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調查｜二手車價堅挺：小米「催收尾款」的鍋，「黃牛」們不背

21世紀經濟報道 見習記者何煦陽 報道

「必須強硬啊！幾十萬元又不是買白菜！」

近日，YU7車主Lucia被小米催收尾款，時間限定在「七天內」，否則訂單取消、定金不退，此時App顯示車輛下線需3-6周。

在國外的Lucia 既錯愕又憤怒。彼時的北京正經歷洪災，車未到店就付全款，「我的YU7變成泡水車怎麼辦？」她據理力爭，銷售的話術從一開始的「申請不了」，到「要不延迟」，又變成「老闆要求」。但最后銷售妥協了，在YU7到店之后才收尾款。

「你們堅持’霸王條款‘，我不如去找黃牛！」Lucia説。

Lucia之外，還有更多不幸的車主。據《21汽車·一見Auto》調查，目前YU7、SU7、SU7 Ultra車主都存在車輛未下線就被催 7 天內付清尾款的情況。小米甚至將該條款寫進了《購車協議》里。

其中，SU7 Ultra 挖孔版車主堪稱「小米最慘車主羣體」，他們願意為小米真金白銀投入50萬元，但如今想要的「挖孔新車」沒有蹤影，還被小米緊急催收。

過去一年，在兩款車加持下，小米汽車一路狂奔。據第三方上險數據，截至7月22日，小米汽車上市15個月交付量達到31.17萬台，蔚來達到這個交付量，用了四年零七個月。

小米的神話令同行艷羨，也令聚光燈下的非議更刺眼——從高速事故，到限制馬力，再到挖孔機蓋，最后催付尾款。

物理學中，半數放射性元素的原子核發生衰變即代表物質到達半衰期。恰似如今用户對小米的信任日漸衰減，滾燙的「小米粥」漸漸冷卻。小米能挽回「退燒」的用户嗎？

01 打擊黃牛，還是甩鍋黃牛？

「提車時付尾款」的交易模式，是汽車行業沉澱的慣例。拿蔚來的《汽車購買協議》舉例：蔚來會在「滿足交付條件后」，「發送交付通知」，讓消費者到時到點提車，「不晚於驗收蔚來汽車當日」付清尾款。

漫長的製造周期中，車企都會存在對訂單流失的焦慮，但相較小米，目前還沒有車企選擇過催收尾款。

對此，小米也有自己的委屈。一位接近小米的人士向我們獨家透露，兩種情況下車主需要提前付款：

第一種是車即將下線、客户希望推迟提車時間，可能會要求客户繳納約2-3萬元的保證金。這筆錢會存入監管賬户，車輛將重新安排生產計劃。如果準車主最后放棄購車，保證金原路退回，定金按規則不退還。

第二種是當客户存在較高的不提車可能性時，會要求提前支付尾款或1~2萬元首付。

某紅圈所律師Levi表示，對於第一種情況，如果車主沒有選配前艙蓋，或就前艙蓋減配事宜已和小米協商一致，則該要求「合理合法」。

而第二種情況，屬於小米避免惡意磋商佔用指標的合理約定，合法有效，「但需由小米承擔舉證責任和風險」。因為「轉賣訂單，轉賣車輛，轉讓賬號」等情形，事后才能判定，「法院不可能讓車主先行舉證自己不是黃牛。」

由於舉證困難，其他品牌通過給首任車主更多權益的方式抵制黃牛。蔚來、比亞迪賦予首任車主免費換電、三電終身質保等權益，但轉售即失效。「理財產品」特斯拉則要求客户簽署協議，承諾一年內不轉讓車輛，否則支付違約金。

爲了抵制黃牛，小米確定「客户存在較高的不提車可能性」的方法有二：

第一，交付方提前一個月聯繫客户辦理金融分期等必要手續時，客户表現出拒不配合的態度；第二，客户在官方交流羣或其他渠道流露出不想要車的意向。

小米的《購車協議》的總則中也有規定：如您的訂單經小米汽車判定為異常訂單，則小米有權取消訂單且不退定金。

有網友推斷，因為SU7 Ultra二手車和YU7訂單的價格「崩盤」，轉手困難，很多黃牛寧願不要定金也不提車；或者想方設法取消訂單，拿回定金。

小米的確一度被黃牛困擾。SU7 Ultra剛上市時，價格最高被推至65萬，1萬元的小訂訂單被炒至6萬元；YU7剛上市時，訂單被炒到2萬元。

 但據記者調查，二手SU7 Ultra、YU7訂單、二手YU7的價格確有下滑，但依然堅挺，並且有「引流價」和「首付價」的情況出現。

截至8月19日，懂車帝上共有51輛二手SU7 Ultra，最高59.8萬元，上市之初最高被炒到64.88萬元，比其低5.08萬元。現懂車帝上二手SU7 Ultra平均價格為45.61萬元，保值率86.07%，接近SU7之前88.91%的保值率，其在《2025上半年中國汽車保值率研究報告》中排名第一。

 YU7上市時訂單價格衝到2萬元，現在下滑后普遍仍在5000元以上。截至8月19日，閒魚上YU7訂單有標價「99元」、「888元」、「2999」元，但調查后發現是在定金5000元的基礎上增加相應的價格。還有賣家將YU7訂單標價1000元，但溝通后發現賣的是車，需要35萬。

二手YU7價格最為堅挺。截至8月19日，懂車帝上全國共有216輛二手YU7，據記者統計，最高價格為38.88萬元，比上市初最高炒到的39.99萬元低1.11萬元；平均價格36.81萬元，甚至比現價32.99萬元的YU7 Max版更高。有賣家在閒魚賣二手YU7僅標價8.9萬元，調查后發現原來是「首付價」，真實價格依然要二三十萬。

 所以，「催付尾款」的鍋，「黃牛」們不背。

02 被誤傷的真車主，和褪色的信仰

爲了「打擊黃牛」，小米誤傷了很多真車主。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觀察到，有小米SU7車主距提車半年就被催交尾款。1月8日，SU7 Pro車主Bruce在社交平臺上稱，小米汽車App顯示22-25周交付時，銷售就致電要求其在7日內付款。

3月11日，SU7 Pro車主Iris的APP上顯示，提車預計還需5-8周，當天她接收到催付通知，還付了尾款。銷售稱車已在交付池，很快就能提車，但之后一直沒有消息。

 「這時候我才發現：交付人員以提前下線為理由誘導我提前付款！付款三周了，后臺數字變成1-4周，但依然沒動靜」。之后小米服軟，把尾款退回。4月6日，Iris在驗車后再付尾款。

最慘的羣體是小米 Ultra車主，作為「小米最貴車主」，他們不是為性價比買單，而是為信仰買單。

年輕時，John就有玩車的夢想。這些年，他開過路虎攬勝vogue、奔馳E260 Coupe、保時捷targa 4s、瑪莎拉蒂gransport、賓利飛馳等，上一臺買的是二手法拉利458，150萬元左右。

John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去年7月19日，他在屏幕上打出SU7 Ultra 80萬元預售價時就秒定了。「SU7 Ultra的挖孔很帥，沒了挖孔就像普通的改裝車」，他對原型車的挖孔很着迷。

但曾經多發燒，如今便多失望。

7月31日，SU7 Ultra 挖孔版車主們因為陸續接到「由於您未配合購車程序，請在收到通知之日起7天之內支付尾款，否則訂單取消且定金不退」的通知而羣情激憤。

另一位SU7 Ultra 挖孔版車主 happykk曾反覆追問小米，但小米仍無法給出具體提車時間，其視頻引起了大量關注。起初小米客服稱因為「產能提升」，反覆追問下才說出了「改配」和「損失」兩大關鍵。

小米銷售表示：「因為較多SU7 Ultra車主改配YU7，SU7 Ultra 生產提速；另一方面，有SU7 Ultra車主放棄提車，給小米造成了較大損失。小米想確認目前的SU7 Ultra車主的提車意向，才發送通知。」

happykk 強勢迴應：「不能給準確時間，別找我要錢；我要車，不要暫緩；付定金即代表有提車意向，無須再用尾款證明。」

「你們把選擇權抓在自己手里，把風險丟給客户」，happykk強調。

在此過程中，最令SU7 Ultra 挖孔版車主心寒的是，同爲米粉的他們現在卻被攻擊為「黃牛」，被質疑聲誤傷。

·「你們無非就是想退那兩萬塊錢」；

·「你們訂單轉賣不掙錢，所以就抱團干小米」；

· 「小米覺得你是黃牛，你就應該自己拿出訂單記錄給大家看，證明自己不是黃牛」。

還有攻擊車主爲了蹭熱度：「花兩萬塊漲粉很划算，你需要熱度」；攻擊個人：「在網絡上嘩嘩兩三個月，買得起五十多萬的車，付不起律師費嗎」；對小米表忠誠：「質疑的聲音請再大些，我們在賽道上聽不見」。

中山大學民商法研究所副教授廖艷嬪向21記者表示，基於《民法典》第四百九十六和四百九十七條，小米「未採取合理方式履行提示或者説明義務，致使對方沒有注意或者理解與其有重大利害關係的條款」，且「不合理地免除或者減輕其責任、加重對方責任、限制對方主要權利」，車主可主張小米的「余款支付」條款無效。

即便小米車主維權成功，也換不來他們入坑小米時的信仰。有13年老米粉寫告別信：「那些曾經為信仰充值的情懷，最終都淪為資本的燃料。再見了，小米。」

03 走出信任半衰期

小米汽車該如何挽回「退燒」的用户？

其實，小米已有現成的「答案」可「抄」：問界M8上市4天突破5萬大定，但賽力斯工廠月產極限僅2.7萬台。爲了留住車主，問界對4月16日至6月30日下定的用户，交付周期只要超過70天​，每天發200元，上限1萬元。

長期來看，小米要做的是擴大產能、磨合產線，而不是粗暴地通知車主「余款支付」。

據《21世紀經濟報道》實地調查，7月，用於生產 SU7 及SU7 Ultra 的一期工廠已實行三班倒，並挪了一部分一期工廠資源來造YU7，因此一期工廠每天能生產約700~1000台YU7。用於生產YU7 的二期工廠目前剛剛投產，可即便兩家工廠「合力」，YU7在7月也僅售出6042台，居7月份SUV銷量的第48位。

這可能是因為 SU7 與 YU7 的產線複用困難。雷軍曾在微博表示，這兩款車雖都基於小米Modena平臺開發，但YU7有90%的零部件是重新開發的。

倘若真如小米客服所言，大量 SU7 Ultra 車主轉配YU7，那YU7的產能壓力最大。目前YU7標準版需要等待的時間最長可能達60周，Max版最快也要30~40周左右。

7月6日，小米提供了一次YU7改配機會，更多人改到MAX版。據《中國企業家》報道，標準版交付最慢，因為新增了低功耗電機和磷酸鐵鋰電池；Max版交付最快，因為與SU7 Max部件通用率較高。

SU7產能也亮起紅燈，因為仍積壓着大量訂單。8月1日，小米下架了 SU7 和SU7 Ultra 的部分配置，例如例如熔岩橙、寒武巖灰車漆，20 英寸五輻花瓣輪轂等，小米官方迴應稱，做出這樣調整是爲了進一步優化生產流程，提升交付效率。

等待周期太漫長，小米汽車就不「香」了，成為友商「掠食」的對象。一方面，有車主轉賣訂單或退回定金；另一方面，友商虎視眈眈：全新小鵬P7、樂道L90、理想i8均有不俗的產品力，接下來會有更多「鯊魚」盯上小米這條長長的交付隊伍。因此，小米出此「下策」——提前催用户付尾款。

擴產迫在眉睫，「雷神」也無法違背汽車製造的長周期規律。

當小米汽車走出「新手保護期」，在泥濘中摸爬滾打衝擊全球車企Top5的目標時，我們並不想圍觀鬧劇，而是想見證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