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資訊> 正文
2025-06-18 13:49
2025年,第一批00后本科畢業生已經踏入社會三年。他們曾是父母眼中的驕傲,是老師口中「考上好大學就有好前途」的榜樣。然而,現實卻給了他們一記悶棍——曾經奉為圭臬的遊戲規則,突然失效了。
985、211文憑不再是金鑰匙。教育部數據顯示,2025屆全國普通高校畢業生預計達1222萬人,創歷史新高。在「僧多肉少」的就業市場里,名校光環的邊際效益正急劇遞減。
這代人發現,自己既無法像父輩那樣依靠勤奮實現躍遷,又難以在社交媒體渲染的「年薪百萬」敍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們被困在「優秀」的枷鎖里,進退兩難。
許璐至今記得拿到211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父親特意提前下班,帶全家去了平時不捨得去的西餐廳,她是家里第一個大學生。縣里中學的櫥窗里,她的照片在「優秀畢業生」一欄掛了整整一年。
三年后的今天,她在北京某上市公司上班,非技術崗,年薪27萬,是52歲父親在縣城老家工作收入的三倍。但看似豐厚的薪酬被拆解成基礎工資、績效年終、分四年兑現的股權激勵。直屬領導一句「組里需要有人背低績效」,就讓她這個團隊里最年輕的成員,年終獎直接腰折。
「工作日沒有喘息的縫隙,22點后離開公司是常態,但這並不意味着下班。」她的飛書籤名常年掛着聯繫電話。哪怕高燒到渾身疼痛,確診得了甲流,她也只敢請假半天,在醫院拿完藥,回到月租三千的合租房,晚上八點依舊要完成工作任務。「領導問能不能堅持,我哪敢説個‘不’字?」
去年的職工體檢報告像一紙判決書,磨玻璃肺結節、甲狀腺腫大、乳腺增生的診斷結果,成了用健康兑換金錢的殘酷憑證。高壓的工作節奏讓她萌生了換工作的念頭,「哪怕薪資降一點。」
可打開招聘APP,現實更加殘酷,系統推薦崗位清一色標註着「5年經驗優先」,她意識到自己的3年經驗甚至過不了簡歷關。BOSS直聘的后臺頁面顯示,溝通過1207次,已投簡歷137次,卻僅換來不到10次用人單位的面試機會。更荒誕的是,那些投遞過的崗位JD,八個月后依然掛在平臺上,像永遠填不滿的黑洞。
「五年,是剛被訓好的牛馬,不管是從工作能力上還是職場心態上。」入行十多年的前輩告誡她,「現在大環境不好,一定要拿到書面offer再離職。」
最接近希望的一次,她歷經一個月,通過三輪面試,談妥薪資,提交銀行流水,卻在深夜 23 點收到「業務架構調整,該崗位招聘計劃暫緩」的HR通知。在小紅書#被鴿offer#話題下,2.5萬篇筆記記錄着相似的遭遇:關係戶空降、背調發現前司評價存疑、候選人橫向對比,甚至有人只因 HR一句「星座不合」就被淘汰。
「父母總勸我先辭職,開心最重要,但我根本不敢。」許璐清楚地知道,停下就意味着出局。在寒冬里,空窗期就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誰知道下一份工作什麼時候才能出現」。
窗外的北京燈火通明,她卻覺得自己像一隻被關在玻璃罐里的螢火蟲,發着微弱的光,卻怎麼也飛不出去。
在上海靜安寺附近的寫字樓里,張施瑞每天都要喝杯咖啡提神。到手四位數的工資,扣除開銷所剩無幾,好在公司提供郊區宿舍,讓他不必像許多同學那樣,在格子間與地下室之間做選擇題。去年冬天,庫迪與瑞幸的價格戰讓他着實快樂了一陣,有時還能搶到比9.9元還優惠的生椰拿鐵,他笑着説,「感謝資本施捨的松弛感。」
夜晚,玻璃幕牆大廈璀璨的燈光照不亮銀行卡里的數字。每當此時,他都會想起高中地理試卷上那句:「此地的優勢在於其豐富的廉價勞動力。」原來自己引以為傲的學歷,不過是茫茫職場里最普通的入場券。
而在千里之外的湖北襄陽,C9高校畢業的李昊正站在教培機構的講臺上,對着滿教室備戰高考的學生講解函數公式。曾經,他也想留在上海,但那些用人單位開出的薪資,在扣除房租、餐費、交通費后,剩下的數字讓他清醒——沒有父母的資助,僅憑自己,攢夠買房首付需要整整十年。
粉筆灰簌簌落在他的肩頭,他望着窗外昏黃的路燈,突然想起大學宿舍里,和室友們徹夜暢談理想的夜晚。
沈煦的辦公桌抽屜里永遠備着三樣東西:金嗓子喉寶、草珊瑚含片和「小蜜蜂」擴音器。回到福建某重點中學任教不到三年,已經因咽喉問題去了七次醫院。最嚴重的一次,她在課堂上突然失聲,醫生警告説再這樣下去可能需要聲帶手術。
「我接受不了自己扯着嗓子管學生的樣子。」她苦笑着整理教案,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喉嚨。實際上,沈煦只比班上學生年長十歲,卻要學着資深教師的樣子處理早戀、網癮甚至家庭矛盾。班上最不服管教的學生,發朋友圈對她進行言語辱罵,只因沒收了他在課堂上玩的手機。可作為班主任,她無法昧着自己的良心對學生不聞不問。
沈煦的工作日從清晨6點的鬧鈴開始,7點前必須到校監督早讀,每周有兩個晚自習要值守到21:30。她苦笑着展示手機里密密麻麻的日程表,教研會、公開課、家長接待日、帶學生比賽……「周末還要備課、批改作業、應付家長羣的消息。」
「工作三年了,我至今都算不清自己一個月到底該拿多少錢。」她苦笑着翻出工資單,基本工資、績效、增值工資、課后服務費……各種名目繁雜的項目讓人眼花繚亂。入職半年沒發過工資,直到2022年12月,銀行卡突然多出3萬多元,才知道是被拖欠的薪水。她自嘲是在「為愛發電」,但在父母眼中,這份工作依然光鮮體面——事業編制、帶薪寒暑假、說出去有面子。
「都説教師是‘鐵飯碗’,可沒人告訴你碗里盛的是夾生飯。」入職后,她被安排兼任教務處行政工作,每天在處理報銷單、會議記錄、迎檢材料等與教學無關的瑣事中疲於奔命。她不是沒想過離職,但服務期未滿的6萬元違約金,讓她望而卻步。更讓她心寒的是,這些行政工作擠佔了她備課、批改作業的時間,最終影響的還是學生。
抖音上那些爆火的教資面試變裝視頻,網友看個樂子就划走了。但對她來説,那是每天真實的生活狀態。「明明自己也才畢業沒多久啊。」沈煦眼下掛着青黑,曾經神采奕奕的雙眸如今卻難掩疲憊。恍惚間,鏡中浮現出三年前那個穿着學士服,頭上簪着花,在畢業典禮上宣誓「為教育事業奮鬥終身」的女孩。
天津某985大學的鄧雯在某外企HR崗位實習了近一年,就在她以為轉正板上釘釘時,卻被告知「今年總部凍結了校招名額」,讓她錯過了整個秋招黃金期。春招季的殘酷遠超想象,她選擇邊準備考公邊投遞簡歷,最終只拿到了月薪五六千的offer,看着同學們或升學或有了好工作,她陷入高不成低不就的窘境。
經過一番掙扎,鄧雯決定保留應屆生身份全職考公。這一年里,卧室牆上貼滿申論範文,書桌上堆滿行測真題。更難熬的是社交圈的斷層——當同齡人在職場或校園中結識新夥伴時,她的生活只剩下刷題、模考和凌晨失眠時的焦慮。
兩次參加考公集訓班,她發現教室里全是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大年初三的教室里,老師在講臺上用激光筆圈着「基層治理數字化轉型」的考點,外界的熱鬧是模糊的背景音,教室里只有筆尖劃過紙面的「唰唰」聲,青春在「上岸」的執念中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轉機出現在 2023 年省考,家鄉恰好有個僅限她所學專業的崗位。筆試、面試一路過關斬將,在公示期結束的那天,對鄧雯而言,畢業后停滯的時間終於又開始流動。
「帶着‘上岸’的期待進來,發現不過是換了個泳池繼續溺水。」鄧雯被分配到縣城下屬的村莊。辦公室里,最年輕的同事都比她大 12 歲,閒聊時的育兒經,讓她格格不入。如今兩年過去,調回縣城的承諾仍未兑現。
2024年初,蔣菲從私企裸辭,抱着紙箱站在寫字樓前。北方的風雖冷,卻讓她感到久違的輕松,「終於不用再刻意迎合領導的臉色,等考上編制就穩定了」。然而,空窗期一年半里,參與的十多次考編嘗試均以失敗告終,她甚至沒進過一次面試。
還有不到十天就是下一場編制考試,崗位只招3個人,報名人數卻超過了700人。儘管不知道自己能否成為「分子」,她還是訂了從東北老家出發的車票。異地考編意味着至少千元的交通和住宿開銷,這對沒有收入的她來説是筆不小的負擔。
「等考完這次,我就要開始投簡歷了,還是得先有一份工作,考編慢慢來。」她的語氣里少了幾分孤注一擲的執拗。如今在蔣菲看來,比起脱離職場桎梏的理想主義,經濟獨立纔是更觸手可及的「自由」。
本科4年「卷」到保研資格的楊思羽,如願來到北京某985高校讀研。那時她以為,站上更高的學歷臺階,就能觸到理想的職場天花板。
直到以「準畢業生」身份踏入秋招,她才驚覺時代的齒輪早已轉向。即便避開大廠和頭部國企,企業的面試環節里,QS50海歸碩士與清北復交的高材生仍如過江之鯽。
「去年,同門師兄師姐拿到的offer,比我們這屆的薪資要高出20%左右。」最終,她選擇了北京郊區的一家國企,年薪20萬,沒有户口。
985本碩、北京市優秀畢業生陳松柏,學的是工科專業,手握互聯網大廠程序員的offer,五六十萬的年薪讓同齡人艷羨。可只有他知道,實驗室里那些被拒稿的深夜,改論文到凌晨的焦慮,以及越來越高的發際線。「我不知道能在互聯網熬幾年。」
他出生於湖南的一個農村,父母以種地為生,剛上初中的妹妹視他為榜樣,就像《哪吒2》里那句"七山五嶺可就出了你一個闡教仙人",這些期許將他牢牢拴在了不能回頭的單行道上。更重要的是,回到湖南,他很難找到這種技術崗位的工作。
年齡成為橫亙在選擇繼續深造的00后面前的另一道坎。趙妍考研三戰夢校失敗后,接受了調劑的現實,卻在收到錄取通知時沒有想象中的喜悦。研一的她看着曾經同屆同學陸續在朋友圈曬畢業照,總覺得自己像個「異類」。
更讓她擔心的是現在讀研的性價比,在offershow小程序可以查到部分企業的校招薪資,尤其是非技術崗,研究生起薪與本科生差距在不斷縮小。在深圳某公司的招聘會上,一位HR更是直言:「同等條件下,我們更傾向年輕本科生,培養成本更低,學習能力也未必比研究生差。」
父輩曾相信「讀書改變命運」,而這代人正在經歷的是——讀書,只是拿到了參與更殘酷遊戲的入場券。用學歷敲門磚叩開世界后,才發現門后還有無數扇需要重新推開的門。
在時代洪流中,他們既不甘做被規訓的「牛馬」,又難以接受徹底的「躺平」。
於是,他們開始尋找自己的第三條路:
許璐每周雷打不動地去上游泳課,她説「在水里能暫時忘記OKR」;沈煦分享教師日常的小紅書賬號悄悄積累了百名粉絲,每條評論都是同齡人的共鳴;楊思羽則開發了意想不到的副業——幫同事代購老家特產,每月多賺幾百塊……
當傳統的上升通道變得擁擠,這代人正在用特有的韌性證明:人生的價值,從來不該被單一的標準所定義。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真故研究室」(ID:zhengulab),作者:清歡,編輯:龔正,36氪經授權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