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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12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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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聰明投資者
「我是一個謹慎的樂觀主義者。」
「喬治·索羅斯的世界觀與衆不同,他天生就是一個市場捕獵者。但我認為,他做過最偉大的投資,就是發現了斯坦·德魯肯米勒。」
「很多人喜歡填字遊戲、打橋牌,但對我來説,投資就是最好的智力遊戲。」
「投資的本質:只做最有把握的交易。」
「宏觀投資的關鍵點之一:政策不一定要成功,只要它足夠激進,市場就會劇烈反應,而那正是投資機會所在。」
「你必須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你永遠不知道變化什麼時候會來,但你得隨時準備好去應對。」
「人生中真正重要的,是那些一直在你身邊的人:是他們在你低谷時拉你一把,在你得意時提醒你別飄。」
這是去年10月現任美國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Scott Bessent)在美國大選結果出來之前的一場對話。時隔半年多回頭看,還是很有意思。
過去三個多月,圍繞特朗普政府新一輪關税政策的爭議持續發酵,市場波動劇烈,貿易預期反覆,身為財長的貝森特一度存在感有限。但就像摩根大通CEO傑米·戴蒙對他的評價,「是個有分寸的人」。
在剛剛舉行的中美經貿會談中,作為美方代表的貝森特,顯示了在覈心決策圈的份量。
斯科特·貝森特在任職財長之前,是Key Square Group的CEO兼首席投資官。其40年投資生涯涵蓋了兩段在索羅斯基金的經歷:第一階段在斯坦·德魯肯米勒(Stan Druckenmiller)手下工作長達10年,第二階段則擔任了索羅斯基金5年首席投資官。
在這兩次任職之間,他曾創立對衝基金,隨后退休,並加入Protege Partners。然而,他很快意識到自己並不適合退休。
第二次離開索羅斯基金后,他以45億美元的資金創立了Key Square,堪稱對衝基金史上最大的啟動規模之一。
這次訪談對話者是貝森特一段職業生涯的老同事,Protege Partners的聯合創始人之一,特德·塞迪斯(Ted Seides)。
所以交流的過程就很過癮,彼此熟捻,有問有答,知無不言。
貝森特早年放棄了美國海軍學院的錄取,改在耶魯完成學業。在訪談中,他提到自己從吉姆·羅傑斯(Jim Rogers)處學習研究方法,從吉姆·查諾斯(Jim Chanos)瞭解做空邏輯,在索羅斯與德魯肯米勒的體系中接受宏觀投資訓練。
對話涉及多個主題,包括非對稱交易結構、倉位管理、風險判斷、核心-衞星式的基金架構、以及宏觀投資型對衝基金所面臨的持續性挑戰。
貝森特也分享了他對「市場何時會因政策轉向而劇烈反應」的判斷方式。比如他提到,政策本身是否成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其路徑對市場價格產生的擾動程度。
他當時還提到黃金是自己最大的頭寸。嗯,今年應該大賺特賺了。
這場對話比較長,差不多1.8萬字。聰明投資者(ID:Capital-nature)把全程翻譯整理。耐心看,會有所獲。
延伸閲讀:《「對衝大神」德魯肯米勒,最傳奇的基金經理如何煉成?》
童年經歷對於「想象力」的塑造
塞迪斯回到你的童年,是什麼經歷讓你開始思考金融的?
貝森特在南卡羅來納州的小河鎮,我們對華爾街唯一的認知就是1929年發生了一場災難。
我父親的財務狀況屬於大起大落的,他是一名房地產投資者,典型的「繁榮-崩潰」心態,結果他兩次破產。
這讓我從小就開始思考風險管理、資產配置和槓桿的影響。
我父親還有一個特別之處,他擁有南卡羅來納州最大的科幻小説收藏——當然,這個「最大」標準可能並不高(笑)。
小時候,我在地圖上指向南門二(Alpha Centauri,是半人馬座的α星,也是距離太陽最近的恆星系統之一)的位置,比指向芝加哥還要熟練。因為他經常給我念這些書,我們還會一起到户外看星星。我們的鄰居甚至有一個天文觀測站,那是一段充滿想象力的時光。
塞迪斯這種經歷是如何引導你走向投資的?
貝森特我不確定它是否直接促成了我的投資興趣,但它塑造了我的投資方法(擁有想象力)。
布魯斯·科夫納(Bruce Kovner)曾説過一句話(當時我們一起在做次貸交易),他説,我能想象一種從未發生過的情況,即美國房地產市場會出現全國性衰退。
我能理解,這場抵押貸款危機已經滲透到整個金融系統,並且當時出現了一種相對新穎的金融工具,可以利用這種非對稱回報機會。
這需要極大的想象力!
我記得有一位非常資深的抵押貸款經理走進我們的辦公室,他甚至寫過 Wiley 出版的《抵押貸款》專業書籍。他告訴我們,抵押貸款是一個絕佳的投資機會,那時危機已經進行到一半。
結果,他的基金最終虧損100%,徹底清盤。他根本無法想象這樣的情況可能發生,也無法預見 CDO(擔保債務憑證)中的這些層級會被完全清零。
跟吉姆·羅傑斯的交集
塞迪斯那你的投資生涯是如何開始的?
貝森特我發現,在人生中,許多最美好的事情往往發生在最糟糕的事情之后。
雖然我接下來要説的這事兒也算不上什麼災難性事件。
當年我在耶魯大學《耶魯每日新聞》工作,那時候,如果你在《耶魯每日新聞》干過,幾乎可以直接進入《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或《時代》雜誌。
我當時不確定自己是否想成為一名記者,或者轉向計算機科學。要知道,我進入耶魯的那一年,學校剛剛從打孔卡片切換到屏幕輸入系統,你會想象當時什麼樣的時代背景。
我競選了《耶魯每日新聞》的主編職位,但落選了。那之后,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除了上課和吃飯,幾乎不出來。
那是10月底。直到次年1月,我才調整心態,決定重新開始。機緣巧合之下,我去職業諮詢辦公室,看到了一則招聘啟事:
「耶魯校友吉姆·羅傑斯招聘分析師。工作內容包括製作電子表格、買午餐、打掃衞生,甚至有沙發可供睡覺。歡迎申請。」
我投了簡歷,這份工作集合了我喜歡的所有元素。它很像新聞工作,需要構建敍事、做研究,同時也涉及數據分析。
我在那份工作中學會了如何做電子表格,那是一次極其寶貴的經歷。
吉姆·羅傑斯是喬治·索羅斯的最初合夥人,他們共同創立了量子基金。
他們最早在布萊·施羅德(Blyth Schroeder)共事,喬治更偏向投資管理,而吉姆則負責研究分析。
我記得他們在1981年分道揚鑣,之后吉姆開始管理自己的資金。所以,當時我加入的是他的家族辦公室。
塞迪斯他有什麼獨特的投資方式?
貝森特研究,研究,還是研究。他總是説,他在尋找重大結構性變化。他的工作方式就是不斷挖掘信息,驗證數據。
他對我影響深遠,因為他經歷過60年代和70年代的市場周期。60年代是「瘋漲股」時代,市場充斥着概念股,70年代則是「漂亮50」主導的市場,隨后又進入了做空周期……
塞迪斯你和吉姆·羅傑斯共事了多長時間?
貝森特就幾個月的時間,但我們后來一直保持聯繫。他曾在哥倫比亞商學院教授投資管理課程,我在耶魯大學讀大四時,每周從紐黑文往返哥大去上他的課。
1984年,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
塞迪斯你從學校畢業后,選擇了什麼方向?
貝森特1984年,投資銀行業剛剛起飛。當時,我不太想去做那種兩年期的分析師項目,因為此時我已經完全被股票市場吸引住了。
有一個叫「價值線(Value line)」的金融服務,每周會寄來一本巨大的收益報告,你可以用25美元訂閲試用版。我那時候一直用不同的地址申請試用版,我的室友笑稱我是「試用版獵人」。
(聰投注:Value line是很多投資大師的重要參考,包括格雷厄姆、巴菲特、彼得·林奇等等。巴菲特還説, 「如果你認真閲讀《價值線》並深度研究其中的公司,你會發現有很多值得投資的機會。」)
從完全不瞭解股票、市場、貨幣,到徹底沉迷於市場,我的興趣越來越濃。
1984年,幾乎只有兩家公司願意直接從學校招投資管理崗位的人——布朗兄弟哈里曼(Brown Brothers Harriman)和弗雷德·阿爾傑(Fred Alger)。
最終,我選擇了布朗兄弟哈里曼。
塞迪斯第一份工作對你來説是怎樣的體驗?
貝森特那對我來説是一個巨大的衝擊,因為那是我第一次接觸「相對業績」。
(聰投注:相對業績關注的是相對市場基準的優劣,比如「本基金比標普 500 指數高 3%」或「過去一年跑輸同類基金2%」。簡單來説,它衡量的是你比別人(或市場)表現得更好還是更差。)
在吉姆·羅傑斯那里,甚至在索羅斯的體系中,投資的重點都是絕對回報,即能賺多少錢?
而在這份工作里,決策往往是這樣的:「這個月,我們要買福特還是通用?」「花旗銀行還是摩根大通?」
雖然這份工作涉及一些不錯的分析,但我意識到這並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於是,我的下一步選擇是加入一個沙特家族——奧萊因家族(Olayan)。
塞迪斯奧萊因家族是怎樣的背景?
貝森特他們太厲害了。這家族的父輩白手起家,在沙特阿拉伯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工業帝國,主要是為石油行業提供供應鏈支持。
當時,很多中東富人給外界的印象是沉迷於奢靡生活,喜歡明星、模特,但他們完全相反。他們對商業極具興趣,願意與金融人士和企業家交流,真正想要學習商業知識。
這對我來説是一次非常棒的機會。
我當時是負責其家族中女兒的投資事務,至今我們仍然保持很好的關係。
我們的團隊很小,但我們在公司里會提交13D報告(即持股超過5%的披露文件)。你能想象嗎?當時我才24、25歲,卻已經坐在阿曼德·哈默(Armand Hammer,西方石油公司創始人)對面,或者與當時摩根大通的路易斯·普雷斯頓(Louis Preston)對談。
我有機會接觸大量企業CEO,同時也接觸到了像利昂·庫普曼(Leon Cooperman)、拜倫·韋恩(Byron Wien)、瑞·達利歐(Ray Dalio) 這樣的人……瑞·達利歐甚至親自來推銷他的投資通訊。
塞迪斯那在奧萊因家族工作時,你具體負責什麼?
貝森特最棒的一點是,我們幾乎什麼都做。
我們進行研究、管理投資組合,團隊中有兩個人負責交易,我們還有一個龐大的期權交易部。我當時在周末專門去上期權定價理論的課程,並開始涉足期權和期貨交易。這讓我意識到,投資有很多不同的切入點。
奧萊因家族的投資風格高度集中,他們非常注重與管理層的關係,他們至今仍是偉大的長期投資者。
但我們可以通過槓桿和期權提高回報率,這給了我一個完整的視角去理解不同的投資方式。
1988年,加入吉姆·查諾斯的做空團隊
塞迪斯你為什麼決定在80年代中后期離開呢?
貝森特當時華爾街有一種「管理層早餐會」的傳統,高盛或摩根士丹利會邀請某家公司管理層舉辦早餐會。我在這些年里結識了吉姆·查諾斯,他是著名的做空投資者。
我們並沒有在耶魯大學重疊過,就像我和吉姆·羅傑斯一樣,我們是通過「耶魯校友」這個紐帶認識的。
但我發現,我們在投資問題上的思考方式非常相似。不同之處在於,吉姆·查諾斯是個悲觀主義者,而我是一個謹慎的樂觀主義者。
這讓我回想起吉姆·羅傑斯的研究風格:深度研究,並驗證故事的真實性。
最終,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做空策略可以成為一個成熟的資產管理類別,而吉姆·查諾斯有可能成為這一領域的「白鞋品牌」(原指代表常春藤文化傳統的高端機構,現泛指在專業領域中歷史悠久、聲譽卓著、風格穩健的精英機構或人物)。
當時,大多數做空者的形象都很神祕,甚至有些像影子交易員,他們往往通過散播故事來影響市場,整個行業名聲並不好。
我認為,吉姆·查諾斯完全可以改變這一現狀,並打造一個更專業、更透明的做空投資機構。
而我正是他的第一位分析師,也是公司的第三名員工。
塞迪斯你是哪一年加入他的?
貝森特就在1987年股災之后,我是在1988年9月加入的。
塞迪斯那時候做空市場是怎樣的?
貝森特當時的市場機會很多,分化程度更高。那時還沒有一籃子交易,市場的指數成分股也不像今天這樣高度集中。但在美國證交會加強對欺詐行為的監管之前,市場確實更有刺激性。
那是一個目標豐富的市場環境,很多事情正在發生變化,比如里根税改、德州石油行業的崩潰。
此外,邁克爾·米爾肯(Mike Milken)和整個德崇體系(Drexel Burnham Lambert)正在引領一輪杠杆收購驅動的資產升值周期。那是一個適合精選個股的時代。
(聰投注:德崇是華爾街歷史上最具創新性、同時也是最具爭議的投資銀行之一, 主要業務圍繞垃圾債券市場,由邁克爾·米爾肯主導,使垃圾債券成為主流融資工具。 1990年因內幕交易醜聞破產。)
我在1988年加入吉姆的公司,隨后,德崇支持的聯合航空收購案失敗,我們在一個月內賺了10%。
接着,美國儲貸房地產泡沫開始破裂。1989年和1990年是做空金融股的黃金時期,因為這一輪金融工程正逐漸走向崩潰。
塞迪斯那個時代的金融業發生了哪些重大變化?
貝森特這標誌着通過儲貸機構(S&L)進行的金融運作走到了盡頭,德崇投行倒閉,而這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德崇倒閉后,市場的混亂達到了頂點。而就在這場風暴的最后一幕,薩達姆·侯賽因入侵科威特,市場進一步震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時候花旗銀行的股價可能從32美元跌到了4美元。
我從中學到的一點是:市場在遭遇一次極端情況時,往往會出現同樣極端、但方向相反的錯誤反應。
例如,1989-1990年,儲貸行業崩潰,需要政府出手救助。然而,美國貨幣監理署(OCC)的負責人克拉克(Clark)在1990年卻恐慌性地執行了監管收緊,要求銀行即使借款人仍在按時還款,也必須將某些空置率極高的房產按零價值計提損失。
這讓我第一次真正理解 「糟糕的政策」往往能創造出很好的投資機會。
塞迪斯在你加入吉姆團隊的時候,市場仍然經歷着痛苦調整,隨后才迎來轉機。在這樣的環境下,你如何衡量投資的價值?
貝森特價值的關鍵在於,你能否持有一隻最終歸零的股票。當時有太多這樣的機會,很多公司最終真的歸零了。
以1990年為例,標普500指數可能下跌了18%-20%,但我們的基金收益卻高達50%。我們所做的投資基本上涉及三個層次:
市場貝塔,即市場整體趨勢;
行業趨勢,即特定行業的機會;
個股回報,我們捕捉到了許多最終歸零的股票。
塞迪斯從1992-1993 年起,市場進入了大牛市。作為一名專注於做空的投資者,你是如何調整自己的策略的?
貝森特哦,我根本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因為我在1991年就離開了(笑)。
塞迪斯那可真是精準的市場時機(笑)。當時你的業績很好,是什麼促使你決定離開?
貝森特我記得是在1991年1月,薩達姆·侯賽因最終入侵科威特。市場隨即大幅反彈,許多資產變得極度便宜。
與此同時,我們的基金管理規模也增長迅猛。當市場下跌時,投資者湧入做空策略。
我剛加入吉姆團隊時,我們的管理規模大概只有3700萬美元,其中1300萬美元來自合夥人基金;2500萬美元來自索羅斯基金的託管賬户。
但等到我離開時,規模已經增長到了5億美元!
然而當市場開始回暖,我發現越來越難找到合適的做空標的。
有一天,我走進吉姆的辦公室,説:「吉姆,我找不到任何值得做空的東西。」
他回答:「這就是我們的工作。」
於是我説:「那我覺得自己更適合去做點別的。」
塞迪斯那你后來呢?
貝森特當時我們實際上是在索羅斯基金的辦公室里辦公。
我和索羅斯的團隊關係很好,於是斯坦·德魯肯米勒在1992年邀請我加入索羅斯基金。
1992年,第一次加入索羅斯基金
塞迪斯索羅斯基金一直以全球宏觀投資聞名。你如何定義這個概念?
貝森特先回顧一下索羅斯及斯坦利·德魯肯米勒的傳統,所有人最初都是個股投資者。
喬治·索羅斯最初就是一名股票投資者,他在阿諾德·布萊·施羅德公司(Arnold Bli Schroeder)工作時,投資方法就是列出10只股票,然后與客户討論這些股票。
斯坦·德魯肯米勒同樣如此,他也是從個股研究起步的。
但不同的是,索羅斯最終發展出了反身性理論,並將市場動態的宏觀層面納入投資框架。這就是「全球宏觀投資」的雛形。
如果有人説服索羅斯某個投資是個壞主意,他會立刻撤掉,然后換上新的標的。
后來,他逐步擴展到宏觀投資。斯坦利·德魯肯米勒也是一樣的路徑。
斯坦利當年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匹茲堡PNC 銀行的研究部主管。他的投資思路有點類似我在布朗兄弟哈里曼的資產配置經驗,直接扔掉傳統的資產配置矩陣,在70年代把 40%的資金投進石油股。
斯坦利最初也是個股投資者,但我認為宏觀投資滲透在一切之中。
我的風格仍然受到杜肯(Duquesne Capital)的影響,即微觀驅動宏觀。我們可以從企業傳遞的信息中獲取大量洞見。
例如:我們在PCE平減指數(PCE Deflator)上做不到比別人預測更準,也沒辦法建立一個比領先經濟指標(LEI)更好的模型。
但如果卡車運輸公司告訴你,業務正在起飛,那就很值得關注;
如果家得寶表示他們的產品供不應求,那説明需求旺盛;
如果銀行CEO透露信用卡壞賬率正在上升,那可能是經濟問題的前兆。
因此,股票投資可以提供豐富的信息,同時在全球範圍內,你還可以用不同的工具來實施投資策略。
塞迪斯索羅斯和斯坦利在管理資金時是如何思考的?他們是如何找到投資回報最大的機會的?
貝森特他們會從多種角度權衡投資方法。
比如,如果認為油價會上漲,那麼當鑽井公司股票被大幅低估時,那就買入能源股;如果期貨曲線顯示未來三年油價會下降,那可能意味着可以通過期貨曲線來進行對衝交易。
他們關注的核心是:在整個投資組合的背景下,如何思考這些機會?
塞迪斯當有人推薦一個澳大利亞的投資機會時,風險團隊可能一看數據發現,這東西和標普500的走勢幾乎一模一樣(R² 高達98%)。那你就得問了,這筆投資到底給我帶來了什麼新的好處?」
貝森特我們會關注一個核心問題:投資置信度有多高?
邁克·波伊安(Mike Boian)曾説,投資決策的關鍵是信心水平要超過50%的中位數。當你對某個投資越來越有信心時,就可以逐步加大倉位。
喬治·索羅斯有一句著名的話:「我只需要足夠的信息來做決定。」他不是那種因為過度分析而錯失機會的人。
塞迪斯那麼,如何在分散投資、集中投資和高信念投資之間找到平衡?
貝森特如果你想持有高信念投資,並願意集中持倉,那有時你可能會沒有太多持倉,甚至得持有大量現金。
這在個股投資者中很常見,比如塞思·卡拉曼(Seth Klarman)就曾長期持有大量現金。你還記得我們當時一起讀的《泰德·威廉姆斯的擊球理論》(Ted Williams’ book on hitting)嗎?
泰德·威廉姆斯被譽為棒球史上最偉大的擊球手,《體育畫報》(Sports Illustrated)的一名記者曾問他:「你是怎麼做到的?」
他回答:「我只揮棒打好球。」
這就是投資的本質:只做最有把握的交易。
(聰投注:這一比喻同樣被沃倫·巴菲特反覆引用,用來説明優秀投資者如同頂級打者,並不需要每球必揮,而是在等待最理想的「甜蜜區」時果斷出擊。正如巴菲特所説:「投資的好處是,市場永遠不會三振你。你可以等着,只揮真正的好球。」)
德魯肯米勒如何選拔人才
塞迪斯在索羅斯基金管理公司,你曾與許多傳奇投資人共事。除了斯坦·德魯肯米勒,還有哪些鮮為人知的高手?
貝森特最大的感受是,你身邊都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投資人,同時團隊之間高度合作,彼此信任。
比如阿梅尼奧·弗拉加(Armenio Fraga),他后來成為巴西的傳奇央行行長。當阿梅尼奧告訴你 「巴西市場正在發生某些變化」時,你知道他的信息是高度準確的。如果你在巴西投資了一家食品公司,或者持有鐵礦石相關頭寸,那麼他的見解至關重要。
你不需要去反覆驗證他提供的信息,而是可以直接基於這些信息做決策,這種信任是無價的。
如果你是邁克爾·喬丹(Michael Jordan),你可能希望自己出手投籃。但如果你要傳球給斯科蒂·皮蓬(Scottie Pippen),你也會放心,因為你知道他會處理好這個球。
塞迪斯那麼,索羅斯是如何網羅這些頂尖人才的?
貝森特他並不是用傳統的方式去招攬人才,而是有自己獨特的識人之道。這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管理經驗。
喬治·索羅斯的世界觀與衆不同,他天生就是一個「市場捕獵者」。但我認為,他做過最偉大的投資,就是發現了斯坦·德魯肯米勒。
1988年,喬治·索羅斯把投資組合交給了斯坦·德魯肯米勒管理,但他仍然在幕后提供意見。到了第二年,柏林牆倒塌,索羅斯開始將更多時間投入到慈善事業,尤其是重建東歐。
斯坦真正打造了索羅斯基金的投資團隊,而我在他手下工作的那段時間,真的被養刁了(那種高效、信任、專業的工作環境讓我之后很難再接受平庸的團隊)。
杜肯的僱傭合同只有一頁紙,上面寫着:「所有薪酬均由斯坦·德魯肯米勒全權決定。」 我在四年里只聽説過一個人抱怨自己薪水低,可見他的薪酬體系讓人無可挑剔。
塞迪斯那麼,斯坦是如何找到並選拔投資團隊成員的?
貝森特我稱之為「足夠的繩索」原則(Enough Rope Principle,一種代表「放手試錯」的管理風格)。
有一位法國雕塑家曼·雷(Man Ray)創作過一座著名雕塑,它的形狀類似於一個絞索,名字就叫 Enough Rope(足夠的繩索)。
斯坦的風格就是給人足夠的自由度,有時候成功,有時候失敗,但你很快就能看出誰行誰不行。
我最初在杜肯基金負責歐洲股票投資,后來在英鎊貶值事件中貢獻了一點洞見,這讓我在團隊中站穩了腳跟。
當時,我注意到英國的房貸利率是跟隨英國央行的基準利率浮動的,也就是説,如果英格蘭銀行在周三加息,那麼房貸利率在周五就會上升。 這意味着:
政府如果想通過加息來支撐英鎊,實際上是在摧毀英國的房地產市場;
如果利率升得太高,英國的借貸人將無法承受,最終會拖累整個經濟。
我在這筆交易上取得了一些成績。幾個月后,我去找斯坦,説:「我在管理這個投資組合,如果可以用期貨對衝,那會更容易操作。」
他回答:「好啊,你可以用期貨對衝。」
又過了幾個月,我又去找斯坦,當時歐元尚未推出,市場上有19種不同的歐洲貨幣。我對他説:「這些小型市場跟隨本國貨幣波動,那麼我可以交易外匯嗎?」
斯坦思考了一下,然后看着我説:「行,那你要不要也交易債券和大宗商品?」
我當時才28、29歲,就回答:「好啊,我來做。」
斯坦笑了笑,説:「很好,那就看看幾個月后你還在不在公司。」
從狙擊英鎊和索羅斯投資哲學中學到的
塞迪斯這場學習過程最終引導你參與了索羅斯對英鎊的狙擊戰,這可能是史上第一筆轟動全球的宏觀交易。你當時就在現場,能講講這筆交易是如何展開的嗎?
貝森特1992年5月,英國首相約翰·梅傑(John Major)宣佈提前舉行大選。當時市場普遍認為他會輸給工黨,結果他意外獲勝。
英國的政治體系很有意思,如果你輸了選舉,你必須在24小時內搬出唐寧街10號。
所以,當時政府已經把所有東西都打包好了,結果梅傑贏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英鎊大漲。
但問題在於,英鎊當時被「歐洲匯率機制(ERM)」綁定在德國馬克上,這是歐元誕生前的一項關鍵貨幣安排。
(聰投注:歐洲匯率機制是歐元誕生前歐洲國家之間的一種固定匯率安排。參與國家將本國貨幣的匯率固定在德國馬克附近的小範圍內波動,目的在於保持貨幣穩定、為未來統一貨幣(歐元)鋪路。
英國在1990年加入 ERM,但因本國經濟疲弱、利率政策受限,最終在 1992 年被迫退出,即「黑色星期三」事件。)
英國經濟在夏天開始走弱,房地產市場疲軟,而德國經濟則處於高增長、高通脹的環境。
兩國的利率需求完全不同,但由於匯率機制,英格蘭銀行被迫執行德國央行的貨幣政策。英格蘭銀行必須無上限買入英鎊來維持其固定匯率區間。
於是,我們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對稱押注」。最糟糕的情況下,英格蘭銀行最多能將我們打回2.5%;但如果它撐不住了,英鎊自由浮動,我們的盈利潛力是無限的。
我們堅信數據站在我們這邊,這就像是信用違約掉期(CDS)與約翰·保爾森(John Paulson)當年做的次貸交易一樣,是一個極具吸引力的風險回報機會。
最終,英國政府沒能撐住,英鎊被迫退出匯率機制,市場一片混亂,而索羅斯基金大賺10億美元。
塞迪斯索羅斯在 80 年代已經多次做出重磅貨幣交易,而《金融鍊金術》一書記錄了他如何進行投資。這本書對你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貝森特喬治·索羅斯在1986年出版《金融鍊金術》,其中有一章叫《實時實驗》,是他的一本交易日誌。那一年,他的基金收益超過 140%。
書中記錄了他如何交易貨幣重估、廣場協議、盧浮宮協議等事件。當時市場波動巨大,單個貨幣對可能一夜之間變動6%,而索羅斯會在趨勢確立時,將倉位加到 300%。
這本書改變了我的投資生涯。它讓我意識到,偉大的投資者不僅關注市場數據,更關注人們如何「錯誤定價」市場。
塞迪斯除了這些交易和對非對稱機會的追尋,索羅斯當年還是最成功的早期投資經理孵化者之一。在索羅斯體系下,這種模式是如何運作的?
貝森特這一體系對我的投資理念產生了深遠影響,也影響了我未來所希望構建的組織模式。
我們有一個小而精、高績效的核心團隊,但我們可以通過向外部投資經理配置資金來放大我們的知識優勢。
可能是某位擅長成長股的投資人,也可能是專注媒體行業的專家,甚至是日本或亞洲市場的本地投資人。
當我后來執掌索羅斯基金時,我的理念是:一個優秀的投資經理應該是你願意投資且不用擔心的那類人,他們業績優秀,你永遠不需要擔心接到電話,説他們的基金「出事了」。
一個偉大的投資經理,則是每年一到三次,甚至隔年纔會出現一次,但每次都帶來重大交易機會的人。
他可能會説:「這是一個你應該納入核心投資組合的重大機會。」
「這筆交易我可以單獨幫你設一個賬户(SPV),專門用來做這個項目,方便你獨立管理和控制風險。「
離開索羅斯基金,創立對衝基金
塞迪斯你在索羅斯的第一段任期結束時,團隊經歷了鉅變,斯坦離開,你也決定離職,並創立了當時規模最大的對衝基金之一——Bestin Capital,管理規模10億美元。
經歷了這麼多后,你對自己的投資風格有何新的思考?
貝森特我犯過的最大錯誤之一,也是我后來在投資哲學上的重大轉變,就是:永遠不要迎合投資者的需求,而是要堅持自己擅長的事情。
2000年,我之所以能募集10億美元資金,是因為我向投資者承諾,不會做宏觀交易。
那時候,宏觀投資成了「貶義詞」。
長期資本管理公司(LTCM)在1998年爆倉,而那其實不是典型的宏觀交易,而是套利策略被放大到極致的失敗。
一些宏觀交易導致了老虎基金的虧損,而索羅斯基金也經歷了一次大幅回撤。
所以,投資者當時更願意投資長短倉股票策略。
塞迪斯你是否覺得,這種「迎合市場」讓你無法真正施展自己的投資方法?
貝森特是的,最大的問題是失去了「非對稱性」。
舉個例子:如果我看漲石油,按之前的邏輯,我可能直接買入原油期貨,這樣才能完全表達交易邏輯。
但由於投資限制,我只能買石油股,然而:石油股的表現可能受限於市場分析師的定價框架,他們可能會關注遠期油價曲線,導致股價沒有反應。
而與此同時,原油價格本身卻在上漲。
這讓我意識到,如果我不能自由使用宏觀工具,我的投資能力就受到了限制。
於是,我回去找投資者,説:「我要做宏觀交易,如果你們不願意,我們可以解除鎖定期,你們可以贖回資金。」
結果呢?基金業績開始好轉,投資者留了下來。
但到了那個階段,我已經工作了30多年,從9歲起就在賺錢,那時我42歲,已經獲得了財務自由,我感到身心俱疲。
管理一家對衝基金,涉及兩個核心部分:一是投資管理,要構建投資組合、執行交易;二是企業管理,要運營公司、管理投資者關係。
我自認為,我們團隊在投資管理方面是一支A級團隊,但在企業管理方面,並沒有同等水平的團隊。這讓我始終感到焦慮。
於是,我決定退休,考慮去當教授。如果當年我沒有揹着一堆學生貸款,可能一開始就走學術道路了(笑)。
有一次,我和斯坦·德魯肯米勒以及他的妻子共進晚餐,他聽完后直接説:「去你的,你一年內一定會回來……你不可能不做投資。」
他是對的。
於是,我決定半退休,加入Protege Partners,轉做FOF,即挑選最優秀的基金經理和他們最有信心的投資機會來組合投資。
對我來説,投資不只是爲了賺錢,更重要的是它能讓我保持競爭感,持續刺激我的思維。
很多人喜歡填字遊戲、打橋牌,但對我來説,投資就是最好的智力遊戲。
我的一位導師拜倫·韋恩(Byron Wien)曾説:「我會一直工作,直到死去。」而他確實一直工作到去世前10天。
2011年,迴歸索羅斯基金擔任首席投資官
塞迪斯在你那段經歷之后,你原本打算再創立一隻基金。但就在那時,喬治·索羅斯給你打電話,邀請你重回索羅斯基金,擔任最高職位。
當時,索羅斯基金的規模已經龐大,你對「管理大規模資產池」這件事有何不同的看法?
貝森特到了那時,我的思考方式已經發生了根本性變化。
在宏觀投資中,大規模資金不僅僅意味着更強的市場影響力,還意味着更復雜的風險管理。
我開始意識到,流動性和規模會深刻影響投資策略的執行,這不僅僅是「找到正確的交易」這麼簡單。
我回到索羅斯基金后,想要驗證一個問題:是否可以把龐大的資金規模轉化為優勢,而不是業績的負擔?換句話説,如果資金沒有嚴格的投資授權,能夠快速決策,那是否可以成為一種資產,而不是阻礙?
最終,我們做到了。
塞迪斯你是怎麼實現的?
貝森特關鍵在於三個方面:
第一,我們建立了一支優秀的內部團隊;
第二,我們調整了外部投資經理的投資組合,並向市場釋放信號,表明我們歡迎新的投資想法;
第三,我們讓所有投資經理知道,如果他們帶來一個好機會,我們不會繞過他們,而是可以在三天內給出答覆。相比之下,像黑石這樣的機構,可能需要五周時間、撰寫五份投資備忘錄,才能送交投資委員會審批。
我們只用三天,所以那些優秀的投資經理自然找上門來了。
最終,我們形成了一個「核心-衞星」體系,核心團隊負責主要投資,而外部經理則提供專業領域的交易機會。
塞迪斯當你管理着龐大的資金池,帶領多個團隊,同時還要面對索羅斯本人的影響力施加,你是如何分配時間的?
貝森特我是在2011年9月加入的,那時候整個債券市場,特別是歐洲債券市場正在崩潰,意大利國債仍在持續下跌。
按照計劃,我應該有90天的時間熟悉公司,畢竟當時團隊里有320人,其中120名投資專業人士,而很多人並不歡迎我的到來。但現實是,我在5天內就做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筆交易。
當時,約翰·科爾扎因的基金被迫清盤,拋售了35億美元的意大利國債。摩根大通給我們打電話,問是否有興趣接手。我在一張索引卡上快速計算后,直接告訴他們,我們願意全部接手,並立即安排回購融資。
這就是管理龐大資金池的現實,你必須果斷決策。
2015年,創立Key Square Capital
塞迪斯你是如何判斷自己何時該離開的?
貝森特關鍵因素有兩個:首先是行政管理的負擔是否影響了投資業績;其次,我的職業目標一直是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不斷學習,而不是被瑣碎事務拖累。
投資市場不是每天都順利,但如果你發現自己幾個月、幾年都在錯誤的軌道上,那就該調整方向了。另外,當團隊內部的核心觀點開始出現分歧,特別是當你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變得過於消極時,這也是一個信號。
塞迪斯你創立了Key Square Capital。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貝森特「Key Square」是國際象棋術語,指的是殘局階段的關鍵一格,在棋局接近尾聲時,只有一個正確的走法可以決定勝負。
這正是投資的核心理念,有時候市場上只有一個真正正確的決策,它可能出現在開局,也可能出現在終局。
塞迪斯你認為象棋是投資的最佳比喻嗎?
貝森特不,流動性市場更像撲克或西洋雙陸棋。
投資市場存在運氣成分,你必須管理手上的牌。你不知道明天以色列局勢會如何,也無法提前預測中國海軍包圍臺灣到底是在演習還是實戰。你每天都會被市場拋出各種突發事件,你只能去應對,而不能提前規劃所有可能的下一步。
相對而言,私募股權投資更像象棋,所有棋子都擺在棋盤上,你可以一步步計劃,像 J.P摩根、洛克菲勒那些金融家,他們的投資方式更接近於私募股權,而不是流動性市場。
塞迪斯你真的深入研究過象棋嗎?
貝森特是的,我們請來了一位全球排名最高的女性棋手,她同時與12-13 名對衝基金經理對戰,我是倒數第二個被淘汰的。
她沒有矇眼對戰,但賽后,她給我們講解了一些歷史性的棋局,比如 1913 年古巴國際象棋大師的戰術。
這讓我反思,投資中是否也有類似的「古典策略」?華爾街100年前的金融家,他們的策略是否與今天的私募股權投資有相似之處?
塞迪斯你最終完全擁抱了宏觀投資,是因為你認為這纔是最自由的投資方式?
貝森特是的,宏觀投資讓我真正感受到自由。
在這個領域,你可以在全球範圍內尋找機會,投資各種類型的資產,設計出非對稱的交易結構,並根據市場狀況選擇最合適的工具來表達你的投資觀點。
這正是我始終追求的方式,靈活、跨市場,並且高度策略化。
當時有一家做波動率交易的基金,可能以為他們在「收割我們」。因為當時日元的波動性很低,市場上標價的隱含波動率大概只有4,而他們覺得我們願意以6的波動率買,他們就不斷地把這類期權賣給我們。
我猜他們當時肯定覺得我們瘋了,居然願意以這麼「貴」的價格接這些看起來「沒什麼波動」的日元期權。但在我看來,這筆交易背后潛藏着巨大的機會。那時候日元在78到82區間橫盤,我判斷它可能先漲到95,而一旦突破,就可能一路拉昇到105,甚至115。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和喬治(索羅斯)專程去了紐黑文,拜訪一位我們認為掌握獨家見解的日本學者。他是耶魯大學經濟學系的名譽教授,也是託賓的學生,對凱恩斯主義研究得非常深入。他曾參與設計日本的經濟政策組合框架。
我們那天共進午餐,他把整個政策邏輯和傳導機制都梳理給我們聽。吃飯時,喬治問他:「你覺得這個政策真的能奏效嗎?」
他停頓了一下,説:「我不確定它會不會成功,但可以肯定,它一定會引發一場市場上極其劇烈的波動。」
這正是宏觀投資的關鍵點之一:政策不一定要成功,只要它足夠激進,市場就會劇烈反應,而那正是投資機會所在。
貝森特的投資原則和方法
塞迪斯你是如何思考倉位管理的?在這種交易中,你如何調整頭寸?
貝森特我一般會採取「分三次建倉」的方式,慢慢建立頭寸。而是否繼續加碼,很多時候取決於市場當時給了你什麼樣的機會。
比如我們剛纔提到的那筆波動率交易——那家基金在向我們兜售一類叫數字期權(digital options)的合約。我們知道,這類期權一旦觸發就會迅速變動,因此關鍵在於評估當時市場給出的賠率是否值得下注。
如果我們發現,這個交易結構本身就是非對稱的,也就是説,潛在收益遠大於可能損失,那對我們來説就是明確的機會。
另外,我們也會結合全年賬户的盈虧情況(P&L)來看。如果這一年整體表現不錯,那我們就更願意在這種有把握的交易上加碼。
塞迪斯這跟傳統的基本面投資方式不太一樣。很多基本面投資者會認為,一個倉位該多大,取決於這家公司的基本面有多靠譜。但你是根據實際的盈虧情況來決定加不加倉的。這種做法背后的管理邏輯是什麼?
貝森特這就像沃倫·巴菲特説的那句名言:「第一條規則,不要虧錢。第二條規則,永遠別忘了第一條。」
核心的想法是,你得靠賺到的錢,去換來承擔更大風險的資格。
不管是玩西洋雙陸棋、撲克牌還是橋牌,你下注之前一定要看清自己手上有多少籌碼。
如果你帶着一萬美元坐到牌桌前,而這是一切家當,你下注的方式肯定跟你手上有三萬美元的時候不一樣。
這其實就像安妮·杜克在《思考賭注》那本書里講的,你得根據自己的底牌和當下的資金狀況來決定該冒多大風險。
塞迪斯你剛剛提到,每年年初你都會「重置籌碼」,這會對投資策略帶來什麼影響?
貝森特這是我一直堅持的一個紀律。每年到了12月,我都會重新評估持倉,尤其是做貨幣交易的時候。
有時候你在12月的表現特別好,趨勢很順,行情也站在你這邊,收益很亮眼,這時候交易員、風控團隊或者其他人可能會説:「現在已經12月15日了,我們該開始減倉了。」
而我內心可能還會想:「哎呀,這波行情説不定到了1月還能繼續漲。」
但回頭看,每次我在年底把倉位降下來,結果幾乎都是對的。因為市場總會有反向波動,過了年,情況就會變。
塞迪斯你如何在風險管理中確保即使在一個大倉位上犯錯,也不會被市場淘汰?
貝森特這正是關鍵所在。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父親的風險管理能力很差,所以讓我變得特別謹慎。如果我對風險的態度更開放,也許我今天會更富有,但也可能正是這種謹慎讓我走到了今天。對我來説,風險管理的核心在於:「狼永遠在門外。」
但我確實很相信 EBS 對風險的定義:風險 = 概率 × 嚴重程度。
比如我們現在在考慮中國市場時,我會問自己:有多大概率你會突然一天把所有錢都虧光?
會不會發生類似俄烏戰爭那樣的黑天鵝事件?俄羅斯股市當時一天之內就跌了 95%,這在事前是很難想象的。
所以永遠都要看兩個維度:概率,和嚴重性。還有一個關鍵問題是:流動性怎麼衡量?你以為你有對衝,但到關鍵時刻,資產之間的相關性會突然歸零,原本以為能抵消風險的頭寸根本不起作用。
我自己的風險控制有一條經驗:你可以集中,但不能又集中、又缺乏流動性、還加槓桿。我的做法是寧願保持流動性好,然后再適度加槓桿。
我一直儘量遵守一套紀律,比如我的投資組合中,有一部分必須能在24到72小時內撤出。
塞迪斯你職業生涯中做過兩次當時規模最大的對衝基金啟動:第一次是Bestin Capital,規模10億;第二次是Key Square,啟動時45億。但我們知道,宏觀對衝基金特別難長期維持下去。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貝森特你這個觀察非常好。這個問題其實可以拿棒球的泰德·威廉姆斯和貝比·魯斯來做比喻。
泰德·威廉姆斯打擊率高達四成,他甚至能看清棒球縫線的旋轉,年復一年都表現穩定;而貝比·魯斯就不一樣了,他打擊率並不高,但他擅長轟出全壘打,那種一棒定勝負、改變比賽走向的能力,持續了幾十年,堪稱「揮棒之王」。
很多宏觀投資,更像貝比·魯斯,而不是威廉姆斯。
問題是,投資人往往沒有耐心。你哪年業績爆了,他們蜂擁而入;之后哪年回落了,他們又一鬨而散。就是這麼循環往復。
我們現在算是摸索出了一個適合自己的模式。我們有一個主基金,投資人是家人、朋友和一些長期出資人,他們更看重三年維度上的表現,而不是短期波動。
有一份共同基金的研究報告指出,對於資產配置人來説,最有效的策略是:當你信任某位基金經理時,在他們大賺一兩年之后,反而應該「減一點」;而他們低迷時,你反而要敢於加碼。
在我過去的經驗中,那些在我們表現不好時敢於加倉的投資人,最終得到的回報反而是最好的。
我們現在還做了一件事,就是跟很多大基金保持關係:我們會不定期、可能是一年一次,也可能是三年一次,向他們提出一些「特別大的投資想法」。
我們會為這種機會設立一個SPV(專項投資結構),在那個項目上加槓桿,一旦這筆機會結束,我們就把資金退回去。
未來半年到1年,市場的關注點和機會
塞迪斯我一直跟別人説,你是我認識的人里,最像能提前半年讀懂報紙的人。現在你在想,接下來六到十二個月可能會發生什麼?
貝森特哈,我也想誇誇你,畢竟好的同事很重要。你當年給我的提醒就很中肯,我有時候看得很準,卻沒有建立倉位。你能一針見血地將這點指出來,對我幫助很大。
(聰投注:前面貝森特講過在尚未迴歸索羅斯基金之前,曾加入了Protege Partners,而當時特德·塞迪斯是該公司的聯合創始人之一,他曾於2002年共同創辦 Protege Partners,並擔任投資負責人多年)。
我也常常會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我真能提前拿到「未來六個月的報紙」,我真的能一眼看出該怎麼做交易嗎?
比如:如果有人告訴你,「以色列的戰爭還會持續一年」,但油價卻會更低,你會知道該怎麼做嗎?其實也未必。
這類結論並不是直覺上那麼顯而易見的。
我們現在面臨一個7%的財政赤字。在傳統理解中,這種情況下利率應該會大幅上升,但我們卻看到所謂的「華麗七巨頭」大漲,科技板塊也在形成泡沫。
所以,關鍵不只是判斷會發生什麼,還要考慮未來新聞頭條可能寫什麼內容,以及你選擇的投資工具是否合適。
我認為,接下來幾個月的市場走向,很大程度上會取決於美國大選的結果。
如果最終是共和黨勝出(我希望如此),同時拿下總統、參議院和眾議院(即「三權全掌」),那可能會出現一個增長衝擊,市場情緒會明顯回暖。
而這時候,美聯儲此前的「超級降息」(2024年9月份)可能就被證明是錯誤的。我希望他們不要被迫再加息,否則會嚴重損害聯儲的信譽。
另一種情況是,如果副總統哈里斯當選,那麼大概率會形成一個分裂政府(總統歸民主黨、國會歸共和黨)。共和黨可能拿下參議院,而我們依然要面對這個持續擴大的 7% 財政赤字到底該怎麼辦的問題。
我強烈的感覺是,中國現在採取了一些短期戰術動作來穩定經濟。但其領導人跟過去我們熟悉的中國領導人是完全不同的類型,過去十多年,中國實行的是「有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或「帶有資本主義特徵的共產主義」。
再説回市場,我認為我們正處在一輪黃金的長期牛市之中。我們能看到各國央行正在不斷增加黃金儲備。我一直密切關注這一趨勢,黃金也是我當前最大的頭寸。
就連我自己前幾天也被波蘭央行的公告驚到:他們表示希望把黃金儲備佔比提高到 20%。
在我職業生涯中,有些最成功的投資,都是出現在這種情形下:當一個政府、一個管理層或一項政策正以每小時90英里的速度衝向一堵牆,你通常會假設他們會踩剎車轉向。而這種政策轉向,就是我們最大的投資機會來源。
當然,也有幾次,我親身在車上,結果他們真的撞上去了,那就不太好受了(笑)。
但總的來看,我做得最成功的幾筆投資,都是在提前察覺到即將發生的政策轉變的時候。
有句里根時代白宮里的話我很喜歡:「政策就是人事,人事就是政策。」
無論是企業高管還是政府官員,説到底都是人。他們希望被人認可;如果是民選官員,他們還要考慮歷史會如何評價自己。所以,他們其實很容易受到外部壓力的影響。
只要你長期關注他們、保持持續對話,其實是可以察覺出,他們什麼時候真的準備踩下剎車。
而這本身也是一種很好的風險控制手段。因為往往當系統已經失衡到極致的時候,你反而能找到特別好的入場點。
塞迪斯那除了中國之外,你現在還有特別關注哪個市場?
貝森特我特別關注日本。我認為那里可能會出現一個結構性的長期牛市,是當前全球市場中少數幾個值得關注的長期機會之一。
安倍當時的政策非常好,同時也帶來了穩定性。可惜的是,他遇刺時了,否則我相信他還有機會迴歸。現在的日本政壇可能又要回到那種首相輪流坐莊、頻繁更換的局面。
至於歐洲,那邊情況更復雜,我覺得在政策、去工業化進程,尤其是政治層面,都是一大問號。
我預測在接下來的18到24個月內,瑪麗娜·勒龐(Marine Le Pen)將成為法國總統。因為左派的候選人實在太弱,選民反而覺得她更現實些。
歐洲現在的民粹政治浪潮,一方面是對貿易和移民的反彈,另一方面其實也和歐洲自身一系列錯誤決策有關。
看看德國的產業政策吧:他們選擇繼續把商品出口到中國;繼續依賴俄羅斯的能源;爲了照顧南歐國家而維持一個低匯率;關閉核電站,讓自己更加依賴俄羅斯能源……
而現在,反倒是南歐國家的經濟表現比德國還要好。我很想看看,接下來的幾年,德國這個龐大的工業出口機器會如何應對這種格局轉變。
塞迪斯我知道你多年來一直是個非常低調的人,而最近,你被點名為如果特朗普當選后可能擔任公職的人選之一。我想先問一個問題:你是如何區分自己的政治觀點和你的投資職責的?
貝森特這是個好問題。在我管理的基金里,我始終堅持一點,市場里不該有狂熱分子。
我現在所做的很多事,其實就是我過去35年一直在做的:地緣政治分析、宏觀經濟分析、趨勢研究。
我之所以選擇不再躲在辦公桌后面,是因為我真心認為,這次選舉將是一個關鍵的抉擇。它將決定我們國家是否還能靠增長來擺脫債務負擔。
而我相信我們可以做到:通過放松監管、能源獨立、強化美國的主導地位,再加上一個真正以增長為導向的思維,我們是有機會走出困境的。
我非常堅定地認為,這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靠增長化解危機的機會。我也相信,我們正處在一場大重組的中間階段,在全球政策和全球貿易層面,類似於佈雷頓森林體系的再造。
這其實是我當年在耶魯教過、也是我一生都在研究的東西。我希望能參與其中,無論是在體制內還是體制外。
第三點,我覺得現在這個重組后的共和黨,是一個面向未來的政黨。它是一個工人階級和商業階層融合的新聯盟。
我很在意這些新選民能否被好好對待。
我自己小時候,家庭條件很不錯,但后來父親的失敗讓我們一度失去一切。如今我重新站了起來,所以我對經濟焦慮這種感覺是有切身體會的。
我希望這些人羣,尤其是普通勞動者,未來的生活能真正好起來。
塞迪斯這次訪談播出時,大概率兩個黨派中會有一個勝出。如果特朗普贏了,你會去做什麼?
貝森特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確保他能贏。如果他輸了,那我沒有其他計劃,一切止於11月5日。
關於人生,一些重要的問題
塞迪斯好,那我想問幾個輕松一點的問題。除了工作和家庭,你現在最喜歡的愛好是什麼?
貝森特這個隨着年齡的增長也變了。我記得我們之前共事那會兒,我還在做鐵人三項。
我要提醒大家一句,如果你正經歷中年危機,千萬別去搞鐵人三項——我現在已經換了兩個人工髖關節(笑)。
現在我重新找回自己喜歡的休閒方式,傾向於做一些適合長期堅持的運動,比如遠足、散步或者打高爾夫。
塞迪斯有沒有什麼是大多數人不知道的關於你的事情?
貝森特可能20年前我會選擇從政或者參軍。只是……我作為一個同性戀者,生得太早了。
塞迪斯那你覺得,身為同性戀這件事,對你的生活和職業生涯有影響嗎?
貝森特影響很大。
1980年,那年我拿到了美國海軍學院的錄取通知,那是一條免費讀書的路子,我們當時已經沒錢了。但我最終沒去,而是選擇了耶魯。
耶魯對我很好,我打了三份工,暑假也在工作,最后熬過來了。也許潛意識里,我選擇進入資產管理行業,是因為這里更公平,數字就是數字。
這不是個銷售行業,你不需要靠住在格林威治、在鄉村俱樂部混圈子來拿到客户的委託。我一直覺得,你的盈虧(P&L)纔是最好的保護傘。
如果還能補充一點的話,我可能是你見過的最量化的人,但同時也是最信教、最迷信的人之一。
我不覺得這兩者是矛盾的,雖然很多人會這麼看。我會禱告,也隨身帶着一隻兔腳(象徵幸運),希望我的量化模型是對的。
塞迪斯你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麼?
貝森特特權感。我不反對有人擁有資源或出身好,但只要一個人表現出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我就會特別反感。
塞迪斯哪兩個人對你的職業生涯影響最大?
貝森特斯坦·德魯肯米勒,他可能是史上最偉大的投資人,從沒虧過一年。但他不僅是個頂級投資人,還是個很棒的導師、家人角色、也是一個真正有慈善心的人。
還有就是拜倫·韋恩(長期擔任摩根士丹利首席美國投資策略師,並在退休后加入黑石集團擔任副董事長和資深顧問,他最廣為人知的傳統是每年發佈「十大意外預測,列出那些市場普遍低估但他認為可能發生的事件)。
他沒有孩子,但他把我們這一代人當成自己的學生。他指導我們,批評我們,真的是非常珍貴的一種傳承。
我印象最深的是 2016 年那次大選,特朗普當選后的第十天,我和拜倫一起吃午飯。我問他怎麼看。
他説:「我先告訴你我的政治立場,特朗普贏了那天晚上我哭了。但我現在覺得,市場要漲瘋了。」誰能做到這樣?!(只能説,情感歸情感,判斷歸判斷。這就是投資的境界。)
塞迪斯你人生中聽過的最好的一條建議是什麼?
貝森特你必須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你永遠不知道變化什麼時候會來,但你得隨時準備好去應對。
你還得準備好「撞上好運」,也就是説,如果你事先做足了準備,一旦那個關鍵事件真的出現了,你就能把握住。
還有一點是,我從不為短期賺錢去做事。我總是在想,從長遠看,這件事是否值得投入?是否讓我持續有熱情?
而且,很多時候真正的大金礦,其實都藏得比較遠。
塞迪斯你人生中學到的最重要的道理是什麼?哪件事是你希望自己早一點明白的?
貝森特長期關係纔是最重要的東西。
我有一個大學室友,我們從17歲認識到現在,經歷了彼此的婚姻、離婚、孩子出生……這些貫穿一生的朋友和關係,纔是人生最寶貴的財富。
你之前問我,重新回到索羅斯基金是什麼感覺?我那時候是整個212區最受歡迎的人(笑)。
甚至我在2005年退休時,還有像ISI的埃德·海曼(Ed Hyman)這樣的人對我説:「斯科特,我們會把你留在郵件列表里,因為聰明人從不會真正消失。」
現在,我每天還和斯坦·德魯肯米勒通電話,也還在和尼科·羅迪蒂(Nico Roditi,以高勝率的宏觀交易著稱,是索羅斯團隊中極少公開露面、但內部極度信賴的核心人物之一)保持聯繫。
所以當我成為57 街(紐約投資界)的焦點人物時,我明白,那些浮華的熱度其實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那些一直在你身邊的人:是他們在你低谷時拉你一把,在你得意時提醒你別飄。
我們一起共事時,你也做到了這一點,我希望我也曾為你做到同樣的事。
説到底,人生的關鍵是:保持平衡,身邊有一羣能讓你保持冷靜和清醒的人。
塞迪斯確實如此。斯科特,太感謝你今天的分享,也祝你接下來無論走向哪里,都順利如願。
貝森特謝謝你,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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