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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27 10:07
「你有沒有聽説過,海洋大道之下有條被世人遺忘的隧道?」
2023年3月,美國獨立音樂人Lana Del Rey的第九張創作專輯《Did You Know That There’s a Tunnel Under Ocean Blvd》發行,樂界無不驚歎她四年來發行四張專輯的旺盛創作力和表達慾望——這位「音樂詩人」甚至在2020年還發行了一張獨立創作的詩朗誦專輯《Violet Bent Backwards Over the Grass》。1985年出生的Lana Del Rey在出道不到十五年的短暫時間里,始終保持極致的審美追求,而在歌迷心中,她也已然完成了從商業流行歌手到嚴肅藝術家的轉變,對她的評價已不再需要公告牌、格萊美這樣的外部因素,欣賞她的作品的心態逐漸走向「朝聖」和「洗禮」。
十五年來,Lana Del Rey始終能夠提供攝人心魄的美學震撼,而她細膩大膽的自我剖析,本質上是對女性私人書寫的無限開拓:這一切不僅在聲色犬馬的美國流行樂界,哪怕放眼全球藝術創作環境內都是獨一無二的。她是當代藝術創作者中最好的「美國夢」記述者,從宏觀的國家意識形態敍事,到最細微的私人成長碎片無一不有涉獵,而美國夢的耀眼、清醒、破碎與重建,始終與人類精神世界的慾望遊戲共振,也必然是「現代神話」般的最強音。戲謔地説,Lana Del Rey可能是當代音樂創作者中未來最接近諾貝爾文學獎的藝術家,她的音符與文字對任何主題都賦予的統一的情動力量,是這個「深度」已然見底,「理性」淪為工具的時代最為稀缺的珍寶。
「為死而生」:反客為主、縱情消耗的「美國夢重温」
2010年,Lana Del Rey憑藉復古風流行專輯《Born to Die》橫空出世,所有人都記得專輯封面上那個看到就會直呼「六十年代」,身着白色透明女士襯衫,燙着栗色鬈發,烈焰紅脣的標準「美國麗人」。也正是這個看似「生造」的人設,令Lana甫一出道就陷入了某種對「刻奇」的批判之中:確實,《Born to Die》構建的這位復古美國麗人是憑空而來的,是商業機構精心製作的,它準確直擊了懷念「美國夢」的受眾痛點,於是專輯非凡的商業成功催生的是對評論界對「真實」偏執狂般的毒癮:誰能想到,美國權威音樂評分網站Pitchfork當時對《Born to Die》給出了不及格的5.5分在多年后成為網站的黑歷史與恥辱柱,以至於不得不公開修改爲7.8分來化解「信任危機」——時間可以證明一切,在《Born to Die》看似矯飾的商業精緻外表之下,早就為Lana Del Rey嚴肅的女性書寫定下基調。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的《洛麗塔》,1940-1960年代的好萊塢故事片,菲茨傑拉德筆下的「美國夢」,高速公路貫穿的美國荒野圖景,拉斯維加斯的日夜笙歌,「在路上」的嬉皮士年代,是深刻在《Born to Die》骨子里的文學構作來源。這些文化資源太「美國」了,甚至有些符號化,在被普遍化、國際化之后,幾乎淪爲了對「美國夢」的刻板印象。評論家由此直接下了「陳詞濫調」的批判,然而誰都無法忽略Lana鮮明的自我意識和「私人口吻」——1985年出生的她顯然不曾經歷過那個歷經躁動、幻滅的黃金時代,也許理性上可以認為她是在以文學閲讀的方式去玩弄這些「概念」,可是每一句以「我」開頭的對這些概念信手拈來,直入人心的犀利語句,驕傲自如地流動在節奏明快的「Hiphop Lolita」曲風之下時,「真誠」是她最無可忽略的悲情核心。Lana沒有、也不會透露這些歌詞是否來自真實的個人經歷,但隨着音符晃動的我們主動願意選擇相信,有這樣一個「不合時宜」的「美國麗人」曾經試圖重温黃金時代的美國幻夢,這場夢境的「虛幻」和「必將破碎」本身就是這場美學體驗中不可獲取的一部分:與其説是「向死而生」,不如説是「為死而生」。
正因為這種跳出對文學資源的表面引用,深深鐫刻入私人體驗的演繹,《Born to Die》遭遇到「唱的是女人把男人當成自己的全部,太沒有自我了」「主題是‘沒了你我什麼都不是’,不適合年輕女孩聽」這樣看似「理性」「健康」的負面評價。是的,時代不同了,Lana一唱三嘆地對愛情對象至死不渝,消解自我的近乎「犧牲」的浪漫愛意可能是過時的,尤其是「美國夢」這一背后的文學底色深深根植在男性中心主義敍事之上的事實,更令Lana站在風口浪尖。一個女孩在讀完《洛麗塔》之后怎麼能夠被其中病態畸形的感情所打動,甚至自我代入到「You are my one true love」呢?她難道感知不到危險嗎?她難道不是以生存為第一要務的嗎?在這個當代書評家竟然會將納博科夫放在《洛麗塔》序言的「小約翰·雷博士」那篇明顯是爲了逃避審查而戲仿而成的「免責聲明」當作全書主旨的輿論環境里,像Lana這樣敢於直接浪漫化「Daddy issue」的創作者,其勇氣和見識絕對是被我們忽略了。
《Born to Die》所做的是相較於直接表達反思和悔恨更加勇敢的「自我展示」。我們都經歷過那種「愛高於生命」,將愛情視作一切,將戀愛對象視為整個世界,將自我降格為愛情僕人的瘋狂年代,然而當受過創傷,逐漸「清醒」之后,我們又會陷入到另一個將過去完全封存並妖魔化的怪圈——彷彿曾經的行為都是犯傻,曾經的情緒波瀾都是虛幻。可是Lana顯然能夠以更加博大而寬容的眼光看待這種過去,她想做的是「正視」,是「直面」,甚至於你會懷疑在她心里,那種將過去認為是「錯誤」的「成長」和「清醒」是一些貶義詞,存活至今而不是中途隕落並不是幸福,而意味着要面對人生之后的更多苦痛。在《Ride》里Lana反覆吟誦着「Live fast, die young, be wild and have fun」,這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迷狂實則是一種現代性的「清醒」,對「長大」「成人」非暴力性質的決絕。不追求主動的毀滅,但卻縱情地如巴塔耶所言無限的「消耗」,如果燃燒殆盡將是一種極致的幸福,然而更多的人最終不得不面對成長,來到童年夢碎的現實時刻——那麼活下來的人對離去的魂魄,對待那縱情消耗的過去,對這必然消逝的人間樂園,難道應該投之以反思、冷漠而逃避的態度嗎?活下來的我們一定要選擇湮滅過去才能繼續生活嗎?為什麼不能坦誠地承認過去的縱情消耗給我們的無限愉悦和自由呢?因此,對待「美國夢」「Sugar daddy」這類鮮明而危險的男性中心主義敍事,Lana顯然提供了一種「自毀式」的「反客為主」:我做出了選擇,那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那其中有萬千甜蜜與美好,我不想改變我的選擇,因為被毀滅意味着靈魂的勝利,苟延殘喘、文過飾非才意味着淪為世界的同謀。
就像在《National Anthem》中,Lana冒犯式地將個人情愛與美國根深蒂固的愛國主義神話緊密嫁接在一起,幾個MV中相擁的愛侶與星條旗、華爾街和「美國精神」赤裸相撞,勾連出戲仿滑稽外表之下異常嚴肅的價值觀拷問:如果這種看似無條件、自我犧牲式、「不問祖國為你做了什麼」的愛是一種無瑕的浪漫主義,那麼私人情感又何嘗不是一場同等價值的驚濤駭浪?從Lana勇敢地自我展示和真摯的懷舊情緒里,「美國夢」在重温中被解構為真正屬於私人體驗的心靈真實,「縱情消耗」的生活方式是一把投向社會的鋒利刀刃,剛剛出道的Lana Del Rey就在無數誤解的眼光里,以徹底的女性視角浪漫地單刀直入到「美國夢」的宿命本質:人們説它虛幻是因為它必然破滅,可這個世界賦予我們的青春時光本就如此——如果對一切終將消亡毀滅的事物選擇逃避,我們也將徹底失卻生活下去的憑藉。
從「超暴力」到自我療愈:女性心靈的現實性書寫
Lana Del Rey絕非對《Born to Die》引發的爭議和攻擊無動於衷,縱然她如此勇敢也不意味着能夠天生與一切惡意和誤解絕緣。另一方面,藉助商業成功拿到一定獨立自主的創作權力的Lana得以從在商業命題里尋求嚴肅表達轉向自由地自選命題,於是接下來幾張專輯如《Ultraviolence》《Honeymoon》《Lust for Life》里的她不再是「過去」的少女形象,而是更加現實的「當下」狀態。酒精、藥物、情傷、暴力和精神上的虐待、孤獨而疏遠的家庭位置,都影響着一個成熟女性對自我和親密關係的理解,伴隨着《Ultraviolence》開始她在音樂風格上從華麗絢爛到陰沉低迴的明顯轉變,「抑郁症」「自殺」等名詞在有關她的新聞報道中頻率上升,創作最終成為Lana自我療愈的解藥,也為我們留下了一場穿越痛苦的漫漫長夜,最終從黑洞中輝煌升起的,坦誠、直接、犀利、深邃的女性心靈史。
《Born to Die》里張揚恣意的説唱節奏,重巒疊嶂精緻鋪陳的絃樂組,不厭其煩的對「抓耳」副歌的追求,共同組成了「美國夢」如菲茨傑拉德筆下流淌的天縱浮華(有意思的是,Lana正好用一首《Young and Beautiful》唱紅了運用説唱風格來闡釋「美國夢」因而遭遇爭議的2013年電影版《了不起的蓋茨比》,也宣告了她「美國麗人」音樂時代的終結);而到了《Ultraviolence》開始,獨立音樂人的底色蔓延開來,六七十年代美國Alternative rock、迷幻搖滾、現實主義民謠等風格元素迴歸到Lana的音樂語匯中,之前被玩弄的「美國概念」終於不再拘泥於文本,而是在音樂形式中得到具象。編曲的敍事性增強,對心靈世界的開掘更加深刻,長篇作品不再服從流行音樂的形式禁錮,這個首專獲得非凡商業成功的獨立音樂人迅速告別了商業——這就更能説明評論人對《Born to Die》「過於商業」的批判實在是避重就輕,欺軟怕硬,將批判的矛頭對向弱小的藝術家,而對背后龐大的產業機器視而不見;對她這樣的嚴肅創作者來説,但凡能夠獲取一丁點創作自由的可能,從《Born to Die》到《Ultraviolence》的路徑就幾乎是唯一的。
迴歸到成熟女性的當下現實身份的Lana,開始貢獻更加私人,也是更為鋒利、尖鋭、不留情面的女性心靈的現實主義書寫。「超暴力」意味着精神層面而不僅是肉體範疇的控制,日益魅惑的慾望表達更讓「蜜月」變成了「葬禮」,純粹精神至上、甘願犧牲自我的「愛」逐漸讓位給信任破碎后的綿延不絕的「恨」,更加成熟的愛戀關係,也許正是由愛恨交織的辯證狀態所組成的。暗黑陰郁的有毒氛圍籠罩在《Ultraviolence》和《Honeymoon》兩張專輯中,彷彿正是現實中複雜可怖的人際關係的直接寫照,這里的「我」依然純真,願意為理想和愛竭盡所有,可現實的陰雲悄然籠罩下來,一切曾經聚合的東西都難以避免地破碎,所有對拯救的期待都不再有信念能夠支撐。歌迷們在《Honeymoon》時期開始賦予Lana以「火葬場天后」的諢名,「度蜜月宛若上墳」的戲謔背后,更是她直抒胸臆的自我剖析,「悲核」敍事的終極體現——很少有創作能夠以女性口吻來表達不加掩飾的憤怒、暴戾、恐怖與陰森,探尋死亡更加黑暗而非唯美的一面,這份一以貫之屬於Lana的勇氣是非凡的。
更令人懷抱敬意的是,這份悲核的自我剖析最終走向的是竟然是不曾藉助外力,依靠自身力量託升的崛起和靈魂拯救:2017年,專輯《Lust for Life》發行,仙樂降臨般的那句「They say only the good die young/ that just ain’t right/ ’Cause we’re having too much fun/ too much fun tonight」石破天驚地一反《Born to Die》的自毀式現代性,也一反「超暴力」時期的陰郁絕望,驟然間化作一闋對生命積極而永恆的禮讚。《Lust for Life》中出現了一些基於川普治下的混亂而寫作的政治議題,也似乎略顯淺薄地討論起流行樂界已成陳詞濫調的「天下大同」「世界和平」,但似乎正是這些略微平庸的現實主義關切,將Lana從黑暗長夜的孤獨旅程中拉回到現實,穿越隧道走進更接地氣的陽光之下。這份現實關切因此尤為真實,它未經深思熟慮,或許只是一腔熱血,但因此避免了「理性」和意識形態的矯飾——也許正是這份真誠,是Lana一直書寫的長篇心靈史詩最終突破陰暗叢林的鑰匙,也指向《Norman ****ing Rockwell》這樣的抒情傑作的誕生。
《Norman ****ing Rockwell》如她致敬的那位記錄美國曆史面貌變遷的畫家,是一首刻畫「美國夢」演化迭代的史詩,是一幅堪比《美國往事》的人間百態畫卷。在聆聽專輯的過程中,我們幾乎不無罪惡感地想起曾經的Lana是如何「現身説法」,從真切刺痛的個人體驗來親身感知已然消逝的那些黃金時代,而正是那些看似虛妄實則切膚的沉重體驗,構成了現在靈魂足夠強大的Lana對歷史負擔的超然眼光;然而這份超然卻又始終帶有強烈的真實參與感,是一種親身經歷后標記在時間的意義上,而非位置上遠離的主觀能動的超然,就像《The Greatest》這樣已經討論起「人類文明的火光」,滿眼60年代反叛歲月余暉的宏大敍事類歌曲,依然婉轉低迴如一首誠摯朴素的情歌:「I’m facing the greatest/ the greatest loss of them all」——「最大的失落」可以是人類最珍貴的那些精神遺產,也可以僅僅是一位温柔的戀人。切膚關懷的微觀情緒與源遠流長的宏大敍事被「愛」所聯繫在一起,陌生人類的心靈世界得以廣博而共情地相互融合;由此,Lana Del Rey的女性書寫被提升到一種神性的高度,我們不得不感嘆,她年輕的心靈早已被厚重綿延的情感歷程催生為豐盈的蒼老,我們能夠聽到的,是屬於整個人類的迴響:也只有女性的現實性書寫,可以觸及到這個世界本質的温柔甜美。
從《Norman ****ing Rockwell》開始,無論是《Chemtrails Over the Country Club》《Blue Banisters》還是《Did You Know That There’s a Tunnel Under Ocean Blvd》,無論是Lana Del Rey本人還是她的歌迷,都進入到寵辱不驚、平淡如水的「佛系」狀態中。過往音樂風格的多元化嘗試最終走向Lana最為舒適區的鄉村藍調,她的坦誠心扉不再帶有恐懼,不再被人操控,不再極端地要證明什麼,而是心平氣和地聊起自己的家庭往事、私人的成長經歷、現實的友人和生活況味,如哲人般點出沉溺痛苦與黑暗是因為什麼,平等而超然地回顧並展望所有已經發生而必將到來的悲傷。在新專輯的《Judah Smith Interlude》中,Lana錄下了社區牧師近乎癲狂的講道錄音,輔以鋼琴聲和她錄音時若有若無的輕笑,一個家族近百年來在宗教和命運之中無可擺脫的歷史輪迴被濃縮為4分鍾的華彩,讓人恍惚間宛若翻開《喧譁與騷動》一類的美國南方家庭史詩;「美國夢」的幻滅鬼魂始終在她的音樂中惶然甦醒,她依然是那個翻雲覆雨輕易操控聽眾情緒的音樂魔法師,但她已然同時是一位堅定、有責任感的記述者,歷經痛苦的自我解剖和現實療愈的她,得以將「美國夢」最終視為一種人造的宗教,並自願成為記錄一切福音和災難的哲人與修道者——最終邁向偉大。
「Lana Del Rey現象」:「美國夢」的藝術辯證法
縱觀Lana Del Rey九張錄音室專輯和十五年的藝術經歷,「Lana Del Rey現象」近乎是一個現代神話式的當代「藝術家成長」樣本:21世紀這個平庸到無趣的時代,很難再以現實變革力量促使藝術家的蜕變成蝶,類似披頭士四人這樣從偶像團體到嚴肅藝術家的,被大時代所密切影響的經典敍事早已不復存在;貧瘠的現實無法支撐嚴肅廣博的創作,唯有浩瀚的文學遺產和對過往時代的復古懷戀能夠激發當代的藝術靈感。在這樣的情況下,藝術家容易淪為速朽的符號,容易在商業邏輯的操控下,被限制於單一文化系統中成為單薄的枯影——就像Lana Del Rey完全可以一直做《Born to Die》里的「洛麗塔」和「美國麗人」,就算會被口誅筆伐也依然能夠分得商業的一杯羹,此時,只有內在的主觀動因才能成為驅使藝術家不斷向上的核心力量。
「美國夢」是Lana Del Rey永恆的藝術主題,這本是一個被寫濫的、也容易淪為單維度的情緒宣泄的傳統命題,但Lana儼然主動地以「正反合」的辯證法態度來構建她的藝術創作路徑:首先,面對這個核心審美表達其實是「幻滅」,以「反面」帶動「正面」的題材,她並沒有一開始就如批評家們所期待的那樣關注「反面」,而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地主動將自身代入到「正面」的呈現中,化身為愛痴狂、深陷Daddy issue的「美國麗人」,勇敢地完成了這場「不合時宜」的角色扮演;其次,Lana選擇的是先走極端,最后再「合」的純粹藝術體驗——在《Born to Die》的極端到引發評論界不適的「正題」演繹后,《Ultraviolence》和《Honeymoon》180度轉彎邁向另一個讓聽眾們從情緒上深陷黑洞的極端「反題」之中,她所有的選擇都是凌厲而直接的,一切都要推到最為極致方可罷休。
其三,她把握住了「合題」所需求的「揚棄」的真諦:就是必然有「正題/反題」的切身體驗,方可實現真實可觸的「合題」。Lana的體驗來源於文學藝術,這是21世紀的藝術家缺乏現實生活的必然宿命,但她卻能夠始終以「表演」的心態投入到她所構作的文本中,不瘋魔不成活地親身驗證每一個藝術文本鮮活的實在性——她扮演洛麗塔,扮演布魯克林寶貝,扮演西西里的美麗傳説,扮演美國南方家族的寡婦怨女,將真實的生活活成了她所刻畫的「美國夢」的樣子,最終帶來了如《Norman ****ing Rockwell》這樣幾乎非上一代的滄桑老人不能寫出的時代史詩。
然而歸根到底,這三點「正反合」的藝術辯證法能夠螺旋式地在Lana Del Rey的身上實現,本質在於女性書寫獨有的堅韌和綿長,在於女性對苦痛獨有的感知和共情力量,在於不斷追求向上的永恆精神動因。這份撼動羣星的女性情感力量,不僅支撐着Lana畢生的創作,也支撐着每一個為她的音樂如痴如醉的歌迷,她們共同組成了一個相互理解、相互聆聽、相互撫慰的情感力場:有關每一個女性都有過的為愛痴狂,她們對自我的消解和重新發現,對過往甜蜜和美好的懷戀與不可再得,對自由不顧一切的追求,對身體和精神長期創傷的自我療愈,對未來徹底的絕望后流露出的一絲荒誕的希冀,對生活和未來永恆的持續渴望。「美國夢」代表着我們每一個人靈魂深處的幻夢,而藝術的症候同樣是時代的症候,是我們當代人的私人精神症候,每個人的傷痛就是時代的傷痛。
在新專輯的主打歌《A&W》中,Lana情懷般地玩起了《Born to Die》時期的Hiphop,但這次她不是那個「美國麗人」(American Beauty),而是「It’s not about havin’ someone to love me anymore/ This is the experience of bein’ an American whore」。一場遊戲一場夢,我們生命力所有晶瑩剔透的美好希望,都將在實現、幻滅和終未到來的輪迴中,化身直入我們心靈和記憶海洋深處的歷史漣漪。
「你有沒有聽説過,海洋大道之下有條被世人遺忘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