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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疆之路:汪滔的底色、方法論、競爭策略、擴張與邊界

2025-08-28 14:16

今年 5 月,大疆發佈無人機 Mavic 4 Pro,正撞上美國對中國商品加徵關税。大疆第一次沒在美國首發新機,但仍然有零售商從特殊渠道進貨,標價比加拿大貴 30%,迅速賣空。這只是大疆無人機市場統治力的一個側面。

我們瞭解到,大疆去年收入突破 500 億元,淨利潤率逼近 40%,接近蘋果的兩倍,超過愛馬仕、泡泡瑪特。

過去十年,大疆在消費無人機的市場份額未下過 70%。期間大疆進入手持雲臺、雲臺相機、運動相機、掃地機等領域。最大突破是手持雲臺相機 Pocket 3,今年銷量預計突破千萬,每台利潤都相當於十幾部國產 Android 手機。

據我們瞭解,多家國內的手機公司已經組建團隊,要研發對標 Pocket 3 的產品。

極其罕見的是,做到這一切,大疆不靠抄。大疆發佈 Pocket 之前,市面上沒有類似形態的產品。大疆做 GoPro 定義十多年的運動相機,持續尋找創新點:正面加屏、磁吸式的模塊化組合等。

它今天的對手都嚴重依賴大疆培養的人。比如 2023 年大疆切入户外電源,對手之一正浩創新由前大疆電池研發負責人創辦,被稱為 「西麗小疆」。今年 8 月大疆發佈掃地機,雲鯨等對手早在大疆總部附近招攬不少前大疆員工。

今年 6 月在科創板上市、市值突破千億元的 Insta 360,近期發佈無人機產品與大疆競爭,其創始人劉靖康將大疆視為 「魔鬼教練」,説 「大疆要比它外顯的和大部分人理解的要強大的多的多的多的多的多。」

我們從大疆創始人汪滔的成長經歷開始,試着回答:

大疆如何在無人機領域橫掃對手,獲得當前市場地位?

大疆的底色、方法論是什麼?

大疆在往無人機領域之外擴張時,這些方法論還有效嗎?

985 高校讀到大三退學,第二次本科畢設得分讓汪滔 「絕望」

1980 年,汪滔出生在杭州,母親是老師,父親是工程師。在那個年代,他家庭條件不錯。改革開放沒幾年,父母去深圳下海經商,汪滔來到深圳生活。汪滔 10 歲、大概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父母工作太忙,就把他送回杭州,寄宿在老師家里,成為 「留守兒童」。

2015 年,汪滔在深圳大學給新生演講説,很慶幸小學的時候,讀到一本講直升機科普故事的漫畫書。然后他就對天空着了迷,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航模相關的書上面。

汪滔啓蒙的漫畫書,是《動腦筋爺爺》第一輯中第 8 本,介紹直升機的內容只有兩個半頁,不到 500 字,主要講直升機播種、施肥、撒農藥;送電纜;海上偵查、找魚羣;執行軍事任務。

這是汪滔夢想的起點。父母也會投其所好,給汪滔買航模讀物,還用他的興趣激勵他中學好好學習:只要考高分,就買遙控直升機。

汪滔接受了這個 「對賭」,成績有提升。他父母花上萬元人民幣,從香港給他買了遙控直升機。當時的上萬元相當於兩個城鎮居民的平均年收入。

遙控直升機很快就被汪滔玩壞。汪滔后來説,自己手肘上還因此多了一個疤。他父母沒有汪滔受傷限制他玩直升機,而是給他廠商的電話,讓他獨立溝通寄零件過來修理。

或許正是這些激勵,讓汪滔考入華東師範大學的電子系。在這所 985 高校讀到大三,汪滔選擇退學。他沒去創業,而是去申請斯坦福大學、麻省理工學院等全球頂尖的高校讀書。沒有什麼意外,汪滔的申請都失敗了。

這個超乎尋常的決定展現出汪滔性格中偏執的一面。他甚至不願意再堅持一年,等到研究生再申請海外高校讀書。一些報道中提到,汪滔甚至打算回到高三,再經歷一遍高考。

汪滔運氣不錯,趕上香港科技大學在中國內地推自主招生,不用聯考,交材料、去面試就有可能去讀本科。他打動了港科大。在港科大的學習成果,直接體現在汪滔的畢業設計中:直升機自主懸停控制系統。

汪滔研究的直升機,不是《動腦筋爺爺》漫畫書里的那種大型的運輸直升機,而是比玩具直升機大一些、能做些任務的航模直升機。

他的野心在 「自主懸停」。當時也有團隊在研究航模直升機飛行控制系統,但只能做好起飛、降落,讓直升機懸停在特定高度,還需要資深飛手拿着遙控器精密操作才能做到。

雖然只是小型直升機飛控系統,只靠本科生汪滔一個人短時間很難做出來。他需要資金採購航模直升機、飛控系統的元器件,要有人幫忙一起做硬件和控制算法。

汪滔適合創業的潛質顯現:他説服老師,爭取到 1.8 萬港元的研究經費,其中一部分原本會給其他同學;他還説服兩位同學,跟他經常熬夜到凌晨。

展示成果那天,汪滔迎來打擊。許多報道稱,汪滔控制直升機演示的時候,沒有懸停好,摔了下來,最終得分是 C——港科大的評價體系是 A+、A、A-、B+、B、B-、C、D、F。

2019 年,給汪滔打 C 的老師王立新在一篇博客文章中寫道:汪滔搗鼓半個小時,沒讓直升機飛起來。汪滔的項目是一個飛控系統,沒有太多理論工作,沒飛起來就相當於沒做好,而且旁邊也有同學圍觀,如果給高分,就不公平。汪滔如果能讓它飛起來,哪怕摔了,也不至於那麼低分。

「十幾年過去,汪滔當時的樣子已經非常模糊。但我忘不了汪滔額頭上的汗珠,以及我轉身離開時,汪滔那絕望的眼神。」 王立新在文章最后部分寫道。

當時的汪滔一直想要出國深造。畢業設計低分意味着,他很難申請到歐美頂尖高校留學機會。汪滔畢業設計的指導老師李澤湘給了他支持,讓他能繼續在港科大讀研。

汪滔的人生軌跡就此發生變化。李澤湘秉承 「新工科」 教育理念,目標 「不是培養一批學生去硅谷和華爾街,而是希望他們能夠用科技創造一些新東西。」 他支持汪滔創業。

汪滔讀研的 2006 年,大疆誕生。汪滔讀的研究生是兩年制,最后花了四年多才畢業。

創業一年,公司只剩汪滔和一個出納

汪滔創業做的就是畢業課題中的飛行控制系統。畢業設計結束后,他在學校宿舍花幾個月排查問題,搞清楚為什麼當時飛不起來。不過他最在意的自主懸停,還是沒有更好效果。

隨后汪滔去了深圳,第一個辦公室在車公廟陽光高爾夫大廈,他舅舅工作的雜誌社庫房。后來汪滔搬到蓮花山公園附近的三居室民房。憑藉機器人競賽亞太區第三名的成績,汪滔吸引了幾名員工,起步資金主要是父母給的 20 萬元。

與后來流行的 「硬科技創業」 不同,汪滔沒覺得飛控會發展成千億規模的市場,也沒有風險投資,只是覺得手里有技術,似乎可以做出來酷的東西。他后來接受採訪説,一開始目標就是做一個能養活 10-20 人的公司。

當時飛行器控制領域,相對成熟的是固定翼飛行器——大型航空客機、戰鬥機的縮小版。這些飛機上的控制系統,也就是 AutoPilot,1930 年就用到航空飛機上,飛行員脱手時讓飛機平穩飛行。

直升機不用跑道就能飛,很適合消費無人機。難處在於起飛、降落、轉向等主要靠單個旋翼,任何動作變化都會影響飛行穩定。

在計算機控制成熟前,直升機主要靠飛行員用拉桿+液壓操控,像拉剎車線那樣帶動旋翼下的 「活動盤」,盤往哪歪,機就往哪飛。爲了防抖,還需要給直升機加上穩定杆。

當時小型飛行器控制系統的銷售渠道,主要是行業展會。剛起步的大疆沒錢租攤位,就在航模愛好者網站上發視頻,第一套飛控賣了 5 萬人民幣,成本 1.5 萬,毛利 70%。

大疆的飛控軟件的性能還不夠好,接到的訂單不多。而且它開發飛控系統,測試需要設備飛到天上,出現問題就會墜落、摔壞,開發成本較高。汪滔創業大半年,資金就見底了。

汪滔還遇到另一個問題,公司的股權如何分配?跟汪滔一起創業的人,希望能夠平均一些。汪滔堅持按照貢獻和價值分配,結果團隊散得更快。

李澤湘在接受我們訪談時説過當時大疆的情況:2007 年,所有人都走了,除了汪滔就剩一個出納。而且有人離開后,還拿着汪滔的設計到外面生產銷售。汪滔想找律師告他。律師説,你先拿 70 萬。

李澤湘幫大疆找到了人手。李澤湘跟哈工大深圳研究生院合作,每年招 50 個研究生做機器人控制,第一屆正好快要畢業。他建議學生去大疆實習、留在大疆,幫汪滔把大疆重組起來。資金的支持來自汪滔父親的朋友陸迪,做餐飲生意賺了錢,投了大疆 50 萬。他后來也加入大疆,負責財務和行政。

汪滔同時調整公司經營策略。當時的飛控領域,很像蘋果做電腦前的個人計算機愛好者社區,參與者喜歡自己買零部件 DIY。這個趨勢一直持續很久,直到精靈發佈。汪滔把成套的飛控系統拆開賣,處理掉存貨,也緩了一口氣。

雷峰網的一篇報道提到,飛控公司零度智控創始人楊建軍 2008 年初見汪滔時,對方 「特別謙虛,也有點消沉」,一直説 「這個行業不好乾,不知道該不該堅持下去。」

幾年后,汪滔常用的話包括 「這個世界太笨了,笨得不可思議」「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值得佩服」。

借巡航導彈的技術實現自主懸停,一個配件推動收入破億

2008 年,大疆發佈飛控系統 XP 3.1,終於解決懸停問題,精度誤差 1-2 米,已經能用。這時汪滔的本科畢業課題纔算完成。

這套飛控系統的操作手冊中,大疆寫道:用巡航導彈里面常用的 GPS/INS 慣性導航技術,加先進的控制算法,才實現自主、穩定懸停。

他們還寫道:哪怕是一個新手,也能在幾分鍾內學會怎麼操控飛控系統。這是大疆長期遵循的方法論之一。

它不是大多數創業者追求的 「產品-市場契合」 法則,而是另一種打開市場的邏輯:產品好用之前,沒那麼大的市場規模;產品好用的程度,決定市場有多大規模。

離開大疆創業的人,也普遍遵循這個理念。比如大疆 Mavic Pro 系列原負責人陶冶創辦的拓竹科技,做易用的 3D 打印機,迅速成為炙手可熱的明星消費電子公司。拓竹成立時,市場上不乏公司生產 3D 打印機,但都偏向資深愛好者或者工業場景。

大疆發佈 XP 3.1 飛控系統后,月收入很快突破 10 萬元。他們從三居室的民房搬到了深圳南山區的辦公樓,終於有一點正規公司的感覺。

之后幾年,大疆圍着 XP 3.1 迭代,增加配套設備,比如地面站,像航空母艦的母艦,增強直升機控制系統的能力,讓它能夠自動飛過更多設定好的地點,執行更復雜的任務。汪滔還帶着飛控系統去珠峰測試性能,成為第一個飛越珠峰的小型飛行器。

左:李澤湘,右:汪滔。圖片來源:港科大。 左:李澤湘,右:汪滔。圖片來源:港科大。

這時候,汪滔身邊越來越多的跡象顯示,多旋翼無人機是未來。2009 年上映的《三傻大鬧寶萊塢》,出現多旋翼無人機飛起來的畫面;大疆高管 2010 年去美國參加學術會議,不少團隊都用多旋翼無人機做實驗;大疆的海外供應商説,客户更願意買大疆的配件,用到多旋翼無人機上;各種航模論壇上,討論多旋翼無人機的內容越來越多。

大疆隨后投入資源研究多旋翼飛控系統。理論上多旋翼的無人機是單旋翼直升機的變體。大疆在直升機上的大部分積累,比如算法、硬件等,都能遷移複用。

2011 年 8 月,大疆發佈多旋翼無人機飛控系統 WooKong-M,基礎就是直升機飛控 WooKong-H。類似的還有后來面向普通消費者的 Naza 系列,同時有直升機和多旋翼版本。

可是開源軟件流行削弱了大疆的競爭力,行業競爭變得激烈。WooKong-M 發佈后,大疆年收入增長到千萬元。汪滔決定同步做硬件提高競爭力,開發了配合 WooKong(悟空)系統的筋斗雲,Naza (哪吒)系列的風火輪。它們為大疆后續推出劃時代的 「精靈」 無人機打下技術和產品基礎。

大疆多旋翼硬件 「筋斗雲」。

大疆精靈系列的無人機迅速佔領市場,還有一位關鍵人物和一個關鍵配件。

2011 年 7 月,汪滔去美國參加行業展會,遇到參加過《極速前進》的真人秀演員科林·奎恩。他正在為自己創辦的航拍公司尋找更穩定的無人機拍攝方案。

無人機靠多個旋翼起飛、轉向,而旋翼轉動會帶動無人機上的相機抖動。效率最高的解決方案是用雲臺抵消震動。大多數公司都用通用的有刷電機方案,然后等待奇蹟般的方案誕生,再跟進複製。

大疆早期也這樣研發雲臺,但有刷電機存在根本問題:精度、頻率不夠,無法完全抵消無人機震動,而且用久了會磨損,效果更差。

汪滔想要更好的效果,決定用無刷直驅電機做雲臺。現在這種電機很普遍,貴一些的電動牙刷中就有。但在 2011 年,它剛開始在工業界普及,用在昂貴的數控機牀上。而李澤湘在 1999 年參與創辦的固高科技,主業就是研發數控機牀。

不過無刷電機用到無人機的雲臺中,體積要小,控制算法更難編寫,大疆換了數個團隊后,在 2012 年推出禪思 Z15 雲臺。靠雲臺推動,這一年大疆收入破億。

雲臺的研發過程體現出汪滔的風格。他追求好用、出彩的產品。汪滔后來説,他崇尚比較酷、比較美的東西。他認為,追求美會轉化成一種戰鬥力,這種戰鬥力最終會做出好產品;酷或者美是一種品味,大疆商業決策、產品設計、技術取捨 「最終都會落在品位上」。

大疆是中國消費電子行業的異類,經常被稱為中國最像蘋果的公司。大約 30 年前,有記者問蘋果創始人喬布斯,既然技術通向無數種可能性,怎麼才能找到正確的方向?喬布斯頓了好幾秒后説,「最終決定一切的是品味。」

追求品味,汪滔投入大量的資源和精力。福布斯在 2015 年報道,汪滔每周工作超過 80 小時——996 才 72 個小時,辦公桌旁放着一張單人牀。如果一個產品沒有達到汪滔預期,他會直接懟回去重做,順便帶一句:這是什麼垃圾?

精靈切中行業空白,拒絕與 GoPro 綁定換市場

2011 年 8 月,科林·奎恩聽到大疆研發新型雲臺一個月后,就飛到深圳,想跟大疆深入合作。當時大疆多數客户都在海外。美國等發達地區的極客,對無人機最有興趣。

奎恩是不錯的合作對象,他熟悉無人機,在娛樂領域有資源,擅長運營、推銷。很快,雙方組建大疆北美公司:奎恩當 CEO,掌握 48 % 的股份,大疆 52%。

在美國,奎恩帶着大疆的產品參加各種活動,比如西南偏南大會、F1 美國站,提高大疆的知名度;他在 YouTube 上面發佈無人機教程,讓更多人瞭解怎麼用無人機;他在社交媒體上與明星朋友互動,推動大疆的產品破圈;他協助大疆拓展大疆的銷售渠道,比如百思買等,觸達更多普通用户。汪滔后來評價,奎恩是一個出色的營銷專家,很多想法都能給他帶來啓發。

2012 年,大疆在多旋翼無人機領域已經有深厚積累:有行業領先的飛控軟件,也開發過兩款硬件,有領先的雲臺,也積累了大眾知名度。在這些基礎上,大疆開發出軟硬件高度集成的精靈系列無人機。

2013 年 1 月,大疆發佈精靈,迅速賣空。精靈的產品定位,讓它成為行業中獨特的產品。

當時無人機行業兩極分化。一端仍然是愛好者 DIY 硬件,安裝開源的飛控系統,買雲臺之類的配件,成本可達數千、上萬美元,而且過程比較麻煩。另一端是入門的消費無人機,比如歐洲公司 Parrot 開發的 AR.Drone,售價只要 200、300 美元,但性能受限。

大疆的精靈剛好能佔住兩端優勢,又迴避缺點。它性能不差,能夠滿足專業需求。比如成熟的懸停是必備技能,遙控的距離能到 1000 米,愛好者 DIY 的設備通常也就幾百米。它也對新手友好,收貨一小時內就能組裝好起飛。同樣重要的是,它售價不到 1000 美元,雖然比 AR.Drone 貴,但比同樣性能所有產品都便宜。

汪滔和奎恩都總結過精靈的成功。汪滔説,大疆有點像汽車啓蒙時代的福特。20 世紀早期,美國汽車產業有幾百家汽車配件廠,汽車組裝廠只有幾十家。福特這樣的公司出現后,替代了不少汽車配件廠。他認為,大疆做出整體化的產品,才能開闢較大的市場。

奎恩更直接:「如果客户買的是 10 萬美元的產品,就願意投入時間研究。但如果是 800 美元的無人機,就會想要拆開就得能用,而且還得完美。」

精靈無人機延續了大疆長期堅持的方法論。當一個產品足夠便宜、進入到普通人的視野中時,易用會是一個明確的指標。大疆也不會為產品更便宜、易用,去減配、閹割性能。

不過第一代精靈無人機並沒有內置雲臺和相機,取而代之的是雲臺配件和快裝 GoPro 運動相機的底座。GoPro 的運動相機每年銷量達到 200 萬台,已經積累大批熱愛運動、攝影的用户,他們一定程度上也是大疆的潛在用户。

GoPro 成了汪滔與奎恩分道揚鑣的導火索。據報道,奎恩想跟 GoPro 深入合作,GoPro 供應相機,大疆出無人機,共同開發產品銷售,代價是大疆給 GoPro 三分之二的利潤。奎恩爲了多賣貨,自己答應了。

汪滔並不同意。和 GoPro 合作有助於打開市場,但大疆的無人機不能完整、直接地解決用户需求,就是一個類似自拍杆的工具,而不是消費電子產品。

這時的汪滔,目標早不再是做一個 10~20 人的公司。他曾在朋友圈寫道:「文化、價值觀、產品的二等公民,我做膩了,期待我們的產品也可以早日讓美利堅五體投地。」

2013 年 10 月,第一代精靈發佈大半年后,大疆推出精靈 2 視覺版,內置相機和雲臺。隨后大疆迅速迭代,發佈精靈 2 視覺版 Plus,改進雲臺結構和相機效果。

大疆在北美發展,不只有奎恩助力。李澤湘曾在與我們的訪談中説,2013 年前后,國內投資人都把大疆當玩具公司,而紅杉資本投資合夥人邁克爾·莫里茨看好無人機和大疆精靈 2 視覺版,把它當成 Apple II。

他和汪滔一起去硅谷,請教莫里茨大疆應該怎麼發展,問了三個問題:

第一個是 「中國公司能不能做品牌?」 莫里茨説:產品纔是關鍵,只要產品好,不管來自世界哪個角落,都可以做品牌。

第二個是要 「做國際品牌應該從哪里切?」 他的建議是:美國,美國硅谷,美國硅谷高科技公司的頭兒。

第三個是怎麼搞團隊,莫里茨説 「你得有人才戰略」。

李澤湘通過當時微軟的華人高管沈向洋,把無人機樣品送給比爾·蓋茨,通過莫里茨送給硅谷的科技公司高管們,擴大大疆的影響力。紅杉之后也成為大疆的投資人。

2013 年 5 月,汪滔提出收購奎恩手中大疆北美公司的股份,給他大疆公司 0.3% 股權。按照當時大疆的估值,這筆股權價值 500 萬美元。奎恩認為自己更重要,在美國,精靈的銷量佔大疆整體的 30%。

年底,大疆切斷大疆北美員工的官方郵箱權限,把客户付款轉移到深圳總部。2014 年初春節前,大疆解僱所有大疆北美員工。同一時期,大疆給中國的員工發了 10 輛奔馳。

奎恩把大疆告上法庭,雙方半年后和解。有報道稱,大疆出了近 1000 萬美元。奎恩帶着一部分大疆北美的成員,轉投大疆的競爭對手 3D Robotics。

3D Robotics 的員工稱,奎恩開會時總説 「I want to fucking kill DJI」。

橫掃國內外對手,親手 「殺死」 精靈系列

3D Robotics 創始人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比汪滔年長快 20 歲,曾擔任《連線》雜誌的主編,寫過一本暢銷書《長尾理論》。2007 年,他兼職創辦一個在線社區 DIY Drones,讓喜歡無人機的愛好者聚到一起交流。汪滔也是常客。

DIY Drones 孕育出無人機行業的開源軟件,把入行的門檻降低,並孵化出 3D Robotics。安德森在《連線》撰文:「我意外引爆消費無人機熱潮。」

眼看精靈成功,許多深圳公司開始用 3D Robotics 的開源軟件做無人機,3D Robotics 也着手研發無人機硬件。安德森説,大疆是無人機領域的蘋果,他們就是 Android。

3D Robotics 當時的確有底氣:剛融資 8500 萬美元;有開源社區幫助改進軟件和硬件;硬件製造可以像大疆一樣,用中國的供應鏈;還有了解大疆的無人機營銷大師奎恩加入。

3D Robotics 的核心產品是 Solo 無人機,內部稱為 Phantom Killer。Solo 有一些亮點,比如與 GoPro 深度綁定,設備和遙控器都有算力芯片支持,用於提高控制能力。

他們允許用户 30 天無理由退貨。如果飛行出現故障導致機器損毀,如果是 Solo 的問題,他們直接給用户換新機,包括懸掛的 GoPro。

Solo 在 2015 年 6 月上市前,汪滔去美國去見安德森,提出全資收購 3D Robotics。安德森拒絕。不到一年,Solo 就垮了。

產品發佈前,The Verge 給出極高評價:Solo 可能是當時最智能的無人機。后來有內部員工爆料,3D Robotics 給 The Verge 測評的無人機經過特殊改裝,比如增強了 GPS 模塊。賣給用户的版本中 GPS 是普通版,控制信號不穩定,導致 「炸機率」 提高。

Solo 沒有云台,像第一代精靈直接快裝 GoPro。這已經是 2015 年,雲臺已經是大疆無人機標配。奎恩説:「沒想到搞雲臺這麼難,比造無人機還難。」

儘管如此,3D Robotics 高管很自信,他們看到渠道商下了大量訂單,認為年底聖誕假期時,銷量會爆發增長,讓工廠多生產 4 萬台。一臺 Solo 成本大概 750 美元,這相當於 3 億美元。

但渠道商只是進貨多,並沒有賣出去,都在倉庫和貨架上。等到 2016 年 2 月,Solo 積壓 6 萬台,相當於 4.5 億美元。

庫存是消費電子領域的噩夢,不斷迭代的技術會迅速讓一款產品過時。如果給 3D Robotics 更多時間迭代產品,它並非沒有機會。

大疆的反擊很快到來:精靈 3。這時的大疆,已經集齊無人機所有技術模塊:飛控、硬件、雲臺、相機、圖傳,每個模塊都做到行業領先。這一年,大疆投資哈蘇。

精靈 3 專業版發佈時,定價 1300 美元,而 Solo 加上配套的 GoPro,售價 1700 美元。接下來一年,大疆發佈側重不同場景的精靈 3 ,把價格壓到 800 美元,促銷時只要 500 美元。

慘敗的安德森,決定撤出無人機硬件市場。他説,他們是硅谷公司,本來就該認真搞軟件,造硬件就應該交給中國公司去做。

大疆自此成為全球消費無人機領域第一,市場份額佔比超過 70%,但還不夠穩固。 

國內的投資人不再把無人機當玩具,開始扶持大疆的對手,投資極飛、昊翔、億航、零度智控、飛米等公司,甚至幫它們寫商業計劃書。

部分公司不願意在消費無人機領域對抗大疆,重點做大疆沒那麼在意的領域,比如極飛做農業無人機,億航研究載人飛行器,做大體量運輸無人機。

但不乏有公司希望挑戰大疆。比如零度智控。他們希望複製小米在手機市場上的成功,做一款低價、體驗有些保證的無人機。

零度智控重點推進 Dobby 的小型無人機,它可以摺疊,裝在口袋里,重量只有 199 克,請來女明星柳巖代言,售價 1800 元,備貨 20 萬台,在 2016 年 7 月發佈。

但 Dobby 和 AR.Drone 類似,他們用 WiFi 信號控制設備,信號並不算穩定。爲了更低的價格、更輕的重量,他們也犧牲了不少性能。

便攜是大疆的弱點。精靈 3 專業版需要佔用常規行李箱大部分空間。專業用户可以忍受麻煩,但普通消費者會退縮。

但零度智控發力,是在大疆解決 3D Robotics 挑戰之后。大疆能夠迅速應對新挑戰。Dobby 上市兩個月后,大疆發佈摺疊無人機產品:Mavic Pro。

大疆沒有爲了便攜削弱無人機性能。Mavic Pro 價格是 Dobby 的 3 倍,但市場表現遠超對手。Dobby 與上一個精靈殺手 Solo 一樣,產品大量積壓,資金鍊斷裂。

Mavic Pro 成為精靈殺手。同一年,大疆發佈精靈 4,但銷量低迷。大疆再也沒發佈精靈 5 。汪滔后來説:「只有自我革命纔能有創新」。

此后,消費無人機領域幾乎已經沒有什麼品牌能夠與大疆競爭。美國政府採取加税、列上實體清單等措施,都沒能明顯動搖大疆的市場份額。

2016 年,大疆收入增長到近百億元,是 4 年前的 100 倍,增速從原來的 1000% 變成 60% 多。汪滔判斷,消費無人機市場可能接近飽和。

圍繞無人機技術擴張業務線,員工持續流失帶來新挑戰

大疆當前的業務版圖是一個同心圓。中間是消費無人機,是大疆的利潤來源和擴張基礎。大疆已擴展到 7 條產品線,Mavic、Air、Mini、Flip、Neo、Avata、Inspire,覆蓋各樣的產品形態,是進攻也是防守。

消費無人機往外,是大疆針對垂直場景的開發的無人機方案,比如農業、測繪等,最新產品是運輸無人機,能帶近 300 斤的貨物飛 50 多公里。

再往外,是大疆開發的手持雲臺、手持雲臺相機、運動相機等影像設備。它們是大疆做無人機技術的衍生品和主要擴張方向,都獲得成功。

最突出的是手持雲臺相機 Pocket。雖然有無人機技術積累,大疆研發第一款 Pocket 花費兩年時間,設計方案就有 3 版:早期是一個長方體設備,伸出來一個雲臺和相機。

大疆還考慮過做成手機配件,最終確定了類似口紅的形態——一種市場上沒有出現過的產品,能做到手機做不到的事情,給用户提供更多價值。

大疆手持雲臺第一代 Pocket 三版設計方案。圖片來源:大疆。 大疆手持雲臺第一代 Pocket 三版設計方案。圖片來源:大疆。

大疆為 Pocket 更極致地研發技術。手持雲臺相機尺寸比無人機等產品小,這意味着要研發更小的無刷直驅電機驅動更小的雲臺。

他們的工程師發現,雲臺精度要做到 0.005° 之內,才能不讓用户感受到畫面的抖動。現在基本沒有哪個做類似產品的公司接近大疆的水平。

但大疆的這些產品,大多數散熱能力較差,使用一段時間就能感受到温度上升。尤其是大疆第二代運動相機。

2019 年,大疆發佈第一代運動相機,整體產品設計延續 GoPro 定義的風格,差異點只是增加前置屏幕,讓用户自拍時看到自己在畫面中的位置。

第二代運動相機,大疆重新設計產品,採用磁吸的模塊化設計,把前置屏幕做成可以替換的磁吸模組。運動相機本體更小,只有市面上運動相機一半。

大疆沒有爲了小巧犧牲性能,而是用體積更小、性能依然有保證的元器件。它們通常功率更大,這導致兩個問題:消耗電量多、散發熱量高。

而運動相機體積小,電池不大,所以無法長期使用。同時,運動相機需要密閉防水,熱量散不出去,導致燙手。大疆甚至建議用户不要拍那麼長的視頻。

第三代運動相機,大疆就改回第一版方案,憑藉過去技術的積累和哈蘇的加持,當前市場份額全球排在第二,僅次於 GoPro。

無人機衍生產品之外,大疆開闢的新業務都沒有那麼亮眼。輔助駕駛業務大疆車載,被許多大疆前員工和投資人視為異類,現在改名成 「卓馭」。

更符合大疆產品風格的產品是其 2019 年發佈的機甲大師 Robomaster S1。與大疆開發精靈無人機時類似,機甲機器人產品那時也是小眾產品,高頻使用場景是愛好者之間的機器人競賽。大疆憑藉技術積累、投入大量資源,將它做成用於中學生學習機器人編程的消費品,但遇上雙減等因素,沒能繼續發展下去。

掃地機沒有這些牽絆,但少了許多大疆做產品的氣質。大疆 2020 年研發掃地機時,它已經是相對大眾的產品。類似的還有户外電源

一位曾在大疆工作過的創業者説,大疆做這些業務的出發點,已經不再像早些年做無人機,甚至是機甲大師時那麼純粹。

大疆希望用這些市場前景確定的項目,留住不斷流失的人才。大疆核心的工程師近年不斷流失,離職創業或加入其他消費硬件公司,離職時往往會帶走一羣人。

2019 年,大疆系統梳理公司的願景:做空間智能時代的開拓者,讓科技之美超越想象。汪滔希望,大疆的產品配合各種傳感器和控制算法,工作時能像鳥在雨林中一樣安然飛翔。

上述大疆離職的創業者説,大疆想在掃地機這些領域有所建樹,還需要突破束縛。掃地機這類大眾已經有明確認知,技術邊界相對明確的產品,不只靠大疆過去擅長的極致的產品設計、技術工程等,還需要營銷能力。比如追覓宣傳洗地機產品時,會丟一桶泡麪在地上,再用設備洗乾淨,帶動不少銷量。

大疆的掃地機、户外電源,以及最新發布的全景相機,都沒有那麼濃厚的大疆風格,但對現在的大疆非常重要。這些產品在市場上的成績,不僅影響着員工的流動情況和士氣,也會塑造大疆的邊界。

汪滔在一次訪談中提到,大疆最強的不是產品或技術,最寶貴的是方法論。這些競爭激烈、大疆作為后來者的產品,將檢驗大疆的方法論是否可以用到無人機或無人機的衍生品之外,以及大疆是否會成為更強的大疆。(轉載自晚點LateP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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