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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種小説|一個草包如何在一夜之間被包裝成文壇明星?

2025-02-14 15:02

本文已經得到「后浪」授權,同步刊發於小鳥文學。

不管你覺得《羊奶煮羊羔》的開頭讀起來怎樣,只要翻過幾頁,你就會被波利亞科夫機關槍一樣的語言節奏席捲。這些句子它看上去無辜又簡潔,幾乎不帶情感修飾,語氣像蘇聯笑話一樣剋制,內容也像,一個長篇版本。享受波利亞科夫的語言密度本身吧,諷刺是他的堡壘,也是他的武器。

我們選取了《等待維捷克》一章,發佈如下:

我回到家中,維捷克還沒有回來。我對着瓶口喝了點「敗德湯」,就坐下來寫少先隊的致敬信。致敬信是我心愛的話題!我寫了多少致敬信呀,簡直數不勝數!這不是工作,而是享受。有些專家認為,在全世界的文學中,總共不過有十二三個情節,其余都是它們的變體。如果要説少先隊的致敬信嘛,它只有開創於 30 年代的一種類型。其余的都是它的變型。

我取出先前作品中的一篇(我把自己作品的複印件裝訂成了一個專用卷宗),便開始改寫。其做法是,比如:

我們頭頂上飄揚着勝利的紅旗, 就像是誓言,傳來了歡呼: 我們幸福地與您生活在同一時代,親愛的列昂尼德·伊里奇!

順便説一句,這是我最好的致敬信之一。據說,勉強蹀躞行走的勃列日涅夫感動得甚至落了淚。結果,我不僅收到了允諾的酬金, 還免費得到一張去保加利亞金色沙灘的療養證。在那里,我和斯涅然娜愛得死去活來。她是來自大特爾諾沃的姑娘,長得像甘草冰糖一樣,黝黑,香甜。我們遊得離海岸遠遠的,在無邊無際的海上互相愛撫,被幸福與苦咸的海水嗆得喘不過氣來。不過,只有和安卡在一起才那麼舒服......斯涅然娜深深地愛上了我。她再三追問,難道發生了這一切之后,我們還能分手嗎。我反反覆覆地點頭。與所有其他民族不同,在保加利亞,這表示:「不,永遠不!」她一直問, 我愛她是否勝過生命,我則否定地搖頭,在保加利亞,這正相反,表示:「是的。」人們説,與女人説話最好用法語。不對。只能用保加利亞語!

不過,還是回過頭來説致敬信吧。當然,寫完上述那封熱情洋溢的致敬信之后,國家的政治形勢發生了巨大變化,內容也迫切需要做原則性的修正,需要反映祖國新的客觀現實。我想了一番,改寫成如下方案:

我們頭頂上飄揚着勝利的紅旗,像是誓言,傳來了歡呼: 我們幸福地與您生活在同一時代,親愛的米哈伊爾·謝爾蓋耶維奇!

當然,這算不上什麼名作,但如果朗誦水平高,還是説得過去的。工作進行得愉快而順利。可是,當賀詩全部寫好,並已交給訂貨人以后,困難來了。其中就包括這四行詩。雖然當時我已經到了謝米尤爾金斯克,通過謝爾蓋·列昂尼多維奇,意識形態專家茹拉夫連科還是找到了我。他正好管這個致敬信。

「這不行!」他努力用吼叫壓過長途電話里的沙沙聲,「您忽視了新的社會生活現實。而且,重音怎麼能落到‘維奇’上去呢?這給人以過分機靈的印象。必須重寫!」

在那個時候,現實確實變了,而且其中還有我的一份功勞。颳起了陣陣清新的風,改革已經宣佈開始。只得再做努力:

紅旗在強勁的春風中漫卷, 改革的呼聲親切地響在耳畔,與你生活在同一時代無限幸福,親愛的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

新賀詞我託埃奇格利德耶夫帶到莫斯科,他正好被召去參加某 個會議。怒不可遏的茹拉夫連科隔一天又打來了電話:

「您怎麼就聽不明白呢!新思維在哪兒?而且,總的來説,怎麼能直呼總書記的名字呢。立即重寫!」

「您知道嗎,我絕對是故意這樣寫的 ......」 「那對您來説更糟糕!」 「請聽我把話説完!國家的新領導人與早先的領導人區別在哪里?或者您以為,米哈伊爾·謝爾蓋耶維奇與列昂尼德·伊里奇或是康斯坦丁·烏斯季諾維奇沒有任何區別?」

「不,我不這樣認為!」茹拉夫連科趕忙申明,「他是新型領導者。」

「既然他是新型領導者,我們就應當以新的方式對待他!您同意嗎?」

「同意。」

「如果我們以新的方式對待他,稱他為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 這就是強調他與生俱來的民主精神!」

「您這樣認為嗎?」沉默良久之后,茹拉夫連科問道。

「您自己想一想啊,美國人不是稱自己的總統為羅納德·威爾遜·里根嗎?」

「有道理。我要想一想。」 他想了一想,決定保留原來的方案,但要求我補寫關於新思維的一段。我補寫了:辮子上繫着潔白蝴蝶結的可愛姑娘們,在充溢大廳的笑聲中,從講臺上取走了「舊思維」— 用混凝紙漿做成的大腦模型,模型上塗着各種油彩,皺巴巴的十分難看。她們又從后臺拿來另一些模型,很大,很漂亮,充滿了創造性思維的腦汁...... 戈爾巴喬夫出席了會議,少先隊員的致敬信使他笑逐顏開。他剛在倫敦會見過撒切爾夫人,鐵娘子就直接稱他為麥克爾。總書記很喜歡:在交給他掌管的國家里,甚至連孩子們都直接稱呼他為米哈伊爾。着手改革之前,他曾憂心忡忡,自己能否撼動這個沉睡的愚昧的龐然大物呢?不料,從這個大國的年輕基礎中,迅速得到了如此朝氣蓬勃的反應!我先提前交代一下,因為敏鋭感受到了社會生活的變化,茹拉夫連科得到大力提升。不過,他也確實是個敏感的人: 他是最早投靠葉利欽的人之一,下一次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是以全新的身份— 俄羅斯第一位候選總統競選班子的負責人。根據他的訂單,我設計了一幅宣傳畫,您當然還記得它!請想象一下: 在巨幅有光紙上印有三位女神的彩色畫像(不過擺出的是選美大賽 優勝者的姿勢),而一旁則是沉思中的帕里斯,他很像一位普通選民。但主要的是我的兩行詩:

如果我是帕里斯,

我一定選擇鮑里斯!

這幅宣傳畫曾被所有民主派報刊翻印。我被選入支持葉利欽的 謝米尤爾金斯克選民委員會,他們還給我發了一百美元的獎金,這是我在與外幣無緣的生活中靠誠實勞動掙得的第一份外幣!等待我的完全有可能是燦爛輝煌的仕途,茹拉夫連科甚至打聽過我何時才能回到莫斯科。然而,一些不幸的事件拖住了我,而且,我不小心,還幾乎免費為自由民主黨庫梅爾分部撰寫了一首宣傳詩:

要想時時處處都有秩序,

那就大膽支持日里諾夫斯基!

我在政治上欠缺原則性為眾人所知,這毀了一切。天哪,我明白得太晚了:無原則性精神必須是徹底的,大氣豪邁的,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能夠指望在政治上飛黃騰達。茹拉夫連科就是這樣做的。順便説一下,現在他已經離開葉利欽,組建了自己的民主愛國黨。我估計,茹拉夫連科自己將競選總統。在飛往卡塔尼亞之前,應他的請求,我為未來競選用的宣傳畫寫了這樣的題詞:

有一個思想必須時時牢記: 從我們民主愛國黨的立場上看,生命與奮鬥的根本意義, 就在於掃除羣眾的慵懶,讓他們挺直自己的腰桿,讓俄羅斯 — 重新崛起! 然而錢暫時還沒有得到 ......

是的,毀掉戈爾巴喬夫的,是他對敏感、機靈而又善變的戰友們的寵愛。而斷送葉利欽前程的,則是他對精通多種外語的戰友們病態的愛!對一個青年時期未得到良好教育的人來説,這是可以理解的弱點......在這里我忍不住要回憶一下發生在「房產商」身上的一件事。他早年畢業於鄉村中學,由於交通不便,遠離文化中心,學校里幾乎不教外語,只是總務主任給上過幾堂課。戰爭行將結束時,他被德國人趕往德國做勞工,途中被我們的軍隊奪下來,遣返回了家。暴富之后的「房產商」長時間不能結婚,因為他一定要找一位精通一門歐洲語言的姑娘,最好是英語。他甚至花高價聘請了媒婆,她還真給他找到了。姑娘長相一般,算不上清純女子,但畢業於特種學校,在國外進修過,用莎士比亞的語言講起話來像小鳥一樣動聽。最初的一段時間「房產商」相當幸福。后來他開始發現自己妻子有許多不正常的地方:有時候笑得不合時宜,有時候用酸奶皮煎荷包蛋......「房產商」決心查詢一下,結果查明,她的確畢業於特種學校,但這個學校是莫斯科唯一的特殊學校,它採用獨一 無二的有損於智力發展的教學方法給孩子們教外語。這個教學法收效神奇,儘管不能增添智力,卻能保證學到完善的外語知識。這個教學法的發明人,就是這所學校的校長,他通過了論文答辯,並獲得了國民經濟成就展覽館金質獎章。「房產商」妻子的怪誕日甚一 日。這時蓋達爾的改革剛好開始,她在電視里看見某位改革派部長, 便 立 即 鼓 掌 , 大 聲 吹 噓 道 :「 我 跟 他 在 一 所 學 校 學 習 過 !」「 房 產 商 」 本想離婚,但不那麼容易— 她已經懷孕了。剛開始他很苦惱,尤其為未來的嬰兒擔憂。可是后來他想道:既然這所特種學校的畢業生已經當上了部長,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現在他那個有些古怪的兒子年僅三歲,「房產商」已經為他交了預付款,在這所奇妙的特種學校里預訂了一個位子!

維捷克很晚纔回來。他烏雲滿面,簡直都認不出他來了。「喂,她的回憶錄寫得怎麼樣?」我問。「你和你的老婆子都滾蛋!」

下面緊跟着便是一套套別出心裁的詈罵用語。這些話讓一個人想出來當然會力不從心,它們只能誕生於祖國幾代建設者在可怕的勞動組織條件下的共同努力之中。罵夠以后,維捷克進了浴室,但馬上又拿着一管洗浴香波出來了:

「你有沒有更厲害點的?」 「這是什麼意思?」 「嗯,就是有洗衣服的肥皂嗎?」 「沒有。」

「洗衣粉呢?」 「有,在浴盆下面。」

出於好奇與同情,我跟在他后面看。維捷克找出一盒尚未開封的荷花牌洗衣粉,撕開后,將之全部撒進了熱水里。然后他脱光衣服,鑽進了沒脖子深的水中。

「要給你搓搓背嗎?」 「你滾!」

緊接着就是更加別出心裁的詈罵用語,它們與上面那些用語的區別大致就像英國作家馬洛的《浮士德》與歌德的《浮士德》之間的區別。強大的與無限充實的俄羅斯人民啊!

日古托維奇這時候來了電話:「睡下了嗎?」「正在勞動。」 「聽我説,也許,給阿諾爾德打個電話?讓他再送些‘敗德湯’來!」 「很糟嗎?」

「糟得沒法再糟啦 ...... 打個電話吧,啊?」 「那你就打吧!我現在就告訴你電話號碼。」 「不,你來打。在餐廳里的時候他生我的氣了!」 「他做得對!以后你就不會再嘲笑人了。你生在莫斯科並不是他的過錯嘛 ......」 「你打吧,」日古托維奇繼續懇求道,「老婆已經到了極限!説不定,你那里還剩一點吧?」 「好吧,我打電話。」我同意了。我看了看酒瓶子,還剩不足一茶杯。爲了從粗製濫造平穩過渡到創作「首要」作品,這些顯然 不夠。

「咱們的維捷克在做什麼呀?」受到鼓舞的斯塔斯問道。「為什麼是‘咱們的’呢?」「噢,你的,你的。」

「在澡盆里,正在洗滌自己的罪孽。」

「我去了一趟文學家宮。大家正紛紛議論他。」日古托維奇憂郁地説。「明天還會有新情況!」

「什麼情況?」

「你明天就知道了。你認識基皮亞特科娃嗎?」「認識 ...... 她有時會來我們書店 ......」 「那麼,她下一次去時,你問問她關於阿卡申長篇小説的事 ...... 你怎麼不吱聲呀?」

「你要我説什麼?」

「星期三讀一讀《文學周報》,那里有扎庫松斯基關於我的維捷克的文章。」「噢,這還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榮譽。」 「老母雞吃米,一粒一粒地啄吧!」「你反正贏不了!」 「贏得了!所以你快些讀完自己的《百科全書》吧,我已經在書架上為它騰好地方啦。你在《百科全書》里又讀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啦?」

「還是那些,」日古托維奇壓低聲音説,「俄羅斯的革命原來也是共濟會搞的。克倫斯基是共濟會會員。其他人也都是。列寧大概也是,不過那上面沒寫。總之我很驚訝:只要是稍微有點名氣的歷史人物,就是共濟會會員 ......」

「也許,他們之所以是歷史性的卓越人物,就是因為他們是共濟會會員?」

「我考慮考慮 ......」 「考慮吧!晚安!」

我掛上電話,感到非常滿意。因為我刺痛了自負的日古托維奇。突然,我感覺到房間里有一股洗衣房里纔有的刺鼻味道。原來是維捷克洗完澡出來了。

「共濟會都是些什麼人呀?」他問。

「怎麼才能給你解釋清楚呢,」我説,「三言兩語説不明白。有許 多説法,寫了幾十本書......不過,如果一定要用三言兩語來説,那麼,這是個祕密團體 ......」

「它還算他媽的什麼祕密的呢,要是寫它的書就有幾十本?這有點像我們工地上的一個祕密團體。三個小夥子把建築材料從施工現場弄走,賣了。爲了讓我們別吭聲,便每天給我們酒喝。不過給施工員的卻是錢 ......」

「抓住他們啦?」「沒有 ...... 至今還在偷!」 「你看,」我點了點頭,「你還為共濟會的事感到驚訝。道理是一樣的......維捷克,你不要生我的氣!唉,通向光榮的路用臭狗屎鋪就。而勝利沒有臭味!爲了這個值得忍耐。從我這方面可以保證: 老婆子的事再不會有了。咱們談妥啦?」

「噢開—哎— 帕特里凱説咧!我睡覺去啦。」 「我還得再工作一會兒 ......」

然而,我既沒有睡成覺,也沒能工作。夜里十二點二十分,奧 杜耶夫打來電話,要我立刻到他家去,他打算在家里搞一個罕見的詩歌之夜,要我一定帶上「那個玩魔方的作家和長篇小説《杯酒人生》」。

「你怎麼知道的呀?」

「全莫斯科都知道啦。我焦急地等着你!」我推醒維捷克,告訴他,我們去做客。

「你他媽的瘋啦—在這個時候!」他一邊罵,一邊咧開大嘴打呵欠。

「作家們的生活纔剛剛開始。習慣習慣吧!洗個淋浴去,你渾身都是洗衣粉 ......」

維克多搖搖晃晃地去了浴室,還不斷撞到家俱上。我看到他這 種酣睡不醒的狀態,為防備萬一,除了裝着長篇小説的文件夾,把還剩一點「敗德湯」的酒瓶子也塞進了皮包。

題圖來自連續劇《戰鬥民族養成記》

(轉自:小鳥與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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