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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10 16:07
提起中國的通信企業,很多人都知道華為和中興。
然而,在上世紀90年代,有一家通信公司——巨龍通信,它纔是當時中國通信行業的領導者,華為、中興也只能排在它身后。
1990年之前,國內的通信技術十分落后,高端通信設備幾乎全靠進口,通信市場被日本、美國、瑞典、法國等七國企業壟斷。
他們甚至還斷言:到20世紀結束,中國都研發不出大容量程控交換機。
誰也沒有料到,幾年后,一個叫鄔江興的人,也就是后來巨龍通信的董事長,就成功研發出了HJD04機——國內首個自主研發的大容量程控交換機。
巨龍通信04機的成功面世,徹底改變了通信市場被壟斷的局面,迅速成爲了國內通信行業的領頭羊。
如流星般出現的巨龍,成爲了當初的民族之光。
令人遺憾的是,巨龍的輝煌並沒有延續太久,沒過幾年,它就被華為、中興等一眾后來者趕超,直到新世紀到來之后,徹底消失在了大眾視野中。
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這條巨龍從浪潮之巔,沉入到深海里?
衆所周知,改革開放之前,國內經歷了一段特殊的歷史時期,導致我國很多領域都落后於世界先進水平,通信行業也不例外。
1978年,中國的電話普及率只有0.38%,僅為世界平均水平的1/10。
即便是相對發達的上海,平均每100人擁有的電話數量也只有1.7部,而同期的美國紐約是80.2部/百人,日本東京是66.1部/百人。
改革開放拉開序幕后,市場逐漸活躍,尤其是沿海地區,民營企業開始涌現,外商們也紛紛進入中國。
全社會通信需求急劇增長,嚴重落后的通信基礎設施,成爲了制約經濟發展的阻礙。
在那個經濟即將騰飛的年代,一個沒打通的電話,就可能痛失幾百萬、上千萬的業務和投資。
當時流傳着一段順口溜,描述外商來中國考察的情況:一問電話二問路,第三才是談項目。
還有這麼一件真事:澳大利亞外商到國內考察后,需要打國際長途回總部匯報,但那會兒我國至澳大利亞還沒有國際電話直達電路,得通過人工台從歐洲轉接,整整三天時間,電話都沒能打通。
國內通話情況也沒好到哪兒去,全國三分之一的市話和絕大多數長話需要靠人工接續,打長途還得去郵電局排長隊,肚子餓了忍着,想上廁所憋着,排到了也不一定打得通。
郵電局的公用電話局
爲了滿足巨大的通信需求缺口,郵電部門只能進口國外設備進行應急擴容,由於資金緊張,很多都是已經淘汰的設備。
這些機器不僅運行維護成本高、抗干擾能力差,還經常出故障,非常影響通話質量,打不通、聽不清是常有的事。
直到1983年后,國內開始大規模引進數字程控交換機,這一狀況纔得到了改善。
此后,我國通信市場便被日本、美國、比利時、德國等國的企業所壟斷,由於各地引入的設備廠商和型號不同,被稱之為「七國八制」,通信網絡也處於分割狀態。
那時,我國每年僅服務費,就需要支出數十億美元外匯。
這些西方巨頭們把控着先進技術,把我國的通信市場比喻為「上帝留下的最后一塊蛋糕」,甚至還斷言:即便到20世紀結束,中國人也搞不出大型數字程控交換機。
然而,中國向來不缺奇蹟。
數字程控交換機被大規模引進后,我國的基礎通信能力得以快速提升,但通信網絡也被「七國八制」分割,這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更何況,通信網絡安全對國家發展至關重要,這等核心技術,不能長久依賴他人,卡脖子的問題必須解決。
交換機,是通信建設的核心,我國整整落后了30年。
1980年代,發達國家已經在使用程控交換機,通信技術步入計算機水平;
而我國當時還依賴於縱橫制交換機、步進制交換機,這些設備大多都製造於1950年代,停留在機電模擬技術。
縱橫制交換機
那時,郵電部門曾嘗試過逆向開發,但無奈技術差距實在太大,始終沒能成功。
直到鄔江興帶領的科研團隊出現,僵局才得以打破。
1985年,原本在軍隊負責高速計算機科研項目的鄔江興,帶着15個年輕人,投身到程式交換機研發中。
鄔江興團隊有着豐富的計算機知識,但對通信領域瞭解很少,甚至連電話交換機的原理都不太清楚。
時間緊任務重,從頭開始學根本不現實,想要取得突破,他們只能從熟悉的計算機領域去破局。
獨特的視角,給他們帶來了靈感:乾脆也不去設計什麼程控交換機,而是設計一個能打電話的計算機。
這一思路上的轉變,奠定了成功的基礎。
歷經6年的時間,花了不到600萬人民幣,1991年鄔江興團隊成功研發出中國首臺萬門數字程控交換機:HJD04機。
HJD04機的誕生,不但打破了發達國家在通信技術上長達二十多年的壟斷,在性能方面也能和進口設備正面硬剛:
支持接入10000個有線固定電話,還可以進一步擴容,並且在交換機標誌性指標——忙時處理能力方面,一舉打破了當時西門子所保持的世界紀錄。
「在國有企業紛紛與外資合營或被收買兼併后,04機送來了一股清風。」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朱鎔基給了它高度評價。
當時,04機也被人親切地稱為:中華爭氣機。
04機價格只有國外同類產品的1/10,性能上還更優,再加上政府和軍隊背書,上市后銷量節節攀升。
最忙時,十幾個小組出動安裝,最快23個小時就安裝開通一個電話局,國內通信市場終於不再被外國巨頭把控。
1995年,04機在全國已經部署了1300萬線之多,總銷售額超100億元。
同年,爲了更好地推進04機的產業化,由國有企業合併組建而成的巨龍通信設備集團有限公司正式成立,鄔江興擔任董事長。
巨龍通信可謂出場即是巔峰,從「巨龍」二字也能看出,它被寄予了極大的厚望。
04機的出現,在國內通信領域捲起了驚濤駭浪,然而巨浪之下,危機也在悄悄醖釀。
這邊,巨龍在高端設備市場與外國巨頭正面硬剛,另一邊,中興、華為、大唐也在默默發育。
在不久的將來,它們將與巨龍通信一起,從七國手中奪回這塊「上帝留下的最后的蛋糕」。
1985-1987年,中興和華為相繼在深圳成立。
初出茅廬的它們,選擇了迂迴戰術:從農村包圍城市,先研發傳統的小容量程控交換機,去佔領當時被巨頭們忽略的農村市場。
幾年后,中興和華為便先后推出了農話交換機:ZX500A和C&C08A,並在農村市場大獲成功。
當時的郵電部研究院(大唐電信的前身),也早在1986年,便研發出了2000門的數字程控交換機:DS2000。
1993年,西安大唐電信從郵電研究院分離出來,正式加入數字程控交換機的角逐。
有了技術和資金的積累,中興、華為、大唐都開始着手研發大容量數字交換機,隨后,國產萬門級數字交換機迎來了大豐收。
1995年,在西安大唐電信基礎上組建而成的大唐電信,研發的SP30數字程控交換機通過郵電部鑑定,單機容量達到10萬門。
同年,中興的大容量交換機ZXJ10獲得入網許可,華為也成功推出萬門容量級C&C08C數字交換機,正式進入大型機市場。
至此,國內通信行業形成了「巨大中華」四足鼎立的格局。
憑藉自主技術和更低的價格,「巨大中華」大規模佔領市場,把七國的設備價格,一路從每線300-500美元打到了50美元。
有着先發優勢的巨龍,依然佔據着四巨頭榜首的位置,巔峰時期,巨龍通信的04機,佔到了全國網上運行交換機總量的14%。
但透過輝煌的戰績往細處看,1995年的巨龍通信,其實已經危機四伏。
一方面,隨着中興、華為、大唐的崛起,04機不再是唯一的選擇,巨龍通信面臨着激烈的市場競爭;
另一方面,巨龍通信由多家機構、國企組建而成,內部組成複雜,資方、技術方、供貨方各自為戰,內部管理非常混亂。
更為關鍵的是,當初爲了擴大產業規模,04機採用的是授權生產,產量確實提上去了,然而巨龍對授權廠商的實際經營和管理控制有限,導致這些廠商看似同屬一個集團,實則各管各的。
授權廠商爲了沖銷量拿業績,設備招標時,多個04機生產商同場競標,彼此之間互相殺價,形成了激烈的惡性競爭。
站在上帝視角,我們必然會疑惑:面臨着外部和內部的雙重挑戰的巨龍,難道沒有危機意識嗎?
答案是肯定的,只不過處於行業飛速發展的節點,在紅火的市場以及猛增的銷量面前,所有問題似乎都能往后放,只要王牌產品04機不出問題,巨龍在市場上依然是強者。
怕什麼來什麼。
1996年元旦,十幾台正在運行的04機出現故障,導致通信網絡中斷,故障爆發后,巨龍由於內部各自為政缺乏統一行動,問題迟迟沒解決。
最終,巨龍通信被勒令停業整改7個月。
中興、華為、大唐等公司在這期間,抓住時機迅速擴張,搶走了很多市場份額,巨龍通信開始陷入被動。
1996年,巨龍在故障危機后,進行了第一次資產重組,調整了內部股本比例和管理層,試圖解決內部管理問題。
只不過巨龍在創建之初,就是由郵電部、軍隊等多方面的科研機構和國有企業合併而成,多方背景摻雜其中,股權結構複雜,要想徹底解決問題,難。
同時,鄔江興及其技術團隊屬於軍隊編制,性質特殊,無法直接參與經營,使得巨龍從一開始,技術方就遊離於企業經營之外,無法與設備製造、銷售形成一體化。
因此,這次資產重組並沒能解決癥結。
04機在國內市場上也漸漸「賣不動了」,部分地區也在逐步拆除04機,換上了華為、中興的設備。
拆下來的04機,被運往了更偏遠的農村,這與當初中興、華為的「農村包圍城市」路徑正好相反,實在令人唏噓。
同行們在全力加速,不斷投入研發、提升服務、搶佔市場,而巨龍卻忙於治理內務,04機之后再也沒有能打的新產品。
企業發展一旦按下暫停鍵,走向消亡便是時間的問題。
1998年,華為銷售額達到89億元,中興為40億元,巨龍則是30億元,大唐電信銷售額也有9億元。
更致命的是,1998年,中央頒佈禁令:軍隊人員不得經商,鄔江興等核心技術團隊的退出,成了壓倒巨龍的最后一根稻草。
新世紀到來之后,巨龍通信經歷了多次重組,都沒能讓這條巨龍重新煥發生機。
反觀「巨大中華」的另外三家企業,雖然在大容量交換機的研發上,在起步階段都落后於巨龍,但后來全力追趕,最終實現了反超。
進入21世紀,移動通信浪潮滾滾襲來,這三家公司也迎來了各自不同的命運。
大唐電信押寶3G,一時間風光無兩,只不過3G時代太過短暫,幾年后就已經是4G時代,大唐電信也從此一蹶不振,如今已面臨退市風險。
而中興和華為在通信領域頻繁交手,各有勝負,后來在面對小靈通技術時,走上了不同的路。
中興看中了小靈通的商機,小靈通風靡全國時,中興也收穫了巨大的利潤。
華為經過研判后認為,小靈通是過時的技術,不值得投入太多資源,因而錯過了這次機會,正因如此,華為也搶先一步,進軍國際市場,在海外市場上與國際巨頭展開較量。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無論「巨大中華」各自的命運如何,不可否認的是,它們對於中國通信建設的發展都功不可沒。
從1991年04機誕生之初,到1997年8月,不過6年時間,我國縣級以上城市就全部實現電話交換程控化。
電話再也不是奢侈品,普通百姓也能用上了,初裝費從最初的5000多元,直降到兩三百元,最終實現了免費裝機。
據統計,我國的固定電話用户從1978年的192.5萬戶,到2012年底,提高到了2.8億户,增長143.5倍,電話普及率也從0.38%提升到了103.1%。
巨龍的倒下,儘管有時代和體制的特殊性,但它所面臨的很多問題,在企業發展中也存在共性,給企業帶來了深刻的啟示。
輝煌總是迷人眼,在銷量持續攀升、營收高速增長時,許多問題都會被掩蓋,如公司管理、技術迭代、市場變化、競爭對手的追趕,企業決策者們,在一片叫好聲中,是否能夠保持冷靜,理智而客觀地看待並解決這些問題,纔是企業可持續發展的生存之道。
暫時領先的技術成果和先發優勢,或許能讓企業在市場中短暫地獨佔鰲頭,但如果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不去投入研發、更新產品,就只能等待被市場淘汰。
內部管理的混亂、核心人才的建設等問題,如若一直不解決,在市場紅利的潮水退去后,終有一天會得到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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