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O關口，全球第三儲能公司海辰儲能技術高管被批捕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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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電池儲能界大戰即將開打！寧德時代訴海辰儲能不正當競爭

　　來源：晚點LatePost

　　本次馮登科被捕事件，只是寧德時代與海辰儲能糾紛的一個段落。

　　全球第三大儲能電池製造商海辰儲能上周再次陷入與全球最大電池製造商寧德時代的糾紛。

　　兩位知情人士稱，海辰儲能總裁辦主任、工程部負責人馮登科因涉嫌侵犯商業祕密，上周被福建寧德市警方依法採取強制措施。據瞭解，此事系寧德時代主動報案，寧德時代已收集完整證據交由公安機關。

　　我們就此事向海辰儲能創始人、董事長吳祖鈺求證，但一直未獲得回覆。一位接近海辰儲能的人士稱，馮登科確實已被批捕，但這件事 「不影響公司的經營和上市」。

　　海辰儲能是儲能電池領域的新軍，量產后只用兩年時間就超越比亞迪、中創新航等公司衝到全球第三。

　　這種增速在競爭激烈的電池領域堪稱奇蹟。

　　海辰儲能多位高管來自寧德時代，四個董事中有三位曾在寧德時代任職，同行、媒體和投資人都把它形容為 「小寧德時代」。

　　今年 3 月，海辰儲能向港交所遞交招股書，上市前估值為 250 億，投資方包括中銀資產、中金資本、經緯創投、盛新鋰能等。海辰員工人數接近 1 萬，2024 年營收 129 億元，淨利潤 2.88 億元，主營業務儲能電池的年複合增長率超過 160%。

　　海辰所在的儲能電池領域仍深陷於價格戰的泥潭，海辰急需上市融資獲取更多子彈。截至去年末，海辰的整體有息負債接近百億，但現金和受限制銀行存款只有 66 億，資金壓力不小。

　　今年 6 月，在海辰儲能上市聆訊的關鍵階段，寧德時代以不正當競爭糾紛為由，起訴海辰儲能、吳祖鈺等，該案將於今年 8 月開庭審理。寧德時代在起訴書中表示，海辰儲能的 587Ah 電芯與寧德時代專利產品參數高度重疊，能量密度偏差僅 4.4%，遠低於 10% 的行業紅線。

　　馮登科被捕和 8 月開庭不正當競爭糾紛是兩起獨立事件，也是寧德時代爲了捍衞自身權益的兩次行動。它們可能都會將這家明星公司的命運帶入迷霧中。

高速增長背后的爭議和訴訟

　　寧德時代董事長曾毓羣近期接受媒體採訪時給了年輕人一個建議，要留有 「fuck your money」 的本錢，「當老闆罵你時你敢説去你的，老子不干了，纔能有創新的底氣。」

　　海辰儲能董事長吳祖鈺可能就是曾毓羣説的這種年輕人。吳祖鈺出生於 1986 年，從福州大學化學工程系畢業后於 2011 年加入 ATL （寧德新能源）擔任工程師，2016 年人事關係從 ATL 轉入寧德時代，逐步成長為寧德時代的技術骨干。

　　年紀輕輕的吳祖鈺很快嶄露頭角，他帶隊領導了關鍵電池技術複合集流體的開發工作並取得突破。2018 年，吳祖鈺以第一發明人的身份在寧德時代申請了複合集流體相關專利。

　　複合集流體是一種新型電池材料，在安全性、能量密度和成本方面都具有優勢，是下一代電池的核心技術之一。

　　2018 年寧德時代上市前，吳祖鈺以技術骨干身份獲得大量限制性股權激勵。按照寧德時代最高到 1.6 萬億人民幣的市值計算，吳祖鈺拿到的股權激勵最高價值達數千萬。

　　出乎很多人意料，在寧德時代上市一年后，33 歲的吳祖鈺便從寧德時代離職了。

　　大部分從寧德時代離職創業的工程師都選擇依靠技術經驗，做寧德時代等電池公司的技術供應商，提供諮詢服務。

　　吳祖鈺野心更大，他選擇直接造電池，與老東家寧德時代競爭。離職 10 個月后，2019 年末，他在距離寧德 340 公里的廈門創立海辰儲能。

　　吳祖鈺創業時，還拉來數位前同事，包括近期被警方批捕的馮登科。馮登科 2016 年加入寧德時代擔任普通設備工程師，是吳祖鈺的下屬。 

　　海辰儲能四個董事有三位曾在寧德時代任職，除了吳祖鈺，還有兩位執行董事兼副總經理龐文傑、易梓琦。

　　寧德時代與中層以上技術人員簽訂的競業協議追訴期一般為兩年。但吳祖鈺離職時，寧德時代還未大規模審查競業協議。等到 2022 年蜂巢能源、億緯鋰能（維權）等競爭對手開數倍工資挖角寧德時代工程師時，寧德時代才重啟對 2020 年以前離職員工的競業調查。

　　隨着海辰儲能的迅速崛起和寧德時代倒查競業協議的舉動，寧德時代在 2022 年開始注意到這兩位前員工——吳祖鈺和馮登科。

　　那一年，一家名為深圳海鴻新能源的公司將一項關於複合集流體的專利授權給海辰儲能，據多家媒體報道，深圳海鴻新能源的監事林麗君是吳祖鈺的親屬。

　　一位知情人士説，寧德時代懷疑這項專利可能涉及自身商業機密，隨即展開調查。

　　一個線索浮出水面，馮登科在 2017 年從寧德時代離職后，曾化名 「馬工」 加入寧德時代供應商金美新材，為寧德時代代工複合集流體樣品。

　　根據我們拿到的一份三方協議書顯示，寧德時代與金美新材的複合集流體代工項目實際由金美新材和福建新嵛及許彩霞三方合作的項目組共同執行，三方於 2018 年 3 月簽訂合作協議。

　　在這個協議書中，寧德時代發現了一個可疑的名字——許彩霞。一位曾在三方合作項目組的人士后來告知寧德時代，許彩霞是吳祖鈺親屬。

　　在完成該項目后、馮登科從金美新材離職，加入海辰儲能，擔任總裁辦主任和工程部負責人。

　　知情人士稱，半年前，寧德時代開始固定證據並報案，最終由寧德市警方以涉嫌侵犯商業祕密對馮登科實施抓捕。據我們瞭解，寧德時代已終止與金美新材的合作。

　　北京天元律師事務所李昀鍇律師表示，目前仍不確定海辰儲能是否參與馮登科商業犯罪一事。若海辰儲能參與馮登科商業犯罪一事，則海辰儲能可能涉嫌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取寧德時代核心技術，按照香港聯交所上市規則和過往判例，馮登科一案會引發監管機構對海辰內部控制、信息披露、董事誠信的質疑，有可能導致 IPO 進程被暫停甚至終止。

　　警方調查還在繼續。技術高管馮登科的被捕給這家正在 IPO 聆訊關鍵期的明星公司，蒙上了一層陰影。

　　2022 年，海辰儲能開始量產出貨，並迅速站穩腳跟。2022 - 2024 年海辰儲能電池年複合增長率達 167%，出貨量位列全球第三，2024 年營收達 129.17 億元，近三年複合增長率近 90%，並於 2025 年 3 月提交港股 IPO 申請，擬募資約 5 億美元。

　　海辰的儲能產品在性能上已和寧德時代非常接近。他們在 2023 年做出業內首款 1000Ah+ 長時儲能電池、2024 年又推出首個超過兩萬次循環的電力儲能專用鈉離子電池。

　　二者在今年上半年都推出 587Ah 儲能電芯，寧德時代的產品能量密度高於海辰，但海辰的電池循環壽命比寧德時代多 2000 次。

　　寧德時代和海辰第一次對簿公堂是在 2023 年，寧德時代以違反競業協議為由起訴吳祖鈺，吳祖鈺最終支付 100 萬元違約金。

　　據中國庭審公開網的吳祖鈺的競業限制案 （2023） 閩 0902 民初 2741 號）庭審記錄，寧德時代的代理律師曾説，吳祖鈺 「不僅自己違反競業限制協議，還利用其在寧德時代的工作經驗及人脈關係，大量挖角寧德時代的核心技術人才，兩年迅速搶佔儲能市場，對寧德時代造成的損失早已不可估量，不是區區 100 萬足以彌補的。」

　　本次馮登科被捕事件，只是寧德時代與海辰儲能糾紛的一個段落。

「寧德時代原來很老實，后來被偷怕了。」

　　馮登科不是第一位被寧德時代查到的前員工，海辰也不是第一個被寧德時代起訴的同行。

　　寧德時代在 2010 年代依靠技術領先快速崛起成為全球龍頭的過程中，經歷過太多類似的事。在那個所有人一起狂奔的時代，技術太值錢，也太容易被泄露、被同行得到。

　　一位寧德時代技術人員曾告訴我們，相較於普通製造業，電池業的核心技術機密更容易泄露。

　　電池業真正重要的祕密往往是配方、設備參數和 know how ，「可能幾張 A4 紙就能印完。」

比如一位目前仍在獄中的電池公司高層，在寧德時代任職期間就曾通過 QQ 郵箱將核心設備圖紙發送給外部公司，出售獲利。還有一次，寧德時代在於供應商溝通完新方案后，短短半天時間，另一家電池公司就得知了技術細節。這些泄密事件讓寧德時代很是惱火。

　　「寧德時代原來很老實，后來被偷怕了。」 上述人士描述。

　　2020 年開始，寧德時代連續起訴塔菲爾新能源和中創新航專利侵權，起訴蜂巢能源、中創新航不正當競爭。塔菲爾新能源和蜂巢能源后來與寧德時代達成和解。而中創新航與寧德時代的專利訴訟戰仍在繼續。

　　和大部分科技公司一樣，寧德時代要求員工只能在公司電腦上處理機密工作信息，他們在覈心的實驗室和車間設置門禁，人員進出都要給電子設備貼封條，再輔以嚴格的懲罰措施管理。

　　再然后是全面鋪開且嚴格執行的競業協議。在寧德時代，每個工程師都要籤競業協議，競業協議上的競對名單近幾年越拉越長，涉及電池材料、電池製造、整車等多個領域。工程師離職時，部門經理決定對應員工的競業期該多長，從 3 個月到兩年不等。

　　2020 年以前，寧德時代並未真正重視技術保密和人才流失問題。

　　直到如蜂巢能源、億緯鋰能等競爭對手開始以數倍工資挖人時，寧德時代才真正開啟了競業審查，寧德時代在 2022 年集中調查了 2016-2020 年離職員工的競業情況。

　　「2020 年以前離開寧德時代的人，現在很多已經成爲了其他公司研發部門的中高層。」 一位寧德時代前員工説。

　　過去幾年，電池業仍在瘋狂擴張產能時，有大把電池公司願意幫寧德時代的工程師支付 100 萬的競業賠償。當時資本市場對電池業極度看好，電池公司很容易就能融到錢，他們願意花大價錢挖寧德時代的工程師，這些人挖來就可以用，能給公司產生可見的價值。

　　但在 2023 年后，電池業很快因為技術同質化而陷入價格戰，技術和人才對這個行業而言，不再像之前那樣無比重要。

　　商業是殘酷的，當年那些流失的人才和技術，現在又以另一種方式幫寧德時代贏得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