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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30 19:15
作者 | 遠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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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永信終於被查。
這個執掌少林寺38年、穿袈裟的CEO,在被舉報第十年后終於「落馬」,身后的少林寺江湖也一夜之間被空前關注。
釋永信名下的關聯企業,橫跨文化、餐飲、地產等多個領域,年收入以億計,讓那個武俠夢里的少林寺,儼然變成了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
有人苦笑,信眾們在寺廟虔誠地許願,最終卻讓和尚們得償所願。
原來即使是寺廟里的「得道高僧」,在人性和利益面前,也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果真是,真相有時候比小説還荒誕。
人性這東西,真太禁不起考驗。
自古以來,寺廟,都和金錢、權力,脱不開關係。
早在《西遊記》中,佛陀阿儺迦葉就曾直接向師徒四人索賄,有道是「須知玄奘登山苦,可笑阿儺卻愛錢。」
愛錢,一直都是寺廟傳統。
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憑藉「不事生產、不服徭役」的特權,寺廟就已經成爲了財富聚集地,田產遍佈,奴婢成羣。
財富的增長帶來了更大的財富和權力的誕生——
南北朝時期,寺廟開始設立「質庫」,以財物抵押放貸,幾乎是后代典當行的先驅。
隋唐時期,佛教日益鼎盛,創立「三階教」的信行法師將「質庫」進一步演化成了「無盡藏院」,旨在將信徒奉獻的財物貸與他人,用以救急濟難。
除了慈善屬性,無盡藏還接受小額存款,發放無息貸款,甚至能夠組織物資長途調配,已經接近現代銀行職能。
《舊唐書》曾記載,長安西明寺僅香油錢就能年入30萬貫,需要六部尚書勤勤懇懇干上一百年。
唐代會昌滅佛前,全國寺廟佔田數千萬畝,僧尼超30萬,甚至對皇權產生威脅,最終引發「滅佛」行動。
儘管會昌滅佛后,寺院遭遇重創。
但宋代以后,「質庫」又演變為「長生庫」捲土重來,寺廟放款則美其名曰「長生錢」,取其「生生不息」之意。
而實際上,佛教本就允許寺院、僧尼經營高利貸——
《大正藏》卷40記載:「以佛塔物出息,佛言,聽之。」
可見,寺廟的高利貸生意,本就是由「佛祖」應允。
「長生錢」之外,宋代的長生庫還涉及實物借貸,甚至將耕牛出租給農户,收取利息或者租金,已經幾乎是現代金融衍生品的雛形。
古代寺廟放貸往往比世俗高利貸利息還要稍微高一些,但由於因果報應的宗教理念,寺廟放貸的違約率更低。
哪怕不立字據,寺廟也能按時收回本利,不少信徒在歸還的時候還會超過當初所取的錢物。
除了放貸,寺廟還兼具儲蓄、信託,甚至投資功能,從「功德券」到「香火鹽引」,可以説,古代寺廟已經和現代銀行無異。
但寺廟對於社會更為深遠的影響在於其創造的獨特社會結構。
古代,寺廟提供精神寄託收受香火,還享有諸多特權,包括僧人可不服兵役,不向朝廷納税,不受世俗法律的管轄,不拜君親等。
北魏時期,寺廟甚至可以通過「僧祇户」控制民户,合法佔有依附的農民羣體,成為獨立於世俗的經濟單元。
不少大型寺廟不僅擁有獨立司法權,能夠以僧規決斷內部糾紛,甚至還會通過經濟壟斷影響地方物價,甚至會和官員、鄉紳勾結,干預政策制定。
民國時期,由於戰亂,疊加「廟產興學」活動,寺院資產大量充公。建國后的多番動盪,也使得寺廟資產大多蕩然無存,大多數寺廟百廢待興。
直到少林寺迎來了他未來近40年里的主人——釋永信。
長相「肥頭大耳」的釋永信,實難讓人和青燈古佛、吃齋唸佛聯繫在一起。
以至於2015年的爆料之后,大家對於開除僧籍、私生子女、十萬袈裟、百萬豪車、百億存款、轉移資產等爆料已經深信不疑,釋永信早就和「妖僧」掛上了鈎。
少林寺能有今天的全球著名聲望,離不開近幾十年來隨着改革開放中國經濟、文化迎來蓬勃發展所釋放的巨大紅利,尤其中國內地和香港影視和媒體的宣傳,使少林寺這個「IP」得以從八十年代開始就開始揚名。
但在少林寺的發家史中,釋永信確實也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
1981年的河南嵩山少林寺內,只有十幾位年逾古稀的老僧,山門破敗,百廢待興。
1974年到1978年的5年間,少林寺總共才接待遊客20萬人。
這一年,年僅16歲的劉應成拜在方丈行正長老門下,獲得法名「永信」,也就是釋永信。
1982年,由李連杰主演的香港電影《少林寺》上映,創下彼時的華語電影票房紀錄。
少林寺從此爆火,僅1982年一年,少林寺的遊客量就達到70余萬。
但彼時的少林寺毫無話語權,甚至連門票在內的管理權限都與少林寺無關。
當時的方丈行正長老多次帶着釋永信到北京奔走,要求僧人管寺,並收回門票的經營權,卻都無功而返。
直到1984年,才成功拿回門票經營權。
釋永信自己對此的總結是,「無經濟地位,則無社會、政治地位及話語權。」
現實也確實如此。
這句話的反面是,一旦有了經濟地位,想要的一切也就隨之而來,正如釋永信后來的經歷。
1987年,少林寺第29任方丈行正長老圓寂,一眾老僧之外資歷最深的釋永信挑起大梁,成為少林寺管委會主任,全面主持寺里的事務。
雖然還沒有正式成為方丈,但釋永信已然成為少林寺的實際話事人。
在此之后,出於商業嗅覺也好,出於市儈精明也罷,釋永信帶來了少林寺的繁盛,同時也成爲了少林寺的劫。
管事之后,釋永信成立了少林寺最大的創收工具「少林寺武僧團」,在全國演出。90年代,釋永信就開始給少林寺建官方網站,出雜誌。
1999年,釋永信率武僧團登陸英國白金漢宮。此后,少林武僧團每年全球巡演超200場,每場演出收入逐步從10萬美元上漲至50萬美元。
也是在這一年,年僅34歲的釋永信升任少林寺第30代方丈,成為少林寺建寺以來最年輕的方丈。
正式成為少林寺方丈后,釋永信的野心愈發膨脹,圍繞「少林」這個IP,釋永信進軍了文化、餐飲、藥品、服飾等多個領域。
2003年,釋永信重啟少林藥局,開發出活絡膏、少林靈芝茶等產品,銷售額一度突破8000萬元;
2008年,釋永信開設淘寶店「少林歡喜地」,售賣佛珠、禪修墊等用品。2015年轉型推出禪意香薰、少林主題等文創,年銷售額達到千萬級別;
2021年,少林寺入駐抖音,釋永信個人賬號粉絲半年間突破千萬,直播首秀就帶來500萬元銷售額。
國家知識產權商標局中國商標網的數據顯示,截止2025年7月,中國嵩山少林寺申請的商標已經達到988個。
除了這些常規收入,少林寺還曾授權開發少林相關網遊,合作製作少林音樂,甚至還曾提供給聯通號碼開光並拍賣等業務。
在釋永信手底下,少林寺已然成為一個商業帝國。
最巔峰的時期,僅少林寺的旅遊收入,就佔據了登封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圍繞少林寺建立起來的第三產業,也佔到了登封GDP的三分之一。
伴隨着少林寺「天下第一名剎」名頭的打響,少林寺的經濟實力和知名度穩步提升,釋永信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根據《漢傳佛教寺院住持任職辦法》第五條的規定,住持每屆任期三年,可連選連任,但連任一般不超過三屆。
換言之,同一住持的任期通常不超過9年,釋永信理應在2008年卸任少林寺方丈。
然而自1999年擔任方丈至今,釋永信已任職26年。
不僅如此,釋永信還曾擔任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甚至連續四屆擔任全國人大代表和政協常委。
2006年普京到訪少林寺之時,連省級干部都得在釋永信身后半個身位,足以見得釋永信在少林寺乃至整個登封市的地位。
直至2015年的這次舉報。
儘管爆料之后幾十名少林寺僧侶聯名上書,最終河南省成立的聯合調查組得出的結論是,均不屬實或查無實據。
但十年之后的7月27日晚,少林寺管理處發佈通報,釋永信涉嫌刑事犯罪,挪用侵佔項目資金寺院資產,嚴重違反佛教戒律,長期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係並育有私生子。
目前,釋永信正在接受多部門聯合調查,並被中國佛教協會註銷戒牒。
此次通報,幾乎盡數剝去了釋永信的「金身」。
但對於釋永信乃至於少林寺而言,最大的問題在於,當少林寺成為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之后,釋永信身上仍舊披着那雲錦袈裟。
哪怕它價值十幾萬,它也仍舊是釋永信無法脱掉的袈裟。
就在釋永信事件爆發前不久,一名老人自帶大米作為供品交給五臺山,卻因為沒有購買廟里的高價香火被僧人辱罵驅逐,讓不少人大驚失色。
客觀來説,對寺廟來説,賺錢並不是錯,清貧也不必過度追捧。
不論是佛教還是道教,基本都不限制寺廟斂財,畢竟寺廟只能依賴信眾供養維持生計,需要更多的生財之道,才能「生生不息」,養活自己乃至於幫助有困難的社會羣體。
問題在於,當信仰淪爲了生意,信仰本身也就成爲了最無關緊要的東西,再多的清規戒律都是空談。
現如今,再繁盛的寺廟,也已經難以像古代一樣佔山為王、自立門户。
但從古至今,寺廟對於經濟、金融,乃至於地方的影響,從來沒有斷絕。
當前,我國的「宗教場所」處於一個更為複雜的模糊地帶——
既非民營,也非國企,更不是公益組織。
這樣複雜的處境使得寺廟一邊和地方政府矛盾重重,一邊卻又在灰色地帶里縱情狂奔。
就連少林寺和嵩山景區管委會都曾因分錢不均產生矛盾——
2014年,曾有少林寺僧尼拉橫幅向嵩山景區管理委員會討問門票收入。
對此,管委會的工作人員曾反問,「少林寺要那麼多錢干什麼?」
而問題就在於此。
數據顯示,目前,國內現存寺廟3萬多座,其中絕大多數都已成功商業化,不少寺廟營收已經過億,超過絕大多數的民營企業。
研究機構測算,至2026年,我國的寺廟經濟市場規模有望突破千億元大關。
圖源:圖蟲創意
其中比較突出的四大佛教名山之一普陀山,近三年來營收超過10億,已經多次衝擊IPO,準備上市。
各類資產過億乃至上百億的寺廟也都紛紛成立了基金會,上海玉佛寺甚至還啟動創業基金,為高校創業生提供貼息貸款,投資項目就包括早期的餓了麼。
寺院太過有錢,以至於坊間有不少傳言,地方財政緊縮之時,最終只能「求神拜佛」,向寺廟借錢。
這樣的傳言背后,是寺廟作為「非營利機構」無需公開財務,卻可通過關聯公司避税營利,以至於大多數寺廟財務狀況長期成謎。
不少寺廟所在的地方政府又高度依賴寺廟拉動旅遊經濟,默許甚至鼓勵寺廟進行商業化。
這樣錯綜複雜的關係,造就了各大古剎,也同樣帶來越來越多和釋永信一樣的新「和尚」。
因為,當寺廟和資本勾結太深,事物的本質必然被異化。
釋永信曾對媒體表示,禪宗提倡看破、放下,一切事情都是心所引起,心淨則國土淨,心安則天下安,管理好心是對社會、人類、自己、家庭的最大貢獻。
然而,面臨金錢和權力的巨大誘惑,沒人能不動心。
從歷史到現在,宗教外衣下,掩蓋住了太多躁動的人心和醜惡的現實。
問題在於,如何設下藩籬,讓蠢蠢欲動的腳步不再踐踏規則和信仰。
釋永信案的爆發,未必會是國內宗教過度資本化時代的終結,但起碼,不應該再放任它發生。(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