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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8 14:59
「有人幻想穿越回互聯網時代,但是那個時代的機會真的屬於我們嗎?」今年投中峰會上,光源資本的鄭烜樂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他所提到的,恰恰是當下很有代表性的一種聲音。這批80后、90后投資人,不少是在2015年前后入行,移動互聯網的黃金時代,大都還在學徒期,等到想施展拳腳的時候,那班車已經開過去了。尤其是這兩年,伴隨行業收縮,資本市場開始集體懷念互聯網興起的年代——市場活躍,投資機會多,還有十億甚至百億美金超高回報的可能。
類似的表述總讓我想起電影《午夜巴黎》。當那位美國作家回到1920年代的巴黎,得以與眾多文學和藝術大師們交遊,他沉醉不已,不願離去。但他最終意識到,對「巴黎」的迷戀其實是一種逃避當下的藉口。完美的時代根本不存在,而人們總是習慣性地對過去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放在投資行業來説,從心理上走出對「黃金時代」的迷思,纔是重構當下投資生態最重要的一步。在一場panel上,陸石投資創始合夥人鄧釗主張更客觀地看待那個時代。「互聯網的幾家巨頭公司幾乎拿了行業所有的收益,但還有幾萬家、幾十萬家公司都沒了,其實那個時間點的成功率也是非常低的。」
「中國差不多每三年就會出現一個階段性的投資機會。無論處於什麼時期,對於不同的人、不同幣種、不同投資風格的投資人而言,都存在着不同的投資機遇。對於早期投資人來説,即便稱不上是黃金時代,至少也是一個有機會挖掘價值的時代。」拉長時間線來看,保利資本股權投資部負責人朱峰這段話講得也很公允。
本屆Nova,也許是市場階段使然,也許是面臨迫切的追問,時代、周期等偏宏觀的詞匯,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投資人的口徑中。那麼,怎麼理解時代性?可以由大見大,也可以由小見大,比如去年,兩位實習生拒絕了某頭部投資機構的offer,考公去了。
這是「Nova·新星投資人榜單」發佈的第三年,名單里雖然還是新面孔居多,但按「由小見大」的趨勢,也許未來,候選新星投資人的資源池會越來越小,這也凸顯了這幾屆上榜投資人的珍貴,他們是堅持不下牌桌的一代人。后續還會出現更有耐心、信心,業績更好的年輕人湧入投資這個職業嗎?我不知道,但時代和周期教會我們的,是市場總會復甦,規則還在重構,不下牌桌,按時出攤的投資人,總有嶄露頭角的機會。
年初DeepSeek和宇樹,點燃了重估中國資產的熱潮。誰都知道DeepSeek橫豎是投不到,VC們頂多去結識一番,排個號,投中宇樹的人,轉眼都成了nova的座上賓。
三家有關機構的投資人上了榜。初心資本的田江川投資宇樹還有一段故事,在2017年第二輪融資前,田江川見完王興興,在內部紀要寫下四個字:背景X絲。事后她專門寫了一篇文章反思,這是「精英主義的傲慢」。不過,在瞭解到國內外的頂尖實驗室用的都是宇樹后,2020年,初心資本還是參與到宇樹Pre-A+輪融資。
今年榜單的兩位新人,容億投資的何遠迪和美團龍珠的王新宇,先后參與了宇樹的B2輪和C輪融資。美團龍珠大家都不陌生,容億也是這幾年最炙手可熱的從產業里出來的那類機構,團隊成員大都來自中興和華為。除了宇樹,何遠迪的代表案例還有響噹噹的銀河通用。
銀河通用,也是光源資本在早期孵化並參與投資的項目。2014年鄭烜樂出來創業的時候,還是移動互聯網的黃金時代,從FA業務延伸到投資,快手和貨拉拉都是光源創新成長基金的代表案例。十年過去,從移動互聯網,到產業科技,再到AI,FA行業就像一個流水席,光源想做的,是讓自己永遠在牌桌上。
當下的牌桌,毫無疑問換成了生成式AI和具身智能。當大模型收斂到了少數幾家公司,AI應用還處於泥沙俱下的階段,最主要,好多團隊一開始瞄着的就是海外市場,沒大張旗鼓地在國內搞宣發,機器人便成了資本動靜最大的賽道。
「三四十家人形機器人,比大模型還誇張」,一位入選的投資人感慨道。就在會場上,也有朋友告訴我,機器人本體不用談了,最近接觸的一家零部件公司都融資上億,某家知名機構投過之后,已經有10家機構給了TS。
如何解釋眼下的資本狂熱呢?「錢沒處去了。」投資的二八法則日益殘酷,多數的資本湧入了少數的熱門賽道,而且共識形成得速度越來越快。正盯着這個賽道的,遠不止前面提到的那幾家。
有的機構,這回入選的案例上雖沒寫,但也已經積極入局具身智能,而押注這種高風險項目跟他們此前的投資風格並不吻合。晚宴上,來自這家機構的投資人告訴我,機構賬上有錢,口袋深了,自然敢投大項目,估值十幾億的人形機器人也能下手了。「虧就虧了,但萬一起勢了,不能沒有佈局。」另一位正春風得意的投資人也告訴我,就算有泡沫,賬上有錢,為什麼不投?
除了大眾更容易感知到的那類創業,水面之下,AI基礎設施也是AI佈局中的重要一環。比如紅杉中國的公元便作為最早入局的投資人,參與了無問芯穹的天使輪和A輪融資。
儘管這些明星項目未來生死未卜,但至少眼下,投中某個熱門獨角獸,還是意味着有了一定的豁免權。有朋友就跟我講起與某位榜上投資人交流的細節,大意是説,只要是投出一兩個站得住腳的項目,其他的,投砸了也沒事。
硬科技投資進入「深水區」的當下,投資的周期被拉長,尤其是眼下熱鬧的這些AI、具身智能項目,從技術突破、路線收斂到產品和工程化、商業化落地,往往需要經歷漫長的周期。比如,雲啟資本合夥人陳昱對具身智能的期待是,關注五年后、十年后,它會給世界帶來什麼樣的變革。在具身領域,雲啟已經佈局了自變量機器人、星塵智能、智平方等項目。
其他方向也是如此。「光刻機可能需要很長時間及很多資金投入,同時,汽車半導體的品類也非常多,需要相當長時間的投入、研發、驗證,經過各種測試才能走向市場,如今很快就能上量、IPO的半導體企業已經很少了」,芯聯資本創始合夥人袁鋒説。
這與很多創投人懷念的移動互聯網時代,自是不能同日而語。移動互聯網浪潮興起時,早期創業者容易獲得資本支持,投資人也能夠獲得超額收益。高回報的案例吸引更多的資本湧入,由此構成一個既草莽又極富生命力的時代。
所以,與其説大家懷念時代,不如説是懷念確定的增長紅利。不過,從這些年輕投資人的表現來看,他們已經做好了長期陪伴的準備,打算從「摘果子」變成和企業一起種樹。榜單中的不少項目,投資人們都是在早期參與到了投資,現在也有不少機構試圖往更前期的孵化過程走。
中科創星這些年圍繞高校和科研院所的科技成果轉化做了不少工作。合夥人郭鑫透露,早期階段的項目需要的成長期比較長,很多等了四五年才發展起來,比如2015年開始投資商業航天,2017年開始佈局碳中和,以及2019年佈局的大模型和腦科學。
前面提到,銀河通用是光源孵化的項目。在鄭烜樂看來,一級市場本質上是工具和vintage的匹配,面對初興的AI浪潮,他找到的工具是孵化。就在投中年會后不久,光源創新前沿孵化基金完成首關,最終募集金額不少於5000萬美元,瞄準AI和前沿科技領域的超早期機會。
更多機構,正依據各自關注的產業階段和自身的資源稟賦,展開對當下投資邊界的探索。比如,除了做投資,本就是產業出身的芯聯資本已經下場干起企業。上個月,雲啟資本剛聯合上海交通大學人工智能學院及上海交大工研院,發起了天使基金項目,重點佈局大模型行業應用、具身智能、AI 芯片等前沿方向。其中,上海交大工研院是由交大和徐匯區共建的AI孵化器。面向未來的事兒,結果不好説,但這些拓展邊界的野心終歸值得描摹。
陸石投資是最早投商業航天的機構之一,團隊主要來自清華和航天背景,從2015年成立起開始投商業航天。影響項目成功與否的因素太多,鄧釗直言,個人努力只佔不到一成,九成是運氣。以商業航天這個賽道為例,「十年前沒人投,這兩年火了,國家把商業航天定位成國家戰略新興產業,我們通過這在行業里面立足了。」
VC都抱怨內卷,陸石的案例説明,要想避開內卷,就得另闢蹊徑,還得熬得住,等到風口來。但當行業周期變化,想繼續留在牌桌上,也需要機構和投資人有自我拓展和迭代能力。
這兩年,一級市場募、投、退的數據都斷崖式下跌,回購氾濫,「耐心資本」成為上層提出的解決當下創投市場難題的工具。雖説「賺到錢了大家都有耐心」這話沒錯,但有時「耐心資本」確實關乎一個企業的生死。動力電池行業的佼佼者中創新航曾一度陷入發展困境,但郭斌看中它長期發展的潛力,主導了光速光合對中創新航的投資,在后者面臨困境時給予資金和資源支持。
項目周期拉長了,投資人不得不順勢調整心態,這也十分考驗一個人的職業信念。井緒天在五源負責生物科技方面的投資,2017年和2018年,他看好AI和biotech,當時項目估值漲得很快,但到了2022年、2023年,融資變得非常難,他的信心一度受挫。去年年中,逐漸又有好消息傳來,他開始轉變心態,意識到應該與看好的企業成為夥伴,做出長期主義的投資決策。
「如果連你最看好的企業都沒有讓你獲得回報的話,那就算換一個工作,判斷力可能也是有問題的。」井緒天説。
回到開頭那個問題,存在一個完美的黃金時代嗎?
保利資本的朱峰認為,並不存在一直完美的黃金時代,看似美好的黃金時代也隱藏着不少風險。他是2015年入行,先在美元基金工作了五六年,2021年加入國資背景的機構。在這個過程中,他對行業的看法從理想化變得更務實,對投資人的定義也更加務實——為政府解決問題,還要解決募資、投資、退出全鏈條的問題。
也有樂觀者相信,屬於自己的黃金時代剛剛到來。心資本的合夥人吳炳見,早期做過移動互聯網產品經理,這些年一直重點關注AI方向。在他看來,基於大模型的 AI 帶來了新範式,解鎖了新的創業地圖,是一波比移動互聯網還大的機會。
這個判斷有待驗證,不過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面對抽象的時代命題,他的理解不乏感性色彩。幾年前,他看到身邊一些聰明人在買比特幣,沒有跟風。現在反思,應該保持開放的心態。「所謂的黃金時代,就是由幾個超級產品開啟的,我們懷着好奇心,買一個,用一用,看看能不能和這個時代共振。」我很喜歡‘共振’這個表述,在急着下定義或是徹底否定某個時代之前,不妨先用眼睛多觀察,用心多感受。
既然選擇留在牌桌上,總要看到機會所在。既然國有資本成了「主流」,超越創投的創始合夥人彭超反而覺得這個時點對純市場化機構的機會更大,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該投什麼,他對中國科技人才儲備、供應鏈能力和AI平權帶來的新機會等也有很好的預期。
他提到一個例子,現在招人能招到很多清北本碩和美國名校的本碩,以前,這種人甚至很難面試到。來的原因是,美元機構不招人,或者只招理工科對名牌大學的博士,要最優秀的出過論文的。
一些老生常談的話題也在今年的panel和對談中有了新的註解。比如,好幾位説起,不僅社會對投資人身份祛魅,自己也對這個身份在重新思考。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投資人分享的趣事,某頭部投資機構去年給實習生發了兩個offer,兩位實習生卻根本瞧不上,認為做公務員比做投資人更有價值,考公去了。
打趣歸打趣,這個行業依然有吸引留下來的人的理由,比如幾位投資人都提到了這份工作能滿足好奇心,驅使自己持續學習。還有人提出,如果投資行業縮水,那麼其他行業也在縮水。投資是一件延迟滿足的事,錢投出去需要若干年去證偽。在彭超看來,一旦過幾年,投的東西得到了驗證,帶來的成就感遠高於財務回報,「可以理解為年初設了一個目標,年底真正實現了當時的假設的構想,那是對整個邏輯框架的驗證」。
確定的一點是,投資的壁壘越來越高,賺大錢沒那麼容易了。但在那天的晚宴上,提起錢、回報這樣的字眼時,這批年輕投資人又有些顯得不太在乎。
比如陳昱,這位直率的理工男在谷歌當過工程師,做過上市公司的CTO,后來去芝加哥大學布斯商學院攻讀MBA,為的是成為一名科技投資人,陪伴企業從0到1。所以他有底氣説,如果是單純想賺錢,乾脆別來VC。
「VC還是能夠創造一些社會價值,至少我可以跟我媽吹牛説,你去海底撈吃個東西,里面送餐的機器人是我投的。」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投中網」,作者:紀佳文 劉燕秋,36氪經授權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