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觀頭條｜地方政府「趕飛機」

　　經濟觀察報 記者 沈怡然 11月12日，珠海航展開幕。

　　在航展前幾天，蘇-57戰機、空警-500A、殲-16、運-20等明星飛機陸續飛抵珠海。沙特、意大利、俄羅斯的買家們帶着他們的採購清單抵達。

　　一同到來的還有中國各地的國資代表和招商團隊，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尋找低空飛機。

　　第十五屆珠海航展特別增設了低空經濟展館，無人機、直升機、小型電動飛機等100多家企業參展，佔整體參展商的10%。

　　四川沃飛長空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下稱「沃飛長空」）、廣州匯天航空航天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小鵬匯天」）、零重力飛機工業（合肥）有限公司（下稱「零重力飛機」）、聯合飛機集團等公司都有新款飛機發布計劃。

　　上述公司研發的主要是一些飛行於1000米低空的無人機或eVTOL（電動垂直起降航空器），既能載人也能載物。新機型被巨大的幕布遮蓋着，停放在展館內。

　　臺下坐滿了投資人、供應商，以及所屬省市的領導們。中國發展低空經濟的戰略目標是形成一個萬億規模的綜合性經濟形態，在這一業態形成之前，低空飛機是各地佈局低空經濟的一個重要抓手。

　　爲了吸引飛機制造企業，各地政府不惜花費上億元購買尚不能批量運營的飛機，還動用了國有資本和產業基金為其提供資金支持。

　　來自政府的大單

　　航展前夕，機票價格飛漲。一位來自寧波招商局的人士在當天買了最貴一班機票飛抵珠海。

　　寧波計劃在2027年前建成150個飛機起降點。

　　這位招商局人士的目標是，接觸到航展上所有從事低空飛機制造的企業，從中選出一家引入寧波當地。

　　目前，全國已有45個城市啟動了低空經濟的政策規劃，這些城市正通過招商引資、試點示範、基礎設施建設等多個維度的規劃，推進低空經濟的佈局。依據這些規劃，預計到2027年，全國將發展出上百個低空經濟示範應用項目，並建設超過5000個低空飛機起降點。

　　和很多城市一樣，寧波對低空經濟還沒有形成一個完全清晰的概念。要想知道起降點怎麼選址、怎麼建設，首先要知道這些起降點所供應的飛機是怎麼運營的。所以，首要任務是讓飛機企業落户，幫助他們開拓和培育飛機的使用場景和選址規劃。

　　另一位來自無錫市某行政區的人士任務更緊迫。在2024年年底前，他要為該區引入一家飛機公司。這不是一個輕松的任務。他了解到，一些政府與低空企業初步簽訂戰略合作協議后，便急於對外公示，還沒等后續條款簽完，項目就被其他地方政府搶走了。

　　他在展會上特別關注一家名為億航（EH.Nasdaq）的飛機公司，這家公司的一款多旋翼載人無人機在展會上頻頻被買家討論。因為這架飛機是全國第一個獲得民航局所有適航認證的，這也創下了全球的紀錄。

　　無錫市就在今年引入了億航，該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億航是多個市領導今年招商名單里的重點企業，他們市領導是點名要億航的。對地方政府而言，「全國首家」這樣的頭銜很重要。讓飛機在天上飛，老百姓看得到，就能給當地帶來好的社會影響，要是億航能在當地建立生產基地，那就更好了。

　　8號展館內特別劃出一個專區，用來進行低空飛機的路演和投融資活動。自航展第一天起，這個區域的座位就被擠得水泄不通。

　　航展前夕的珠海低空展也舉辦了投融資論壇。連續兩三場的投融資論壇上，出現了合肥產投、貴陽創投、長安匯通、灣興資本等產業基金，他們代表各自地區在這里尋找低空飛機項目。

　　產業基金在吸引低空飛機落户方面扮演了橋樑角色。目前大多數低空飛機企業無法自我造血，急需融資。產業基金代表地方政府投資，想要獲得投資的企業就要答應在投資方所在的城市落户。

　　據撼地產業研究院統計，2024年上半年，低空經濟領域的融資事件共發生54起，與2023年上半年的22起、下半年的34起相比增長明顯。投資者以地方國資或地方產業基金為主。

　　從公開消息看，沃飛長空的股東有來自青島、成都、陝西、無錫等八個地方的資本，上海沃蘭特航空技術有限公司（下稱「沃蘭特」）拿到了上海、深圳、自貢、北京等九個地方的資本。零重力飛機拿到了合肥、長沙、廈門等地的資本，該公司一位人員對記者稱，公司正開發多款飛機，準備將不同的飛機生產線落到不同地區。

　　圍繞低空經濟的產業基金陸續出現。據經濟觀察報統計，全國約有15個省市在2024年設立或參與了低空經濟產業基金或相關的產業投資公司，這些基金的目標規模在百億元左右，多地募集了首期資金10億—20億元。

　　隨着地方資本的入駐，飛機公司的估值快速增長。沃蘭特的估值從年初的不到10億元，到今年10月上升到20億—230億元。

　　意向訂單與實際需求

　　在珠海航展上，多家低空飛機公司宣佈獲得了訂單。

　　小鵬匯天與12家合作方簽下了2008台名為「陸地航母」的飛行汽車訂單，沃飛長空簽下120架飛機訂單，零重力飛機也獲得了近百架電動飛機的合作協議。這些訂單的飛機單價基本在數百萬元。

　　從現場發佈的訂單來看，低空飛機的買家大多是地方政府和地方國資。數百架訂單背后，買賣雙方各有考慮。

　　零重力飛機在航展簽下的近百架飛機，主要被浙江余杭、河南鄭州以及雲南相關開發區買下。此前，零重力飛機已與多個地方政府簽訂了累計2000架的訂單，這些地方政府承諾，未來幾年會陸續採購零重力的飛機。

　　實際上，這些訂單大多是意向訂單。買家要分好幾年分期付款，付款過程中，還要求企業將生產設施落户到當地，未來直接買下該工廠出產的飛機。

　　上述無錫市某行政區人士稱，地方政府的目的是通過訂單將企業吸引到當地，最終實現落户和生產設施的佈局。這就是很多政府還不知道飛機如何用就願意採購上百架飛機的原因。

　　在本次航展上，寧波招商局人士與一家明星eVTOL企業剛剛接觸，問這家企業是否有興趣入駐，對方開出的條件讓他意外：先支付4億元買下200架飛機，不接受分期付款。

　　這不是一筆小錢，而且寧波方面並沒有找到合適的場景和服務來使用這200架飛機，購買后很可能會閒置。考慮到這些，寧波招商局人士決定不再繼續談判。

　　零重力飛機對來自各方的合作邀約非常興奮。隨着更多邀約發來，零重力飛機開始提出要求：希望當地能夠提供適合低空飛行的場景，並在飛機產業配套和勞工成本方面具備一定優勢。相比意向訂單，他們更希望籤實際交付飛機的訂單。作為條件，零重力飛機願意幫助地方政府開拓飛機的使用場景，提供培訓服務，或者合作建設起降點。

　　雖然有各地方政府伸來的橄欖枝，企業還是普遍存在一種焦慮：這些新飛機沒有國家的適航認定、沒有明確的使用場景，有的甚至沒有試驗性地飛行過，企業也無法實現常態化運營和穩定的現金流。

　　無論是空客還是波音系列，民航飛機的基本構型都是固定翼設計。低空飛機即便在初創階段，也會同時研發多款機型，包括多旋翼、固定翼、複合翼、傾轉旋翼，甚至在汽車上搭載螺旋槳的設計。

　　低空飛機需要根據不同的環境條件來適應多樣化的作業需求，沒有一種單一的機型能拿下整個市場。山東煙臺的壹通無人機系統有限公司為滿足一些特種任務的需求，如在空曠場地進行長距離偵察、測繪、監測，開發了一款固定翼飛機，這類飛機空氣阻力小、飛行效率高。為滿足城市之間物流配送和緊急救援的需求，他們開發了一款複合翼飛機，這款飛機能夠在狹小空間起降，操控性較好。但是這家公司同時生產多種機型，也影響了其規模效益。

　　很多飛機構型的實用性尚未得到驗證，各地民航局正在對eVTOL企業進行適航審定，多家企業進入適航審定流程。但截至目前，只有億航的一款飛行器獲得了民航局的全部認證，而且是在特定適航條件下頒發的合格證。

　　電動的尷尬與誘惑

　　低空飛機有三種動力系統可選：燃油、電池、二者混合。

　　以目前的電池水平看，電池的能量密度僅僅是燃油飛機的1/10，這種差異直接影響飛機的續航能力。大多數電動無人機、eVTOL的飛行時間不能超過30分鍾，續航里程在200公里左右，而同樣的飛機換上燃油發動機就可以飛行多個小時，一些工業級無人機可以連續飛十幾小時，可以到更廣的作業範圍，開拓更多的服務場景。

　　然而，展館中電動飛機公司的估值遠遠高於油動飛機。一家自2008年成立、多年來服務於政府的應急救援事務的無人機公司，其大載荷無人直升機已經批量賣到了全國19個省市，每年的營業收入在千萬級。據記者瞭解，這家公司的估值多年來在5億元以內。

　　這家公司對面的展位擺放着小鵬匯天生產的「陸地航母」分體式飛行汽車，外形像一輛擁有超大后備艙的新能源汽車搭載了一架電動小飛機。飛機還沒有交付，這家公司的估值已經超過100億元。

　　這就形成了一個有些尷尬的局面，有估值的電動航空企業沒有實際訂單，有訂單的油動航空企業估值偏低。

　　上述無錫市某行政區招商局人士稱，電動航空有很強的政策確定性，是否採用電動也是推動飛機企業估值的最大因素。無錫市幾乎所有區域招商的目標都是電動飛機。

　　電動飛機的優勢在於環保和低噪音，適合在城市人流密集區使用，更重要的是，中國在電機技術和產業資源方面較為成熟。

　　工信部下屬賽寶低空通航實驗室副主任陳濤在珠海航展上稱，低空經濟是中國依託本土市場的內循環戰略，國內的新能源產業資源很豐富，從這一角度講，電動飛機是符合國家戰略的一種飛機載體。

　　2023年10月，工業和信息化部發布的《綠色航空製造業發展綱要（2023-2035年）》提出，到2025年要將電動通航飛機投入商業應用。目前，中國多省市針對eVTOL產業出臺了資金補助和獎勵政策。

　　更多企業在路線上做出改變。

　　航展上，一家專注於電機制造的企業於今年9月開始佈局混合動力發動機領域。此前，這家公司主營的電機業務因電動飛機市場尚未規模化生產面臨滯銷。在當前電池技術的限制下，電池在充放電次數和壽命可靠性方面存在侷限，增加了飛機長時間運營和送貨的風險。

　　爲了幫助客户解決續航問題，這家公司努力研發新的混動系統，這種系統讓起飛時主要靠電機提供動力，進入巡航便切換到以燃油發動機為主，同時讓電機充電，這樣增加了續航能力。

　　時下諸多電動飛機公司都沒有批量生產。從公開的參數看，電動飛機在續航方面比燃油飛機差很多。

　　上述轉型的公司認為，電動飛機和燃油飛機，就像當年油車跟電車之間的那種關係，純電動得到行業支持但不能契合目前行業的實際使用，油動得不到行業支持但卻能讓飛機落地商用，或許接下來，油電混動的動力系統更適合這個市場的發展。

責任編輯：石秀珍 SF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