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600元，和男陪玩共度兩周

「歡迎姐姐來到。」

以下省略n條相同的歡迎 

當幾十個陪玩頂着相同的前綴CC（俱樂部名字），複製相同的話術，列隊歡迎我的到來時，感覺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

「隆重」的歡迎儀式，讓我想起霸總偶像劇中總裁從一輛豪車上下來，自家公司的員工站在兩邊列隊歡迎的場景。

作為一個不常玩遊戲，對上分這件事也沒有什麼需求的人，我對陪玩羣體的瞭解僅限於一些「網絡傳説」。比如，前幾天一個名為「撒嬌女孩閃電豬」的男博主，講述了自己短短三天內，從進羣到差點沉迷的過程，也讓我對這個羣體產生了極大的好奇。

在官方定義中，陪玩指的是「為網絡遊戲玩家提供的遊戲陪伴服務」，內容可以包括組隊刷副本、做任務、打裝備等等。這項服務最早大多針對線下，玩家需要陪玩在網吧組隊遊戲。

移動端發達后，陪玩服務逐漸轉向線上，服務範圍也擴大到陪聊、哄睡、叫醒、唱歌、陪看電影等等，與之相對的要求也更多，除了單純的遊戲技術好，還要做到情商高、脾氣好、聲音好聽、話多嘴甜……作為一種互動陪伴式服務，后面的這些有時甚至比遊戲水平更重要。

在諸多關於陪玩羣的描述中，都將它們比作日本的牛郎店。只要你肯花錢，陪玩們就可以隨叫隨到，帶你上分，無時無刻為你提供情緒價值和情感慰藉，把你捧在手機里。但體驗過后會發現，這些顯然不是花「一點」錢就能實現的。

和那些牛郎店一樣，陪玩，本質上是一場富豪的遊戲。

找陪玩羣的過程並不難。

有豐富點陪玩經驗的朋友熊貓和哲哲，向我推薦了一家名為CC的陪玩俱樂部。

拉我進羣前，熊貓熱情地跟我分享了她在陪玩羣「馳騁」的經過，並貼心地表示可以為我進行推薦：「要技術好有技術好的，要聲音好聽有聲音好聽的，要會來事的有會來事的，我門兒清。」

爲了讓我充分體驗點陪玩的樂趣，她還開玩笑地建議我：「叫上四個男高中生男大學生弟弟，聽每人甜甜地喊你姐姐。」

在哲哲的視角中，點單的人有一部分是上分需求，但大多都是情感需求。因此，「陪玩靠的並非只是技術，技術差不多就行了，更重要的是情商和附加服務。」哲哲給我舉了個例子，「之前，我和朋友叫了個男生一起玩王者。他技術還沒我好，但聲音很好聽，耳朵通暢了，連輸一晚上也開心。」

很快，熊貓發來一張服務清單，上面標着俱樂部可以提供的服務項目和價格。項目包含王者榮耀、和平精英、LOL的陪玩服務，歌單、哄睡、電臺、連麥、小遊戲等陪伴類服務，此外還有頭像單、羣冠名、虛擬戀人、好友位等附加服務，價格也從20元到3344元不等。

熊貓告訴我，如果對王者沒有什麼興趣，可以拉他們玩其他遊戲或者點其他服務，「還可以拉他們玩線上劇本殺，前幾天每天有人叫‘沉浮’一起玩劇本殺，一次4、5個小時那種。」

熊貓口中的「沉浮」是一個21歲的男生，也是她常點的陪玩。「全CC找不出比沉浮更專業的哄睡了。昨天有個老闆下了個哄睡單，有個陪玩接單后，過了半小時被退回來了。其他人都不敢再接，但沉浮去了，那個老闆不僅超時還續單了。專業的事就要找專業的人做。」

在熊貓的推薦下，我加了沉浮的微信，通過的第一秒就收到了「姐姐好」三個字，確實一上來就表現出了良好的「職業素養」。之后沉浮給我發來了兩段語音，聲音的確年輕且好聽，他簡單介紹了點單規則並表示拉我進羣，還很體貼地告訴我：「放心，陪玩的號段位一般不會比老闆高。」

雖然花錢做了「老闆」，但我還是很難擺脫思想包袱，仍然害怕因為太菜而影響對方心情或戰績。於是擔憂地問，「我王者很菜，可以點別的遊戲嗎？」

對面答到：「王者？會走路就能贏。」從回答里，確實聽出了一絲「王者」氣勢。

不過，最終沉浮還是尊重了我想玩和平精英的需求，很快給我拉進了對應的羣。

由此就出現了開頭那一幕，我也正式進入了賽博新世界。

在接受陪玩們的列隊歡迎時，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迴應大家的熱情，於是私信問了熊貓，熊貓一幅司空見慣的模樣：「沒事兒，這就是他們的企業文化。」

進羣后，我先讓他們試了音，一連串的語音都是標準的格式：「姐姐晚上好，這里是CC的某某，希望姐姐在CC玩得開心。」

聽起來陪玩們的年齡都不大，我在試音的人里，點了兩個聲音聽起來比較順耳的男生，一個是25元半小時的娛樂陪小宇，一個是35元的技術陪阿新。其中，阿新的名字后面還掛着「組長」兩個字，顯然是俱樂部里的小中層。

沉浮給我和兩個陪玩拉了小羣。爲了在玩遊戲之前，先充分了解一下這個羣體，於是在進羣當晚我準備先點一單哄睡，和陪玩們聊聊天。小羣里，只有小宇回覆了我，於是他順利成爲了我第一個體驗對象。

哄睡一單的價格為80元/小時，在下單的那一刻我充分感受到了，什麼叫時間就是金錢。於是在60分鍾的哄睡時間里，我和對面這個年僅17歲的小男孩推心置腹地聊了聊。

接單的時候，小宇正在網上挑衣服，他隨手將圖片發到了羣里，那是一件風格日系的毛衣。小宇告訴我，他很喜歡這種日系慵懶風，為此他還留了一頭長發。

上高中時，學校管得很嚴，勒令他把頭發剪短。「頭發被剪之后，我每天都不想抬頭，也不敢去食堂吃飯，變得很沒自信。半個月后實在受不了就退學了。」電話那頭，小宇正在講他退學的故事，「退學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學校不讓玩手機，但我小學、初中都是玩手機玩過來的，所以遊戲纔打得那麼好。」

小宇的父母在廣州做生意。退學后，他就隨父母搬到了廣州，做起了遊戲陪玩。「原本父母是想讓我去幫他們做生意的，但我不想。他們之前老罵我玩遊戲能當飯吃嗎？我就想讓他們知道我靠玩遊戲也能掙到錢。」

作為娛樂陪，小宇一單25元的單價不算高，一般接到的單都是一小時起步，錢到手后，還要分給俱樂部和中間商，也就是介紹客源的人。以我這單為例，他還需要把錢分給沉浮一部分。雖然聽起來每單掙得不多，但作為全職陪玩，小宇每月的收入能穩定在四五千元，解決自己的基本開銷沒有問題。因此，在陪玩工作穩定后，不想被爸媽管着的小宇就正式從家里搬了出來，開始自己養活自己。

在來到CC之前，小宇還在另一個俱樂部待過，「但那個俱樂部的陪玩太‘卷’了，他們會拿別人的戰績和頭像來造假，還會在羣里使勁‘舔’老闆，我們這種説話少的很難干下去。」

因此，直到現在他都極少接哄睡單，因為不太會聊天。平時最怕遇到的，也是那種讓他多説話的老闆。「有的老闆自己不想説話，玩遊戲的時候不開麥，但要求我一直説話。」不過面對這樣的老闆，經驗豐富的小宇也摸索出了一套解決辦法，「我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就邊殺人邊把英雄的技能念一遍。」

前半程聊得很愉快，但當我試圖展開更深層的話題時，問題就出現了。

當我試圖和他討論「做陪玩需要提供情緒價值」這件事時，他表示：「反正就是玩玩遊戲掙掙錢，我不會有什麼情緒的。」

顯然，他並沒有聽懂我的意思。於是，我換了一種問法，「做陪玩需要一直態度好、脾氣好，這樣時間久了，自己不會感覺疲憊嗎？」

在設想了無數中可能的回答后，對面語氣輕松地表示：「不會啊，反正跟你聊聊天就能掙到錢。」

我看了看僅剩的一分鍾，很快終止了這場對話。

哄睡結束后，我給兩人分別存了一小時的和平精英陪玩單。

想象中，那種對待老闆的熱情態度並沒有出現。在羣里發起轉賬后，只有小宇很快收了錢，隨后回覆了「1」。阿新卻迟迟沒有出現，直到第二天轉賬快要過期時，他才收了錢，但仍然沒在羣里説過話。

這和我想象中以及朋友口中的陪玩該有的態度，相去甚遠，我暗自腹誹，難道這就是技術陪的硬氣？

在接下來的一周里，我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時間和陪玩打遊戲，但常常會翻看大羣里的消息，這時我才發現，我想象里陪玩該有的態度，原來都出現在了富婆們下單的時候。

羣里有兩個年輕女孩，一個叫KK，一個叫奶瓶，兩人一看就是俱樂部的熟客，和羣里的很多陪玩都認識。作為俱樂部的VIP用户，她們下單時，會擁有專屬的帶有自己暱稱的表情包，還有專屬的VIP專用羣。

平時兩人出手相當闊綽，時不時就在羣里送禮物。所以每當她們出現時，羣里就很熱鬧。有一天，KK在羣里發了一首歌曲的視頻鏈接，讓羣里的人聽完説説感受。羣里很快就被刷屏了，能看得出每個陪玩都竭盡所能地找出不同的形容詞，以搏老闆歡心。

果然，在將近30個陪玩輪番説完后，KK大手一揮，「截止到現在，上面接話的每人一杯奶茶。」奶茶——是俱樂部禮物單的一種，代表的是20元錢。此外，還有十幾檔不同價位的禮物，最貴的超過千元。

每次有老闆送禮物后，羣管理都會編輯一段花里胡哨的文案，上面寫着「感謝老闆某某送某某的禮物，祝老闆天天開心。」然后陪玩們就會像接到信號一樣，複製刷屏。

除了送禮物，兩位老闆還經常送單、存單，續費頭像單和羣冠名單，每次消費最低都是千元起，僅我進羣這一周，就花了不下10萬。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都在羣里上演，每次看到，都讓我想起古裝劇里，一開心就會「封賞」的皇帝。

有曾做過陪玩的朋友告訴我，女性老闆就是會出手更闊綽，也更容易形成穩固的關係，一旦建立聯繫，重複下單的可能性很高，這也是羣里100多個陪玩如此活躍的原因，畢竟誰不想在富婆心里留下點印象呢。

在我認清老闆也是有階層之分的現實后，打消了繼續深入陪玩羣的念頭，只想儘快把我的存單用完。

於是，在一個並不想打遊戲的夜晚，我在小羣里提出了「來兩把和平精英」的請求，而理我的仍然只有小宇一個人。在連續5把，不是我落地成盒，就是他落地成盒的情況下，終於度過了這一個小時。

這時，在返回遊戲大廳的間隙，語音那頭傳來一句「時間是不是到了」，試圖隱晦地提醒我可以繼續下單后，我果斷退出了遊戲。

結束后，小宇在小羣里告訴我，他平時不怎麼玩兒吃雞，大多時候都在打王者，是國服前幾的露娜，叫我「有時間一起打王者」，還向我保證「絕對有不一樣的體驗，一人帶飛」。

最后，看在和沉浮、小宇相識一場的份上，我給他倆一人送了一杯價值60元的星巴克，並豪擲288元下單了一天的羣冠名，名字是「xx（我的名字）早日暴富」。它代表了我在陪玩羣呆了兩周后，唯一的收穫。

​ *文中CC俱樂部、熊貓、哲哲、沉浮、小宇、阿新、KK、奶瓶均為化名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毒眸編輯部，36氪經授權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