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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過后

2023-01-23 15:48

轉自:林子璐

13年前的2010年,b站主播肯尼亞剛剛開始玩魔獸世界。在野外「撿到」他、帶他玩遊戲的大佬宣稱,自己剛從台服「征戰」回來。2009年,魔獸世界因為更換國內代理,國服暫時停服,一些玩家選擇遷移到台服,從零開始重新開荒。他聽得心馳神往,「一羣大陸玩家,一起到一個新的地方開荒,拿下首殺,搶佔前排排名,還創作了歌曲之類的來記錄這些故事,簡直是傳奇。」他沒想到的是,十多年過去,他也面臨了和前輩們類似的時刻,只是這次的情況或許不再相同。2022年11月17日,「暴雪中國」(下簡稱暴雪)在微博發佈聲明稱,由於與網易的現有授權協議將在2023年1月23日到期,將暫停在中國大陸的大部分暴雪遊戲服務。聲明指出,雙方「沒有達成符合暴雪運營原則和對玩家及員工承諾」的續約協議。臨近當初劃定的關服時間點,暴雪於2023年1月17日再度發佈聲明,直指網易不願繼續以原定條款順延6個月,導致「我們不得不」如期關停國服。隨后網易反擊,聲稱暴雪在已經尋找其他合作商談論長期合作的前提下,兩次避開網易發佈的聲明「是蠻橫的、不得體的且不符合商業邏輯的。」1月23日,網易正式發佈停服公告。網易和暴雪14年的合作,在一片狼藉中走向最終收場。但這場風波的意味並不止於此。在短期內,暴雪遊戲國服停服已成定局。此前,第九城市和網易先后代理暴雪遊戲合計約20年,覆蓋了兩個時代年輕人遊戲意願最強烈的青少年時期。《星際爭霸》、《魔獸世界》等多個國際化IP順利進入中國市場,成為一段時間內當之無愧的網遊霸主。而現在,事實或許證明,恰如《魔獸世界》最知名的版本之一「巫妖王之怒」尾聲的臺詞,「王權沒有永恆」。無論是遊戲公司,還是玩家與遊戲之間,不管是否願意,從夢中醒來的時刻總會到來。

「我的世界」

遊戲暫停運營,甚至永久關服,在手遊市場風起雲涌的現在,並不是一件多稀奇的事。一款新發布的手遊,如果開服一周,玩家留存率能超過一半,都能算得上是很漂亮的運營數據。能玩的選擇太多,誰也不是誰的唯一。但對於很多暴雪玩家而言,他們與遊戲相遇的時間節點已經能追溯到20年前。20年,20年前意味着什麼?中國接入互聯網不到十年,國產單機遊戲還是2d小人的立繪頭像給你講愛恨糾纏的仙俠故事,最早一批電子遊戲玩家頂着「網癮少年」的名頭,開始探索虛擬世界的另一種可能。李海霖從事獨立遊戲製作。作為曾經的遊戲玩家,如今的行業從業者,他越發能感受到當年橫空出世的魔獸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在魔獸世界里,一個角色的武器上刻畫着一些看起來亂七八糟的文字,有人考據后你才知道,這是一本古書里使用過的一種文字,對應着一段劇情故事。他們就會做到這麼細化的程度。」如今的遊戲玩家或許對這種彩蛋見怪不怪。但對於剛剛進入網絡遊戲時代的中國玩家而言,這是一個新世界。過了將近20年,劉煜暄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登上艾澤拉斯大陸時的情景。那是千禧年初,指環王風靡全球,劉煜暄也是它的忠實讀者。他被眼前的畫面狠狠驚艷了一把。「就像是進入了指環王的世界……精靈、矮人、獸人這些都有。」劉煜暄説,「太酷了,想想看,人在現實中會有這樣的體驗嗎?」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和當時的好友,徒步穿過艾澤拉斯大陸,一路上遇到許多別的玩家,此時此刻,大家都處在這一片虛擬的大陸之上,相遇,交談,共同探索與挑戰未知的前路。人竟然可以在虛擬的世界里做到此等自由,這讓人驚歎。某種程度上,暴雪長線運營的特質也賦予了遊戲更深的意義。「暴雪能帶給你人生。」劉煜暄説。人生的意涵非常廣闊,它既指向暴雪遊戲內建構的虛擬世界,又在明里暗里與遊戲玩家的現實生活相勾連。在很多個時刻,暴雪遊戲確實帶給劉煜暄前所未有的人生體驗。他參加了北大里的魔獸爭霸電競戰隊,在大三成為隊長,結識了一幫電競隊的老友,成為一起吹水玩耍二十年的老夥計。他見過自己當年的電競偶像,玩暗夜精靈職業的「moon」,還在對抗賽里親手和他打了一局;他也去過暴雪嘉年華,現場看着中國隊伍一路從不被看好到打到亞軍。在遊戲里,他同樣認識了一羣朋友——他更習慣稱他們為「戰友」。「這是出生入死的情誼。」劉煜暄評價。在另一個世界里再來一種,或者更多種活法——許多人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虛擬與現實的交界未必分明,甚至,以魔獸世界為代表的mmorpg最深的特質之一便是其對現實生活的投射。它完美地融合了模擬、眩暈、競爭、概率等所有遊戲類型,繼而生成了一種複合式的社會形態。也正是在此處,遊戲發揮它的「造夢」功能——遊戲世界里消除了階層固化的難題,只要玩家投入時間,就有等量的機會改變自身的命運。b站主播肯尼亞就把第一次站在木樁練手法循環的時刻視為他在魔獸世界里最珍貴的回憶之一。相比當時遊戲里公會的隊友,他年齡要小上許多,往常一直是隊伍里拖后腿的那個人。但練習之后,他也打出了不錯的傷害。「被人誇獎的那種成就感是前所未有的,像以前的一個差生,突然一躍而起就變成一個優等生了……就是老師誇你,全班人都會看到你,你就是萬衆聚焦的一個人。」他沒有繼續念大學,但在談話間,他依然習慣用校園里的邏輯做出形容。在某些時刻,遊戲給了他類似的慰藉。它像一種代償,他可以在遊戲里找到肯定與滿足。有一段時間里,他確診輕度抑郁,但他每晚還是會登上自己的魔獸世界賬號,乘着坐騎在空中飛的時候,他能感受到久違的喘息時刻。他已經想好了,在關服前,他要到魔獸世界6.2版本的最后一個團本地獄火堡壘門口,讓虛擬世界的這個自己在這里下線。他曾經以這個團本為起始,在魔獸世界里遇到了許多朋友。現在,他要回到「自己誕生的地方」好好做一個告別。在此之后,藉助暴雪最后開發的保存賬號數據的功能,他十年多的數據會被濃縮到一個小小的,以kb作為計量單位的文件里,等待那個不知道何時到來的再次喚醒它的時刻。

再見,頭號玩家

在兩個月前得到暴雪遊戲可能停國服的消息后,作為暴雪旗下卡牌遊戲爐石傳説的開服玩家,斯宇西敏鋭感受到,社區氛圍已經被徹底改變。「未來變得充滿了不確定性。」她説。「這對本來就比較脆弱的玩家生態來説是雪上加霜。現在遊戲選擇這麼多,替代品並不難找。」帶她入坑的哥哥,已經另尋新遊,即使賬號里大約充了過萬的人民幣。她有睡前看爐石傳説遊戲主播直播的習慣,這兩個月來,她所熟悉的主播,雖然也依然會繼續直播爐石傳説任務,平臺簽約的直播任務也必須完成,但也有一批頭部主播選擇嘗試其他類型的遊戲,甚至有主播逐步開始往短視頻製作方向轉型。這完全是可以預料到的結果。斯宇西打了個比方,「就像錯過了畢業聚會,即使所有人都會説,來年一定回來參加,但是真到了要重逢的時候,可能很多人已經不會再想來了。」但這不妨礙她感到遺憾,遊戲產業發展至今,人與人、人與物的關係早已不再僅僅限於玩家和遊戲之間。對於斯宇西而言,在一些陪伴了很久的主播、職業選手身上,她曾等同地收穫到一款遊戲帶來的快樂和聯結。而如今,它們都要消失了。而相比已經培養出用户粘性的頭部遊戲區主播,一批主播暴雪遊戲的中小型主播,更是直觀地感受到寒氣的來臨。肯尼亞正是因為對暴雪遊戲的喜愛,纔開始了自己的直播生涯。從2019年來,他基本依靠直播收入生活,播六七個小時都是家常便飯。在剛得知暴雪和網易分手消息的時候,他還在直播練槍。甚至,最開始聽到消息的時候,他保持了謹慎的樂觀,在聊天時,他依然相信,「可能影響不會那麼大,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好了」。在十一月下旬,他的日常直播標題叫「該吃吃,該玩玩」,既是安撫直播間的觀眾們,也是給自己注入一些信心。但現實的走向未必如他所料。這兩個月來,他形容自己一度「焦慮」「浮躁」,原本只想平心靜氣地繼續直播,做好攻略視頻,但他會整夜輾轉失眠,質問自己,「做這些還會有收益嗎?」艦長數據的下滑很現實。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幾萬粉的不上不下的小主播」,他的直播策略一直高度依賴守望先鋒這款遊戲。而守望先鋒國服一旦關閉,國內玩家數量勢必下滑,潛在的觀眾數量會變少,原有的觀眾如果不再玩這款遊戲,遊戲主播的吸引力也會下滑。「很少有人願意頂着延迟、頂着賬號必須白手起家的困難去外服從頭再來的。和吃雞這些一開始就沒有國內版號的遊戲不一樣,他們的觀眾習慣了外服,但是我們的不一樣。」肯尼亞説。讓肯尼亞更焦慮的是,他也習慣了播守望先鋒的日子,他沒有自信去保證,徹底不播守望先鋒后,他想嘗試播主機遊戲的努力能不能得到新的觀眾的認可。「這種狀況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我看到講一個阿根廷的職業球員的視頻,他是遇到很嚴重的傷病,但他和隊醫説,讓我上場,哪怕這是最后一場球賽。」他當場被觸動了。某種程度上,他和這位球員產生了奇異的共鳴。「我現在要做的可能不是去考慮以后怎麼樣,而是專心把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做完就好了。」他甚至下了決心,「哪怕之后去送外賣也認了。」肯尼亞將自己視為遊戲社區工作人員,「我想留下一些攻略視頻,這樣萬一之后有玩家依然感興趣這個職業,那他還是能找到一些可以討論的東西。」這近似一種傳承,他曾因為遊戲里的陌生人教他如何打團本、如何練習手法、如何研讀裝備屬性而感受到虛擬世界里真實的情意,而現在,他也想做「站好最后一班崗」的那些人之一。


在採訪結束后,b站主播@肯尼亞-NR 又發來一張他和朋友們共同創作的、紀念暴雪即將關閉國服的圖片。他附言説,「就像是丁長宏的魔獸小説《如果宅》里説的那樣,這個服務器註定會有新的傳説,我們不會是最后一個。暴雪帶來的童話也是如此。無論是遊戲還是現實,世界總會有新的美好童話出現。或許暴雪玩家能做的,就是好好拾取享受遊戲的初心,去跟當初的暴雪,或者是青春回憶告別,然后去為以后遇到新的美好童話做好準備。」 受訪者供圖。

數字仙境的冷酷盡頭

暴雪遊戲在中國大陸找不到合適的代理商,這對於曾經的暴雪而言幾乎不可想象。暴雪並非第一次更換國內代理商。2009年,資料片《巫妖王之怒》即將上線之際,網易從第九城市手中接過了暴雪的代理權,因為更換代理商,《魔獸世界》國服關服了近2個月。在這段時間里,魔獸世界的玩家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活躍度。2009年年度熱門流行語「賈君鵬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就源於2009年的魔獸世界吧。同樣面臨着停服,當年的暴雪玩家有着十足的底氣:暴雪遊戲不怕找不到下家。在當年媒體的報道里,除了網易,騰訊、完美世界都曾經嘗試過加入這場角逐。接手的網易也表現的誠意十足,玩家賬户數據得以全部遷移,對大部分玩家而言,這只是一次無損的平替。在短暫的關服期里,還有一批玩家「遠征台服」。劉煜暄如今仍會回想起當年和一幫兄弟殺去台服的經歷,「我們太能捲了,前排紀錄全是我們的人。」在壓力時刻,玩家們卻凝聚出一股更為團結的向心力,將出走演變成了一次浩蕩的「遠征」。李海霖能感受到曾經暴雪的製作誠意。「暴雪以前做遊戲,你能明顯感覺出來他們做這個遊戲的時候,他們是享受的。他們在做一些可能很並沒有必要,但是能讓他們很開心的事情,而你如果能發現這些彩蛋,你會感受到你和製作人的相通。」這種觸角相撞的隱性溝通,曾是公司與玩家間默契構成的重要來源。而當歷史再次站在相似的路口,社區氣氛卻不再相同。版頭上寫着「艾澤拉斯國家地理」、因為魔獸世界而創建的遊戲論壇上,曾經最忠誠於暴雪的玩家們,在暴雪發佈最新的聲明之后,近兩千的討論樓,幾乎全都在聲討暴雪「不尊重玩家」「傲慢」「活該至此」。有一個在玩家內部廣為流傳的論斷是,每一個暴黑都曾經是當年的暴白。這兩個詞用以代指非常不喜歡暴雪的遊戲玩家和始終相信暴雪是最好的遊戲公司之一的玩家。王涵認同這一點。他不諱言自己曾經對暴雪的欣賞,他曾經感動於暴雪形容爐石傳説,「給玩家們帶來一個小禮物」。即便是現在,他也會認為,爐石傳説在世面上並不是一款能輕易找到平替的遊戲。但時至今日,他確實覺得暴雪「罪有應得」。在爐石傳説剛剛推出的前幾年,正值他高中及大學階段,每天得空就會打幾把。策略類卡牌遊戲自有其魅力所在,發掘卡組搭配、設計流程戰術,都是可不斷鑽研的可能性。他第一次感到失望,是暴雪違背了「經典卡包永不退環境」的承諾。「再到后來,卡組膨脹也越來越快。早期的卡牌模型會在數值上逐漸落后后期的卡,比如從基礎4滴血變成基礎5滴血,這在卡牌遊戲里會帶來很大的強度變化。」他理解商業公司持續運營時「必須要想辦法從玩家手里撈錢」,但這種赤裸裸地「教你如何玩遊戲」的態度讓他極為不滿。他覺得,這是玩家在為策劃設計強度的失敗買單。他的選擇非常直接,「從一個遊戲里不能獲得樂趣的時候,我就會離開,沒必要讓自己坐牢。」斯宇西也感受到過暴雪對國服玩家的傲慢。在一次網易舉辦的線下爐石傳説比賽(黃金公開賽)開賽之前,暴雪更改了一些遊戲卡的設置。這意味着,一些選手在賽前提交的卡組將變得並不好用,這會直接地影響比賽結果。「網易是他們的代理,我不相信他們對這個比賽完全不知情。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也不在乎(國內)會受到什麼影響。」斯宇西説。這種不穩定性揭開了遊戲世界的另一個外衣。説到底,玩家對遊戲內的數據擁有的是使用權。而遊戲內容高度依賴開發廠商,在很多時刻,玩家要想為自己手上的卡,或是角色主張「權益」,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你註冊遊戲賬號的時候看過條款沒?上面已經寫明白了。你只有使用權的。」作為北京虎訴律師事務所的創始合夥人,劉煜暄對此看得更為明白。「法律上來看,玩家的權利是非常有限的。」而玩家所創造的遊戲內容,比如精彩的戰鬥操作、精妙的流程安排,在現階段,也並不被認可屬於玩家。「在我們國家法律框架下,我們一般認為,所有的這些程序都是先編輯好的,玩家的任何的動作所導致的結果都是被人家預計好的,所以玩家只是啟動了人家給你原來預設好的劇本,你沒有創造劇本。所謂的玩家創造出的遊戲內容……這都是一種類似於電影的作品,叫類電作品,它相當於一個電影,但劇本是遊戲公司安排好的。所以你希望主張玩家在其中的自主操作有知識版權的話,這是幾乎不可能認定的。」「在現在這個階段,普通玩家的天賦、操作對於遊戲本身的價值應該説不會被重視,至少在法律層面。」劉煜暄説。這似乎意味着,在現階段,除去明標價碼的交易維權,玩家在遊戲公司面前,所能剩下的最大自主權是「leave this table」(離開桌子),劉煜暄解釋,「你可以選擇不玩,離開這個交易。」但這並不意味着玩家羣體是完全無力的。「玩家和公司的關係是很簡單的道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李海霖説。至少現在,失去了暴雪的網易不再如當年的九城一般一蹶不振。玩家選擇有趣的玩法,拋棄不再適合自己的遊戲,這是最無聲、又最終將反過來影響一家遊戲公司的反抗。


(文中部分受訪者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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