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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9 22:10
被視為「爛生意」的音樂流媒體,終於揚眉吐氣了。
二季度,Spotify、騰訊音樂(TME)、網易雲音樂集體迎來訂閲用户增長,其中TME付費用户突破1.244億人(同比增長6.3%),網易雲訂閲收入15.2%的漲幅也主要系「會員訂閲規模拉動」。
曾經被貼上「偽命題」標籤的聽歌付費,如今狠狠打了質疑者的臉。
平臺業績隨之起飛,TME最新一季營收同比增長17.9%,淨利潤拉昇33%至26.4億元;網易雲上半年運營利潤達9.05億元,同比大增35%。
過去,礙於音樂版權被上游唱片公司拿捏,在線音樂平臺始終沒辦法躺着賺大錢,如今隨着一份份「暴利答卷」問世,擺脫「二道販子」宿命、躋身「性感尤物」行列有了想象空間。
重估音樂流媒體的浪潮,由此席捲全球資本市場。
漲勢凌厲的TME,上演近9倍股反轉;網易雲音樂略遜一籌,也有5倍股成色;用户範圍更廣、付費生態更成熟的Spotify,股價一度從底部衝到10倍巔峰。
短短兩三年,「價值窪地」就成了人人爭搶的香餑餑。而這背后,直指行業風雲變幻——平臺從混戰走向合謀、行業內容話語權大轉移。
曾幾何時,廣大樂迷如同「版權難民」,被迫輾轉於不同的平臺間:愛聽Taylor Swift、五月天等歌手的,一頭扎進TME;想嚐嚐華晨宇等人的曲風,又得回到網易雲懷抱。
但現在,這種無奈悄然終結。
那些曾經讓平臺砸下天價、拼命瘋搶的頂流熱歌,紛紛褪去「獨家」光環,開啟全網通吃模式,你在QQ音樂能刷到的,在網易雲也不會缺席,只不過集體被鎖進了VIP歌單里。
這意味着,平臺們放緩了對「流量入口」的爭奪,從版權混戰走向了資源共享。而能讓「死對頭」化干戈爲玉帛,往往只有一個原因——更大的利益誘惑。
爲了方便理解平臺間的博弈關係,我們假設有在線音樂平臺A和B,雙方共享版權寫作「合作」、獨佔版權為「背叛」,可以分析出不同選擇下的收益情況:
·假如雙方合作,各憑本事吸引用户,收益可打平為3:3;
·一方獨佔頂流歌手或熱門歌曲,再以低價搶奪用户,可能獲更大回報,收益為5:1;
·雙方都拿不下獨家,歌曲全網上線,收益為2:2。
商人逐利的天性,會驅使平臺都想做贏面最大的獨佔「背叛方」,形成博弈論里典型的「納什均衡」。於是,為「一首歌搶破頭」成了行業常態,平臺版權費用一度逼近年營收1/3。
這樣的競爭,不僅平臺難堪重負,用户對着版權出走、灰溜溜一片的歌單,也怨聲載道。
更重要的是,獨佔版權帶來的壟斷風險,不會被監管所容忍。重錘之下,雖然強勢獨佔版權收益仍然很大,但不符合長久經營之道,尤其最后還空手而歸的話,雙方收益更低。
此時,「你死我活」的版權廝殺不再划算,「停戰握手」成了更好的選擇——避免踩監管紅線和惡性競爭下的高昂版權成本,把行業從「燒錢大戰」中解放出來,去共謀「付費轉化」。
事實上,平臺們確實是如此行動的。
可以看到,大音樂App正心照不宣地將熱門歌曲批量納入VIP曲庫,會員價格也默契持平;對於尚未付費的用户,行業通用策略則是「看廣告聽歌」:看15-30秒廣告,免費聽歌。
統一的灰度策略和定價體系,構建起一張「無縫付費牆」,讓幻想「這個平臺聽不了,換個平臺繼續白嫖」的用户,逃無可逃。
這樣一來,「為內容付費」的用户心智,逐漸被合力塑造起來。如下圖,TME和網易雲的付費率在過去幾年間穩步提升,平臺盈利模型得到初步修復。
但共謀不意味着躺平,平臺爲了差異化競爭,也在「合規空間」里暗中較勁。
以TME來説,依然死死咬住周杰倫等國民級歌手的重要版權不松口;網易雲音樂強化「村文化」和民謠、説唱等品類,拉攏小眾用户羣體。同時,各平臺搶新歌獨家首發、搞「粉絲經濟」等玩法,也層出不窮。
也就是説,平臺間形成了「局部背叛的動態博弈」格局:在行業合作大前提下,通過小範圍的「背叛」,去鎖定目標用户、撬動更大收益。
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通過用户分層運營,最大化榨取每一首歌、每一個用户的「價值」。
對不肯花一分錢、一秒鍾的「零付出型」用户,壓縮可以免費聽的歌曲數量,迫使其面臨「要麼不聽」與「要麼付費/看廣告」的二選一情境。
而那些本願意「看廣告換聽歌」的用户,就在使用體驗上做文章,如廣告位越來越多、廣告時長變長、設置跳轉要求等,讓人煩不勝煩,不得不花錢買清淨。
即便是已經氪金的基礎會員,也難逃一劫——低價產品線被取消,會員進一步層層拆級,杜比音質、線上演出回看等核心功能,全是另外的價錢。
至於不差錢的高級會員,提供專屬勳章、線上演唱會、虛擬周邊等,情感價值拉滿,讓金主們放肆買買買……
很顯然,在平臺精心設下的「胡蘿卜+大棒」體系之下,用户一級一級向更高價位的付費路徑躍遷。
而隨着越來越多用户願意花錢、肯花大錢,各大平臺變現效率提升,如TME今年二季度月均ARPPU同比提升9.3%至11.7元。疊加付費率上漲,平臺會員收入再創新高。
但光是收入支稜起來還不夠,在線音樂平臺要擺脫「不掙錢」的魔咒,還得改寫作為行業「成本中心」的命運。
2024年初,TikTok用户突然刷到大量無聲視頻,顯示「由於版權限制,聲音已移除」。
由於不滿TikTok的版權「買斷制」(一次性付費,不按播放量分成),環球音樂收回了400萬首歌曲的版權,連300萬首錄音版也被殃及下架,外界對TikTok前景表示擔憂。
然而短短3個月后,高傲的環球音樂就主動求和,重返TikTok。只因在此期間,來自對手的BGM開始病毒式傳播,眼看着要替代「舊人」。
這場鬧劇,正是媒介更迭對音樂行業話語權重塑的生動體現。
在唱片當道的黃金年代,以環球、索尼、華納為代表的傳統音樂公司以及經紀公司,形成了一套工業化「造星流水線」,牢牢掌握着「讓誰紅」的決定權。
拿挖掘新人來説,如果沒有香港音樂經理人陳健添在演唱會上的一瞥,黑豹樂隊可能要晚幾年才能火遍大江南北,紅極一時的王菲、孫燕姿等,背后也有星探的身影。
幾乎所有懷揣巨星夢的歌手,都渴望被星探選中,拜入大唱片公司麾下。由此,英皇娛樂一度佔據了香港60%的頭部藝人資源,臺灣飛碟、滾石唱片巔峰時期也分別瓜分40%、35%的市場。
但隨着時間推移,選人的話語權逐漸轉移:2004年《超級女聲》,把內娛轟入「選秀時代」;2018年一首完全靠短視頻直播爆火的《學貓叫》,又把音樂風向標交到了廣大網民手中。
畢竟原來的造星路徑,不僅依賴星探個人眼光,后期聲樂訓練、形象改造以及專輯製作等還要燒錢,如周杰倫自嘲「粗製爛造」的首專《Jay》,粗略估算製作費高達百萬元。
且真金白銀投入,不一定能獲得市場認可,美國音樂人協會1991年調研顯示,68%擁有主流廠牌合約的藝人由於首專虧損,負債於唱片公司;近些年也有香港歌手大吐苦水,「一年能賣幾千張唱片都算厲害,做音樂不僅沒收入,還要倒貼錢。」
這催生了有「避險」性質的電視選秀——觀眾喜歡誰就籤誰,直接跳過試錯那一步。后來,網絡歌手足不出戶就能錄歌、不費一子就能收穫粉絲,平臺數據又成了新時代「星探」,帶來更高效的「先紅后籤」。
類似「革命」不止發生在選拔、培養期,實際上,整個「造星流水線」都被流媒體平臺改造。
過去歌手要宣發、成名,離不開電臺打榜、電視曝光、平媒刷版面、衝獎「幾件套」,燃燒幾十上百萬經費是小事,為維護渠道關係上下打點、迎合潛規則,更是看不見的壁壘。
相比之下,流媒體平臺純粹許多:哪怕是寂寂無名的網絡歌手,只要作品質量過關,花小錢也能撬動數據和算法,實現出圈走紅。
可以看到,2013-2023年十大流行歌曲榜單中,大唱片公司上榜歌曲遞減,來自獨立音樂人、自有公司的作品逐漸佔據半壁江山。
在利益分配上,新舊模式的裂痕更是清晰可見。
以往唱片公司、經濟公司為回收「造星」成本,會從歌手音樂版税、商業代言等收入中大筆抽成,而音樂平臺有會員、廣告、社交娛樂收入,能騰挪出更大讓利空間。
比如,網易雲「雲梯計劃」提出,播放分成、打賞100%歸藝人。數據顯示,2020年有75%的音樂人能從數字音樂平臺獲得收入,而且半數以上收入增長。
這不僅給歌手送來了變紅與賺錢的新出路,也將他們從被壓榨的「苦日子」里解脫了出來。
無論多大腕的歌手,只要長約在身,就難逃給公司賺錢的「工具人」宿命。如《快樂男聲》冠軍陳楚生,唱功和創作實力廣受認可,但與公司意見不合而被長期雪藏;鄧紫棋與前公司版權糾紛期間,不能商演自己的歌曲、不能使用「鄧紫棋」一名。
如今,許多歌手成立個人工作室「當家做主人」,與平臺坐在一張牌桌上談話:曾經的「華納一姐」薛凱琪,內地演唱會出品方是TME;張韶涵全新專輯,也是由音樂平臺聯合打造……
當關鍵生產力攥在手里,音樂平臺的腰桿自然硬起來了。
辦綜藝、開巡演、賣周邊……平臺千方百計給歌手投喂資源,築牢跟歌手的戰線聯盟,使得來自傳統唱片公司的音源佔比逐年降低。
低聲下氣、競價搶資源的時光也一去不復返了,甚至開始挾「流量」反制版權公司:以往不管播放效果好壞,平臺都是給版權公司「預付款+分成」,風險、成本獨扛;如今變成按需採購、動態分賬、強勢壓價。
這讓音樂流媒體高昂的內容成本,出現改善跡象,網易雲內容成本逐年優化,TME去年內容成本同比下降8.2%。
成本少了、賺錢多了,平臺的「暴利」不再是夢,估值自然起飛了。
今年,虧損了十余載的Spotify宣佈盈利,風光了半輩子的英皇娛樂被曝欠下166億鉅款。
兩個時代,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歷史的交替。
在線音樂平臺的日子好起來了,但並非高枕無憂。正如其掀翻唱片公司牌桌一樣,高攀不起會員的用户,開始尋找「聽歌平替」;廣闊的視頻創作市場,也開始拋棄侷限於「播放器」的音樂平臺……
音樂是剛需,可音樂平臺的生態位是「流水」的,這是Spotify、TME們要面對的殘酷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