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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05 21:08
來源:遠川研究所
因為《哪吒之魔童鬧海》(哪吒2),院線電影從業者們坐上了史上最刺激的過山車。
一個半月之前,「最精明的產品經理」陳思誠給院線電影的同行們下了病危通知[1]:中國電影的票房紅線是480億,達不到這個數字,「中國百分之七十的影院就會關閉。」
去年全年,電影票房拿下425億元,與此同時,中國短劇的市場規模達到504億,大熒幕被小屏幕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更恐怖的是,2024年的春節檔票房同比增長了18.47%,但全年票房反而下降22.6%。也就是説,節假日檔期的票房的參考價值在這一年也滑到谷底。年底,19隻影視與院線股中,14只錄得不同程度下跌。
這是哪吒2橫空出世的大背景,光線傳媒揚眉吐氣,以最大贏家的身份完成價值重估,貓眼影視(光線傳媒控股)和泡泡瑪特自然與有榮焉,先漲為敬。
但整個市場到底能獲得多久的信心,場內外都沒有一個定數。
消失的確定性
1996年的伯克希爾的股東大會,給電影公司當過律師的查理·芒格給行業留下了一個刻薄的判斷[2]:電影行業里絕大多數公司沒法讓投資人掙錢,這個行業的商業道德只有平均水平的一半。
排除芒格的個人經歷,電影不是個好的投資對象,也算是資本市場的某種共識。而這種共識的核心,可以歸納為兩個原因:
一是爆款內容難以預測。和遊戲類似,電影是個典型的投入周期長、投資成本高,但回報率極度不確定的標的。即便集齊了頂級的卡司和IP,也難保作品票房。另一方面,電影拍攝製作環節不產生現金流,無限逼近與市場對賭。
2024年年底,動畫電影市場的討論中心牽扯在始終沒能破億的《雄獅少年2》,但同時期的動畫電影《小倩》,最終票房1284萬,默默刷新了光線投資作品的最低票房記錄。
同一年,動畫電影《落凡塵》動用了50家外包公司,在豆瓣開分7.9且入圍金雞獎最佳動畫的情況下,斬獲票房3000萬,做到了血本無歸。
二是不夠健康的營收結構。這個問題同樣可以交給隔壁的遊戲產業回答:2020年,微軟花了75億美元收購遊戲發行商Bethesda,創造了遊戲史上最大併購案。但時隔三年,這個記錄就被微軟收購動視暴雪的690億美元打破。
將近十倍的估值差距並非來自作品質量,而是營收結構。
相比Bethesda,動視暴雪的產品組合非常性感:《魔獸世界》是訂閲制遊戲,《Candy Crush》是一個消消樂手機遊戲,都有相當健康的現金流。《使命召喚》看似是買斷制產品,但由於每年發行新作品,它實際上是一個年費60美元的服務。
這也解釋了迪士尼在商業上的成功:通過內容打造成規模的IP,健康的營收結構把黑箱式的賭博變成了簡單的數學題。但問題是,絕大多數公司都沒有迪士尼的家底。
一言以蔽之,幾乎所有內容產業都面臨類似「只有天花板,沒有承重牆」的問題。在這種語境下,院線電影的經營思路自然倒向了與商業上不確定性的抗爭。
上一個周期,電影行業摸索出來的規律是強時效+強IP+明星綁定流量池。2023年,吃透東南亞電詐流量的不是任何一個網紅,而是電影《消失的她》。狠狠找回投資確定性的陳思誠,也被梅雪峰評為「下沉時代最精明的產品經理」[3]。
在《誤殺3》的大師沙龍現場,陳思誠表示我還就認了[1]:「我一開始挺排斥的,現在反而覺得我們就需要所謂的產品經理,因為我們這麼產品、算計、精明,電影市場還這麼差,打不過遊戲、短劇那些東西。」
王長田預測《哪吒2》70億票房被豆瓣網友羣嘲的截圖廣為流傳,但這個預測在當時的語境是,2024年國產動畫電影盡數撲街,唯一的爆款是華強方特的《熊出沒·逆轉時空》。
熊出沒系列恰恰是電影行業反不確定性最成功的方案:瞄準春節期間「孩子想看」這個場景,用標準化的製作與敍事手法攤薄成本,每年一部的頻率換來穩定的現金流。雖然票房不算高,但絕對不會陰溝翻船。
帶孩子看一場《熊出沒》,孩子開心,家長省心,也可以避免那個最棘手的問題:
「爸,這個人是好的還是壞的?」
不確定性的勝利
從事后諸葛亮的角度來看,《哪吒2》的製作流程與行業的版本答案背道而馳。
《哪吒之魔童降世》(哪吒1)的整個製作流程,綁定了超過1600人的團隊。作為哪吒電影的出品方,彩條屋前任CEO易巧將誇張的製作規模評價為「非常悲哀的事情[4]」。
但製作團隊顯然沒把出品方的話聽進去,《哪吒2》綁定了國內138家視效公司,超過4000名動畫工作人員,其中,「混沌星雲」這個僅3秒的鏡頭就讓供應商上海紅鯉忙活了一年。
作為對比,九年前迪士尼的《瘋狂動物城》,耗時五年,總共「只」動用了550位從業者。
從商業角度看,製作成本的增加與周期的拉長,反而加劇了回報率的不確定性。但和隔壁的《黑神話》一樣,這種豪賭式的經營策略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黑神話》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國內買斷制遊戲市場的快速擴容,而《哪吒2》成功也有一個重要的背景:遊戲產業的外溢效應。
國內龍頭視效公司墨境天合打造了《哪吒2》的特效研發和畫面製作,而在2024年,墨境天合最出圈的作品是遊戲《黑神話》里的CG動畫。
有趣的是,墨境天合老闆徐建曾在朋友圈悲憤的吶喊:由於遊戲行業的「碾壓式的人才掠奪」,以后影視特效公司的訂單不得不漲價70-80%,以此養活新入行的特效師。
遊戲和動畫這兩個行業的人才通用性極強,但問題是,人才不會流向藝術的高地,只會流向市場的高地。
無論從哪個層面看,遊戲都是比電影大得多的市場。2024財年,網易的遊戲業務貢獻了836億收入,作為對比,2024年全中國的電影票房為425億元。即便是2019年的峰值,也沒趕上網易一家公司的營收。
而按照中國音像與數字出版協會的口徑,2024年,遊戲行業的全年收入為3257.83億元,是電影市場總票房的7.6倍。
市場規模和盈利能力的差距,的確會導致人才被遊戲產業虹吸。但任何產業需求與規模的擴容,都會擴大對應的供應鏈的市場空間,由此產生外溢效應。
中國遊戲產業的高速增長始於智能手機普及,而動畫電影的發展幾乎與遊戲市場的增速亦步亦趨。2018年后,遊戲產業對圖形技術的投資迅速增長,意味着大量投資也會注入與影視通用的供應鏈。
另一家視效公司原力數字負責了《哪吒2》中纏繞鐵鏈等特效的製作,按照其招股書,2024年上半年,其56.42%的收入來自遊戲公司的外包訂單,2021年這一比例高達64.41%[5]。
而哪吒電影的導演餃子主導的可可豆動畫,在2021年兩部電影的間隙,還忙里偷閒為遊戲《王者榮耀》製作了CG動畫。
把自己變成風投
2020年,迪士尼傳奇CEO羅伯特·艾格榮休,用一本《一生的旅程》給自己的職業生涯收尾,他在書里寫道[6]:
「我們的電影不夠好,也就意味着里面的角色不受人歡迎或無法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從而對我們的業務和品牌都帶來嚴重后果。」
這話多少有點歷經風波再回首的意思,但艾格大概也沒想到,迴旋鏢結結實實紮在了迪士尼的腦門上。
2023年年底,迪士尼全球票房第一的地位被環球影業超過,「漫威宇宙」第二階段被所有影評人和粉絲視為徹底的失敗。
宇宙第一爆款大廠,終究在「怎麼做爆款」的難題上跌了一跤,這事連同「重注流媒體」一起,給迪士尼造成了巨大的震盪,並且一震就是將近兩年。而艾格本人也沒享受幾天退休生活,2022年以71歲的高齡二進宮,重新掌舵迪士尼。
市場的一切動作都有潛在的代價,觀眾也有風險厭惡的消費心理,於是多年來大家得到的共識就是:市場不僅會獎勵好產品,還會懲罰壞產品。
而對行業里的絕大多數公司而言,沒有迪士尼那樣的「大IP續作」供血,觀眾的觀念水位變深還是變淺都摸不明白。
於是在過去十年,中國動畫電影基本上形成了兩種路子,一個是追光的腰部路線,穩定產出特定類型,新神榜、新文化和新傳説系列電影每一部投資都在一億上下,票房則集中在3-5億的區間。主打一個賺不了太多也虧不了太多,細水長流。
另一種是光線傳媒,借鑑風險資本多元化投資的思路,把投入端的風險儘可能攤薄,用一個項目的回報覆蓋九十九個項目的虧損。
15年以來,光線傳媒分別成立光線影業、青春光線和彩條屋三家子公司,在動畫類型片這個領域來回試探,用不同規模、風格和題材的內容打造一個立體的產品組合。
無論是光線還是追光,其共性都是接受行業高度不確定性的現實,但用一種新的思路與風險對抗。
具體策略上,光線從青春片試到全家歡,砸出大爆款就追投,如果表現不佳,製片和導演就及時轉向,迴歸已經成功驗證的賽道。
比如《大聖歸來》的導演田曉鵬,2023年端出沒回本的《深海》后,毫不迟疑地迴歸優勢賽道,宣佈專心打磨《大聖鬧天宮》。
很多人調侃光線的投資對象迄今為止只押中了三部:兩部《哪吒》和一部《茶啊二中》,但一將功成萬骨枯,也許恰恰說明了方法的正確性。
王長田曾把行業環境比作沙漠,而光線是不知疲倦砥礪前行的駱駝[8],但他沒説這樣的駱駝光線有一百隻,只需要一隻駱駝走到綠洲,就能走出沙漠。
電影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決定內容氣質的是從業者們的潛在心智和價值觀。
來自硅谷而不是南加州的皮克斯,每個角色最終都有一股隱祕的班味。拉塞特和喬布斯表面上帶來了各種冒險的點子,但是大多數動畫的世界觀總能被概括成對企業文化的隱祕信仰——角色們千奇百怪,但背后總有一個穩定的管理結構。
這一點對哪吒也適用。《哪吒2》的內容,是一個表面要干翻天地,實則回到家庭成員們互相理解和扶持的故事,真正的落腳點是大家都不容易。
電影上映后,光線也找到了動畫電影行業的河岸。
以前,動畫電影行業總要證明自己,現在證明完了,輪到電影市場努力活下去了。
參考資料
[1] 陳思誠、肖央等「一種關注」《誤殺 3》大師沙龍映后文字實錄,知乎電影
[2] 1996 Berkshire Hathaway Annual Meeting,CNBC
[3] 陳思誠 電影世界中最精明的產品經理,人物
[4] 《哪吒》是一場彩條屋式的勝利,三聲
[5] 江蘇原力數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招股説明書(申報稿)
[6]《一生的旅程》,羅伯特·艾格
[7] 王長田,被逼成了一隻駱駝,市界
編輯:李墨天
責任編輯:李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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