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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4 21:05
關於喜馬拉雅的悲情敍事,在它賣身騰訊音樂、CEO余建軍淚灑會議室時達到高潮。折價出售的結局也帶出一個關鍵問題:喜馬拉雅到底值不值209億?
一方面,頭頂「中國最大的在線音頻平臺」的王冠,喜馬拉雅月活用户直逼小紅書,付費訂閲收入不輸愛奇藝。但相比最后一輪融資300億的估值,最終出售價格足足縮水了1/3。
另一方面,和同在互聯網城鄉結合部的難兄難弟相比,209億的估值差不多是7個知乎,8個keep,11個鬥魚。考慮到喜馬拉雅4次衝擊上市無果、5年虧損30多億,6折賣身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面對各種各樣落差巨大的對比,市場普遍接受了一種合乎情理的解釋:版權。
最值錢的家當
正如騰訊音樂不能失去周杰倫,喜馬拉雅也不能失去郭德綱。相比變現能力存疑的用户規模、無處可插的廣告,版權纔是在線音頻平臺的拳頭資產。
10年前,希望與躁動並存的在線音頻行業發生了一起羅生門式的糾紛,對戰雙方是喜馬拉雅和友商荔枝FM,導火索是郭德綱。
喜馬拉雅發現,自己斥巨資購入的郭德綱相聲版權正在荔枝FM大面積傳播。當時互聯網行業還不流行扣帽子,主流打法是舉報。果不其然,兩家公司的App雙雙因神祕原因在AppStore下架[1]。
在線音頻從膨脹到遇冷的十年之間,類似糾紛是家常便飯,版權之於行業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身為行業龍頭,喜馬拉雅對版權的佈局高度前瞻,既沒有趟UGC的渾水,也沒有沉迷知識付費的妖風,深知大部分人表面上説學習,暗地里還是喜歡在被窩里聽於謙的父親王老爺子(滿名愛新覺羅筐)發掘孫悟空墓,在2014年就和德雲社開展了版權合作。
2015年,拿到閲文戰略入股的軍費,喜馬拉雅迅速與閲文、中信等版權方簽訂協議,握住了當時市面上70%有聲書的改編權。
2016年,喜馬拉雅與馬東合作《好好説話》,試水獨家付費內容,上線當天喜提500萬銷售額。
據其招股書描述,截至2023年底,在線音頻行業覆蓋的有聲書、泛娛樂音頻、播客、知識付費課程等幾個主要內容分支里,喜馬拉雅都擁有業內最大規模的資源庫。
與之對應,喜馬拉雅2021-2023年收入結構中,訂閲收入貢獻過半,是當之無愧的營收支柱。
其中,訂閲收入包含會員和付費點播兩部分,高度依賴有聲書和相聲評書這類PGC;作為第二支柱的廣告收入包括開屏廣告、浮窗廣告、信息流廣告、音頻廣告,后兩者都與音頻內容相關。
也就是説,內容版權的厚度,會直接影響着長音頻平臺的身價。
作為對比,打着「人人都是主播」的口號,以UGC內容為主的荔枝付費率不足1%,把喜馬拉雅原本平平無奇的12%的成績,襯托成了天文數字。
缺乏拳頭資產撐腰,用户價值自然是空中樓閣。
2022年,荔枝的全平臺月活超5000萬,同期懶人聽書不足3000萬,但由於后者手握《白鹿原》《慶余年》等熱門IP,讓騰訊音樂心甘情願拿出27億收購,相當於50個荔枝的市值。
遺憾的是,不同的賽道,版權也有不同的定價。
值錢不賺錢
2023年,喜馬拉雅全平臺的平均月活突破3億人(1.3億移動端用户和1.7億物聯網及第三方平臺用户),與同期的小紅書和B站相差無幾,怎麼也算不上小而美。按照QuestMobile的口徑,喜馬拉雅的人均使用時長比抖音還要多[2]。
但手握版權,背靠金山,喜馬拉雅還是靠着大裁員,才勉強擠出了點利潤。
資不抵債背后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版權雖值錢,但也很燒錢;用户雖不少,但願意付費的不多。
訂閲制的邏輯是自助餐,菜式越多顯得越划算。因此價格恆定的前提下,內容平臺需要不斷投資擴展內容庫,增強會員的吸引力。
同時,平臺還要給版權方提供合理甚至有競爭力的分成。喜馬拉雅2021年-2023年的經營成本構成中,收入分成和內容成本分別位列一二,兩項總和佔收入比超過30%。
爲了保住立身之本,喜馬拉雅過去幾年裁減了四成員工、高管降薪一半左右、降低營銷和研發開支,但無論如何節衣縮食,都沒敢在內容版權上摳搜。
然而,即使版權陣容龐大如喜馬拉雅,也沒有出現一個《甄嬛傳》這樣2000萬買入、隔年就創收2.8億的國民級爆款創造版權神話[3]。
原因在於,音頻市場用户規模和商業效率的天花板,比想象中低得多。
從招股書披露的數據看,喜馬拉雅各項經營指標幾乎都已經觸頂。
從2018年到2021年,喜馬拉雅的用户日均使用時長從123分鍾提高到144分鍾,但到2023年又下滑到了130分鍾。同時,隨着營銷費用的控制,喜馬拉雅的月活躍會員付費率也相應下滑到了11.6%。
考慮到月活用户規模的個位數增長,同樣意味着觸頂跡象。其3億月活中還包含了1.7億物聯網及第三方平臺用户,主要是智能音箱、車載娛樂系統等終端,說白了就是沒辦法看視頻的場景。
換句話説,日均兩小時左右的收聽時長,2億左右的主流終端月活用户,很可能是在線音頻行業的天花板。
喜馬拉雅此前的大幅虧損,也是試圖突破天花板對應的投資。但和視頻網站不同,決定在線音頻用户使用時長的有可能不是內容質量,而是通勤時間。大家願意聽耳機里的人咯咯唧唧,也是因為眼睛要干其他的事。
因此,即便擁有同樣的用户規模,在線音頻的商業效率恐怕也是最差的。
喜馬拉雅的訂閲收入增速從2021年的57.1%下滑至2023年的8.5%,與之相應,平臺移動端的付費率也在逐年走低。
囿於媒介形式的傳播侷限,喜馬拉雅廣告收入的一半來自開屏廣告,僅有不到3%的廣告收入來自於穿插在音頻內容中的廣告[4]。
也就是説,長音頻看似佔據着用户更多的時間,但缺少貨幣化手段。在線會議軟件也是類似的道理,就算一場會議開了十小時,也沒辦法插廣告,只能老老實實按時長收費。
如今,喜馬拉雅早年簽約的版權協議將陸續到期,再續簽可能需要支付比當初高出數倍的成本[5]。內憂外患交困之下,把核心資產打包出售,或許已經是最體面的出路了。
同行先上岸
在線音頻行業版權糾紛不斷,隔壁的在線音樂行同樣炮火連天。
斥資5.7億買下周杰倫獨家版權后,騰訊音樂在2017年將版權授權給了網易雲。可能是續約價格沒談攏,版權到期之際,網易雲音樂以400元的價格打包出售周杰倫200首熱門歌曲合輯,引導用户用離線版本終身收聽。
結果9小時賣出的20多萬元還沒捂熱,轉身就被騰訊音樂告上法庭,賠款85萬[6]。網易雲一邊給自己安上「豬頭行為」的罪名,一邊控訴行業的「資源封鎖式競爭」,就差直接説「都是TME逼我的」。
這件事的大背景是,2017年,騰訊音樂集齊了三大唱片公司(環球、索尼、華納)的獨家版權,佔據中國音樂版權市場90%份額的絕對優勢,其會員訂閲收入一度是網易雲音樂的3倍。
即使在2021年被責令解除網絡音樂獨家版權后,騰訊音樂仗着財大氣粗,用同行出不起的高價,依然在事實上保留着少數頭部的獨家版權或獨家首發權,其中就包括可以直接影響市場格局的周杰倫。
在線音樂市場的競爭非常朴實無華,就是誰版權多誰腰桿硬。
高舉文藝青年大旗的蝦米音樂曾靠小眾標籤緊貼審美鄙視鏈上游,但「曲庫免費、下載付費」的商業模式終究在版權爭奪戰中迅速敗下陣來[7]。
隨着音樂被大規模下架,用户迅速流失,蝦米無奈宣佈關停。告別信中,蝦米坦言最大的遺憾是「音樂版權內容的獲取不足」——中譯中就是沒錢。
在錢包允許範圍內all in版權早已為行業共識。騰訊音樂當年拿下環球音樂,代價是授權費從三四千萬美元被抬高到3.5億美元外加1億美元股權[8]。好東西唯一的缺點就是貴,但好在付出能看到回報,得版權者得天下的法則在這個行業行得通。
在線音樂市場的版權投資回報率更高,源於兩個關鍵優勢:
其一是更廣泛的受眾羣體。
2024年,騰訊音樂付費用户1.2億,貢獻了152億的訂閲收入;網易雲6500萬的付費用户、45億的訂閲收入雖難望其項背,但和喜馬拉雅相比,也被襯托得欣欣向榮。
2022年,喜馬拉雅評選年度「欲罷不能」內容,《郭德綱30年相聲精選》意料之中上榜,當年完播人數是400萬。
同年,周杰倫《最偉大的作品》在QQ音樂上線,MV上線8小時播放量突破1.5億。
其二基於訂閲制的高度成熟的商業模式。
騰訊音樂21.76%的付費率跟海外友商相比不算高,大約只有Spotify的一半,但已經是喜馬拉雅的近兩倍。
音樂流媒體發跡之時,正值傳統唱片市場縮水之際。2003年至2008年,唱片行業的總規模縮水62%,音樂流媒體以一己之力把全球唱片業拉出了ICU。
在音樂流媒體誕生前,唱片市場就已經擁有了健康的付費習慣、完善的版權運作機制和高度成熟的市場格局。幾大唱片公司份額佔比穩定,等到在線音樂平臺入局時,直接打包採購即可。
音樂流媒體的核心是改變了行業固有的利益分配方式,把唱片的一錘子買賣變成了複雜的分成。Spotify誕生之初也曾被諸多歌手集體抵制,但智能手機普及后,音樂市場整體規模迅速擴大,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真香的典故。
可見一項改革能被大多數人接受,關鍵不在於「都是為你好」,而在於「他們給的實在太多了」。
在線音頻的問題是既沒有廣泛的受眾羣體,也缺少成熟的商業機制。如何平衡版權採購的高昂成本以及提振貨幣化空間,過去十年一直沒有答案。
賽道選偏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積累,轉眼就成了友商的創新業務板塊。
如此看來,騰訊音樂對喜馬拉雅的這場收購,不僅透露着后者及時止損的明智,也盡顯前者挑挑揀揀后的無奈。
尾聲
騰訊音樂對在線音頻的探索由來已久,早在行業蒸蒸日上的2015年,就做過自家的企鵝FM,掙扎8年后帶着200萬月活宣佈停運。
期間,眼見企鵝FM奄奄一息,騰訊音樂先持續半年砸錢從喜馬拉雅搶人,又收購了懶人聽書,后者由於背靠閲文集團,月活常年緊隨喜馬拉雅之后,位於行業的第二梯隊。
數據顯示,在線音頻行業中,喜馬拉雅的市場份額是45.52%,而懶人聽書是29.76%。也就是説,收購完成后,在線音頻行業的大半江山如今都在騰訊音樂麾下。
如果家大業大如騰訊都扶不起,説明這片土地可能確實有點貧瘠。
責任編輯:何俊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