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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7 17:04
來源:深網騰訊新聞
創業初期,韓璧丞在波士頓的地下室做了一個機器人,可通過意識來對它控制。
文丨薛芳編輯丨張睿
出品丨深網·騰訊新聞小滿工作室
「春節后我注意到一個變化,」強腦科技(BrainCo)創始人韓璧丞説,「很多同事的電腦屏保,悄然從馬斯克換成了DeepSeek創始人梁文鋒。」
DeepSeek的爆火,讓梁文鋒的故事刷屏。低調、謙遜和不事張揚的形象,在流量的狂歡中淬鍊出獨特光芒,卻意外成就了這個時代最稀缺的英雄敍事:用技術純粹地改變世界。跟着梁文鋒一起爆火的,還有杭州的「六小龍」。
位於余杭區文一西路的強腦科技參展區每日都人潮湧動——投資人、供應商、各地產業基金、政府部門紛至沓來;濱江區宇樹科技大廈前同樣排起長隊……無一例外,幾家公司的門口都有一條温馨提示:「沒有付費參訪服務!謹防受騙!」
半年光陰流轉,這場「科技朝聖熱」,還在持續。湧動的人羣,他們朝聖的聖殿正在從硅谷轉向本土。昔日,硅谷的光芒從惠普車庫的微光燃起,直至 OpenAI 推開星際之門;而今,本土技術英雄登上了偶像神壇。
身處風暴中心的韓璧丞,把自己剝離於聚光燈之外。「我80%的時間仍在產品研發上,」他語氣篤定。正是這份專注,使強腦科技在腦機接口領域與馬斯克的腦機接口公司Neuralink並駕齊驅。
7月中旬,身着黑色T恤衫,韓璧丞出現在杭州的辦公室里,其身后的置物架上,放着他和黃仁勛幾天前的合照,旁邊還可以看到DeepSeek的梁文鋒、遊戲科學馮驥和宇樹科技的王興興等創業者的一個簽名框。
韓璧丞看了看身后的簽名説,「DeepSeek這輪興起,除了讓世界瞭解中國可以做出非常好的技術,也讓很多年輕人包括年輕工程師都有了非常大的自信。」
年初,這羣當下炙手可熱的創業者曾在一起聊了四個多小時,全程都在探討技術。他們非常關注產品給世界帶來的改變。「我覺得他們是一羣純粹的科研工作者,充滿少年感,熠熠生輝。若未來有機會見到他們,大家一定會喜歡他們。」韓璧丞闡述。
強腦科技辦公室一端,一名同事正戴着BrainCo智能仿生手在彈琴。這款曾在2019年登上《時代》雜誌的產品,現如今已經幫助殘障人士完成了從彈奏鋼琴到攀巖等任務。與此同時,在杭州的另一處,DeepSeek的大模型技術正被遊戲科學馮驥稱為"國運級成果",但梁文鋒始終謙稱:"我們站在開源社區巨人們的肩膀上,擰緊了中國AI大廈的幾顆螺絲。"
誠然,改寫AI格局的梁文鋒、定義機器人新賽道的王興興、重塑遊戲話語權的馮驥、探索人機融合邊界的韓璧丞……這些新生代領袖的崛起,正在重塑全球科技創新的敍事邏輯——從仰望硅谷神話,到自信定義未來。
香港特首的座上賓:重新定義規則
7月9日,一場高規格的特首顧問團會議在香港進行。韓璧丞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搭配白色襯衫和黑色領帶,坐在特首李家超左側的位置,王興興坐在他的對面。這兩位來自杭州的科技新鋭,如今以特首顧問團新成員的身份,成為香港特首的座上賓。
香港特首的橄欖枝,是對他們科技創新中「從0-1」價值的認可。這兩個年輕人沒有在硅谷設定的賽道中追趕,而是以原創性突破重新定義遊戲規則——正如韓璧丞選擇非侵入式腦機接口的差異化路徑,王興興將人形機器人成本降至行業1/3水平的顛覆性創新。
在模式創新主導互聯網行業的年代,科技圈存在一種認知偏見:中國創業者擅長應用創新,卻難以實現基礎性突破。正如百川智能創始人王小川曾經所言:"理想上比Open AI慢一步,落地上快三步"。這種"美國負責從0到1,中國負責從1到100"的論調曾長期主導輿論場。
2015年,韓璧丞在波士頓的一個地下室里創立了強腦科技,開啟了一段與衆不同的創業故事。頗具戲劇性的是,僅僅一年后,埃隆·馬斯克在加州弗里蒙特成立了Neuralink,兩家公司不約而同地瞄準了腦機接口這一前沿領域,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技術路線。
但韓璧丞在腦機接口專注於非侵入式技術路線時,王興興正在機器人領域挑戰另一個"不可能"。王興興還在上海大學讀研,他琢磨用電機驅動替代液壓驅動——那一時期,全球機器人行業被波士頓動力的液壓驅動壟斷。
導師聽到王興興的想法直搖頭,「國外二十年都沒突破,你憑什麼?」王興興鑽進實驗室,把無刷電機塞進四足架構,像拼樂高似的做出成本僅2萬的「XDog」。 美國負責從0到1的認知枷鎖被打破。
杭州,2015年梁文鋒創立的幻方科技剛成立。這位數學天才帶着團隊試圖用數學和人工智能,在量化交易的荒原上埋下AI算法的種子。那一時期的馮驥帶領團隊死磕基本功,為一根毫毛在虛擬世界的飄動軌跡反覆修正物理參數,托起了東方美學的技術尊嚴。
就在梁文鋒用算法重構金融交易邏輯、馮驥用代碼重塑虛擬世界之時,韓璧丞正在將科幻般的腦機交互技術變為現實。那時候的腦機接口,在多數人心目中還是科幻作品中的超能力。
殊不知,這項承載着未來願景的技術,其源頭可回溯至百年前的實驗室探索。1924年,德國醫生漢斯·貝格爾(Hans Berger)首次捕捉到人類大腦的神經信號。彼時,計算機尚未誕生,檢測儀器非常龐大。此后六十四載,腦機接口領域一片沉寂。
轉機出現在1988年。神經科醫生菲利普·肯尼迪(Phillip Kennedy),懷揣着對大腦語言奧祕的強烈好奇,決心一探究竟:當人説話時,那思維深處究竟湧動着怎樣的信號?這需要開顱手術——將電極刺入大腦皮層之下。
最終,三個人願意冒險,幫助他做這個實驗。他看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大腦信號。由於找不到第四位志願者,他便決定用自己的大腦做實驗。當他醒來后,便自己跑到實驗室,因為他要馬上記錄大腦和自己語言的吻合度情況。
在肯尼迪個體獻祭實驗的24年后,腦機接口技術突飛猛進。從2008年猴子用意識控制機械臂,到2012年人類實現意念操控喝水。2013年,美國已將腦機接口列入國家戰略,中國也將其列入"十四五"規劃。
當這項技術從實驗室走向國家戰略的宏大舞臺時,一個哈佛腦科學博士生的抉擇,正在為腦機接口領域注入新的變量。
「踏上取經路,比抵達靈山更重要。」
時至今日,韓璧丞坦誠自己當時創立強腦科技的原因是恐懼。「我剛去美國的時候,我當時腦子里想的不是我要留在美國,變成一個美國人,我沒想過這個事情,我腦子里只有四個字——學成歸國。」
在哈佛期間,韓璧丞與一些教授的交流讓他深感震撼。他發現這些頂尖學者往往困於爭取經費的循環中,研究逐漸脱離現實意義。
這使得韓璧丞感到深深的恐懼——他在這些功成名就的教授身上,看到了未來的自己,這條路雖有榮光,但這不是他有走的路。「我想到的學成歸來,是要學到一個好的解決現實問題的方法論,能對真實世界產生快速而猛烈的影響。」
這種「改變世界」的執念,結合他在開顱手術觀摩中的體驗,讓韓璧丞的創業方向漸次清晰。手術室里瀰漫着消毒水氣味。無影燈下,醫生手持電鑽,在患者裸露的頭骨上精準定位。鑽頭旋轉的嗡鳴聲中,三個小孔依次成型,緊接着在電鋸的轟鳴聲中,一塊頭骨被完整取下……
韓璧丞覺得人的頭骨真硬,他見證了20多場令人心驚的開顱手術后,他逐漸意識到,當一項技術需要以開顱、鑽孔、鋸骨為代價時,這些突破性技術的背后,不僅僅是人類軀體付出的慘痛代價,且只能服務部分人羣。
凌晨二點哈佛的實驗室里,韓璧丞堅定地選擇了非侵入式這條更具廣闊應用場景的道路。他特別認同遊戲科學馮驥那句話——"踏上取經路,比抵達靈山更重要"。
韓璧丞的非侵入式征途,每一步都充滿挑戰。傳統腦電採集需洗頭、塗導電膏——「在哈佛第一年,我一天做兩次實驗就要洗四次頭,一年洗了八百多次。」韓璧丞回憶道。接下來,他還要將採集到的腦信號進行解析:這無異於在五十公里外,不僅要捕捉到蚊子扇動翅膀的微弱聲響,更要解讀出這振翅的含義。
攻克這一關隘的核心在於開發高靈敏度傳感器以精準採集腦電信號。經過反覆試驗,強腦科技團隊研發出了固態凝膠電極,解決了腦電信號採集的難題。韓璧丞的研究,在當時主流的眼中近乎「異端」。他向人們解釋原理,換來卻是嘲諷:「哈佛的精英們,在研究‘特異功能’!」
風向的驟變發生在2016年。當馬斯克高調宣佈進軍腦機接口領域,成立Neuralink公司,並全力押注侵入式技術路線時,整個學術界與產業界為之震動。馬斯克的巨大影響力,加上侵入式方案在技術原理上似乎更「直接」、更符合當時對「終極方案」的想象。
一時間,「侵入式纔是正途」成為腦機接口領域新的共識。這股洶涌的浪潮,將堅持非侵入式路線的韓璧丞和他的強腦科技團隊推入了迷茫的漩渦:「難道之前的探索真的走錯了方向?」
然而,2017年固態凝膠電極的成功量產,成爲了破局的關鍵。它不僅攻克了腦電信號難以大規模精準採集的行業難題,更帶來了革命性的用户體驗——如同佩戴耳機般便捷即可採集腦電信號。「這標誌着我們技術路線的重大突破,」韓璧丞強調。
同年,王興興帶着自制的四足機器人擠地鐵參加工博會,意外獲得特斯拉中國區負責人的青睞:"比波士頓動力更靈活,能否給我們供貨?」此時,梁文鋒的幻方量化正迎來技術躍遷——2017年,團隊實現全面AI化交易策略,所有量化模型均由AI驅動。
而馮驥的遊戲科學則在2017年迎來雙重突破:其獨立研發的《戰爭藝術:赤潮》手遊斬獲iPad年度最佳遊戲獎,吸引蘋果CEO庫克親臨試玩;同年5月,團隊獲得英雄互娛850萬美元戰略投資,為《黑神話:悟空》的立項積蓄關鍵資源。
這羣中國極客用行動詮釋着同一信仰:真正的創新不在風口之巔,而在無人問津的窄路上。
從春晚機器人到全球登頂:本土硬科技奇點來臨
韓璧丞團隊突破技術瓶頸后,應用方向一度不明確。直到一位在麻省理工失去雙手的實習生加入,團隊利用業余時間為他打造了首款簡易仿生手,雖然粗糙,但這位實習生愛不釋手。
那一刻韓璧丞明確了目標。然而,這個決定,卻遭遇了一些早期合作伙伴的集體反對。
當商業前景遭遇質疑時,韓璧丞在中國製造的第一線找到了破局之道。2017年,韓璧丞踏上回國考察之旅。在深圳,他親眼見證了中國製造業的驚人實力,"這讓我們看到了將實驗室技術轉化為量產產品的可能。」
深圳工廠的震撼尚未褪去,一份來自杭州余杭區的創業邀請的橄欖枝就拋了過來,對方的專業素養和務實作風深深打動了他:"他們不僅懂技術,更理解科研產業化的痛點。"2018年,韓璧丞帶領着十余名MIT和哈佛的博士生團隊踏上了杭州未來科技城的土地。
短短數月后,強腦科技突破性地實現了仿生手五指獨立控制功能——開發出全球首款直覺神經控制的智能仿生手。每位患者的神經信號特徵各不相同,強腦科技自主研發的智能算法具備自適應學習能力,能夠自動適配不同用户的神經信號模式,實現精準的個性化控制。
2018年《我是未來》節目現場,失去雙手27年的倪敏成用仿生手寫下毛筆字。韓璧丞背對鏡頭抹淚:「他早已忘記‘手’的概念,這一刻我看到價值所在。」
當這温暖的一幕余溫還在公眾心中回味,腦機接口領域已然成為資本競逐的新戰場。2019年,Facebook以10億美金收購CTRL-Labs。資本風暴中,強腦科技也收到了第三方機構的收購要約。
「若股東全數同意,我能立刻套現數億美金。」韓璧丞陷入沉思。「賣掉公司,就沒人給這羣殘疾人做手和腳了。」工程師們集體拒絕財富誘惑。韓璧丞拒絕了收購。如今,強腦科技和馬斯克的Neuralink已成為腦機接口領域全球範圍內研發投入最大、募資金額最大的兩家企業。
目前,Neuralink正加速技術落地:2025年啟動英國臨牀試驗,計劃為7名癱瘓患者植入芯片;其長期目標包括幫助失明者復明、癱瘓者行走。而國內侵入式腦機接口仍處科研及早期臨牀階段,除「北腦一號」外,腦虎、階梯、智冉等企業亦在推進臨牀探索。
與侵入式不同,非侵入式方案已在特定領域率先落地。強腦科技已開發了神經假肢、自閉症干預等多款產品。「我們不是在造冰冷的機器,而是在修復被命運打斷的人生敍事,」他表示,「未來5-10年,我們的目標是幫助100萬肢體殘疾者、1000萬受孤獨症、阿爾茨海默病及失眠困擾者。」
韓璧丞的願景,既需要科學家在實驗室的專注,更需要資本市場的助力。8月5日消息,強腦科技計劃赴港或內地上市,正在進行上市前融資。
唯有持續投入,方能不斷前行。在具身智能火爆的當下,強腦推出了新一代靈巧手產品BrainCo仿生靈巧手Revo2。業內普遍認為,靈巧手的工程量佔據整個人形機器人研發的一半,手是機器人功能開發中最複雜、最精密的環節之一。
在韓璧丞看來, 「我一直覺得,中國是能誕生世界級技術的。很多技術突破只隔着一層窗户紙,只要你真正下決心全情投入,堅持足夠長時間去投入,就會有非常大的突破。」
這樣的「破窗時刻」,在2025年春節以一種極具中國式浪漫的方式到來了。2025年春晚,16台宇樹全自研人形機器人H1身披紅襖綠褲,以精準劃一的舞步和洋溢中國喜慶的「表情」驚艷全場。一夜之間,官網訪問激增癱瘓,H1訂單暴漲十倍。
2025年開年,DeepSeek更以「中國定義」的技術範式震動全球: 登頂中美蘋果商店免費榜,並在美區力壓ChatGPT,迫使OpenAI緊急開放免費模型、英偉達股價一日暴跌16.86%。
馮驥更點出其劃時代意義:「這不僅是一款應用的成功,更是中國技術對全球‘知識與信息平權’的推動,它正在重構中美科技競爭的天平。」
當中國技術範式以顛覆之姿重構競爭規則,前阿里巴巴CTO王堅博士近日在彭博社專訪中表示:中國正在構建AI的未來,而不是美國。所有「不可能」的靈山,都由敢走窄路的人抵達;所有改變世界的答案,藏在比結果更重要的取經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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