是讓我們來享福的。未來,這⾥要成為全軍的‘磨⼑⽯’ ,要建成亞洲⼀流的訓練場。我們,就是第⼀代的拓荒⼈,得有這個雄⼼和擔當!

這番話如同⼀道驚雷,在我⼼中炸響。 它瞬間將我從對個⼈艱苦的抱怨中拉了出來,讓我看到了這⽚荒原背后所承載的國家戰略與歷史使命。我望向司令員堅毅的側臉,內⼼充滿了敬佩與⼒量。是的,我們是拓荒⼈。

三、抵達與銘記:⽆聲的儀式與永恆的星⾠

傍晚時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們終於抵達了朱日和基地。遠處,幾排低矮的營房和鐵絲網圍欄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當那座標有「朱日和合同戰術訓練基地」字樣的大門出現在眼前時,我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基地機關大院里異常安靜。由於風雪肆虐,天氣寒冷,沒有舉行任何歡迎儀式。只有基地參謀長和幾位主要領導在辦公樓門口焦急地來回踱步。看到我們的車隊駛入,他們快步迎了上來。儘管滿身征塵,眉宇間帶着掩不住的疲憊,但當謝司令員從車上下來時,他的腰桿挺得筆直。他與前來迎接的基地參謀長緊緊握手,那雙在風雪中依然明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堅定。顧不上片刻休息,謝司令員立即召集基地主要領導開了一個簡短的碰頭會。在會上,他語氣堅定地説:「同志們,今天我們是在暴風雪里趕到的。這場風雪,既是下馬威,也是動員令!它讓我更加體會到,建設朱日和不容易。但我們必須記住,我們寧可讓部隊在訓練場上多吃苦、多流汗,也絕不能讓他們在未來的戰場上吃敗仗、流鮮血!」這番話,為他日后「黑臉司令」的鐵腕治訓風格,也為朱日和這塊「磨刀石」的誕生,奠定了思想基礎。

時光荏苒,⼆⼗多年彈指⼀揮間。 謝勇司令員在朱⽇和的任上⼀⼲就是九年,直到 2007年卸任。 在他的帶領下,朱⽇和從⼀⽚不⽑之地 ,逐步建成了亞洲最⼤ 、我軍最先進的聯合作戰實驗場。「朱⽇和」在蒙古語中意為「⼼髒」 ,它真正成爲了祖國北疆⼀顆強勁跳動的⼼髒,為我軍的現代化建設輸送着新鮮的⾎液。

2018年11⽉25⽇,謝勇司令員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67歲。消息傳來,⽆數曾在朱⽇和摸爬滾打過的官兵⽆不為之扼腕。他把他⽣命中最寶貴的年華,獻給了朱⽇和,獻給了他摯愛的強軍事業。

1998年那個⻛雪交加的赴任⽇,成為我⼈⽣中最重要的⼀課。 它是⼀次關於信念的洗禮,⼀次關於使命的淬鍊。 它讓我深刻理解了什麼是軍⼈的擔當和戰友的情誼—— 在⽣死關頭,是⽆需⾔語的守望相助;在困難⾯前,是⽮志不渝的勇往直前。正如⽑澤東同志在《減字⽊蘭花•⼴昌路上》中所寫:「漫天皆⽩,雪⾥⾏軍情更迫。」在⻛雪中⾏軍 ,更能激發⾰命的豪情與意志。

每當我仰望夜空,總會想起1998年那個⻛雪之夜。 那漫天⻜舞的雪花 ,那劃破⿊暗的微弱車燈,那⼀雙雙在嚴寒中相互温暖的眼睛,那⼀顆顆為同⼀個使命⽽跳動的 ⼼ …… 這些記憶,如同那晚劃破⻛雪的車燈,最終匯聚成我⽣命夜空中最明亮的星⾠ 。它永遠地懸掛在那里,提醒着我從何而來,為何出發。那場風雪早已停歇,但那條征途,在我們這代軍人心中,從未結束。風雪征途,銘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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