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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14 10:04
本文來自:聰明投資者
「我有一個原則:如果你提早提防,那你就不必真正擔心;但如果你從不在意,那你就真的該擔心了。」
在債務風險升溫、美元貶值預期升高的當下,橋水創始人瑞·達利歐(RayDalio)最近參與大衞·魯賓斯坦(DavidRubenstein)訪談節目説道。
這場訪談,圍繞他的新書《國家為什麼會破產:大周期》展開。達利歐再次闡述了這本書的寫作起點和邏輯。
對於自己一直在強烈推薦的「須將財政赤字削減到GDP3%」的方案,達利歐不得不承認,「我們正處於財政失控的臨界點,而可行的解決路徑——‘3-3-3方案’的成功概率只有5%。」
這是他在6月底走訪華盛頓官員后更加認清的事實。
所謂「3-3-3方案」,即同時從支出、税收、利率三方面各做3個百分點的調整,纔可能將赤字壓低至GDP的3%。
但在當前高度政治化的環境中,無論是增税還是削減福利,都幾乎無人敢於公開表態。
「他們不是不認同,只是不敢說出口。」達利歐感嘆。
在魯賓斯坦的追問下,達利歐明確表達對美元長期貶值的擔憂。
他建議投資者不僅要關注美元對其他貨幣的短期走勢,更應關注美元對黃金的比價。「我們已經印了太多錢,而真正的問題是,市場對法定貨幣的信心正在動搖。」
事實上,在訪談錄製(6月26日)后幾天,達利歐就曾在X平臺發文指出:「不論我上面的判斷是否正確,有一點基本無可爭議:當前債務和預算問題的規模都非常之大。而在這種時期,擁有‘硬通貨’是有益的。」
達利歐反覆強調,黃金和抗通脹債券是當下環境中最具分散效應的配置組合。他提供的個人黃金配置比例通常在15%左右,and他還有少量比特幣。
與達利歐對談的魯賓斯坦,是凱雷集團聯合創始人,也是「大衞·魯賓斯坦訪談錄」的主持人,以擅長用平實提問挖掘複雜議題而著稱。本場對談同樣延續了他一貫的風格——清晰、剋制、問題直擊核心。
這次的採訪對話,從財政赤字與利率困局談到黃金的配置邏輯,也是理解達利歐最新判斷的一扇清晰窗口。
聰明投資者(ID: Capital-nature)精譯了本次完整內容,篇幅約1.2萬字,值得細細咀嚼。
魯賓斯坦:你創辦了全球最大的對衝基金之一。那麼相比之下,建立一家超級對衝基金和寫一本暢銷書,哪個更讓人覺得開心?
達利歐:其實這還是得看人生的階段。有些時候,你會拼命去競爭、去創造、去搭建一些東西;但到了另一個階段……
就像我們現在這樣,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對我來説,能把自己這些年學到的東西傳遞出去,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我真的很享受這個過程。
魯賓斯坦:那《國家為什麼會破產:大周期》這本書,是想讓大家感到安心呢,還是想嚇大家一跳?
達利歐:都不是。我是想寫一本能讓人認真思考、產生警覺的書。
我有一個原則:如果你願意提早擔心,那你就不必真正擔心;但如果你從不擔心,那你就真的該擔心了。
正是因為你預先意識到了問題,纔有可能避免它發生。
魯賓斯坦: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決定,不只做投資人,還要開始寫作?很多頂級對衝基金經理一輩子都坐在屏幕前交易。
你是從什麼時候起覺得,自己想做點不一樣的事,不想只盯着屏幕了?是在你準備離開橋水前幾年嗎?
達利歐:大概是35年前。
那時候我開始會停下來思考,把自己做決策時用到的一些標準寫下來。這個習慣讓我對每一個判斷都思考得更深入。
后來我意識到,這些標準其實可以變成代碼,然后再用歷史數據進行回測,看看我當初的決策邏輯是不是有效。
説到底,我就是靠這種方式建立起橋水的:明確標準、用時間驗證,然后制定完整的行動計劃。
所以我可以説,從35年前我就開始寫我后來稱為「原則」的東西了。寫到現在,我也記不清到底寫了多少,估計有一千條左右吧。
魯賓斯坦:有些人可能不瞭解你所在的行業。你是長島人,對吧?
達利歐:嗯哼。
魯賓斯坦:你后來去了長島大學,成績很棒,然后考上了哈佛商學院,開始了職業生涯。但你這段職業生涯差點一開始就斷送了——因為你把老闆打了一拳,是嗎?
達利歐:(笑)不,那其實是我人生機會的開始。我被炒了。然后正因為被炒了,我才真正開始了自己的創業旅程。
魯賓斯坦:你后來創建了自己的公司。但那時候情況也不太好,有段時間你還跟你父親借了錢,是吧?你那時候有沒有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做不下去了?
達利歐:有啊,我來講講這段經歷。這對我來説,是一段非常痛苦但也是最寶貴的經歷之一。
那是1980年。我當時推算出一個判斷:美國借給其他國家的錢,已經遠遠超出對方的償還能力,所以我判斷很快就會爆發一場債務危機。
結果,1982年就發生了。墨西哥第一個扛不住,局勢開始逆轉。而我當時誤判了美聯儲的反應,覺得他們不會放松貨幣政策——結果他們放松了。
我判斷錯了,徹底做反了。
那次虧得很慘,慘到連家里的賬單都付不起,只能向我爸借了4000美元來維持日常生活。
那段時間對我來説確實很煎熬,但也正是從那時起,我開始重新思考一切,從兩個方面改變了自己。
第一件事是:我開始真正嚴肅地問自己,「我怎麼知道我是對的?」
這段經歷讓我真正明白了,我不能只靠自己的衝勁,還要學會加入謙遜。它也讓我看清了未來的路應該怎麼走,其中最關鍵的就是理解「多元化」的威力。
我明白了:通過多元化,可以在不犧牲收益的前提下,把風險降低多達80%。
那也是橋水真正打下基礎的階段。
從那之后,我們走得就越來越穩。就是因為我從那次痛苦的失敗中學到了東西,我纔開始把經驗系統地寫下來,把每一次錯誤都當成學習機會,榨乾它的價值。
做投資,就要接受現實:有高峰,也一定有低谷。沒有人能一直做對,連巴菲特都不行,對吧?
我人生中最明顯的一次回撤,是在2020年疫情那年,那一次我們虧了13%。但除此之外其他年份的虧損都很小,大概就跌個2%左右。
因為我真的理解了多元化的力量。
多元化最迷人的地方就在於:它可以在不降低迴報的前提下,顯著降低風險。
我現在的信條就是:「擁有15個良好且不相關的回報來源。」
如果你能認真設計這15條回報路徑,讓它們的預期收益大致相當,同時彼此之間相關性很低,那你就能把整體風險降低80%。
這樣一來,你的「收益/風險比」就可以提升5倍。
這就是多元化的力量。而這也是我人生和事業中最重要的轉折點。
魯賓斯坦:那你爸有沒有后來説,其實你當年應該聽我的?
達利歐:哈哈,我們后來倒沒特別討論這個,結果還算不錯吧。
魯賓斯坦:我們來説説債務問題。你在新書里提到,國家也會「破產」。但我們知道,公司會破產、個人會破產……那國家真的會破產嗎?
達利歐:國家當然也會,只不過方式不一樣。
最直接的手段是加税,從民眾手里拿更多的錢。但更常見的方式是印鈔。換句話説,國家的「破產」通常不是債務違約,而是通過貨幣貶值來實現的。
我可以簡單解釋一下我在書里是怎麼講這個機制的:
你可以把整個信貸系統想象成我們身體里的血液循環系統,血液運送營養,而「信貸」就是經濟里的「購買力」。
如果大家合理使用信貸,借的錢能賺回來、還得起,那整個系統就是健康的,我們也能享受繁榮。
但現實中你會看到,國家的收入增長趕不上債務增長。這很大程度上跟政治有關——政客們想取悦選民,於是不斷舉債,來滿足各種承諾。
這就像血管里積聚了越來越多的斑塊。債務利息的負擔,就像血管的堵塞物。你會看到利率和利息支出越來越高,系統也越來越緊張。
這就是我在書里強調的關鍵點:你會看到財政被利息和剛性支出越壓越緊,以及供需開始失衡。
就拿美國來説:接下來一年,美國需要賣出大約12萬億美元的國債。
其中1萬億是利息,9萬億是到期債務需要再融資,還有2萬億是新一年的財政赤字。也就是説,我們得賣出12萬億的債務。
那問題來了:誰來接盤?這就是一個現實的問題。
當債賣不出去時,利率就得漲;利率一漲,資產價格就會跌,經濟活動也會受影響。
而爲了不讓情況惡化,央行通常的做法是繼續印錢。
等到你必須靠借新債來還舊債時,問題就真的來了。比如美國政府每年要花7萬億美元,但收入只有5萬億,也就是説,赤字高達40%。
而政府又很難削減開支,因為很多支出都是「動不了」的,比如社保、醫保這些項目已經非常緊張了,未來還會繼續上漲,還會以複利的方式增長。
我們現在就正處在這麼一個階段。
回顧歷史,美國一開始就有債務,是爲了支付獨立戰爭的開支。
最早那次是一個非常有名的政治妥協:亞歷山大·漢密爾頓(AlexanderHamilton,美國開國元勛之一,首任財政部長)提議,讓南方各州分擔北方在獨立戰爭中欠下的債務。當時北方還欠着大約7000萬美元,而南方很多州已經把自己的債務還清了。
南方當然不願意接受這個安排,於是三位重量級人物在華爾街舉行了一場歷史性的「晚宴談判」:除了漢密爾頓,還有詹姆斯·麥迪遜(JamesMadison)和托馬斯·傑斐遜(ThomasJefferson)也在場。
這次私下會晤最終促成了一個折中方案:南方願意讓步,承擔部分北方債務;作為交換,聯邦政府同意將國家首都從紐約遷往華盛頓。
所以,美國從建國起就揹着債。
那有沒有哪一段時間,美國是完全沒有債務的?幾乎沒有。
也許安德魯·傑克遜(AndrewJackson,第七任總統)算是個例外。他痛恨債務,還關閉了「美利堅合衆國銀行」。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從二戰之后,美國幾乎年年都有財政赤字,對吧?
魯賓斯坦:是的,基本沒有例外。
達利歐:唯一一次稍微算得上盈余,是1990年代初,當時是克林頓總統和紐特·金里奇達成協議,我們纔出現了所謂的「預算盈余」,也就是政府的收入超過支出。
(聰投注:1998至2001年,美國實現罕見的財政盈余,四年累計約5600億美元。這一結果得益於税收增加、開支受控及科技泡沫帶來的資本利得激增,是兩黨在克林頓與金里奇領導下達成共識的短暫成果。)
但這種情況在美國曆史上非常少見。
那我們現在要解決問題怎麼辦?
要讓債務與GDP的比例穩定下來,我們需要把赤字降到GDP的3%左右。
而現在是多少?大概是6.5%到7%。也就是説,我們得壓掉4到5個百分點的赤字。
全球其實也有不少國家在短時間內做到過這件事,關鍵在於怎麼做。
財政赤字主要由三件事決定:
1)政府支出,
2)税收收入,
3)利率水平。
所以,如果我們要把赤字比例降到合理水平,那就要提高税收,削減支出,同時讓利率自然回落——三管齊下。
比如説:税收收入提高4%、開支減少4%,這兩個動作配合起來,就會讓市場信心恢復,供需改善,利率下降大約1個百分點。
這樣一來,赤字佔GDP的比重就能從6.5%回落到3%左右。
為什麼?因為利率下降不僅能緩解政府的還債壓力,也能促進經濟活動,而經濟更好,就意味着更多税收收入。
所以,我提出了一個思路,我稱之為「3-3-3方案」:在三個關鍵領域,各做3個百分點的調整。
這可能是目前解決財政問題最可行、也最現實的一種方式。
如果我們不採取類似措施,情況就可能失控。我們可能會面臨一個雙重打擊的局面:經濟陷入衰退,同時又爆發債務危機。
而且一旦陷入這種局面,想再加税或砍開支,在政治上幾乎是不可能的。
魯賓斯坦: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只要適度加一點税、適度削一點支出,分三年做完?
達利歐:對,基本上就是這個思路。「三三三方案」。
魯賓斯坦:那這事兒能成的概率有多大?
達利歐:嗯……5%。
魯賓斯坦:好吧。你最近有去過華盛頓嗎?
達利歐:我前幾天剛去過。
魯賓斯坦:那你跟國會議員們聊這些的時候,他們怎麼迴應?他們同意你的看法嗎?
達利歐:有意思的是,沒人反對我説的內容。
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議員,他們都認可:赤字確實要降到GDP的3%以內,而且也都同意,這必須通過削減開支、增加税收和調控利率三方面來解決。
但問題是,他們跟我講,「我不能公開這麼説。」
他們説,在現在這種高度政治化的環境下,一旦公開承認要加税,選民就會逼他們籤「絕不加税承諾」;要是承認要砍福利,選民又會逼他們籤「絕不削福利承諾」。
而如果他們既不籤承諾,也不反對,那跟選民之間就會變成一種敵對關係。選民會質問他們:「你是説你要跟那些人妥協?你想漲我的税?削我的福利?那我不想你來代表我。」
所以這些議員並不是不相信我説的,而是不敢承認他們相信。
他們還會對我説,能不能幫我們改變一下公眾輿論的氛圍?比如説,讓大家覺得:如果一個政客不能把赤字降到3%,那他就是不負責任的。「這樣我們纔有可能在選民的壓力下,去做那些我們知道是對的決定。」
魯賓斯坦:那我們把概念説清楚一點。現在美國的總債務到底是多少?
達利歐:如果看總債務規模,大概是36萬億美元;
如果看淨債務,也就是扣掉我們欠自己的部分,大約是30萬億。
魯賓斯坦:欠自己是什麼意思?
達利歐:比如社保信託基金,就是政府左手借給右手,所以不算完全對外的債務。
但從總量看,我們的債務確實已經逼近36萬億,甚至向38萬億靠攏了。
而現在我們已經觸及了債務上限,除非國會通過授權法案,否則連合法借新錢都做不到。
大家都在等所謂的那部「大而美法案」通過,政府纔有辦法繼續發債。
(聰投注:7月3日「大而美法案」已獲通過,並將聯邦債務上限提升了5萬億美元,將上限從原先的36.1萬億美元提高到約41.1萬億美元。)
但説實話,不管是36萬億還是38萬億,這兩個數字的差別已經不重要了,都已經是天文數字了。
魯賓斯坦:那我們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二戰的時候我們也舉過債,但后來不是都還了嗎?
達利歐:對,二戰時的確舉了不少債,但戰后經濟增長快,把那些債基本都還上了。
魯賓斯坦:那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路加速借錢的?
達利歐:其實債務一直在增長,但真正陡增的節點,是疫情期間和疫情之后。那幾年的財政刺激,把債推上去了一個新臺階。
魯賓斯坦: 所以這不是哪一個黨的鍋,是大家一起搞出來的?
達利歐(笑):對,全體都有份。無論是36萬億還是38萬億,反正都是不可持續的水平。
魯賓斯坦:那我們每年的財政赤字有多少?就是每年我們多花的錢。
達利歐 目前赤字大概是2萬億美元。我們每年的財政收入大約是5萬億,但支出卻高達7萬億,中間差額就是赤字。
魯賓斯坦: 那我們為什麼不削減開支?錢到底花去哪了?預算結構是怎樣的?比如國防、福利、利息分別佔多少?
達利歐:我給你一個大概的結構比例:
大約60%的聯邦預算,屬於「法定福利」開支,像是醫保、醫療補助、退伍軍人福利、社保……這些雖然是預算里的60%,但如果按政府實際花出去的錢來看,佔比大概有85%。這部分是動不了的剛性支出。
利息支出:現在每年我們光是付債務利息就要花大約1萬億美元,差不多佔政府收入的20%。
再看國防,目前支出大概是9500億美元左右。
如果你把這些主要的支出項加起來——它們基本上都是固定支出,不太可能變動——那就佔到了整個預算的85%左右。
換句話説,我們的預算里大約有85%是動不了的剛性開支,而這些剛性支出大概只靠我們收入的10%來支持。
所以現在問題來了:我們花了這麼多錢,那有哪些選擇?你可以説:我們砍掉福利支出吧?但這很難做到。沒人願意讓自己的社保金被削減,對吧?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不付國債利息?也不行。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砍掉國防預算?也不行。
那就砍砍國家人文基金會、國家藝術基金會?嗯……可那點錢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魯賓斯坦:也就是説,不管你砍哪里,其實空間都非常有限,對吧?
達利歐:對,你很難在這些地方找到多少財政空間。
魯賓斯坦:那現在大家都在談的那部「大而美法案」,能解決這個問題嗎?或者説至少能緩解一些?
達利歐:不能解決。
魯賓斯坦:那如果不能解決,我們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達利歐:我們會……貶值貨幣。
也就是説,通過印鈔來緩解供需失衡,進而使貨幣貶值,同時人為壓低利率,讓持有國債的人拿到一個被人為壓低的利率回報。
這就是日本對待本國債務的方式——印錢、壓利率、讓債貶值。
所以要關注美元的價值變化,不僅要看它對其他貨幣的匯率,更要看它對黃金的表現。
順便説一下,黃金是全球第二大儲備資產,第一是美元,然后是黃金,再之后纔是歐元。
你要從這個角度去看,你會發現美元的價值正在貶損。
你還會看到人為壓低的利率會持續存在,這是一種政策手段。
我擔心的是,如果這種狀況發生在一個複雜的大背景下,就會形成這樣一種局面:預算赤字持續上升,同時社會撕裂加劇。在這種情況下,你是指望不上人們在經濟衰退中會説「我願意多交税」或者「我願意接受削減福利」的。
所以我們可能面臨的是一個非常困難的社會和政治環境。
魯賓斯坦:等等,我得先打斷你一下。你剛剛説的這些把我嚇着了。可我是個投資者,我還得掙錢。你描述了這個未來場景,那我該怎麼做?要不要去買黃金?買美元?買歐元?我該怎麼做?
達利歐:我不想隨便給建議,但我可以説説我自己的看法,從「安全資產」的角度來講一講。
首先,要關注的是資產的真實價值,而不是名義價值。
目前你能買到的最安全的資產,我認為是通脹掛鉤債券。因為這種債券是按通脹指數調整的,你可以拿到略高於2%的實際收益率,也就是説,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你都能穩定跑贏通脹。
所以從這個底層資產開始,是合理的。
接下來,我認為你必須做的一件事就是:分散投資組合。
我們剛纔談到了多元化的力量。所以我不想讓任何人孤注一擲,因為我也可能是錯的。但我建議你考慮一點:黃金其實是一種貨幣,它本質上就是錢。
現在各國的央行也在增持黃金,把它當作一種資產配置上的「分散器」。
黃金的表現跟大多數資產是負相關的。
你會發現,過去的世界,其實就是以黃金為貨幣的世界。那時人們看價格,不是用法幣去衡量黃金,而是用黃金來衡量其他事物。
而如今因為我們都已經習慣了法幣,是反過來看的,用貨幣價格去看黃金。
但我認為,如果你把黃金當作貨幣的一種,把它作為你資產配置的一部分,這是很理性的。我會建議:把你投資組合中的10%到15%配置到黃金上,這是合理的。
如果你手上持有一些通脹掛鉤債券,再加上一些黃金,那你整個投資組合就比只持有美元計價資產更加分散。
而且這麼做不是在增加風險,反而是在降低風險。你等於是把自己的資產放在了一個真實購買力更穩健的位置。
這不是在重倉押注,而是在降低你原有投資組合中的單一賭注風險。
幾千年來,人們都喜歡黃金,也相信黃金。
自1750年以來,大概80%的法幣都發生過大幅貶值。這也是為什麼黃金長期以來被視為財富的儲藏工具。
有一句話這樣説:「黃金是唯一一種不構成他人負債的資產。」什麼意思?就是説你不需要指望別人還你錢,它本身就是終極資產。
(注:意思是它不依賴他人償付,不受信用風險影響,是一種純粹的、無對手方風險的價值儲存工具。這就是為什麼它在貨幣貶值、金融動盪、地緣衝突等極端環境下仍然被各國央行和投資者信賴。)
而在當今的世界,尤其是國際關係中,很多國家對制裁充滿擔憂。大家擔心,「萬一哪天我也像俄羅斯那樣被制裁怎麼辦?」所以各國央行正在進行儲備多元化。
這就產生了一個連鎖效應。
如果它們從持有國債,轉向持有黃金,那不僅會改變市場的供需平衡,也會影響到我們前面談到的財政赤字如何被融資的問題。
比如,如果它們在賣出美債、買入黃金,那這就會對黃金的供需造成進一步影響,黃金的價格也就會跟着起波動。
魯賓斯坦:你説的是有道理,但如果看黃金價格,它也不是一直漲,對吧?周期性波動也挺明顯的。
達利歐:沒錯。但要重視這些周期。一旦出現貨幣貶值的趨勢,人們對法幣體系的信心會逐步喪失。歷史上,這種情況反覆出現。
到那時,事情的走向就變成這樣:我們擁有了大量被印出來的錢,最終你就會看到黃金和貨幣之間又開始重新掛鉤。
當然,這可能需要很長時間。
魯賓斯坦:那我們説回眼下。從今年年初開始,美元對一籃子貨幣的匯率下跌了大概10%。很多人擔心這種趨勢還會持續,美元可能會繼續貶值。
也有人説,這不一定是壞事。你覺得這種人應該怎麼做?是去買其他貨幣,還是……
達利歐:我覺得他們所擔心的,其實就是跟70年代那種情況很相似的一幕。
那天是1971年8月15日,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正在紐約證券交易所做實習。
查德·尼克松(RichardNixon)在電視上宣佈了一件事,就是暫停美元與黃金之間的兑換。
在過去,黃金就是貨幣。當時人們認為的「真實貨幣」,就是黃金。而我們今天習慣使用的這些貨幣,其實更像是支票簿里的支票。
尼克松當年説得很清楚:你不能兑現那些黃金,但你可以繼續拿着支票。從那一刻開始,我們進入了70年代,也進入了一個滯脹的時代。
我們現在真正需要擔心的是:出現一個「所有貨幣都在貶值」的環境。
所以,當你談到分散投資時,你必須意識到:我們現在討論的問題不只是美國的問題,雖然美國問題很大,但歐洲、日本、中國也都有各自的問題。
過去幾十年,我們都是靠「承諾」生活的,承諾這些債務資產能夠變現為錢。但現在,錢不夠用了。
你剛纔問道,如果是把美元對比其他貨幣,是否會貶值?我會説,很可能會。但其他國家也不希望自己的貨幣升值太多。
所以這就引出了我剛纔講的邏輯:像黃金這樣的資產,可能表現得會像貨幣一樣,甚至比貨幣更穩定。
魯賓斯坦:你知道,當年美國政府其實是悄悄地和其他國家達成了一項協議,決定官方貶值美元,那是祕密進行的,沒人知道提前消息。
你覺得現在還有可能出現類似情況嗎?就是説,美國政府私下又跟其他國家達成協議,再次貶值美元?
達利歐:我覺得這是有可能的。
歷史上各國政府在特定情勢下總是做同樣的事情。
所以這類操作是完全可能的,甚至可能伴隨外匯管制、資本流動限制等等,這些你剛纔還沒提到。
魯賓斯坦:那除了黃金,你覺得白銀怎麼樣?
如果我對紙幣、貨幣體系感到不安,為什麼不直接買點房地產呢?就持有不動產。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嗎?
達利歐:不,那不是一個好主意。
首先,房地產對利率的敏感程度遠大於它對通脹的敏感程度。你如果問,在我剛纔描述的宏觀環境下,房地產會怎麼樣?我告訴你,它在實際收益上是下跌的。
另外,房地產是一種極易被徵稅的資產。你想啊,不管你在哪個州,當地政府想要籌錢,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提高房地產税。
所以從這個角度看,它並不具備良好的分散性。
還有一點:它是釘在地上的資產,資金的流動性很差——你沒法像黃金或金融產品那樣靈活轉移資產。
魯賓斯坦:你剛纔提到三種方式解決財政赤字:削減開支,但85%的預算基本是鎖死的;增税,沒人愛聽這種話,說了還不容易連任。
那為什麼不通過降息來解決呢?
我們現在每年要花1萬億美元來支付國債利息。那我們乾脆把利率調低點不就省錢了嗎?
達利歐:可問題在於,如果你把利率壓得太低,你就削弱了大家購買國債的意願。
我的看法是:如果你真的這麼做了,把利率強行壓低太多,那你就會失去債券市場的需求端。
與其這樣,不如像我之前説的那樣:
開支減少4%,税收收入增加4%,這樣一來,你的財政結構更健康,那反而會讓利率自然回落,這纔是正向的方式。
如果你只是靠強壓利率,那你實際上是在傷害債券持有人,而不是解決問題。
魯賓斯坦:那換個角度説,我們是不是可以通過設立國會議員任期限制來解決赤字問題?
比如説,如果議員知道自己不能無限連任,那他們可能就會説真話、做正確的事。你書里好像沒提這個,但你怎麼看?
達利歐 :(笑)嗯……你説的是,議員要是不用爲了連任,就會更敢講實話、做對的事?
我理解這個邏輯,但説實話,我不覺得這能解決赤字問題。
順便説一句,柏拉圖在《理想國》里早就探討過民主的問題。他説,當公眾想要一些東西,而政府需要回應這些要求——包括一些不負責任的訴求時,最終往往還是會滿足他們。
這本身就是一個結構性的問題。
所以關於你剛纔説的議員任期限制,我不太確定。説不好。
魯賓斯坦:現在很多人都在説,只要我們用上AI,很多問題自然就能解決了。你怎麼看?
達利歐:哈哈,那你可以去問問AI,看它是不是真的能給出靠譜的答案。
我自己的看法是,AI確實會對生產力帶來非常深遠的影響。我們的希望,是它能像一次「科技奇蹟」那樣,顯著提升效率。
在我做長期趨勢分析時,我假設AI帶來的影響,可能是歷史上任何一次科技浪潮的兩倍,比互聯網、數字化這些加起來還要大。
但同時,它也帶來了新的難題:財富分配的失衡會變得更嚴重。
我們現在面對的核心問題之一,是社會的生產力差距和收入差距都在拉大。
比如,美國現在有大約60%的人,閲讀能力還不如六年級。這直接決定了他們的工作能力和收入水平。
而最富有的10%人羣,要繳納全國76%的聯邦税。他們確實賺得多,但問題是,如果你政策太激進,逼走了他們的一半,那政府一下就少了大概35%的收入來源。
這就是賬面現實,是結構性的問題。
所以,真正能解決問題的路,其實只有一條:迴歸基本面。
技術會有幫助,生產力也會有幫助,但最關鍵的是打好社會的地基。
你去看看不同國家、不同時代,那些真正穩定繁榮的社會,都有幾個共通點:
第一,教育要好,要讓下一代既有技能,又有公民素養,知道怎麼跟別人合作;
第二,社會整體要有產出,人們普遍有工作能力、有資產;
第三,要有健康的資本市場,社會資產大於負債,收支平衡;
最后,有法治,有秩序,大家相處文明,制度穩定。
只要這些基礎打牢了,我們就會有一個健康的社會。
魯賓斯坦:聽你這麼説,那你怎麼不親自出來任職?比如財政部長,或者乾脆當美聯儲主席?
達利歐:哈哈,光是想想那畫面,我就頭皮發麻了。
説實話,我非常敬佩在那種環境中工作的公職人員。
但問題不只是「你有沒有領導力」,而是「你能不能在現在這種局勢下施展領導力」。
你當然可以請到非常能干的團隊,但現在的問題是,每一個決策,都會有人站出來反對,每一句話都可能被放大解讀。
人們現在的狀態是:只要你在某個議題上「站錯邊」,他們就要把你「撕了」。在這種環境里,想踏實做點事,真的是非常艱難的。
魯賓斯坦:那有沒有可能像奧巴馬時期那樣,成立一個特別委員會?比如「鮑爾—辛普森委員會」,由總統提出方向、國會集中投票處理?
達利歐:我前面説過,這類機制成功的概率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我的設想是這樣的:比如我們現在通過了一個預算案,接下來會有一個現實問題浮現,社保基金將在2033年見底,這已經是被證實的時間窗口。
等大家都意識到「我們真的快發不起社保了」,也許就有可能推動更實質性的舉動。
比如,2026年中期選舉之后,有可能成立一個兩黨聯合委員會。
魯賓斯坦 對,我也覺得這是個合理的機制。雖然我擔心,到那個時候可能已經有些晚了——但也許還不算太晚。
達利歐 對,也許還來得及。成立這樣的委員會當然是好事。
不過就像你説的,我們以前也成立過這種委員會,但大多都不了了之,沒解決實質性問題。
魯賓斯坦 我想現在很多人都想聽聽這個答案,如果我是一個風險厭惡型的美國中產投資者,你覺得最適合我的投資工具是什麼?
達利歐 是通脹掛鉤國債,也就是美國財政部發行的TIPS。
因為它可以鎖定真實收益率,不會被通脹吞噬,而且我也不建議普通人頻繁投機炒作。
市場其實是個零和遊戲,你贏的那部分就是別人虧的。如果你沒有專業能力和優勢,很可能你就是那個被「割」的人。
魯賓斯坦:我注意到,在華盛頓經常聽到這樣的説法:「要是真的出問題了,債券市場早就崩了。」但債券市場的人又説:「真要是這麼嚴重,國會怎麼可能還無動於衷?」
結果就是,大家都在互相推鍋。
達利歐:對,我太熟悉這種情況了。
2007、2008年我做過一次深入分析,還把報告帶去國會,大家問的問題都差不多。
后來歐洲也發生了類似的債務危機,過程幾乎一模一樣。
這種事有個特點:它爆發之前看起來特別慢,一旦爆發卻非常快。一切就像山洪一樣突然傾瀉下來。
魯賓斯坦:你在早期的一本書里寫過:當一個國家擁有全球唯一的儲備貨幣時,就很容易陷入過度舉債。
荷蘭當年有荷盾,英國后來是英鎊,現在輪到了我們,美元是全球儲備貨幣。
那會不會出現一種情況:我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無限舉債,直到有一天其他國家不再願意持有美元,儲備貨幣的地位也不再了?
達利歐:我當然擔心這種可能。
魯賓斯坦:那你打算怎麼辦?
達利歐:跟大家說出來。(笑)
魯賓斯坦:好吧,那我們換個話題輕松一下。你今天的心情有沒有樂觀一點?有沒有什麼是你對美國經濟或體制感到積極的地方?
達利歐:首先我要提醒,我也可能是錯的。
魯賓斯坦:有1%的可能你錯了?
達利歐:對,也許是1%。但就算只有1%,我們也可以努力爭取它變成現實。
我一直的信念是:如果你從不擔憂,那你就應該擔憂;但如果你開始擔心了,那説明你已經在往解決問題的路上走了。
作為個體,你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分散投資、管理風險、保護自己。
魯賓斯坦:那我們回到現實一點的問題。假設我是一個24歲的年輕人,我希望到30歲能為自己和家人打下良好的財務基礎。你會給我什麼建議?
達利歐:我當年也有過類似的思考。我會問自己:「如果我現在失去了所有收入,我能靠手上的錢撐多久?」
這個問題背后,其實就是在問你有沒有真正的儲蓄安全墊。是幾周?幾個月?還是幾年?
所以你要養成一種思維方式:強制儲蓄,哪怕每個月只存一點,也要堅持下去。
同時,你要把錢花在提升生活質量的地方,比如買一套屬於自己的公寓,改善居住環境。
如果條件允許,再考慮做一些多元化投資,但前提是你已經把安全墊打好了。
我記得我剛買房的時候,哪怕是裝修、改善空間,也會讓我覺得那是一種長期價值的投資,而不是浪費。
哦,還有,我每年都會送我的孫輩們一枚金幣,作為禮物。
魯賓斯坦:就一枚金幣?不給孩子們送點玩具嗎?
達利歐:每年聖誕節和生日,他們都會收到一枚金幣。沒有玩具,只有金幣。
(停頓)好吧,也不是完全沒有(笑),玩具還是有的,但金幣纔是重點。
幾年后,你會發現,他們開始比較:「玩具去哪了?金幣還在。」
這其實就是儲蓄的意義。
你得讓他們從小明白,儲蓄本身很重要,而更重要的是儲蓄之后怎麼用:可以配置一些低風險的資產,比如通脹掛鉤債券,或者建立一個多元化的投資組合。
這纔是我真正希望年輕人掌握的基本功。
魯賓斯坦:你是長島人,但也常年在全球旅行,現在也會在中東和遠東居住一段時間。那你覺得,中東和亞洲的人是怎麼看美國當前的財政狀況的?
達利歐 長期以來,全世界其實都很欽佩美國。
因為這里是個可以接納任何人、歡迎任何人才的地方,法治健全,資本市場完善,是全球最好的創業和發展的平臺之一。
但我得坦白説,現在各地的擔憂越來越多,尤其是對美國政治極化、財政可持續性,以及社會撕裂的擔心。
魯賓斯坦:如果現在有個年輕人看到這段節目説:「我想成為下一個瑞·達利歐,建立一個偉大的對衝基金,自由富足,又被廣泛尊敬。」
你會告訴他,祕訣是什麼?
達利歐:我會説:讓你的工作和熱愛合而爲一。
同時,不要完全忽略金錢,但也不要高估它的作用。
錢很重要,沒錯,但當你的收入超過基本生活所需后,金錢和幸福之間的關係其實非常微弱。
大多數人的幸福感來自哪里?是歸屬感,是朋友,是社羣。
這纔是幸福感最核心的來源。
所以,我的建議是:找到你熱愛的事,然后全情投入。如果你真心熱愛你所做的事情,它就永遠不會是「工作」。
魯賓斯坦:那你跟政治人物交流時,他們表面上很有禮貌,但會説:「我不能公開説這些,會惹麻煩。」你怎麼看?你會不會希望他們更有擔當?
達利歐:我有時候確實會有點理想主義,會想「他們應該勇敢說出真話」。
但我也理解現實。如果他們真的說出自己的看法,可能第二天就失業了。
所以更實際的做法是:我們要改變的是公眾輿論本身。
這也是你剛纔説的,要先讓民眾意識到問題,民意才能推動改革。
魯賓斯坦:對於關税這個熱門話題,你怎麼看?從經濟角度來説,是好事還是壞事?
達利歐:關税本身並不一定是壞事。
歷史上,關税曾是美國政府的主要財政來源之一。當然,任何税收都會帶來代價,不論是資本利得税還是所得税。
關鍵是:它怎麼被執行、規模有多大、會不會破壞經濟效率。
如果設計得當,關税可以帶來大量財政收入,從而減輕其他稅種的壓力。
更關鍵的是,我們現在的世界已接近一種「準戰爭狀態」,自給自足變得愈發重要。
美國不能再無限制地借債、也不能總依賴進口,所以製造業迴流、自主可控的討論是有道理的。
理想狀態下,我們當然希望誰效率高誰生產,然后全球共享。但現實不允許我們那樣依賴別人。
更現實的問題是:全球也不能永遠依賴我們持續發債、積累赤字,來購買他們的產品。
魯賓斯坦:明年就是美國建國250周年了。
你對美國的未來感到樂觀嗎?還是説,債務問題讓你難以樂觀?
達利歐:我確實擔憂。但我相信,我們會熬過去,也會走向另一個階段。
魯賓斯坦:你平時跟國會議員或政府官員討論赤字、債務這些問題時,他們會認真聽你説嗎?
會不會有人順便問一句:「那我自己該怎麼投資?」有沒有遇到這種情況?
達利歐:通常不會(笑)。
魯賓斯坦:那你去參加雞尾酒會的時候呢?會不會有人湊過來問,「能不能給點投資建議?」
達利歐 :這種時候倒是會。他們也會問你吧?
魯賓斯坦:我可沒你投資厲害。他們問我的時候,常常是這樣説的:「你認識瑞·達利歐嗎?」
(兩人同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