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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01 14:57
「白的,黑的,灰的,什麼錢都有,瘋狂湧入,拉高了豪宅房價,拉高了房租,拉高了酒店住宿……」
公號作者「caoz的夢囈」一篇名為《新加坡最近怎麼了》的文章,在出海圈傳播甚廣。2022年,沒有哪個國家在出海圈的熱度,堪與新加坡比肩。
已經拿到新加坡永居身份的華人孫一琳,對此也深有體會。今年三月,新加坡政府宣佈將逐步放開社會防疫措施,恢復正常生活。自此,中國人源源不斷湧入新加坡,很多個周末,孫一琳不是幫朋友諮詢簽證問題、提前踩點看房租房,就是給已抵新的朋友接風洗塵。
熱鬧背后,是中國互聯網公司前赴后繼的出海浪潮。2020年5月,阿里巴巴以84億元收購了新加坡安生保險大廈50%的股權,將其作為旗下電商Lazada的總部;字節跳動也在新加坡中央商業區萊佛士碼頭一號租下總面積達60000平方英尺的三層樓,作為其在亞洲地區(除中國)的總部,TikTok CEO周受資便常駐於此。
除此之外愛奇藝也將海外總部設在新加坡,而騰訊也設立了辦公室,跨境電商服裝品牌SHEIN也擴大了新加坡辦事處。
新加坡本身是國際化大都市無疑,而隨着移動互聯網的發展,東南亞也越來越成為全球矚目的創業中心。除了中國互聯網大廠,新加坡還林立着Facebook、谷歌等國際巨頭的亞太地區總部。
與此同時,數年間東南亞獨角獸數量不斷增加,吸引全球明星VC的目光,比如軟銀願景基金、硅谷藍籌股巨頭A16z以及老虎全球等。
十年之前,中國的移動互聯網起飛時,東南亞只是互聯網版圖無足輕重的一角。新加坡也不是中國出海企業的首選,Copy from US是當時的主流。
但是,來自中國的企業家還是在東南亞互聯網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某種意義上,還得歸功於李光耀的遠見卓識。「爲了要更好的瞭解中國人,我決定吸收聰明的中國人才到新加坡工作和學習,以便他們瞭解新加坡人,併成為新加坡的一分子」。
新加坡教育部自1992年起開始就在中國推出了一系列的獎學金計劃,主要分為三類,SM1, SM2和SM3(SM是Senior Middle School 的縮寫)。這三類計劃所招收的學生分別是初三畢業生,高二在讀生,及大一在讀生。
而一批拿到新加坡政府獎學金的學生,尤其是畢業於新加坡國立大學計算機學院的大陸學生,日后嶄露頭角。而他們中的相當多數,都曾在新加坡國立大學附近一家名為Mozat的神祕企業工作。Shopee的兩任技術負責人,都來自Mozat,而它的創始人,也是國大的畢業生。
每家公司的名字,都飽含了創始人的希冀,Mozat也不例外。
套用音樂家莫扎特(Mozart)的名字,創始人殷信義希望能夠像這位神童通過簡單美妙的音樂給人愉悦一樣,創造好玩有用的移動互聯網應用,讓人們的生活更加美好。Mozat雖然立足新加坡,在中國和沙特均設有分公司,主要面向中東市場,如社交產品Shabik、遊戲產品Invader,均在中東取得不俗的成績。
在2022年的當下,智象出海跟多位剛到新加坡的大陸人聊起Mozat時,大多數人均表示未曾聽過。
然而站在當地的視角,新加坡互聯網產業的變遷,甚至可以追溯到2003年。
淘寶網、騰訊網均誕生於這個年頭。
而在彼時的南洋,上海青年殷信義正在攻讀新加坡國立大學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每天如痴如醉地鑽研如何在小屏幕設備上調動互聯網。當時,恰逢國大創業扶持計劃,於是,在學校風險投資基金和新加坡經濟發展局種子基金的支持下,殷信義與來自武漢的同學譚振強一起創立了Mozat,成為東南亞最早一批耕耘互聯網行業的人。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國內掀起留學熱,一大批學子往海外走,與此同時,新加坡經濟產業從資本密集型升級為科技密集型,向來信奉「人才立國」的新加坡正在積極引入高素質外來人才。供給和需求匹配上了,1991年開始,中國和新加坡政府達成協議,成立中新獎學金項目(分為SM1、SM2、SM3三種類型,2011年,SM3項目20年期滿,協議不再續期),將中國學生公費引進新加坡,但限報理工科專業。
此后的30年間,一波又一波中國學子申請該項目前往新加坡求學,攻讀新加坡國立大學、南洋理工大學等高等學府的計算機、數學與經濟等理工科專業。靠「我為自己代言」標語一炮而紅的聚美優品創始人陳歐、Shopee現任CEO馮陟旻,均是通過這類獎學金項目抵達獅城。
2008年,陸文晟完成SM3項目學業,順利拿到新加坡國大計算機博士學位,按照政府規定,他畢業后須留新工作6年方可「贖回自由身」。然而,當時市面上根本沒有什麼專業對口的崗位。「當時東南亞移動互聯網沒起來,我純粹爲了餬口,去了Mozat。」陸文晟坦言。
而新加坡國大之於新加坡,類似斯坦福之於硅谷。而Mozat則在新加坡的「斯坦福」里萌芽。
而此時的Mozat,雖然還是小型創業公司,但已經做出一些成績。鑑於創始人殷信義中國留學生的緣故,Mozat吸納了非常多中國留學生,受到師兄師姐傳幫帶影響,不少大陸學生順理成章入職Mozat。
當時,計算機、通信工程等專業並不主流,幾乎入不了本地學生的法眼,醫學、銀行和金融、法律等專業纔是香餑餑。但正是這些冷門專業,在此后的十數年時間里吸引並培養了一大批來自中國、印度和越南等地的留學生,為東南亞互聯網行業早早地儲備了專業人才。
2008年,陸文晟入職Mozat,從事技術適配和遊戲開發。當時,東南亞市面上基本是功能機。
Mozat的理念相當前衞,在2007年通過市場分析,他們得出「每個國家都要有自己的qq社區」,但只有少數國家纔有幸擁有自己的平臺產品。因此推出了一款叫做「Morange」產品,這是個跨平臺的社區服務遊戲平臺。
他們通過這個基於社區的移動在線服務平臺,追隨移動互聯網機遇,整合移動在線應用開發,將產品用於當時的功能機上。他們的用户數,從2008年的171萬飆升到2009年的480萬。2009 Morange V7 ,則體現了他們試圖打造最最強的應用的雄心,在一個APP中包含了20-30個功 能。
「十年前電腦不普及,到今天每個人都離不開,本質區別不是硬件,而是上面運行的軟件。」「今天的手機……作為通訊工具,功能沒有被完全發揮。我們想做一個手機軟件體系,通過它訪問到所有你想訪問的資源……可以做一切電腦能做的事情。」
殷信義此番言論,放在功能機還大行其道的2007年,不可謂不超前。要知道,第一代iPhone也就是在當年發佈。
從大陸前往新加坡求學的技術人才發現,Mozat「技術非常有可取之處」、「有一定的領先性」、「idea比較超前」,與此同時,這家公司的中國人背景,對英文要求不高,於是Mozat成了好去處。
不過,先行者註定是孤獨的。而且,厄運接踵而至。
2008年,全球經濟正在遭受金融危機的重擊。作為全球商業汪洋中的一葉扁舟,Mozat也在歷劫:金融風暴使得Mozat旗下跨平臺、跨國家、用户不集中的產品很難獲得流動的現金流,到2009年,殷信義不得不四處找錢發工資求活。
即便在夾縫中求生,Mozat還是延攬到眾多中華英才。
「那時候東南亞根本沒有所謂互聯網圈,大家都處在一種‘車庫創業’階段,Grab算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家移動互聯網公司,那也是2012年的事情了。」新加坡一家本土公司創始人向昌對智象出海介紹道。
當時的人才,幾乎可以説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向昌也指出:「最開始,市場上沒有那麼多工作機會,所以我幾乎能把新加坡最優秀的人才都招進來。」
Mozat的老闆殷信義曾笑言,自己創業初衷有三,第一點就是在華東師大時看《讀者文摘》,上有一文描述一個小老闆,每日事務不多,天天喝喝咖啡,愜意生活。創始人的心性,對一家公司的發展會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后來再回看,Mozat的基因似乎的確跟互聯網有些背道而馳。
多位前員工透露,Mozat早期依賴校園資源,無意大規模開拓市場,2009年那幾年瀕臨倒閉時,收到了沙特王子主動遞來的橄欖枝,特意飛去一趟談下來跟沙特電信的合作,接受「招安」,由互聯網公司變成電信運營商的后臺公司。在這次艱難轉身中,適逢各運營商做自己的社區和App Store,這讓Mozat有了全球拓展的機會,不但起死回生還做到千萬營收。
Mozat擺脫險境,而傍上沙特王儲,則讓它衣食無憂。
不過,互聯網的革命性變革正在醖釀之中,2010年6月7日,喬布斯在WWDC中發佈iPhone 4,移動互聯網的浪潮先在美國發生,很快,蝴蝶翅膀的扇動,也在太平洋另一側的中國引發創業風暴。
東南亞仍只是這場革命的邊緣地帶,只有極少數標新立異的人,纔敢到這里拓荒。
騰訊和德國的Rocket Internet是最早吃螃蟹的。
騰訊早在2010年就首次入股Garena。2012年開始,素有「新興市場互聯網墾荒者」之稱的Rocket Internet就相繼在東南亞推出各種互聯網產品,比如電商平臺Lazada和Zalora,還誤打誤撞投資了OTA公司Traveloka。
不過,而東南亞本地呢?作為「全村的希望」,新加坡又是一番什麼景象?王天昊對新加坡互聯網的發展軌跡梳理了一番發現,新加坡后來所有大型互聯網公司,幾乎沒有從新加坡發家的,比如Sea最開始就是做周邊市場,新加坡也就500多萬人口,本地也貢獻不了用户,Grab就更別說了,最開始就是從馬來西亞起家。
王天昊的結論是,新加坡各種規則很透明,剛起步的創業公司在温室里待久了,「再去印尼、泰國等國家,它想不到有那麼多walk around的事情,相當於把家養金魚一下子丟到了臭水溝」。
「新加坡早期互聯網確實比較平淡,技術積累也不多。當時東南亞很多所謂的互聯網公司,是以接外包和政府項目生存的。」陸文晟進一步指出。甚至,不少接受中新獎學金項目的人才由於「懷才不遇」,產生一種被欺騙的感受:如果當地市場不能消化就業,當初就不應該把人招進來。
而互聯網恰恰要做產品和模式的驗證,需要積累一定用户數和規模,這逼得創業者不得不頻繁往周邊跑動,而在王天昊看來,新加坡創業者天然不適合「打仗」,視野和格局也比較受限,「出去打的話,哪兒打得過周邊國家那些人,基本上都是草草收場。新加坡本地比較少做出高水平產品的團隊」。
此時,Mozat算得上新加坡的異類。它依然醉心於技術,而且已經盈利。
此時,蘋果手機剛推出不久,手機操作系統仍在混戰,Android和iOS系統塞班、黑莓、Palm OS、Web OS互不兼容。
Mozat看到其中的商機。那幾年,陸文晟在Mozat圍繞 Java ME,諾基亞塞班系統和黑莓系統等功能機系統研發產品,而當時很少有同時做多個系統適配的產品。「功能機時代系統比較分散,用户需求不好把握,移動互聯網沒有發展起來,所以用户量跟后來比要少很多,商業模式無法得到廣泛驗證的話,就無法成規模複製和推廣。」
不過,更深層次的危機則來自智能手機在東南亞的普及。
2012年左右, 移動互聯網趨勢越來越明朗,很多公司開始轉型嘗試做移動互聯網業務。然而,「Mozat空有技術,找不到買家,限於硬件和軟件的技術,當時也沒有做得很深入。低端安卓和iOS前幾代也剛出來,功能機轉向智能機時代,(Mozat轉型)也有很多陣痛。」
李曉雯也指出,Mozat內部嘗試過各種各樣產品模式,包括視頻聊天工具、個性化新聞推薦等產品,「現在來看,這不就是后來字節做的事情嘛,但是公司沒有明確的vision,產品的商業邏輯也很奇怪,最核心的是,跟后來的移動互聯網產品技術棧完全不一樣。」
在同多位前員工對談中,智象出海得知,Mozat也啟動過轉型,但意志搖擺不定,什麼都做,卻也很快放棄,有些項目做得不錯也有投資人願意投錢,但老闆看不上。
「我們后來更傾向於認為它是互聯網人才的孵化器,培養出特別多的人才,自己卻做不了太大,很像YC ,專門幫人去link投資。」李曉雯總結道。
而作為互聯網出海老兵,王天昊仔細研究過Mozat的商業模式也有同樣的結論:「從產品來看,它有點像Rocket Internet的雛形,看到中國、美國有啥東西火,就拿來‘借鑑’,所以UI 、產品團隊蠻強,但運營確實不行,這可能也跟當地生態發展階段有關。」
彼時,Rocket Internet也為東南亞培養了一批互聯網人才,比如印尼GoJek(現與Tokopedia合併成為GoTo集團)創始人Nadiem Makarim,以及Shopee的CEO馮陟旻,也曾在Rocket Internet實習。
但是,很遺憾,即便是「拷貝」硅谷和中國模式相當有自己一套方法論的Rocket Internet,在東南亞也沒能很理想地施展其才能。2015年,Rocket Internet開始收縮,最好的戰績也是把Lazada賣給了阿里,但這都是后話了。
而Mozat幾乎扮演了另一個Rocket Internet的角色。當東南亞的移動互聯網創業浪潮來襲時,Mozat再也留不住那些來自中國大陸的IT精英。
2014年,Grab獲淡馬錫旗下祥峰投資,把公司總部搬到新加坡。然而,Grab當時並不被看好。「那時候在新加坡佔主導的是Uber,所有人都覺得Grab沒有機會,打不過Uber這個歐美巨頭。當時大家對互聯網的認知還是copy from US。」
王天昊也是那幾年才突然發現,原來新加坡還有家叫Mozat的公司。「這家公司一直沒怎麼聽過,后來招人總是一招一個準,基本都在他家做過。我們設計和產品團隊好多都是從Mozat跳槽過來的。」
也是在Grab進入新加坡的2014年,Garena成為東南亞最大遊戲發行商,並躋身為當地首家互聯網獨角獸,次年2月Shopee成立,開啟了大殺四方的撒錢模式,面向市場招兵買馬。一時間,Grab、Shopee掀起了互聯網招聘的熱潮。
據科技媒體e27上的作者Zach Tan統計,僅2014年,新加坡有62家移動、網絡、軟件領域的創業公司獲得了來自73家投資機構共6034萬美金的投資。
向昌也指出,Sea和Grab很快發現招人艱難,因為技術人才已經由供大於求轉變成供不應求,於是開始從中國互聯網大廠挖人,當時新加坡有家叫100offer的公司,主營業務就是從國內招工程師到新加坡,2015、2016年這兩年其業務達到頂峰。
2016年左右,新加坡乃至東南亞地區互聯網方興未艾。此前,騰訊、阿里等大廠雖然都看準東南亞,但基本以投資為主,並未深度參與當地互聯網行業,而2016年左右,越來越多大廠開始往海外走,不僅往新加坡投錢,還開始投人、投技術。
王天昊介紹,那時,東南亞融資環境比較好,融錢之后首先就是挖人,其中最核心的還是研發、產品和寫代碼的程序員。一家創業公司,找華人或中國背景的做CTO,再當地找產品負責人,基本一個公司的雛形就有了。
這也意味着,陸文晟和李曉雯這批蟄伏許久的人才,終於迎來職業生涯更大的發展空間。
2010年以來,從Mozat出走的人才中,如前CTO雷磊,成為Shopee第一個總技術負責人,而Mozat當年的廣州總經理黃易成,經過雷磊的引薦,如今擔任Shopee的CTO。
曾擔任Mozat中東業務主管的張丙軍,就是后來PP租車(后更名為START)的創始人,並將START賣給了瓜子二手車。2011年進入Mozat的梁科,2015年成為Grab旗下支付產品GrabPay技術主管;另一位曾同樣任職Mozat軟件工程師的翁偉,現為社交產品Ola Chat(伴伴)技術總監。
資料來源:LinkedIn
「(Mozat)就有點黃埔軍校的意思。它的人‘物美價廉’又好用,口碑還都不錯。」王天昊介紹。
在他看來,Mozat產品沒有經過大規模市場驗證,在沒有爆品的情況下,員工普遍保持低薪標準,肯定是新一波互聯網公司HR爭相挖角的對象。
「Grab當時爲了招人,招聘郵件已經發到我們公司(Mozat)郵箱了,打得非常火熱。」李曉雯對當年的招聘大戰記憶猶新。2021年12月,Grab在納斯達克上市,這是東南亞互聯網的高光時刻,收穫全世界的關注。
如今時過境遷,「前浪」Mozat逐漸褪去光環,被新一代出海者淡忘,徒留一段東南亞互聯網前史。
(注:文中提及的孫一琳、陸文晟、李曉雯、向昌、王天昊均為化名。)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智象出海」(ID:zxchuhai),作者:彭慧,36氪經授權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