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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28 00:53
與友人閒聊,提到諾獎得主加拿大艾麗絲·門羅的《逃離》的卡拉,想起易卜生筆下的娜拉;覺得先后發生在19世紀易卜舞臺上的和21世紀門羅筆下的兩位歐洲家庭婦女的行為形成了鮮明對比:娜拉的「出走」和卡拉的「迴歸」,讓人深思。
19世紀那一天,娜拉在舞臺上當眾説:
「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社會正確,還是我正確……是的。我不愛你了。不用留我,我不能在陌生人家里過夜……」
娜拉把結婚戒指還給丈夫海爾茂。她走了。屋子空了。
樓下砰的一聲傳來關大門的聲音。——這是《玩偶之家》最后一個場景。
這一聲「砰」,震動了呆若木雞的海爾茂,也震動了全場觀眾。
娜拉走出家門,獲得自由解放的表情,這「砰」的一聲,恰如其分地傳達了娜拉此時此刻的全部心境!這毅然決然的關門聲,是歷史性的。百余年來,它從挪威響到西歐一直響到中國。它,標誌着一直受到男權控制壓迫的婦女的覺醒,標誌着女性新時代(至少是女性對自由的自覺訴求)的開端。
是亨利克·易卜生喚醒了「小鳥依人」的娜拉,讓她終於發現自己只是丈夫手中的玩物而憤然離家出走,喊出了當時受壓於男權的萬千女性渴求平等、自由、獨立的心聲。娜拉,已成了婦女尋求人格獨立和個性解放的象徵。這種思潮特別符合「五四」前后中國的社會現實。因此,當站在時代前沿的我國文藝家引進《玩偶之家》后,很快掀起了「易卜生熱」,「娜拉」的中國式仿製品在中華劇壇上頻頻「出走」,奏出了婦女解放的強音。與此同時,作為一種戲劇新理念的寫實主義,也開始在我國舞臺上形成。説易卜生促進了中國戲劇的發展,並不為過。
隨后,「娜拉出走之后怎麼辦?」的質疑之聲四起。這個提問反映了國人對婦女真正解放的關心,也提出了對易卜生和所有作家思想深度的質疑。當然提這問題的不光是中國人。我不知道易老對此曾否作答,我只曉得有位老外為他辯解過:作為作家,易卜生關心的是道德問題,而不是現實生活的經濟問題。我想,在那個年代,易卜生能鼓勵娜拉出走已很了不起了。
從娜拉誕生起,時光流過125年到了2004年,又一位「小鳥依人」般傍着丈夫的卡拉在門羅筆下誕生了——這標誌着百余年來男權社會沒有改變。她當然不認識娜拉,但居然也學習前輩離家出走啦。所不同的是,她跑到車站茫然地猶豫了,除了「小鳥依人」之外,她一無生存技能,又該往何處去呢?只得無奈「迴歸」。與其挪威前輩行動結尾相反,也就沒有了「出走以后怎麼辦」的疑慮了。可讀小説至此,我只能一聲嘆息。
我覺得門羅這位習慣於在廚房里寫作的「主婦作家」要比易卜生老師更瞭解生活和女性的心理。易老師是現實主義里的浪漫主義者,而門媽媽是腳踏實地的現實主義者。她對社會生活明察秋毫。
門羅以安大略小鄉鎮為背景的短篇《逃離》,寫的是女主角卡拉難以忍受丈夫克拉克居高臨下無視她人格的冷暴力生活逃離了,卻又最終迴歸的心理歷程。門羅沒有易卜生那種激情與理想,只是細膩地描繪了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從中透露出人物命運的必然。限於篇幅,情節故事就不展開了。我只想説,逃離家庭必須要有逃離的資本:經濟和謀生能力。娜拉和卡拉都僅僅是依賴丈夫生活的家庭婦女,貿然出走的結果只能是當年熱議的結論:墮落或死亡。這説明沒有職業自立的女性永遠是以男性為中心社會的附庸,從而容易失去追求自由的資格。即使夫妻萬般恩愛和諧,女人不能獨立,也是不牢靠的。
早年讀過一波蘭小説,一對夫妻,生活甜蜜,妻子傍着富裕的丈夫無憂無慮;可飛來橫禍,丈夫突然喪命,妻子無獨立能力,就一籌莫展,不知所措了。那一刻,我才領悟到我父親為啥在我讀初二時要送我去南貨店當學徒而堅持讓我妹妹繼續求學了。就這點看,易卜生只是個狂熱的不負責任的浪漫詩人,門羅纔是個目光犀利的踏實作家。現如今,又有什麼比正視現實更重要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