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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朔:人生無常,幸至汪洋 || 大視野

2023-02-13 00:00

  作者:秦朔 

  2月8日上午,北京光華路央視《對話》演播廳。陳偉鴻對話李東生。

  「聽説您有一個新愛好,就是在健身房里擼鐵,這是什麼原因?」

  「主要是想保持一個好的身體狀態。我今年66了,但依然是雄心勃勃的,有信心也有激情和動力推動企業繼續往前走。要不斷地挑戰自我。」

  「你是從多少公斤開始挑戰的?」

  「從60公斤開始。慢慢到最高135公斤。」

  「教練可能會考慮到您是一員老將了,這個量不宜上得太大、上得太快。」

  「教練對我比較狠,我對自己也比較狠。」

《對話》最新推出的「老友記」系列,李東生是第一位,接下來還有宗慶后、董明珠、李書福、向文波等人。

  這是李東生第14次走進《對話》。他一次次被選擇,不僅因為他是披荊斬棘的產業老將,自1982年大學畢業進入製造業,從未離開,更是因為他不斷變革和創新,把TCL帶進新賽道,實現新夢想。

  他不僅擼鐵,還在學習,參加了清華大學經管學院的高管DBA課程,持續四年,他在班里年紀最大,出勤率也是最高的之一。畢業論文初稿,寫了近7萬字。

  從一個員工不到300人的地方小廠,到擁有13多萬名員工的具有全球競爭力的智能科技產業集團,TCL的42年,是中國製造業的一個縮影。

  在不少人心目中,TCL的形象還和90年代的王牌彩電、新世紀初的國際化併購挫折,以及「鷹之重生」關聯在一起。事實上,這只是TCL的第一曲線,即智能終端,目前業務範圍超過160個國家和地區,全球累計服務用户近10億。

  2009年,TCL創立TCL華星。隨后投建第一個8.5代線液晶顯示工廠,實現了從傳統制造企業向高科技製造企業轉型升級的「關鍵一躍」。目前在新型顯示技術領域,TCL華星與三星等全球領先企業已經消除了技術代差,並在多個方面走入了「無人區」。

  2020年,TCL科技收購天津中環集團,開闢了新能源光伏新賽道。

  不知不覺,TCL已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新產業結構,在高科技、重資產、長周期的國家戰略新興產業中牢牢紮下了根。

這既是戰略洞察和選擇的成功,也是主動求變的結果。

  2017年,在此前連續兩年營收徘徊在千億左右的背景下,李東生發起了新一輪變革轉型,從產業聚集、業務重組、組織文化等方面自我革命,能力再造,擺脫了路徑依賴和平庸陷阱,2021年,TCL通過TCL實業和TCL科技兩大主體實現營收2523億元,比5年前翻了一番。此次《對話》,他再次回顧了變革的心路。

  「企業利潤在下降,減員降本一定不會錯,兩三個月內集團本部就裁了30%的員工。他們跟着企業工作了很長時間,並沒有犯錯,只是由於整體壓縮、轉型,必須裁。我挺痛苦,集團中層干部的裁減我一個個去談,通過親自交流也能減輕自己的負疚感。……公司給出了高於法定的補償,有些需要剝離出去的非核心業務,我們支持、幫助管理團隊收購。比如高盛達公司,原來TCL佔80%,團隊佔20%,剝離后TCL只保留20%,團隊佔80%,我們還為團隊的融資提供過渡的支持。40周年慶,這幫老兄弟都回來了,絕大部分剝離后由團隊拿去經營的業務發展得都很好,他們離開TCL后事業有了更大的成功。大家一起吃飯,都很開心……」

  裁員很殘酷很痛苦,這是通常的看法,也是事實。而李東生的這番話讓我看到了另一種景象,就是被裁者在經歷陣痛后,不僅沒有掉進坑里,反而開創了新空間。人是生產力中最活躍的要素,人從一個位置挪到另一個位置,表面看好像堵住了一條路,但如果有能力、有資源、有幫扶、有條件,也可能煥然一新。

通過變革創新開闢新增長曲線,是所有企業都要面對的抉擇。

  沒有創新,就是柯達膠捲、諾基亞手機的命運。

  但方向錯了,企業也會凋零。比如日本彩電的衰落,很大程度就是在顯示路線上判斷失誤,沒有怎麼投資。松下投了,但投的是等離子不是平板,差不多投了100億美元,損失慘重。

  TCL在2004年收購湯姆遜集團的彩電業務時,也是方向出現了偏差。當時液晶顯示技術(LCD)已有取代顯像管技術(CRT)的苗頭,而湯姆遜的專利幾乎都集中在顯像管上。

決策方向是第一位重要的事。李東生決定創立TCL華星,決定收購天津中環集團,方向都對了。

  但方向正確只是成功的前提。2021年,我參與創作的《萬物生生:TCL敢為40年1981-2021》由中信出版社出版。我們在採訪中發現了很多經營管理的Know-how,印證了「成功在於細節的積累」。

  以TCL華星為例,一開始華星的目標是效率領先,而這需要若干個關鍵要素支撐。

一是投資產出最大化。

  華星負責人有一次去看t1產線,一位來自臺灣的工程師很自豪地説:「我這臺機器是世界上效率最高的。別的機器需要32秒完成的動作,我大概30秒可以完成。」如果所有機器的效率都從32秒提高到30秒呢?這個問題扣動了管理層的心絃。儘管每條產線都有設計產能限制,但通過技術改造,只要花少量的錢,就可以持續提升產能。經過一段努力,t1線的產能比設計產能提升了40%,財務測算顯示,單片的固定成本攤銷因此下降了14%,毛利率提升了6個百分點。

第二個指標是設備稼動率。即設備可以用於創造價值的時間所佔的比率。

  t1 8.5代線總投資245億元,其中設備投資150億元,主要設備折舊期為7年,其他設備折舊期為10年,財務人員計算每年折舊費用為25億。折舊費用要攤銷在全部產品當中,產出越多,每片分攤的折舊成本就越低。所以保持滿產滿銷是提高生產效益最有效的辦法。當時其他面板企業的慣常做法是旺季開足馬力,淡季使用70%的產能。而TCL華星的做法是把滿產之后降低的單片分攤成本,作為優惠讓利給客户,客户節省了支出,華星用足了產能,各得其所。

  滿產在製造端可以解決,滿銷則要在市場端解決。為此,TCL華星堅持做最主流的產品,推行雙80戰略(t1產能的80%做32吋產品,t2產能的80%做55吋產品);堅持做大品牌客户,其銷量佔比近70%;做好長期計劃管理,與客户簽訂MOU(諒解備忘錄)或LTA(長期協議),提前一年鎖定產品銷量。剩下的一些零星產能,服務廣大二線客户,增強產線調配的彈性和靈活性。

第三個指標是爬坡周期和良率。爬坡周期是指產品良率達到90%所需的時間周期,良率是指合格品量佔全部加工品的百分率。

  最初,TCL華星產線量產爬坡的時間為10個月,已是行業最優。經過多年多條產線的經驗積累,縮短到6個月以內,且一次性目標良率達到成熟產線的水平。顯示面板是一次成型產品,出現不良就是廢品,不僅要直接打碎報廢,還要付出處理成本,花錢請人回收。所以良率對成本的影響非常大。最初每提高一個百分點的良率能讓單產線每月收益提高上千萬元。2021年TCL華星產線的平均良率達到96%,成熟產品良率達到98%。三星顯示的同行覺得不可思議,親自到華星考察后才明白TCL華星的良率是實實在在的。

第四個指標是產品組合優化。

  TCL華星t1線一開始做了8個尺寸的產品,不同尺寸的產品在切換時肯定耽誤時間,最后只保留了32英寸和55英寸兩款產品,80%的產能做32英寸,20%的產能做55英寸。等到t2產線起來后,則反過來配置,80%產能做55英寸,20%產能做32英寸。TCL電子相關負責人曾經找上門説:「我們還在賣46英寸的產品,你不產46英寸的屏,我們怎麼辦?」TCL華星答覆:「46英寸的屏,外面有資源,三星有,你就去找三星。你的所有產品不見得都找我做,我也不會什麼產品都做。我只做好自己的事,把效率做到最高。」

  在產線佈局上,TCL華星的大尺寸業務集中在深圳,中小尺寸業務集中在武漢,通過相對集中的產線佈局,大幅提高了生產效率。

  在做到效率領先后,TCL華星繼續前進,邁向產品領先、技術領先、效益領先。這又需要新的指標支撐,比如ASP(產品平均售價)。

  以上指標經過不斷校驗和簡明化,最后形成了一個有關效率效益的公式:

  TCL華星的案例説明,在充分競爭的製造業,成功不是偶然的,一定是戰略、管理、運營、技術、組織、文化等等的結合,缺一不可。

這是我作為點評嘉賓第三次參加《對話》。前兩次分別是2001年未來學家托夫勒的節目和2016年張一鳴的節目。

  《對話》創立於2000年7月,是央視播出時間最長的訪談類節目。

  1999年「財富全球年會」首次在中國舉行,眾多世界500強CEO蒞臨上海,央視財經頻道藉機製作了系列節目《財富對話》,這是《對話》的雛形。

  1999年《財富》世界500強(依據為1998年銷售收入),中國只有5家企業入選,即中石化(73名)、工商銀行(160名)、中國銀行(171名)、中國化工進出口總公司(304名)、怡和控股集團(402名,中國香港)。2022年,中國有145家入選,中石化排第5,工商銀行排第22。

  2001年11月10日,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這是1978年底確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1992年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之后的又一個里程碑。「以開放促改革」、「與狼共舞」,是當時的大眾流行話語。《對話》《21世紀經濟報道》《經濟觀察報》都在新世紀之初誕生。

  2001年9月,中信出版社引進的一本小書《誰動了我的奶酪?》,因為呼應了中國「入世」,尤其是生動闡述了「變是唯一的不變」的道理,成為現象級暢銷書。2003年,原上海電視臺財經頻道和東方廣播電臺財經頻率合併,第一財經在上海誕生。

  我看了陳偉鴻10年前所著的《驚鴻一瞥》,瞭解到《對話》第一期節目的主角是思科公司CEO錢伯斯。此后,BP石油CEO布朗爵士、英特爾CEO貝瑞特博士、世界首富孫正義、惠普女總裁卡莉,營銷學家菲利普·科特勒,唐·舒爾茨等,都參加過《對話》。

  對中國企業來説,那是一個西學東漸、以學為主的「對話」階段。

  那時的陳東昇,泰康保險創始人,在公司電梯間指着牆上掛的小紙牌對《對話》説:「我們和國際接軌的祕訣就是模仿,率先模仿。」他在瑞士再保險公司訪問時,看到電梯間都掛着一個小紙牌,上面列出當天公司所有的重要會議,讓搭乘電梯的員工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比國內拿着喇叭通知大家開會先進多了」。走出電梯,門口放着一高一矮兩個飲水機,這種做法是從紐約大公司取的經。從公司架構、營銷模式、人才管理到裝修風格、服務設施,都全方位模仿。《對話》最初的策劃和製片人王利芬學習了國外的節目流程管理,打造出《對話》製作的81個環節,在央視轟動一時。

  當時的節目,常常非常潑辣犀利。有一期主角是史玉柱,講他怎麼從失敗中重新站起來。點評嘉賓華貽芳卻不依不饒地評説史玉柱當初失敗的原因,説寫過32個字總結,「不顧血本,渴求虛榮,惡性膨脹,人財兩空,大事不精,小事不細,如此寨主,豈能成功!」

  從商界的維度,《對話》創立23年來大致有三部曲。先是向西方學習,是在學習中的對話;之后,中國企業家強勁崛起,從製造、消費到房地產、互聯網,留下了許多風格鮮明的聲音,如李東生、柳傳志、董明珠、曹德旺、宗慶后、王健林、馬雲等等,是彰顯企業家風采的對話;最近幾年,最突出的特徵是倡導實體經濟和科技創新,相當多央企掌門人走進《對話》,講述中國的產業深度、力度、高度、速度、強度和精度,這是顯示國家產業力量的對話。

  儘管眾多央企、國企通過改革已經具備了市場競爭力,但最近的一期《對話》中,屏幕上打出的公眾認知調查依然負面,如:國企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企業;經營效率低,大鍋飯,論資排輩、鐵飯碗;壟斷,不擅長創新;大而不強,全而不精……

  參加節目的央企紛紛發言,説今天的央企完全不是這樣的。

中國海油董事長汪東進説,中國海油在本輪三年改革行動中,二級單位的中層干部退出佔比12%,全系統管理干部的崗位調整佔比16%,三年來工作量翻了一番,員工總數減了百分之十幾。

中國化學工程集團董事長戴和根説,現在選不上的人要「下課」,連續兩年班子考覈末位要「下課」,績效考覈完成不了指標要「下課」。「這三年我們下了21個正職、18個副職,達到將近25%。」

國資委祕書長彭華崗説,中國的央企加上地方一級國企,有800家,如包括下屬企業,則有8萬多家。截至2021年底,這些企業擁有308萬億的總資產。現在99%以上的央企做到了外部董事佔多半。經理層任期制契約化是市場化制度改革的牛鼻子,從上層開始改起,「先改主席臺,再改前三排」。 

中國社科院經濟研究所所長黃羣慧説,所有的國有企業,都要把它扔到市場經濟大潮中去,都要加倍努力,不努力就會淹死。

  從學習西方到本土崛起到央企重振,無論如何,《對話》都是時代的縮影。而我希望的,是國資、民資、外資都能在《對話》上有一席之地,讓《對話》更加開放,更多爭鳴。

  企業家是承擔風險與不確定性的勇者,又是以企業為家和經營管理企業的專家。李東生喜歡用船長來比喻企業家。

  「他要明確船往哪里開,他不可能不冒風險,但要冒計算過的風險,不能盲動。如果真的遇到漩渦甚至觸礁了,他要鎮定指揮,帶領大家想辦法走出去,他永遠不能拋下一個救生艇,自己逃走。」

  我和李東生相識近30年,也從他和TCL身上見證了中國企業一步步參與全球化的路徑。

  上世紀80年代初,珠三角以「三來一補」加工貿易為突破口,開始承接香港紡織、製鞋箱包、玩具等傳統制造業;90年代初,中國臺灣地區及日韓IT製造業大舉進入,大陸逐漸形成以代加工為主的外向型經濟;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中國製造業在國家支持下,轉型升級,邁向產業鏈中高端。今天,中國不僅承接了全球主要中低端製造業,在中高端產業也實現了追趕超越。有不少產業領域,中國企業的競爭力已超越了當年的外國老師。

  幾十年的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大潮,是中國企業背后的支撐力量。

  李東生説:「一個國家要形成完整的工業門類,需要大幾千萬的勞工。只有超過1億人口的國家,纔有機會形成比較完整的工業門類。中國有人口優勢,特別是近年來工程師紅利凸顯,才能構建起完整的工業門類。基礎設施、技術投入等也為製造業的發展奠定了基礎。一個重要指標是發電量,製造業發展是從缺電開始的,當時每個工廠都要備一臺柴油發電機,不然一停電就沒法生產。2021年中國發電量8.5萬億千瓦時,佔世界的30%,是美國的兩倍,而在20年前,中國的發電量是美國的20%到30%。」

  李東生認為,在全球化發生結構性變化的新背景下,中國企業也需要轉變全球化的經營方式:

  • 一是完善全球佈局,從輸出產品到輸出工業能力,從ODM到全球經營,邁向品牌全球化;

  • 二是推動供應鏈的全球化和海外的本土化經營; 

  • 三是以領先科技推動全球化。

  新形勢,新佈局,新出發。機遇與挑戰並存,唯勇氣和篤行不變。

  我從事財經商業報道與研究已經33年,這次參加《對話》以及和李東生及央視同仁的交流,我內心深處感到了一種欣慰。上世紀90年代,我碰上的第一批企業家是貝兆漢(白雲山製藥)、李東生、何享健、朱江洪(格力)、劉永行等等,在房地產業最早碰上的是孫文傑(中海地產創始人)和王石。

  時代給了他們機會,他們又讓剛剛接觸市場經濟的我,建立起一種非常正向的對商業的理解。如果説我一直在倡導的企業家精神和商業文明對社會還有些微貢獻,其源頭大概可以回溯到他們那里。

正道光明,且行遠。

  莎士比亞在《裘力斯·凱撒》中曾經寫道:

There is a tide in the affairs of men.

Which taken at the flood, leads on to fortune.

Omitted, all the voyage of their life is bound in shallows and in miseries.

  有專家翻譯如下:

世間大小事,有其潮汐。

把握漲潮,則萬事無阻;

錯過了,

一生的航程就困於淺灘與苦楚。

  對過去40多年打拼的中國企業家來説,他們趕上了一次澎湃的漲潮期。莎翁此語,他們當感同身受。

  我還看到了另一個譯法,人生無常,幸至汪洋。

  下海入世,為中國的創業者、企業家提供了史無前例的發展機遇。像李東生這樣的船長們,帶領着一艘艘中國之船行駛在汪洋大海中,無懼風浪,無法懈怠,勇向前方。

  作為偉大的改革開放時代的經歷者,我們幸至汪洋,心中也一直存有理想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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