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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家|增長放緩,SHEIN調整步調

2024-12-07 19:40

自打成為SHEIN供應商,服裝廠主老吳(化名)的日子就好起來了。不到兩年的時間里,他的廠子面積翻了3倍,日訂單量翻2倍,最好的時候一個月淨賺二三十萬元。他參加SHEIN組織的培訓,學習如何管理工廠,這些經歷改變了他。他決心把廠子做大,為此炒掉了認識十多年但不干實事、只知喝酒吹牛的合夥人,開掉了不適應數字化系統的員工。

但最近,他有點不確定了。2024年以來,SHEIN給到的同款服裝訂單的價錢,普遍低了5%-7%。這意味着那些以往薄利的單子變得不再掙錢。身邊做SHEIN更久的朋友們抱怨訂單量下降,他們不得不把工廠從廣州遷回人力、地租成本更低的江西、湖北。

過去,這家創立於2012年的快時尚公司快速成長,業務遍佈全球150多個國家,2023年的GMV(總交易額)已經達到450億美元,約是成立於1975年的國際快時尚巨頭ZARA的1.6倍,最新估值約660億美元,在全球獨角獸中排第五。SHEIN供應商們也隨之乘上火箭,擴大工廠面積,招聘更多員工,在高度內卷的服裝製造行業賺到了錢。

2024年,SHEIN增速放緩了。一位知情人士稱,SHEIN 2024年上半年銷售訂單量同比增速較上一年降低二分之一。據媒體報道,2024年上半年,SHEIN營收同比增速從去年的40%降低至23%,利潤率從8%降至2%。

這是所有成長中的公司都會面對的境況——業務達到一定體量后,很難保持高增速。SHEIN過往的高增長來自穩定且目標一致的創始團隊、中國強大的服裝供應鏈、海外市場流量紅利。當業務體量越來越大,這些因素的助推效果逐漸減弱,而此時,SHEIN又遭遇激烈的外部競爭和不可控的監管壓力。其最大競爭對手Temu的母公司拼多多,2024年三季度的單季淨利潤就達到250億元(人民幣),而據公開資料,SHEIN過往十余年的融資總額,為40億-50億美元左右。

同時,SHEIN有其特殊性。這家公司向來重視利潤,創立十余年來始終保持盈利。但增長和盈利很難兼顧,尤其是在體量已經如此龐大的情況下——過往互聯網行業的成熟經驗是,燒錢虧損換取增長,或收縮規模換取利潤。SHEIN要兼顧增長和利潤,並不容易。

調整已經開始。2023年5月,SHEIN開放第三方商家入駐,開通區別於自營的「平臺」模式,次月開啟全品類招商,將在售商品從時尚拓展至美粧、家居、寵物等品類;2024年5月,SHEIN上線半托管模式,吸引在海外有貨盤和自主發貨能力的賣家。

《財經》獨家獲悉,2024年8月,COO(首席運營官)苗苗主持召開年中總結會,宣佈「試跑」商品中心、品類運營中心、全球運營中心自負盈虧。一位知情人士稱,此舉是爲了「看清楚」,而「看清楚」是爲了更好地做決策。

一位關注電商的投資人告訴《財經》,SHEIN的核心競爭力在於供應鏈和海外市場深入人心的女裝品牌形象。前所未有的競爭和複雜的外部環境,讓SHEIN選擇調整步調,先解決眼前的問題,「SHEIN要再進一步,必須證明自己能繼續高增長,同時利潤率穩定,這很難」。

調整和試驗

和老吳一樣,林繼榮(化名)也感受到了平臺的變化。他給SHEIN供貨多年,乘上過往高速發展的火箭。但2024年他發現,SHEIN給到的訂單量相比上一年同期降低了三分之一。工價也在壓低,以前能給到7元的款式,現在只有5.5元。

他是SHEIN的OEM(代工生產)供應商,根據SHEIN提供的圖片打版樣衣、上報加工價格。報價經SHEIN覈定通過后,他再根據SHEIN下達的訂單量投入生產。SHEIN採用「小單快反」模式,向工廠下達的首單量往往是一兩百件,上架后根據銷售情況,再追加幾百至上千件不等的訂單,由工廠發貨至SHEIN倉庫,如此實現按需生產,降低庫存風險。

2024年5月,林繼榮觀察到,新的變化發生了。當首單銷售情況良好,SHEIN開始要求他在生產追單時壓低報價,否則會將追單分配給其他報價更低的工廠。

追單的下單量也變得保守,轉而開始強調供應商按照銷售數據自行備貨。SHEIN對供應商有一套嚴格的考覈標準,每個季度,根據時效、客評分、斷碼率(關乎工廠是否及時補貨)、信用(對面料檔口等的付款及時性)等指標,SHEIN對工廠打分、評級,其結果直接影響分配給工廠的單量。在同等銷售情況下,產品依然可能走紅,但因SHEIN追單量降低,工廠若沒有自行提前備貨,可能導致產品斷碼,而斷碼會影響工廠的評分,進而影響到下個季度的訂單量。林繼榮認為,這是平臺把備貨壓力轉嫁給供應商。

很多像林繼榮這樣的工廠,只有SHEIN一家客户,但他可以理解平臺的選擇。他知道這是平臺發展、引入更多供應商之后必經的過程。他已經把工廠從廣州搬回老家,同時考察其他跨境電商平臺,做好縮小工廠規模或開拓新銷售渠道的心理準備。

在林繼榮看不到的公司內部,調整也在發生。SHEIN開始實行更嚴格的末位淘汰制度,每半年一次的績效評定中,連續兩次獲得最末等級「C」的員工,將簽署PIP(Performance Improvement Plan,員工績效改進計劃),進入考察期。部分部門員工的打卡時間被要求達到每月242小時,按照一個月22個工作日計算,日均打卡時長11小時。

另一個關鍵變化發生在2023年5月,SHEIN開放第三方商家入駐,從自營模式轉為自營+平臺。

SHEIN擁有超過1000家合作服裝工廠,並深入上游面輔料環節,通過自建的數字化系統進行管理。這部分自營業務是SHEIN的核心競爭力,但是鏈條很長——SHEIN需要包攬銷量預測、生產規劃、倉儲物流、售后服務等職責,承擔部分庫存風險,甚至會介入生產環節,指導服裝工廠優化生產流程,進行設備和技術創新。

平臺模式鏈條更短。目前,SHEIN的平臺分為代運營賦能、半托管、自主運營三種模式。代運營賦能模式,賣家備貨至SHEIN國內倉庫,SHEIN負責營銷、履約,類似於全託管,主體是貨在國內的跨境賣家。半托管模式,賣家在海外本地備貨、物流履約,SHEIN協助賣家運營店鋪;自主運營模式,賣家入駐平臺開店,全環節皆由賣家負責。這兩個模式的主體是貨在海外的本土賣家。

2024年8月,COO(首席運營官)苗苗主持召開年中總結會,宣佈「試跑」商品中心、品類運營中心、全球運營中心自負盈虧,計劃2024年四季度嘗試,2025年正式實行。商品中心、運營中心(包括品類和全球兩個中心)、履約與紡織品創新中心(FTIC)是SHEIN最重要的部門。具體來説:

商品中心負責款式設計、面輔料資源、商品生產等自營供應鏈環節,由顧曉慶管理,她向苗苗匯報。

運營中心負責流量獲取和分配,以及第三方平臺賣家招商、管理,由苗苗主管,她向CEO(首席執行官)許仰天匯報。運營中心有兩個部分,品類運營中心和全球運營中心,兩者皆為公司一級部門。

FTIC負責物流履約,是成本中心,原由任曉慶管理,2024年3月任曉慶卸任,前SHEIN平臺物流總監沈勝接任,他向苗苗匯報。

其中,許仰天、苗苗、任曉慶、顧曉慶是SHEIN創始團隊成員。

《財經》獨家獲悉,自負盈虧調整之下,商品中心、品類運營中心、全球運營中心的財務狀況將進行分離,獨立覈算。具體來説,商品中心的角色類似於工廠,賺取供貨給品類運營中心的售價和生產成本的差價;品類運營中心的角色類似於商家,賺取賣給消費者的售價和批發貨物成本的差價,其貨物來自商品中心(自營貨)和備貨至SHEIN國內倉庫的國內第三方商家(即上述代運營賦能模式商家);全球運營中心的角色類似於平臺,在自營貨和平臺貨(即上述三類第三方商家的貨物)售出后,按一定比例抽取佣金。

苗苗在會上稱,調整目的是保障對平臺貨的公平性,因為SHEIN自有供應鏈,且以往經營狀況整體覈算,相當於SHEIN自己既是工廠又是商家;而第三方商家與工廠分離,整個供應鏈條比SHEIN多出一個環節,這會帶來更高的成本,所以自營貨比平臺貨更具優勢。三大中心自負盈虧之后,原本混合的SHEIN作為工廠、作為商家的兩個環節分離,如此能達到自營貨和平臺貨的相對公平。

一位知情人士評價,此舉是爲了「看清楚」,而「看清楚」是爲了更好地做決策。以SHEIN主力產品自營女裝為例,以前,該業務線的總體銷售收入可以算清,但它的鏈條前半段(即生產環節)計在商品中心,后半段(即銷售環節)計在品類運營中心,前后兩段情況並不完全清晰。三大中心自負盈虧之后,前后兩段的財務狀況得以更好釐清,這樣能更好做出決策,比如是提價還是降價、具體在哪個環節提/降。

廣州南村一家服裝廠內,貨架上堆放一摞摞的SHEIN產品。攝影/鄭可書 廣州南村一家服裝廠內,貨架上堆放一摞摞的SHEIN產品。攝影/鄭可書

曾經的狂奔

如今,SHEIN廣州總部坐落在番禺區四海城。二十四層高的現代化建築門前,黑色SHEIN標識矗立,一樓是高聳的落地窗和暖黃色調燈光。工區被幾個商場環繞。夜晚霓虹燈閃爍,藝術裝置分佈在下沉廣場。五公里外便是南村鎮,數不清的工業園區、服裝工廠散落於霓虹燈同樣明亮的城中村,託舉出SHEIN的發展速度。

這家快時尚公司的故事開始於2007年,創始人許仰天自青島科技大學國際貿易專業畢業。大學期間,他多次嘗試外貿創業,畢業后入職南京一家外貿線上營銷公司,從事搜索引擎優化(SEO)工作,即利用規則,提高相關網站在搜索引擎內的排名。

次年,他在南京開啟新的跨境電商創業,曾嘗試婚紗等品類,最終選定價格低但周轉高的女裝。2012年,創始團隊將品牌定名為「SHEIN」。2015年,他們來到服裝供應鏈高度發達的廣州。最開始,他們在十三行等檔口批發現貨,把商標換成SHEIN,在網上售賣。2015年底,他們開始僱傭設計師,自主研發款式,同時採購部分現貨,作為過渡。

前SHEIN供應鏈顧問劉明光回憶,早期SHEIN訂單單量小、貨期緊、價格低,沒人願意做,SHEIN就自己開設四個工廠,依靠更短的賬期吸引第三方供應商。起初是一交貨,SHEIN馬上結賬,信任與聲望建立后,賬期慢慢延長,約7天、15天或30天——依然遠遠短於行業普遍的三個月乃至半年。

創始團隊成員任曉慶是其中的關鍵人物。職場社交平臺資料顯示,他2007年畢業於南京工業大學,2008年11月加入SHEIN至今。一位接近SHEIN的人士告訴《財經》,初期服裝廠不願接單,是任曉慶陪工廠老闆們抽菸喝酒,「軟磨硬泡」談下的合作。

劉明光已經在服裝行業工作三十年。在他看來,SHEIN來到廣州的2015年,正是中國服裝行業「內卷」的開始。彼時直播帶貨興起,網紅大多不懂服裝、不懂成本,只知盲目壓價,品牌和工廠壓力陡增。在這個背景下,積累一定體量的SHEIN成為不錯的選擇:單量穩定、結賬快、懂得給供應商留出利潤空間。因此,越來越多供應商願意配合SHEIN的要求。

另一頭,SHEIN在海外市場接到流量紅利。2018年前后,字節跳動旗下的短視頻平臺TikTok在美國增長勢頭明顯,為爭奪廣告客户,Facebook等海外社交媒體開始降低優質流量的價格。許仰天有多次跨境創業及SEO背景,瞭解海外流量,抓住機會。通過自建的MES(製造執行系統),SHEIN收集流行趨勢,生成建議、分發訂單;一件新款從設計到生產出來上架,可以快至七天。

一位SHEIN早期投資人告訴《財經》,當時SHEIN已經有一定的供應鏈能力,能夠承接住龐大流量帶來的訂單量,同時期沒有其他類似SHEIN的公司能夠做到,所以「SHEIN完整吃到了這部分紅利」。

高速增長的訂單量吸引了投資人的關注。2018年,紅杉資本、順為資本投資SHEIN數億美元,此后兩年,SHEIN持續獲得高額融資。

穩定的創始團隊也是SHEIN高速增長的原因之一。一位接近SHEIN的人士稱,許仰天之外的三位創始人中,苗苗本就是運營出身,對數據敏感,后主管運營中心;顧曉慶原本是英語老師,最初加入時負責客服團隊,后來主管商品中心;任曉慶是B2B銷售出身,擅長談判和協調各方利益,后主管供應鏈中心(即FTIC),領導建立起包括面輔料資源、服裝生產、倉儲物流在內的供應鏈體系。

中國高效的供應鏈、海外流量紅利、各在其位且穩定的創始團隊,讓SHEIN的雪球滾動起來。到了2020年,新冠疫情催化海外線上消費,SHEIN接住這波流量,開始進入大眾視野,被媒體評價為「中國版ZARA」「最隱祕的獨角獸」。據數據機構Statista估算,SHEIN 2020年營收較上年翻了3倍,達到98億美元——同年,拼多多的年營收也只有84億美元。2022年,SHEIN的估值漲至1000億美元,是兩年前的7倍。

得益於此,SHEIN團隊規模快速膨脹。2017年,SHEIN只有1000來號員工,到2021年,入職員工的工號已是1萬多;現在,最新工號已經超過20萬。供應商的業績也爆炸式增長。林繼榮工廠的訂單,在疫情三年間以每年3倍的速度增長。成為SHEIN供應商至今,他的廠子面積已經擴大6倍。

至此,SHEIN通過數字化系統構建的供應鏈上的觸角,已經足夠密集、深入、高效,很難再進一步;已有的體量決定,其難以再保持過去的增速。融資也沒有明確進展,SHEIN最新一輪公開的融資信息停留在2023年5月,IPO(首次公開募股)也還未成行。

這個時候,拼多多旗下的跨境平臺Temu出現了。

強勢的對手

2022年9月,Temu上線美國。這個被視作拼多多新增長點的全品類電商平臺,擁有與SHEIN相似的定位:跨境,低價。它的廣州總部也設在番禺區,與SHEIN僅相隔800米。來自Temu的招聘者在四海城工區樓下搭訕SHEIN員工,給出翻倍的薪酬。員工之間盛傳「一張SHEIN工牌,可以換一個Temu offer」。

最開始,SHEIN員工們沒太在意這位對手。一位SHEIN人士回憶,當時諸如字節跳動的大廠,已經嘗試過類似SHEIN的獨立站項目,沒過多久又關閉了,加上拼多多沒有海外業務經驗,他對於拼多多的投入力度持觀望態度。

但很快,Temu向包括他在內的所有SHEIN員工,乃至整個世界展露了決心。2023年2月,在美國橄欖球聯盟年度冠軍賽、有「美國春晚」之稱的「超級碗」(Super Bowl),Temu豪擲1400萬美元,購買兩個30秒的廣告時段。據分析機構Sensor Tower,超級碗當天,Temu下載量相較前一日增長45%,日活躍用户量增長20%。據當地媒體報道,2023年,Temu在Meta上花費20億美元廣告費,是Meta最大的廣告客户,同時是谷歌的前五大廣告客户之一。

SHEIN員工頻繁地收到來自Temu的面試邀請,有的人前后共收到十幾個。一些SHEIN員工被更高昂的薪酬吸引,選擇離開。2023年,SHEIN隱藏了內部組織架構,員工認為這是因為Temu挖人太狠。

Temu同時開始爭取SHEIN的供應商。Temu採用全託管模式,商家只需發貨至國內指定倉庫,並上報供貨價,平臺負責覈價(覈准供貨價)、廣告、物流、客服等其他所有環節,這被認為非常適合擅長生產、不擅長運營的工廠型賣家,而SHEIN的供應商就是這種類型。

Temu的招商人員找來服裝工廠老闆的聯繫方式,挨個打電話,或是聯繫當地政府,組織工廠開會。會上,他們稱Temu單量大,允諾開闢「綠色通道」,扶持服裝廠在一年之內賣出特定件數。林繼榮在2023年年中頻繁接到這樣的電話。在全託管模式下,Temu使用競價機制,同款商品供貨價更低者得流量,但在服裝行業,林繼榮説,Temu給到的同款價格普遍比SHEIN高出5元-8元。

另一個直接的影響是,Temu的入局炒高了SHEIN的物流成本。和SHEIN一樣,Temu的國內倉庫設在廣東,且用航空小包跨境發貨,激增的貨量導致艙位價格上漲。一位物流行業人士回憶,2022年下半年,華南到北美的空運價格上漲了30%-40%。

競爭的節點很快到來。2023年6月,Temu在美國的銷售額超過SHEIN。據數據分析機構Earnest的一份報告,Temu上線三周后,在美國的周活躍用户數即達到SHEIN的一半。到2023年6月,兩個平臺在美國的月銷售總額中,Temu佔據50.6%,超過SHEIN的49.4%。據另一家數據分析機構YipitData,截至2023年8月,在美國,超過20%的SHEIN年度消費者同時在Temu消費,這一比例超過Five Below、Dollar Tree等美國折扣商店。

美國是海外最大的電商市場。此時,Temu剛上線美國九個月,而SHEIN已經進入美國八年。

此后,Temu在全球市場快速追趕。據《36氪》報道,Temu 2024年上半年GMV達200億美元,超過2023年全年;據英國媒體報道,SHEIN在2023年的GMV約為450億美元。

Temu如此快速的崛起,依靠母公司拼多多的支持——在供應鏈端加價挖人、挖工廠,在消費者端加大補貼。目前,Temu仍處於虧損狀態。交銀國際報告稱,2024年一季度,Temu虧損率約9%。最新兩個季度,拼多多的利潤增速放緩,但依然實現超過60%的同比增幅。

SHEIN進入防守姿態。2023年5月,SHEIN上線平臺業務,開放第三方商家入駐;次月,SHEIN開啟全品類招商,從時尚拓展至美粧、家居、寵物等品類。一位知情人士稱,SHEIN平臺業務將Temu視作重要對手之一,關注Temu的招商、選品、活動補貼和運營方式。

爲了挽留頭部供應商,一位SHEIN人士稱,SHEIN正有意識地將更多訂單分配給他們。這繼而會影響到老吳、林繼榮這些腰尾部供應商的訂單量。同時,SHEIN正在更加嚴格地核定供貨價格,這是林繼榮自2024年5月起感受到的變化的來源。他曾在后台詢問SHEIN工作人員壓價原因,對方回答他,「其他平臺競爭太激烈了,我們只能用低價的形式共渡難關。」

一位SHEIN早期投資人表示,他非常認可許仰天和創始團隊的能力,但他不太能理解SHEIN近期的一系列調整。他認為,平臺模式和自營女裝模式是兩條完全不同的路線,需要公司有不同的能力,「這樣的調整,可能會削弱SHEIN本身的護城河」。另有兩位接近SHEIN的人士也表達了類似看法。

海外戰場

強勢的競爭對手不是SHEIN當下唯一的擔憂。和其他中國出海電商平臺一樣,SHEIN面對合規風險。由於輸出中國完善供應鏈生產的低價產品,他們引發外國政府對於擠壓當地中小企業生存空間,以及商品質量、售后服務等問題的擔憂。在美國、日韓、東南亞、歐盟等市場,當地政府皆已出臺相關限制規定,包括加強監管、提高關税等。

SHEIN的解決方式之一,是在海外當地佈局供應鏈。這不單有利於規避政治風險,還有助於縮短履約時效、降低物流成本。他們選中了巴西和土耳其。巴西是世界第七大人口國,拉美最大的經濟體。2023年4月,SHEIN宣佈投資1.5億美元,幫助巴西當地工廠從傳統生產模式升級為按需生產,並開放第三方商家入駐。預計到2026年底,SHEIN巴西85%的銷售額將來自本地供應鏈。

而在靠近中東與歐洲兩個大市場的土耳其,SHEIN頭部供應商達達辛巴達已經投資建廠。創始人兼CEO大風接受《36氪》採訪時説,土耳其有大量熟練工人和年輕農民,平均年齡22歲,但缺少面輔料配套。

《財經》同時獲悉,SHEIN已經向墨西哥外派員工,負責當地招商工作,並考慮在墨西哥建廠。兩位知情人士告訴《財經》,關於工廠選址,SHEIN考察過工業城市蒙特雷的工業園區,但還未最終確定。

在產業鏈不甚完備的國家複製一套供應系統,早期會遇到不少挑戰。而且,目前只有中國有如此勤勞的工人、熟練的工廠、豐富的面輔料和完備的供應鏈(詳見《永不疲倦的SHEIN村,只在中國》)。

此外,中國出海電商平臺曾藉助各國的「小額免税」規定降低履約成本,即價值低於特定金額的跨境包裹,可以免除關税。如今,包括美國、巴西、墨西哥在內的國家計劃提高關税門檻。以美國為例,其小額免税門檻是800美元。美國海關數據顯示,2023年,共有10億個包裹通過小額免税進入美國,是2019年的2倍,其中約30%的包裹來自Temu和SHEIN;2024年,前五個月的免税快遞包裹數量已經超過7億。

2021年以來,不斷有美國國會議員要求終止「小額免税」規定,或是加大跨境包裹審查力度。2024年11月,特朗普被選為美國總統,他曾在上一個任期(2017年—2021年)發起中美貿易戰,持續對中國出口美國的商品加徵關税。此次競選期間,他提議對所有美國進口產品徵收20%的關税,對所有中國商品徵收60%的關税。

儘管加税舉措還未確定,但中國出海電商平臺都已經開始加速本地化佈局。2024年以來,「半托管」成為行業趨勢。平臺們尋找在海外擁有貨盤和自主發貨能力的賣家,以防止繳納過高關税。2024年6月,SHEIN上線半托管模式,在美國、墨西哥及部分歐洲國家站點開放,0月租、0佣金、無業績門檻要求。本地發貨的商品,標題前會有綠色的「QuickShip」標識。

在組織架構與人事任免上,SHEIN也做出調整。2021年以來,SHEIN持續引入具有國際背景的高管。引入高管及職位包括:

桂鐳,任SHEIN CFO,曾就職於eBay、PayPal等跨境支付業務相關公司;

唐偉(Donald Tang),任SHEIN執行主席,曾就職於美林、貝爾斯登等投行;

馬塞洛·克勞爾(Marcelo Claure),在SHEIN先后任拉美董事長與集團副董事長,曾是軟銀集團COO;

Frances Townsend,任SHEIN高級顧問,曾就職於動視暴雪、美國白宮和司法部;

Leonard Lin,任SHEIN全球公共事務主管,曾在新加坡國防部和淡馬錫(新加坡政府旗下投資機構)工作。

創始團隊成員的職位也有所調整。2024年11月,《財經》獲悉,任曉慶已經出任CRO(Chief Risk Officer,首席風險官),「CRO辦公室」是一級部門。全球公共事務主管Leonard Lin向他匯報。Leonard Lin是新加坡人,主管全球PR(公共關係)、GR(政府關係)、ESG(環保、社會責任和公司治理)等事務。一位知情人士稱,過去幾年,任曉慶曾頻繁帶隊出國,考察工廠、海外倉網、物流等供應鏈情況。

此前,任曉慶的職位已經有所調整。他領導建立起SHEIN的供應鏈體系,最初是一級部門FTIC(履約與紡織品創新中心)的負責人,管理包括面輔料資源、成衣工廠、倉儲物流、紡織品創新中心等在內的供應鏈事務。2023年以來,面輔料資源、成衣工廠、紡織品創新中心陸續脱離FTIC,併入顧曉慶領導的商品中心。2024年3月,任曉慶卸任FTIC總經理一職,公告稱他此后將聚焦於集團長期戰略發展項目,向CEO許仰天匯報。前SHEIN平臺物流總監沈勝接任FTIC總經理,向COO苗苗匯報。此時的FTIC,主要業務僅剩倉儲物流履約。

一位知情人士告訴《財經》,任曉慶想要改變服裝行業,他曾因覺得工廠工人辛苦,要求給每個工人發一個坐墊,同時,他牽頭搭建自動化示範工廠。另一位與他接觸過的人士稱,任的理念「比較懷柔」,他希望改善條件差的退貨倉、學習條件好的倉庫的經驗,但從商業視角看,這些都需要付出巨大成本。

2024年8月的一個下午,這幾年靠SHEIN發家的老吳坐在他新近裝修、略顯空蕩的40多平米的新辦公室里,打聽其他跨境電商平臺的消息。三個月后,他已經開始佈局亞馬遜。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老吳、林繼榮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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