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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術真的來了,但它很麻煩

2022-08-24 20:00

作者 | 滄南

編輯 | 何子維

人死了還能復生嗎?

在過去,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不能。

但看了下面這則新聞,我們不得不迟疑一下:真的不能嗎?

8月初,耶魯大學神經科學家內納德·塞斯坦團隊死去的豬腦「復活」的研究,登上了《自然》雜誌,再次引發關注和爭議。

內納德·塞斯坦

這項大膽的實驗,模糊了生與死的邊界,松動了我們對死亡的固有認知——那並非一個不可逆的進程。

1987年美國奇幻電影《公主新娘》有一句臺詞:「幾乎死與完全死,有很大的區別,幾乎死,只是微弱地活着。」這句拗口的話,很怪異,但對於這隻死而復生的豬而言,似乎又是最為恰當的描述。

自2019年內納德·塞斯坦團隊公佈這項實驗以來,爭議就沒有停止過。

一方面,它給大腦研究帶來了新的希望,我們似乎有機會進一步認識阿茲海默症這樣的疑難雜症。同時,它給器官移植、危重護理也帶來了某種啟迪。

但它面臨的挑戰也是複雜的。

倫理學與法律層面,原先的死亡是瞬間,現在變成了一個不可知的過程。宣佈死亡的方式,將成為一種挑戰。同時,拯救生命的醫療干預與護理、拯救器官以造福他人的移植政策,變得棘手且徒勞起來,因為二者的邊界不再清晰。

在文化與哲學上,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死亡與生的問題。

一場意外的復活之旅

死去的豬,在內納德·塞斯坦的實驗室里躺了一個小時。內納德·塞斯坦事先給它們進行了麻醉,並誘發一種心臟病,讓它們死亡。它們的身體,沒有了血液循環,心臟停止了,腦電波也是平的。

對於生物而言,接下來的事情是註定的——失去血液循環后,是細胞的死亡,接着,它們的組織、器官也將走向崩塌。

這原本是不可逆轉的進程,但這次科學家們準備做點不一樣的。

他們用一個類似於心肺機的設備,將一種特製的溶液,泵入死豬的體內。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改寫了所謂的死亡之不可逆性。對於這些在任何方面都可以看作是死亡的豬,細胞開始復甦了。

溶液在死豬的靜脈和動脈中循環,促使它們的心臟開始跳動。豬的肝臟產生的蛋白質,比對照組的豬肝臟要多;細胞對葡萄糖的反應,也比對照組要大。換句話説,「死豬」的器官,重新啟動了新陳代謝。

同時,「死豬」的腎臟和大腦也開始了運作。

豬死亡后進行「復活」實驗的對照,綠色部分呈現出明顯的神經活動

簡言之,它們死亡的進程被按下暫停鍵,重新恢復一種「微弱地活着」的狀態。

與之相對的是,科學家對同樣死去一小時的其他豬進行ECMO治療。這也是一種在其體內泵送血液的裝置,作為一種急救設備,它可以短暫地為病人提供體外的呼吸與循環。但死豬還是變得僵硬,器官腫脹受損,血管坍塌,背上出現了血液聚集的紫斑。

相反,使用特製溶液泵入的豬,並未出現這些死亡跡象,身體也沒有變僵硬。

科學家把這種溶液命名為OrganEx,類似於一種血液替代品,包含營養物質、抗炎藥物、防止細胞死亡的藥物、神經阻斷劑,以及與每個動物自身血液混合的人造血紅蛋白等。

OrganEx技術和工作流程

內納德·塞斯坦,是耶魯大學醫學院神經科學、比較醫學、遺傳學和精神病學教授,他對OrganEx技術的恢復能力感到無比詫異和興奮。

事實上,這不是塞斯坦第一次做這樣的嘗試。

2016年的一個下午,他正坐在耶魯大學醫學院的辦公室里,聽到兩位實驗室同事在大廳對面的房間里對着一臺顯微鏡興奮地傻笑。他知道,有事情發生了。

他的研究小組,在死后不久的豬身上,取下了大腦,給豬腦注入了氧氣和冰冷的防腐劑,試圖使其恢復部分活力。此刻,他們在大腦中發現了電信號的活動。

原本這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研究,目的是爲了尋找一個更好的方法保存腦組織。但這位教授敏鋭地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涉及生與死的宏大命題。

興奮很快轉為擔憂,研究人員在死去的豬腦中,看到了更廣泛的、更協調的電活動,也就意味着一種意識復甦的可能性。雖然后來證實這只是一個參數上的錯誤,但他還是作出決定,關停實驗,並聯繫了NIH以及耶魯大學的生物倫理學家。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他們研究了潛在的倫理問題,直到得到了倫理合理性的論證,他們才重新開始實驗。

此前的醫學觀點認為,當血液供應被切斷時,大腦會迅速衰退。細胞退化,神經元之間的聯繫會崩潰。科學家也普遍認為,這是不可逆的,除非血液迅速恢復。

塞斯坦和他的團隊認為並不這麼絕對。

他們獲得了32頭食用豬的豬頭,鋸開頭骨,並取出大腦,在室温下放置4小時。藉助升了級的溶液灌注技術——BrainEx,他們將一種高端的含氧營養液循環注入其中,大腦開始消耗氧氣,放出二氧化碳,甚至產生了一些神經突觸的活動。

灌注方案中的循環和血液

大腦是無數神經元彼此連接的複雜系統,並交互出無數的電信號。塞斯坦團隊發現,豬腦的血管和毛細血管一直處於擴張狀態,開始向周圍組織輸送氧氣和營養物質,顯示了一定的自我修復跡象。

這一通操作證明,豬大腦的神經信號的確恢復了,但微乎其微,自然無法監測到意識存在的跡象。當然,這一切,也只停留在細胞的層面。

但這條道路由此打開了。

2019年,這項復活大腦神經細胞的實驗結果登上了《自然》雜誌。塞斯坦也在當年年底被該雜誌評選為年度十大人物。

他們還在繼續。直到2022年8月,再度升級的OrganEx技術,這次的「復活」,不再停留於細胞層面,而恢復了生物體的重要組織、器官,重建了正常的血液循環和新陳代謝。

距離真正的復活,似乎又近了一步。

對抗死亡的狂想

對死亡的準確定義,其實是半個世紀以內的事情。

1968年,美國哈佛大學醫學院特設委員會提出了死亡的醫學標準——死亡,是不可逆轉的昏迷、腦功能的喪失。最直觀的表現是,腦電圖顯示的腦電活動消失。

1981年,美國《死亡統一判定法》賦予這一定義以法律效力。大腦死了,我們就死了。

這個簡單的定義,很多國家都在使用。當然,有的也以心臟停止跳動為標準。無特殊干預的前提下,兩者沒有太大的差別。

而人類對必死性的恐懼,卻是天生的。

死亡是熱力學第二定律不可避免的結果,你我都會死,迟早的事,註定的事。但進化使人類這個物種產生一種心理防禦機制。

於是我們有了宗教,它承諾我們,死后可以在天堂繼續生活(基督教),或者進入輪迴(佛教)。

我們也有了哲學,哲學的長期教義是:直視死亡、消除恐懼。

我們有科技,現在人類致力於將意識上傳至雲端,這其實是另一個版本的宗教,雲端何嘗不是一個二進制的天堂。

更關鍵的是,我們有發達的,甚至超乎想象力的醫學。

人類總會想盡辦法藉助醫學技術的力量,延迟死亡的到來。

心肺復甦術、呼吸機,乃至ECMO,醫學的迭代,其實在一步步模糊死亡的界限,它不再是一個明確的時間點了。

人工肺ECMO

但復活是人類的另一個終極夢想。

早在18世紀的意大利,一位名叫路易吉·加爾瓦尼的醫生,就嘗試用電療法,刺激一具囚犯的屍體,試圖把他復活。復活並未實現,但他證明了神經和電流對肌肉活動有影響。

這個極具爭議的舉動,啓發了人類歷史上第一部科幻小説,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

在引入醫學倫理守則之前,類似的狂想,並不在少數。

1950年代,美國醫生羅伯特·懷特做了一項猴腦分離試驗,將猴腦組織移植到其他猴子的身體上,發現猴腦可以持續運轉4-5天。在懷特看來,腦部受傷的人,可以藉助這項技術,獲得重生。

這些年,商業公司也積極湧入這個賽道。

比如,總部位於美國費城的Bioquark公司,在2017年對20名腦死亡的「患者」進行實驗,將干細胞注射至已被宣告腦死亡的患者脊髓中,同時配合蛋白質的注射、神經細胞的電刺激、直接針對大腦的激光治療等手段。

目的只有一個,促使「受試者」大腦長出新的神經元,並相互連接,讓他們起死回生。

該實驗曾在2016年的印度開展過,但沒有得到印度當局的批准,幾個月后夭折,於是轉戰拉美,並獲得了批准。

事實上,這個計劃看上去多少有點異想天開,拋開技術層面的問題,死者恢復意識后,他將擁有怎麼樣的大腦機能?會不會是另一種不人道的災難?這是個未知數。

醫學界也對此表示質疑,神經病學專家阿利亞納·路易斯博士和生物倫理學家阿瑟·卡普蘭更直斥其「幾近於騙局」。

多年過去,這項實驗並未有新進展的披露,足見它並不順利。

相對而言,比起復活,「長生」是一條略顯靠譜的途徑,幫助人類延緩死亡。

2013年,谷歌投資成立了一家專注長壽的創業公司——Calico。

2013年,谷歌投資成立了Calico

項目的負責人,是名叫比爾·馬里斯的神經科學家,同時也是一位長生不老的狂想者,2015年,他接受採訪時説:「我相信人類可能活到 500 歲。」

去年6月,Calico公司公佈了他們的研究成果——一種能夠干預人類身體老化的物質 ABBV-CLS-7262,並生產,口服3天后,模型動物的大腦能力,恢復到了年輕的水平,這種藥物,在應對神經退行性疾病時,具有一定潛力,比如阿茲海默症、帕金森等。

此外,Calico公司還宣佈,目前該物質正進入到 I 期臨牀試驗階段。

生死模糊

毫無疑問的是,人類死而復生並不現實。

在豬腦復活研究中,密切參與其中的耶魯大學生物倫理學家Stephen Latham表示,這些發現只是第一步,這項技術 「離用於人類還非常遙遠」。

耶魯大學已經為OrganEx技術申請了專利。塞斯坦説,下一步,他們將是研究這些復活的器官是否功能正常,並能成功移植。此后一段時間,研究人員希望測試該方法是否能修復受損的心臟或大腦。

他還表示,未來,這項技術更多用於腦部受傷、或者生命支持無效的情況下。比起暢想遙遠的死而復生問題,眼下的人類,還有更急迫更現實的困境要面對——危重護理中的生死拉鋸。

人類是這個星球的古老物種,但面對年齡與死亡的經驗,其實是非常陌生的。因為,短短200年內,人類的平均壽命延長了39歲。高齡給我們帶來了面對死亡的全新體驗,癌症、神經退行性疾病等短壽命時代不會遇到的老齡疾病問題,如今通通涌現。

過去,人們死於戰爭,瘟疫,死於惡疾突發。現在,人們依靠各種醫療手段,與死神不斷拉鋸。死亡,自然也成了一個被逐漸拉長的過程。

從這個意義上看,沒有任何理由,將死亡看做一個瞬間的事情。

據《紐約客》報道,2013年4月,美國一位13歲的女孩,賈西·麥克馬斯(Jahi McMath)手術失敗,醫生宣告她已經腦死亡,因為任何儀器都無法檢測到她的腦部活動。這與植物人有本質的區別。但家人拒絕了這一結論,她依然能對外界刺激保持微弱的反應,家人便繼續幫助她維持體外循環。

賈西的身體還在生長,直到4年以后,才真正宣告死亡。

什麼是死亡?

賈西的案例,激起了持久的醫學倫理的討論。

21世紀,醫學面臨了一個新的問題,在體外心肺復甦(ECPR)的干預治療中,一些接受ECPR的病人,或許起到了奇效,但比例並不高。更多情況下,醫護團隊不得不確定是無效醫療。還有一種常見的情況,病人和家屬不得不做出痛苦的決定,撤銷這些生命支持,即便已經恢復了意識。

2015年,一名英國女子在生死邊緣,聽見醫生建議丈夫「放棄治療」后,奇蹟甦醒

這些情況極為複雜、含混。研究人員都試圖審查用於確定醫療無效性的標準,為醫生創造更多的量化標準,以評估同質化的病人羣體,在何種情況下是生存還是死亡?

豬腦復活的技術,如果用於臨牀,更需要解決的是這方面的倫理困境。

但這不是我們拒絕它的理由。相反,它向醫學界撕開一道口子——當死亡的確定性被終結之后,我們又如何面對一個生死模糊的中間態?

紐約大學生物倫理學博士布蘭登·帕倫特(Brendan Parent)對該研究的評價,較為中肯。他説,在未來,OrganEx技術可能會提高患者復甦的可能性,但我們更應該探索這個技術用以挽救生命的潛力。如果,該技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細胞修復水平,那我們必須確定,它多大程度上可以恢復那些目前臨牀上定義為 「死亡」的病人的生活質量。

讓死者復活,聽上去很美好,但它在文化與哲學層面,有很多我們無法得出結論的癥結:我們如何在一個不與身體相連的大腦中定義意識?我們如何知道大腦是否擁有意識?

當然,這不僅僅是醫學倫理、商業投入的責任,也是哲學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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