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丨市場的信心猶如氧氣！2008年巴菲特最經典的一次訪談，談銀行、危機、解決方案等等

美聯儲周三不出意外的加息0.25%，將整個利率推高至 5%-5.25% 的新區間，是 2007 年 9 月以來的最高水平。

主席鮑威爾針對近日加入破產隊伍的第一共和銀行時説，「行業的狀況自 3 月初以來已普遍改善，美國銀行體系穩健且富有彈性。」

而這些話不能緩解市場對於銀行業的擔憂。

雖然伯克希爾有在美國金融不穩定時期支持銀行業的歷史，但到目前為止該公司對第一共和銀行、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的倒閉一直置身事外。  

99歲芒格在周日出版的《金融時報》談及此事時，認為伯克希爾的剋制，部分是由於銀行大量商業地產貸款可能帶來的風險。他説：「伯克希爾對銀行進行了一些投資，業績顯示非常好。我們對銀行也有一些失望。明智地經營一家銀行並不是那麼容易；做錯事的誘惑有很多。」

時間撥回2008年。伯克希爾「船長」巴菲特與查理·羅斯（注：美國脱口秀主持人與新聞記者，巴菲特挺喜歡上他的節目）有過一次深度訪談。

當時正值2008年10月1日當晚，美國國會要對一份針對次貸的救助計劃進行投票。

基於這樣的背景，訪談的前半段巴菲特與羅斯花了大量的時間討論了包括美國政府7000億美元救助計劃在內的解決問題的方法、解決問題的關鍵以及導致危機的原因。

可以很清晰地看出，巴菲特在思考危機時，他腦中「解決問題的關鍵」與「導致危機的原因」是獨立不同的兩碼事。

在整場對話中，巴菲特談及了他對資本主義、美國經濟系統以及如何應對危機的看法，而他的思考在很多問題上都超出了處理危機的範疇，完整呈現出他對經濟更深層次的思考。

得説，這次訪談一方面讓我們看到了巴菲特極少的從經濟體制和人性深入實操的部分，另一方面也讓我們看到了巴菲特以一己之力在税收、貿易、行為經濟學等領域對美國經濟政策所做出的貢獻。

2009年奧巴馬政府上臺之后幾乎是對這些政策建議照單全收，並於2011年向巴菲特授予總統自由勳章。

值得一提的是，在2008年大型金融企業紛紛陷入危機之前，伯克希爾持有的大量現金曾為巴菲特提供了絕佳優勢。

2007年末，伯克希爾持有現金443億美元，佔該公司當時2730億美元總資產的16.2%。這使得伯克希爾在金融危機發生后能向看好的公司注入數十億美元，比如通用、高盛。

以下是當時這場對話的全文，很精彩。

現在（2008年）現金能買到比平時更多的東西，所以我們出手

羅斯：我們現在正在位於加州聖地亞哥的演播室，今天的主角是沃倫·巴菲特。國會官員、總統內閣成員和美聯儲官員正迫切地想要和他交談。

他是伯克希爾哈撒韋的傳奇董事長兼CEO。他在商業成就讓他成爲了全球首富，他因長期投資業績受到公眾敬仰。

他相信自己的「常識」。事實上，在過去幾年中，他在年度致股東信中提及了造成當前美國和世界金融危機的多個因素。

基於以上各種原因，我們特地來到聖地亞哥，在巴菲特參加「財富雜誌：最有權勢女性峰會」的間隙對他進行訪談。之后，他還會接受財富雜誌記者也是他的長期好友卡蘿爾·盧米斯（Carol Loomis，《跳着踢踏舞去上班》作者）的採訪。

謝謝你，我的好朋友、巴菲特先生，能從這麼繁忙的日程安排中抽出時間接受我們的採訪。

巴菲特：我的榮幸。

羅斯：讓我從今天的新聞聊起。你宣佈對通用電氣投資30億美元，與你對高盛開出的條件相同。（注：2008年9月23日，本次訪談約一周前，巴菲特宣佈以50億美元買入高盛優先股，獲得9%股權。）

巴菲特：是的，幾乎完全相同。

羅斯：為什麼選擇的是通用？

巴菲特：我今天早上接到了一位來自高盛的朋友的電話，他説我可能對這筆投資感興趣。我對通用非常瞭解，我認識公司的管理層，我認識現在的CEO傑夫·伊梅爾特（Jeffrey Immelt），我與前任CEO傑克·韋爾奇（Jack Welch，於2020年去世）相識了幾十年。

我理解他們的生意，我們與通用有很多業務往來。而且，通用是道瓊斯成分股中現存續時間最長的企業，它可能在100年之后仍會存在。我希望那時我也還活着，哈哈。

這是一項很有吸引力的投資。過去兩年，我們積累了很多現金，而現在我們看到了很多吸引我們的企業。

羅斯：現在，你還在看其他企業嗎？

巴菲特：我觀察每一家企業。這是我的工作，我真是這樣，我會思考所有的事情。

羅斯：現在人們都説「現金為王」，伯克希爾坐擁成堆的現金。但當下是伯克希爾和沃倫·巴菲特仔細尋找很多投資機會的時候？

巴菲特：是的，我們希望使用現金。過去幾年，我們一直沒有使用現金的原因是我們沒有看到那麼有吸引力的機會。但是，當人們説「現金為王」時候，如果現金只是待在那兒什麼都不做的話，現金不會為王。

有些時候現金能買到比平時更多的東西。現在就是現金（比其他階段）能買到多得多的好時候。所以，我們使用現金。

羅斯：有些時候應該積累現金，有些時候應該使用現金。

巴菲特：完全正確。你應該在別人貪婪時恐懼，在別人恐懼時貪婪。就是這麼簡單。

羅斯：別人現在是什麼狀態？

巴菲特：他們非常恐懼。實際上，在我成年之后從沒見過人們在經濟上比現在更恐慌。

羅斯：什麼造成了這種現象？

巴菲特：因為他們看到了信貸市場失靈了；他們現在擔心貨幣市場基金，儘管政府最新出台的方案應該能解決這個問題；他們看到在過去幾周的時間內，美國8%的銀行存款被（我會説）「很有技巧地」從一家幾個月前曾被認為很健康的機構轉移到另一家機構。

他們的擔憂並沒錯。

羅斯：經濟實體們感受到了嗎？

巴菲特：我今天閲讀了汽車的銷售數據，如果你是汽車經銷商你會感受到消費者的擔憂。如果你是家俱零售商、珠寶商，你也會感受到自身客户需求在發生變化。

我們從事這些生意，所以我知道。

是的，經濟實體會感受到，但是如果我們（政府）沒有對此採取行動，實體經濟的壓力會更大。

我寧願接受一個模糊的正確而非精確的錯誤

羅斯：今天晚些時候，參議院會對經濟救助計劃進行投票，你對這項救助計劃滿意嗎？

巴菲特：我知道這個計劃不是完美的，但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給出一個完美的方案。

我寧願接受一個模糊的正確而非精確的錯誤。否決這個計劃會是精確的錯誤。

我們有一個偉大的經濟體，它現在像是一個偉大的運動員發生了一次心臟驟停，它正平躺在地面，而急救人員已經就位。

但他們不應該爭論心肺復甦機應該往左還是往右移四分之一英寸，他們也不應該在此時指責運動員還沒有進行血壓檢測等等，他們現在應該做立刻需要做的事（進行急救）。

我認為國會會做出正確的決定。他們有一些爭論，然后他們開始擔心、評估（來自民眾的）指責和少部分的煽動者，但最終，對於如此重要的事情，他們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這確實是「美國經濟的珍珠港事件」，這個詞聽起來有點誇張，我之前從沒用過這個詞語，但這確實是。

羅斯：除了信貸的凍結、沒有人貸款、銀行不願借錢、國債的收益率很低等事實，你能否解釋一下（這是經濟的珍珠港事件、對美國實體經濟會造成嚴重影響）？

巴菲特：上周出售的400億7天期短期國債的收益率只有1%的二十分之一（即0.05%），這代表了很多美國人基本上把錢藏在了牀底下。

購買國債與把錢放在牀底下僅僅相差了這1%的二十分之一！

你不希望3億美國人把錢都藏在牀底下。缺少了信貸的潤滑，這個經濟系統無法很好地運作。信任也是！人們失去了信任。

問題在於，你擁有世界上最大的這些（金融）機構都想降槓桿，他們想減少他們的資產和負債。一年前那些可以輕易得到借款（的資產），現在在他們眼中就像是老鼠藥一般。他們正試着去降槓桿。

而與之對應的，世界上只有一個機構可以提供與他們（降槓桿）對等的力量，去抬升槓桿。它就是美國財政部。

羅斯：你對危機一步步發展至今的（應對）過程滿意嗎？從貝爾斯登、雷曼兄弟、AIG、房地美、房利美，再到你與高盛……

巴菲特：我認為，處理危機的做法基本上是正確的，但沒有人完全預見了海嘯的到來。當貝爾斯登事件發生時，它看起來像如果你在那時阻止了洪水，你就無需再擔心下游。

我認為美聯儲在那時做出了正確的決定（2008年3月，美聯儲批准摩根大通收購貝爾斯登，併爲收購提供特別融資援助）。我當時確實覺得這能阻止危機蔓延至另一個重要的（金融）機構，但事實上並沒有。

我們看到了一波又一波海嘯，然后不可否認的進行了某些應急響應。在我看來，有應急響應總比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好。

我也不認為，如果4-5個月之前美國財政部將現在已經發生、當時還未發生的情景在國會展現出來，就會得到信任和必要的工具（政策）支持。

它需要一場危機的發生（來讓人們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羅斯 ：並且得到他們所需要的權利和參與程度。

巴菲特：他們無法得到。我想，時至今日，這像是一場災難片。但是現在，國會的大部分人將會認識到、美國國民已經認識到：當世界上的金融機構每天都在賣出金融工具並且信貸已經枯竭時，只有一個能與它們匹敵的力量，那就是美國財政部。

羅斯：但同時，國會的官員會告訴你，國內有反對的聲音，因為他們認為這是在保釋華爾街（而非美國大眾）。而他們的個人經濟狀況只能坐以待斃，沒有來自政府的官員來為他們提供任何幫助。

巴菲特 ：心臟驟停的病人正平躺在地上，這位病人不是華爾街，而是美國經濟。

心臟驟停的病人正平躺在地上，大家還沒有意識到事態嚴重

羅斯：你認為，他們現在已經認識到這一點了嗎？因為這涉及到了（與民眾的）溝通問題。

巴菲特：我想他們還沒有認識到。

任何時候，你把「華爾街」、「保釋」或相近的詞連在一起，（民眾就充滿反感）。我不喜歡華爾街，我不喜歡他們的高管薪酬制度，但我不想給這位正躺在地上的心臟病人一通説教，我希望它回到健康的狀態。

而且，從實操上來講，如果你是貝爾斯登的股東，你虧損了90-95%，很多人失去了工作、失去了非常舒適的生活、同樣的事發生在雷曼兄弟、AIG也一樣，股東因此大受打擊。

而這些股東並不僅僅是那些華爾街大佬，也包括了養老基金和來自全國的投資者。

我不會對這些太過擔憂，正義無法做到完美。你可能會因為個別人穿着黃金降落傘（比喻部分高管即便因危機離職仍能按合同得到鉅額報酬）安全着陸而火冒三丈，但這真的沒有那麼重要。

如果珍珠港事件發生了，你可以説軍隊此前制定的計劃有誤，你可以説軍艦不應該全部駛入港口等等，抱怨無法造成任何改變。

這是珍珠港事件，你最好不要將大量的時間耗費在抱怨、或者去制定一個完整全面的戰爭計劃、又或者成立一個專門決定軍艦如何航行的委員會，你最好依靠最優秀的人去付諸行動。

羅斯：你一生從沒經歷過類似的事件？

巴菲特：是的，我沒有。

羅斯：有些人認為我們正在進入衰退，並且他們懼怕「大蕭條」的到來。有沒有可能這項救助計劃無法取得成功？

巴菲特：有這樣的可能性。

我們現在的失業率是6.1%，從任何常見的定義來講，我們已經處於衰退之中。

美國公眾擁有價值2萬億美元的住宅、大約2萬億美元的股票，這是美國家庭最大的兩類資產，它們都大幅下跌了。

各個美國家庭的情況可能有些許差異，但是，至少95%的美國家庭的住宅資產加上股票資產比1-2年前差得多，這些正在傷害實體經濟。

它正在傷害汽車銷售、珠寶銷售、家俱銷售等等，但這波傷害纔剛剛開始。

如果信貸市場像現在這樣處於癱瘓狀態，如果每家（金融）公司都在持續壓縮資產負債表、賣出資產，危機只不過剛剛開始。

在任何情況下，失業率都會繼續上升，它現在是6.1%，但它是否會突破7%、是否會突破10、11或12就取決於國會在處理很多問題的智慧以及如何實施經國會授權的計劃的智慧。

羅斯：這份你認為參議院和眾議院必須通過的救助計劃，你覺得它對於（重建）這個國家和制度體系的信心是至關重要的嗎？

巴菲特：是的，我只是擔心這份計劃是否足夠。

羅斯：對於什麼來説「足夠」？

巴菲特：如果在珍珠港事件發生1周、2周、3周后你都沒有行動，與你立即行動相比，你的戰爭地位已經遠遠落后了。

但美國國會將要做的事付諸行動的決心是非常重要的！本周，你無法讓他們全票通過，但大多數議員的決定能讓這一點變得明確。

羅斯：什麼讓你相信這個計劃能夠行之有效？

巴菲特：我不認為你可以找到比漢克·保爾森（Henry「Hank」Merritt Paulson）更好的財政部長。

他是我的好友，他可能不應該接受這份工作，他受命於危難之間，但他了解市場、瞭解企業的運作、瞭解貨幣並且他心繫國家。

所以，你任命了對的人。特別還有傑出的希拉·貝爾（Sheila Bair，時任聯邦存款保險公司主席，即是當前在硅谷銀行危機中屢上頭條的FDIC）。

大多數觀眾可能都沒有聽説過希拉·貝爾的名字，她在過去兩周內天衣無縫地將美國8%的銀行存款轉移到了健康的金融機構，這隨即又增加了這些機構的資本金。

這是一個令人歎爲觀止的成績：美國8%的存款、數以千萬計的美國儲户。

很少有人聽説過她的名字，她永遠無法得到黃金降落傘或任何報酬或任何其他的東西，她極好地完成了她的工作，我們有一些偉大的公僕。

我認為我們擁有能夠完成任務的對的人選，而他們手上需要更多工具。

實施援助計劃必須結合當前的市場價格

羅斯：除了現在的這份救助計劃以外，可能還有什麼工具？

巴菲特：他們需要足夠的資金，他們還需要充足的靈活性來實現這份計劃。在我看來，他們還需要在很大程度上結合當前的市場價格（實施援助計劃）。

查理，我説過，這7000億美元（注：即救助計劃，后來美國政府確實通過了7000億美元的不良資產救助計劃），如果他們以現在的價格買入房貸相關的證券化產品或者直接買入住房抵押貸款，一段時間之后，他們是能賺錢的。

因為美國政府的力量是持久的並且它可以低成本的借錢。如果他們用這7000億美元從市場中購買（房貸及房貸相關的證券化產品），而我能從7000億美元中取得1%的份額且能拿到與之對應的盈利或虧損、成為他們的合作伙伴，我能賺到很多錢。

包括對衝基金在內這些人購買這些收益率在15-20%的東西，他們就是想要擺脫這些（金融機構）的對手方（只不過對衝基金的購買力有限）。

而美國財政部擁有獨一無二的低成本借款能力，他們的借款額幾乎可以是無限的，他們（干預市場的行為）可以存在很多很多很多年。

一段時間之后，這些資產會值更多的錢。美林在大約一個月之前以22美分的價格出售票面價值為1美元的房貸相關資產，它的買方將會賺到錢。而如果買方能像美國政府這樣擁有極低的借款成本，他能賺很多很多的錢。

羅斯：所以你想告訴這些擔心當前事態的、這7000億美元的納税人，買賣這些證券的盈利概率是很高的？你能收回大多數錢？

巴菲特：我認為你能拿回全部……

羅斯：你能收回全部的錢、甚至還有所盈利？

巴菲特：我敢對此下注。我是説，如果我有機會獲得這項交易1%的份額，我會依此下注。

今天伯克希爾哈撒韋為通用電氣斥資30億美元，我們沒有花掉這筆錢，我們用這筆錢進行了投資。

當聯邦政府買入房貸，他們沒有花掉錢，他們把錢進行了投資。

現在他們將錢投資於受壓資產，但是他們的買入價格同樣因受壓而便宜，這是我喜歡乾的那一類事，我只是沒有7000億美元。哈哈~

可能我和你可以合作一把。用你的錢和我的腦袋，我們能走得很遠。

現在需要的是流動性

羅斯：我接受，無論你想怎麼干，哈哈。

關於其他選項。有些人會説，為什麼美國政府不學習伯克希爾的做法（對某些銀行進行投資）？為什麼這對於美國不是更好的做法？

巴菲特：我不認為重建金融公司（Reconstruction Finance Corporation，RFC）的實體模型是一件瘋狂的事。這可以追溯到1932年（赫伯特·胡佛總統簽署了RFC法案）。

實際上在1933年（羅斯福總統任命）由傑西·瓊斯（Jesse H. Jones，擔任RFC主席）付諸實踐。它就曾通過認購新發股份和優先股把大多數錢投資於銀行。

這個模型要有兩個必要條件。一個至關重要的條件就是流動性。當有人提供某個金融產品的時候，必須要有買方，買家不需要給出很好的對價、但必須存在買家。

一些金融機構存在一個資本金的問題，我們近期為幾家機構提供了資本金。

聯邦政府在30年代通過RFC做了相同的事。我認為政府通過RFC扮演了合適的角色。

羅斯：那麼，它現在是否可以成為一個（相比救助計劃）更好的選擇？

巴菲特：放到現在的話，它的規模不足夠大。如果你現在成立一家RFC，給這家公司1000億美元進行資本投資，它的實操過程會非常繁瑣，但這些資產仍正在一天天地被（銀行）擠出，商業票據的貸款無法得到續簽。

商業票據市場（流動性）乾涸就如同把經濟體的血吸乾一般，而這樣的事正在發生。

所以我的結論是，像RFC這樣的做法是合乎邏輯的，我自己可以會做類似的事，但是我不會將它與現在的事（救助計劃）混為一談，現在需要的是流動性。

羅斯：有些人認為甚至建議，現在是巴菲特迴應政府請求、回報國家的時候。我想説，你在經營伯克希爾之外，還準備做些什麼？

巴菲特：這是我的工作。任何時候我能夠為政府提供幫助的話（我都會這麼去做）。

例如給出建議，我實際上此前給出了一些建議，只不過都被忽視了。無論如何，我願意這麼做，我今天來到這里談論與之相關的問題，顯然也是基於相同的原因。

這些與伯克希爾無關……這麼説也不完全正確，任何能幫助這個經濟體恢復到正常行為舉止的（都在某種程度上讓伯克希爾受益了）。

我的意思是，我們擁有與兩年一模一樣的工廠，我們擁有（龐大的）住宅市場，我們的民眾的生產效率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要高；我們國家所擁有的經濟配方是無與倫比的。而現在，它卻停滯下來。

羅斯：因為？

巴菲特：是去槓桿導致了信貸危機。

人們無法抵禦「貪婪」這種基本人性

羅斯：每年，當你口述、卡蘿爾·盧米斯為你編輯致股東信的時候，你把你的兩個姐妹想象成對話的對象。

巴菲特：是的，伯蒂和多麗絲。

羅斯：你在信中曾提到金融衍生品處於這場危機漩渦中心的一部分，不是嗎？

巴菲特：AIG的市值曾超過2000億美元、是美國前十大企業、是全球最受人敬仰的保險公司等等。如果他們從未染指金融衍生品，他們會活得很好、每個人早上按時上班、沒有任何麻煩。

但是，它（衍生品）很誘人，你可以很容易地在一張小紙條上寫下你想要的數字，你就可以按此報告利潤。而且它沒有上限，我是説你不需要資本金要求或者其他相似的東西（保證）。

我曾説過，它（金融衍生品）可能成為金融性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而這確實發生了。它摧毀了AIG，包括參與摧毀貝爾斯登和雷曼兄弟。只不過雷曼還有其他問題。

羅斯：我對此（金融衍生品）感興趣的原因是，人們在質疑，兇手是否會逍遙法外？（在這場危機中，）有沒有人僅僅是通過玩弄金融系統讓自己佔到便宜、賺到了鉅額利潤，利用個人的過度貪婪不可避免地導致了現在的局面？

巴菲特：我們存在所有這些問題，但我會説（導致危機的）最大的單一因素是：住宅市場存在着難以置信的泡沫。

你可以回看400年前荷蘭的郁金香泡沫，人類經歷了恐慌、貪婪等等所有這樣的事情，人類的行為會導致泡沫。我們曾有過一次互聯網泡沫，80年代早期中西部地區曾發生過農田泡沫最后導致了很多悲劇。

（而現在）3億美國人、他們的借款機構、他們的政府、媒體所有人都一致認為房價會只漲不跌，這些建立起了一個價值20萬億美元的住宅市場，借款也是基於住宅，每個人都做了很多愚蠢的事。

有沒有人做了欺詐行為？我們之后會回溯並找到罪魁禍首的。但這真不是問題的關鍵，儘管它導致了危機的發生。

我的意思是，（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提高了槓桿，當20萬億美元資產下跌20%時，也就是造成了4萬億美元的損失，如果這4萬億美元的損失集中在經濟體中錯誤的地方，它能搞砸整個系統。

羅斯：這樣的問題在房地產市場仍在繼續（惡化）？

巴菲特：仍在繼續。

羅斯：有些人認為，爲了長期經濟復甦，我們必須對此（房地產市場）做些什麼。

巴菲特：毫無疑問，我們的存量是過度的。好消息在於我們國家的家庭組成。我不確定，我們每年可能有1百萬個或更多的新組家庭，所以我們能消化庫存。

但現在的庫存量太大了，並且很多地方的房價漲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他們還依靠愚蠢的方式得到融資、人們在借貸方面撒了謊等等，各種各樣的過度行為都參與到了這個市場。這是導致當前局面的最大因素。

羅斯：明智的人應該更理解（這個系統）嗎？

巴菲特：人們永遠應該去理解更多。在應對像「貪婪」這種很基本的人性時，人們無法學得更聰明。

你無法忍受比你笨很多的鄰居因房價上漲而變得富有，你的配偶會對你不爽，很快，你也會跟着去（炒房）。

就這樣，就出現了我稱之為「自然的遞進」（Natural Progression）的三個「I」（等級）：發明者（Innovators）、模仿者（Imitators）和傻子（Idiots）。

這就是金融市場發生的事情。

羅斯：我們經歷了這三個階段，是嗎？

巴菲特：所有人都謹遵這條路徑，而且如果你不遵從，甚至會看上去很愚蠢。

90年代晚期，互聯網企業的估值很瘋狂，賣價一天比一天高，（人們覺得）你如果沒有參與其中你就是瘋了，最終他們在市場中得到了自證。這就是人性。

而現在的房地產甚至更加誇張，因為大多數人希望擁有自己的房子。

如果你真的認為房價會年年上漲的話，你會覺得如果我今年不買的話、我明年就不得不買。在互聯網股票（的投機上）並不存在這種思維，但卻在住宅市場確實存在。

而當有人為你（買房）提供了便利，他們告訴你：你不用投入任何錢（首付）、你可以在收入上撒點小謊或者我們提供的貸款比例可以達到100%。你就會這麼去做！

因為所有這樣做了的人都證明了他們是正確的，你得到了所謂的「社會認同」。如果你沒有這麼去做，明天買房要花更多錢，你會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羅斯：這條道路的前方，在我能清晰的看到人們的兩個盲點：風險和槓桿。對？

巴菲特：在一段時間內，這種做法得到了回報。槓桿是唯一會讓聰明人破產的東西。如果你欠別人錢，你明天可能不能償債。如果你全款買入且做了正確的決定，最終你會變得非常富有。

（即使）你使用槓桿做了聰明的決定，一路走來只要有一件壞事發生在你身上，你就會被清零，因為任何數與零相乘的結果只能等於零。

當你周圍的人正走向成功，你也正走向成功，就形成自我強化。

這很像灰姑娘的舞會，你知道到了午夜12點所有的東西都會變回南瓜和老鼠。

但隨着晚會的進行，王子對你的吸引力不斷增強，音樂越來越悦耳，舞會越來越有趣，我為什麼要提前15分鍾離場？我只願意提前2分鍾離場。

但問題在於，牆上並沒有時鍾，哈哈哈……

市場的信心、對機構的信心更像是氧氣

羅斯： 是的。所以，針對這個救助計劃，你希望它能取得什麼效果？它會寬信貸、它會阻止下跌和恐慌、它能讓人們重拾信心？

巴菲特：信心是關鍵。

你不會把錢給我，除非你信心：我能把錢還給你。

當下，7天期國債的收益率只有0.05%，人們買它並不是因為這1%的二十分之一的收益率對投資者多麼有吸引力，而是因為人們相信財政部下周會把錢還給他們。

我現在手握65億美元的現金，10月6日我們會用這筆錢完成馬氏箭牌（口香糖）的交易。我必須在10月6號給出這筆錢，我必須在這段時間內非常小心地（處理這筆錢），因為他們期待我在那天出現（完成交易）。

但如果我對其他的人或機構失去信心，並且我確實對很多機構已經失去了信心，他們的資金無法使用、他們沒有錢去完成交易，那麼整個經濟體都會瞬間停滯。

市場的信心、對機構的信心更像是氧氣，當它存在的時候，你根本意識不到它的存在。它是必不可少的，但你可能幾年都不會去想它。但當它離開了5分鍾，它會是你腦中唯一的東西。

這就是現狀，信貸市場的氧氣被抽乾了。

現在，它需要一次電擊，這就是我希望這個救助計劃能取得的效果。

羅斯：那麼，如果它沒有效果呢？

巴菲特：你擰開了水龍頭……我和一些參議員和眾議員爭論過，你不會希望（救助計劃來得）太迟太小的。

現在，從我的視角來看，他們已經行動得太迟了……但我可以接受。我們可能在珍珠港事件發生之后進行幾個星期的爭論：到底是對日宣戰還是先清算軍艦的戰損。

而「太小」的部分可能成為一個錯誤……

羅斯：「太小」是指程度還是金錢的數量？

巴菲特：這取決於大眾是否認為它「太小」。

不管怎麼説，7000億美元是一大筆錢，它能購買很多受壓資產。並且如果你以合適的價格買入，你可能會買到2萬億面值的資產。

一種可行的方法是，如果有一家機構想要將價值10億美元的房貸賣給你的時候，他們必要在市場上賣出1億資產，而你去以同等條件購買另外的9億。

這樣的操作需要得到授權，我希望可以通過這樣的授權。而這種授權行為本身會從某種程度上讓市場更加穩定（意為不容易以更便宜的價格買到這些資產），但這無所謂。重要的是，你不應該以人為操縱的價格進行購買。

羅斯：你認為，什麼將會（因這場危機而）被永遠改變？

巴菲特：信心會回來的。我會這麼告訴你，這個國家的生活水平在10年之后會比現在更好；20年之后會比10年以后更好。

組成這個國家的配方是世界的奇蹟。

與20世紀（初）相比，美國的平均生活水平增長了10倍。我們經歷了「大蕭條」、兩次世界大戰、流感大流行、石油危機，我們經歷了所有這些糟糕的事件，但美國製度中的某些因素在這100年中不斷地釋放了人類的潛力，以至於我們實現了7倍的增長。

我的意思是我們擁有一個偉大的系統。我現在的生產力是前所未有的，美國工人的人均生產力是前所未有的，我們的人口數量是歷史最高的，我們具備擁有美好未來的所有要素。

只不過現在，這位運動員正躺在地上，但這是一個超級運動員。

羅斯：這個運動員躺在地上對世界的影響是什麼？

巴菲特：很多……我們會認識到對世界的影響。

很大程度上，世界經濟現狀與美國類似。我是説，歐洲的銀行與美國的銀行合作……

羅斯：它們現在也正面臨危機。

巴菲特：是的，它們曾從奧馬哈的一些人手上拿到房貸，並經過了幾次證券化。

呵呵，他們擁有所有華爾街的特點。他們看上去非常有學識，走進來滔滔不絕地講述伽馬、阿爾法、西格瑪等等。

我能提醒你的就是，當心那些滿口方程式的怪胎，哈哈哈……歐洲人學得不錯。

羅斯：現在我們知道了「脱鈎」或者是美國對某些國家的影響力（在減弱），例如中國。你在那里投資、你瞭解那里。

巴菲特：是的，我們不久之前在中國做了筆新的投資。

羅斯：是什麼？

巴菲特：一家叫比亞迪的公司，它可能會生產、我希望它能夠生產出質量非常好的電動汽車。

羅斯：除了你觀察併購買「價值」、觀察管理層、尋找適合你的投資規模、它的未來、它價格之外，你是否有其他的行爲準則？

巴菲特：我們現在的投資標的需要比較大的體量。我們尋找比較大體量的投資標的，我們找尋我能理解的東西。

很多生意是我無法理解，有人能通過可可豆賺了很多錢，但我不能理解，所以我會把這樣的機會讓給他。

所以它必須是一個我能理解的生意，它必須從根本上存在良好的經濟效應，它的管理層必要讓我喜歡、信任並尊敬，並且它的價格必須是合理的。

羅斯：現在的價格……

巴菲特：是的，現在的價格合理得多。（現在）我對我們的投資一點都不擔心。我的意思是，美國現在的人均GDP大概在4.6-4.7萬美元，我們做得非常不錯。

未來我們會做得更好，我不擔心這個國家。我擔心的是有什麼事會阻礙了國家的潛力，現在它即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阻礙。

監管要做的事情是專注於「是否通過市場購買資產」

羅斯：現在我們着手進行急救。明年1月，新任總統就會上任、新的財政部長會上任、新的立法機關，他們的首要任務是什麼，他們會面臨什麼挑戰？因為他們有條件進行更長遠的打算，可能不僅是讓這位病人從地上站起來，還讓他跑得更快些？

巴菲特：當信貸重新流動，他會跑得更快的。

我不會錯誤地去幻想一顆能馬上掉頭的、有魔力的子彈。經濟不會在幾個月之內快速掉頭的，蕭條會繼續惡化。誤導大眾是巨大的錯誤。

它會恢復的，但我不知道是要過6個月還是兩年。

羅斯：更像是兩年？

巴菲特：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是1個月還是兩個月。

羅斯：你能想象只要6個月，事情就會出現轉機嗎？

巴菲特：這基本上是最好的情況。

羅斯：最差的情況呢？

巴菲特：最差的情況需要很長時間。

羅斯：會不會需要5年？

巴菲特：如果我們沒有做我們應該去做的事，可能會需要5年。

羅斯：OK，從現在開始，應該去的事有哪些？

巴菲特：我們需要投入資源。像我所説的，我們並不是在花錢，如果我們以明智的價格買入這些資產，美國財政部會賺錢的。他們的借款成本只有幾個百分點，這些資產（的收益）比它要高。

羅斯：但這都基於「如果」。

巴菲特：（對於「如果」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誰會當選美國財政部部長以及誰會當選美國副總統。如果你想對此進行辯論，我可以就此進行辯論，但是……哈哈哈

羅斯：好吧。這些人都是因為什麼給你打電話，他們在電話里問了你什麼問題？我知道，你接到了你朋友們的電話、美聯儲官員們的電話，你曾經歷過類似的危機，你曾面對過棘手的危機。

巴菲特：是的，我經歷過很多。

羅斯：是的，你打過這些仗，我想知道這些聰明的人、正掌權處理危機的人，他們的問題是什麼、他們想知道什麼？

巴菲特  最近，他們會問我「這（救助計劃）是否有效」？

羅斯：你給他們吃定心丸：如果他們這麼做了，它會有效的？

巴菲特：我不知道下一任財政部長是誰。我會這樣告訴他們：我會給像漢克·保爾森這樣的人一張非常接近於空白支票的東西（即讓財政部長自己填上數字）。華盛頓非常討厭我這種説法。

羅斯：你真的會嗎？

巴菲特：是的。

羅斯：一張空白支票？7000億美元隨便去花？

巴菲特：去投資。

羅斯：去投資。

巴菲特：甚至是拿你的一部分錢與他們一起投資，我願意用自己的錢與他們一起投資。哈哈

我認為依靠535人（對房貸證券）進行投資是一項艱鉅的任務。我會通過很多維度……

羅斯：你會通過「監管」（的維度）來監督他們的行為？

巴菲特：我認為監管的方式非常好，並且我認為監管應該完全專注於「是否通過市場購買資產」。

你希望確定政府沒有進行愚蠢的投資，但你不應該在意它在哪個選區進行投資或者哪家銀行得到了更多的投資。

羅斯：那麼，我們如何確定什麼是明智的決策？

巴菲特：我想你會對投資進行很多審查。就像是RFC（重建金融公司）一樣，人們知道應該投資哪些公司的優先股，並且它運作得非常好。

羅斯：但這與重組信託公司（Resolution Trust Company）不同，因為這次針對的是證券而非房地產。

巴菲特：由於（20世紀80年代）儲貸危機，政府繼承了大量資產，爲了清算這些資產而（於1989年）成立了重組信託公司。當儲貸危機發生，政府介入並償付了存款，之后就擁有了大量的待售資產。

現在，我們不是在討論出售資產，而是在討論明智地買入。他們（重組信託公司）在賣出一些儲貸機構遺留給他們的資產，儲貸機構做了很多愚蠢的行為，他們的工作是將這些資產套現，他們也確實做到了。

現在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情況。

只要存在市場，就會存在泡沫

羅斯：你曾對我説過，資本主義不是一個完美的系統，你曾提到了它的一些失敗之處，人們現在正在談論這些：資本主義的過度激進、無效的市場，有些國家也正在指責説：看吧，市場經濟無法一直達到你的目標。

巴菲特：只要存在市場，就會存在過度。

人們經歷了郁金香泡沫、南海泡沫（注：牛頓也參與了這場泡沫，並留下名言：我能計算出天體運動的軌跡卻計算不出人性的瘋狂），人們經歷了互聯網的瘋狂。當我剛開始投資時，人們甚至對鈾礦股票瘋狂。

你真的無法改變人類的動物本能，並且人類確實變得越來越聰明。你可以通過設立一些機構通過不同方式來遏制人類的動物本能。

實際上，就銀行而言，他們有各種資本比率等等（來約束人性），但是銀行還是繞開了它們。他們設定篩選標準等等，只是想獲得更高的槓桿。

人們喜歡有效的槓桿，如果你能借到X成本的錢，然后從另一邊獲得（X+1）的收益。但如果你無法拿回（X+1）的收益，而另一邊的X仍然存在，你就陷入了危機。

羅斯：我知道你對會計很有感覺，談談會計中「用市場定價衡量一項資產的價值」這一問題？

巴菲特：我相信市場定價。

查理，我忘了是在1974年還是1975年，伯克希爾哈撒韋持有了很多普通股，我告訴我們的股東它們的市場定價，並且我們（在財務報告中）使用了市場定價（去計算他們的價值）。

我告訴他們，我認為這些東西比市場的定價更值錢，我們會賺很多錢，但這就是它們今天的價值。我不認為在這些事情上説明事實會讓任何人受到損害。

並且我認為，一旦人們把這些東西與其他任何非市場化的價格掛鉤，天知道財務報告該如何撰寫。

羅斯：有些人會説這些東西的價值比市場定價更高，因此我們看到的並非事實的情況。

巴菲特：這就是事實的情況，我也希望我們現在能按照「事實」把資產賣給財政部，哈哈。

當你把杜撰的數字貼在價值上，你會碰上很多麻煩事。你可以解釋事實：這些是受壓的價格、我們認為這些資產未來會值更多錢，我認為這些解釋是可以應用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的。

但是，如果我突然説這1美元現金的價值是2美元，它的價值不是2美元，它今天就值1美元。

一旦你將虛假的數字放進財報里，你會遇到很多麻煩，我們在過去20年中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了。

羅斯：現在這種情況更糟了嗎？

巴菲特：我不認為更糟了，我只是認為人們所想的做法會把事情變得更糟。

羅斯：你對會計制度改革的想法是怎樣的？你堅持用市場定價？

巴菲特：規則變得極其複雜，這成了管理者的噩夢。我想要告訴伯克希爾的股東這些流通股的市場價值，就算（我認為它們的真實價值）超過市場定價……我想要告訴他們所有與之相關的事。

事實上，我已經寫完了明年致股東信的部分內容。

我在其中解釋了：一方面，我們資產負債表中的一部分數字是錯誤的；另一方面，這是標準的做法，是美國證監會要求的做法。我們會這麼去做，但我會解釋為什麼數字是錯誤的，股東們閲讀后可以分辨他們是否認可我的邏輯。

從現在所發生的的一切來看，通脹是一個可能性很高的結果

羅斯：當你看這個國家前景時，有些人認為美國的強大應該被更多人分享，我們仍然會分到同樣的蛋糕，但是其他人（國家）能分到更多蛋糕。

巴菲特：這很好。我希望我的蛋糕更大，但別人的蛋糕增長的更快是極好的，長期下來我們會從中受益。

世界有65億人口，3億人口越來越繁榮、這很好；但我認為其他人能繁榮是極好的。他們能從我們的系統中學習一些東西，他們也確實學到了；他們還在學習如果釋放他們民眾的潛力，來生產更多彼此所需要的商品和服務。

我認為活在那樣一個世界是更好的。

羅斯：你認為經常項下的負債是不好的。這意味着美國的消費意願大於儲蓄意願。

巴菲特：我認為這樣不好。幾年之前，我寫了一個《魯布·戈德堡計劃》（注：魯布·戈德堡機械Rube Goldberg machine是一種被設計得過度複雜的機械組合,以迂迴曲折的方法去完成一些其實是非常簡單的工作），我自己並不喜歡這個計劃，但相比我們現在正在做的，我樂於選擇這個計劃。

實際上，我們的出口很好，我們的出口大約佔到GDP的12%。幾年之前，我們的出口只佔到5%，且對應的是更小的GDP。所以，世界的其他國家非常喜歡我們的東西，只不過我們買得太多了。

我認為這是一個需要被認知的問題；但我一點都不認為這是當下最重要的問題。

我們的消費高於產出，這導致我們每時每刻都在把國家的一部分交易出去。但是隨着我們生產力的上升，未來我們仍然會過得更好；如果我們從沒有如此行事，我們能還要好。

羅斯：這些會對美元造成影響嗎？

巴菲特：從現在所發生的的一切來看，通脹是一個可能性很高的結果。從某種角度來説，我們在正在面對「未來」和「通脹」以及讓（經濟）重新站起來之間的選擇。

所以，我們很可能選擇未來一段時間的通脹以彌補我們此前所犯的錯誤。

羅斯：你所支持的奧巴馬議員正在討論另一個刺激計劃，你認為當下另外的刺激計劃重要嗎？

巴菲特：我認為解開信貸市場是我們現在最需要做的事。我們可能需要另一項刺激。如果我們確實需要，它應該針對中等收入家庭。

事實是，我的税務貢獻並不好。我現在所支付的税率是我一生中最低的，這很瘋狂。如果你去看福布斯前400位富豪，他們所支付的工資税率比他們的祕書或辦公室的其他同事的平均税率還低。

我認為，像我這樣（經濟水平）的人應該繳納更高的税，而奧巴馬所説剩下的95%的人（可能略高於這個比例）應該繳更少的税。所以，我認為另一份刺激計劃着實應該為這些人設計。

美國有2400萬個家庭，其中五分之一家庭的年收入在2.1萬美元及以下，每個家庭的人數在2-4人、可能平均在2.5人。想象一下，他們每年要依靠2.1-2.2萬美元生存的情景，我們五分之一的人口就生活在這樣的水平。所以，你不需要擔心我這樣的人。

我會想要推動購買力。如果你讓這一部分的人均收入增加1000美元，這些錢會被用掉；他們需要用這些錢。從一定程度上，（這一部分錢）應該由我這樣的人來承擔。

羅斯：資本利得税呢？

巴菲特：現在的資本利得税是15%。我坐在辦公室、通過資本利得賺了很多錢，所以我繳15%的資本利得税，但我沒有工資税，我從沒享受過這麼低的税率。然后，有人走進來幫我清理垃圾桶，她單單工資税就要15.3%。

羅斯：所以資本利得税應該增長到18%、20%、25%、30%？

巴菲特：我認為投資收入比勞動收入的税率低是非常糟糕的。

我們今年的（財政）支出大約3.1萬億，但我們的（財政）收入只有2.6萬億，你需要從一些人手中募集這些錢。你應該從誰的手中募集這些錢？你要從那位把我送到這兒來的出租車司機手中？

每個人都討厭納税。但如果你想要政府去實現那些你要它做的事，它就需要從一部分人手中募集這些錢。

特別是過去6-8年，它越來越少地從我這樣的人手中獲得。人們總是談論最富有的1%的人羣繳了多少多少税，但實際上……（美國財政的）所得税收入是1.3萬億，其中9000億是工資税，這9000億並不是從我這樣的人手中取得的。

沒有完美的解決方案，最終我們可能只是讓這個系統更好一點點

羅斯：你之前提到了通脹的可能性，你對美聯儲對利率的調控有什麼想法嗎？

巴菲特：我覺得現在應該把這種事放在一邊，等到病人能站起來走再説。

有趣的是，我們現在做的事會造成通脹的結果，但是利率、包括長期利率正處於非常低的水平。

羅斯：無論這項法案是否通過，我們如何評估我們是否正有效地在推動危機解決的進程？

巴菲特：這會非常困難，因為經濟在一段時間內會變得更糟。如果它沒有通過，經濟可能會摔下懸崖，並且沒有人會知道經濟會有多糟。

我的意思是，人們無法看到立竿見影的效果.我們正在地上按壓他的胸口，你別指望他能突然站起來活蹦亂跳的。

在立法機構（即參議院和眾議院）的人會很尷尬，如果他們投票贊成這項法案，但卻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民眾會説你投票贊成的計劃花了那麼多錢卻沒有任何作用，這些錢也沒有花在我身上，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儘管這些錢沒有被花掉而是進行了投資。

（處理）這些事需要一個瞭解所有問題且能解釋所有問題這些事情的領導人。

羅斯：但我們不是一直缺少這樣的領導力嗎？我和你進行這樣的爐邊談話的原因就是（缺少能夠向民眾解釋的領導力）……

巴菲特：當美國總統早晨8點走出來，他自己的政黨以2:1的票數反對他的提案時，你就知道為什麼他無法（向民眾）給出（他們需要的）信息了（意為小布什連自己黨內都無法説服）。

這需要真正的領導力。當羅斯福掌權后，他可能印了一小部分錢、他可能擁有世界上最偉大的經濟學家，但（重要的是）他確實重拾了（美國民眾）的信心。

你需要它，你需要去電擊一下經濟，經濟（真正）的修復需要很長時間。1933年、1934年，經濟（實際）沒有太多的改變，但是我們推出了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我認為FDIC是美國最好的……

羅斯：但是他們不得不調整它，你認為他們在對的道路上？

巴菲特：是的。

羅斯：羅斯福也曾説過，我們唯一需要害怕的就是害怕情緒本身，這顯然是我們國家的現狀。我想知道，在過去1個月中，你在哪個時刻會對自己説：我的天，我從沒意識到我們會到這般田地？

巴菲特：我不會這麼擔憂。因為我知道這個國家沒有卡殼的時候，它運作得非常好；並且國會會做出正確的決定。但當我看到那天眾議院投票的時候……我沒有害怕，我仍然覺得會通過某些法案……

我們正在經歷一個非常非常艱難的時期。我從沒有想過AIG會無法兑付它的支票。

羅斯：如果AIG破產了，高盛會有風險暴露嗎？

巴菲特：查理，那我們每個人都會暴露在風險中。

羅斯：為什麼那時救助AIG根本沒有被提及？

巴菲特：他們希望私營機構會這麼去做。我會這麼去做。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財政部長或者美聯儲主席，我會去讓私營機構害怕，對他們説：你們應該去救助AIG，否則你們會與它一起沉沒，所以你們去救它。

而且，我會不露聲色一直等待到最后一秒。如果他們沒有動，我再插手。

羅斯：這樣的事有沒有發生在這場危機中，財政部長説你們最好去出錢救他否則就一起沉沒？

巴菲特：我覺得他們認為私營機構會插手，私營機構也確實嘗試過插手，直到他們認識到問題的規模。

在那個周末，有些人認為他們有解決方法，直到他們看到這個窟窿越來越大，200億不夠、300億不夠、400億還不夠……它超出了所有人的能力，肯定沒有人能在這麼短期內做到。

羅斯 ：（恐嚇私營機構去收購是因為）政府沒有那麼多資本？

巴菲特：（因為）這是個未知局面。AIG金融產品部門的衍生品賬本（包括房屋抵押貸款、消費貸以及因2008年金融危機而聞名世界的「信用違約互換」），沒有人聽説過它，但它是一個極好的利潤來源，你可以通過它實現收入等等所有這些事。我保證他們的管理層（無法理解這些產品）。

我不是在嘲笑他們，我不認為我可以理解。

1998年，我買下的通用再保險公司（General Reinsurance）就有與其相似但規模小很多的業務，那由23000份合同組成。在一個温和的經濟環境下，我花了4億多美元（去擺脫它）。但現在的環境不温和，如果AIG要化解它，會打擊到世界上所有的機構。

羅斯：而且沒有私營機構有能力介入，即使是伯克希爾。

巴菲特：即使是伯克希爾也不行。我曾以為50-100億美元能讓我達成一個好交易，而且如果我能夠這麼做我早這麼做了。

羅斯：100億美元可能在（伯克希爾的）能力範圍內，但850億不行。

巴菲特：不行。並且美聯儲對它的結構設計得非常非常好（注：美聯儲於2008年9月宣佈向AIG提供850億美元貸款救助，之后於10月再次提供378億美元貸款。自2008年9月之后，AIG先后共計獲得美國政府4次救助，金額累計超過1700億美元）。

他們非常有可能收回貸款，甚至能賺到錢。他們參與了80%的（救助金額）……他們制定了嚴苛的條款。我想要僱下制定這份協議的人，他能很好地融入伯克希爾，哈哈。

（注：與訪談剛開始巴菲特提及的「黃金降落傘」相呼應的是：正是AIG金融產品部門，在這次訪談5個多月后的2009年3月、AIG剛剛收到美國政府300億美元救助資金之后，AIG於3月15宣佈向導致其陷入經營困境的AIG金融產品部門的高管支付1.65億美元的獎金和津貼。有些諷刺~~）

羅斯：高盛和通用電氣的人會説，我希望把那個人僱下來為你打工，哈哈。

巴菲特：蒂姆·蓋特納（Tim Geithner，時任紐約聯儲主席）做得更好，哈哈。

羅斯：你一直告訴我們、在我們這次訪談中你也一直在説，當下的這個計劃是至關重要的，否則我們會陷入非常非常困難的境地。我們虛度的、沒有作為的每一周都會使我們陷得更深、把危機變得不可逆轉。

巴菲特：一盎司預防勝過一磅的解藥（本傑明·富蘭克林的名言：An ounce of prevention is worth a pound of cure）。如果那一磅的解藥迟到了6個月，就需要1噸的解藥。

不通過這份救助計劃是瘋狂的。但是，這不會對經濟造成很大的影響，這是民眾們需要理解的。你們會看到失業率繼續上升，你們會看到很多生意的收入很差。

羅斯：更多人會失業。

巴菲特：是的。（有沒有通過救助計劃的）不同點在於……7%的失業率對比9%，意味着300萬人。如果我們以錯誤的方式應對危機，在我看來就會造成這一部分人非必要的失業。

我從沒失業過，我也從沒全職就業過，但（我可以想象）回到家面對房貸、孩子和所有其他的開銷。我父親在30年代遭遇過這樣的事情。

你不希望去產生300萬人口的非必要失業，但你無法阻止失業率從現在開始繼續上升。我不希望旁觀者們認為國會現在揮舞的是神奇的魔杖，能讓所有的困境都煙消雲散。他們會看到更多的壞事發生。

但是如果我們通過了這份計劃，我們一直做正確的事，系統將在一段時間后重回正軌。我們的系統非常好。

羅斯：最后讓我問這個問題，在急救措施以外，我們需要對這個系統做調整嗎？規則的制定、政府的監管，重新思考里根總統的建議……

巴菲特：一旦我們救活了這個運動員，我們可以告訴他改變一些飲食習慣、多鍛鍊等等這類事。並且，如果我想到了好辦法或者我認為他們的辦法很好，我會很高興為其做出貢獻。

這個系統很可能會矯枉過正。民主的天性會厭惡發生過的壞事，爲了讓「這件事不再發生」，我們會用不同的、不合理的方式去攻擊它。

但這是國會的職責、顧問的職責，我全力支持最優秀的人去努力解決這一類事情。

但就像我説的，我不認為有完美的解決方案，最終我們可能只是讓這個系統更好一點點。

我們擁有一個非常好的系統，只不過我們瘋了、我們確實在房地產上瘋狂了，它讓多米諾骨牌倒下了。

羅斯： 謝謝你，巴菲特。

巴菲特：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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