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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25 11:57
阿爾茨海默病用藥研發又遭重錘。
7月21日Science刊發的文章表明,阿爾茨海默病(簡稱「AD」)研究領域的「打假衞士」範德比爾特大學的神經學家兼醫生馬修·施拉格,在調查某知名biotech阿爾茨海默病用藥研究造假問題時,意外發現2006年nature刊發的一篇影響深遠的論文有篡改圖片的痕跡。
而該研究曾經為阿爾茨海默病的澱粉樣蛋白假説提供了關鍵的支撐,已經被引用2300多次。
阿爾茨海默病,因為多發於老人也被稱為「老年痴呆」「失智症」。文藝一點説,是「腦海里的橡皮擦」。全球目前有5000萬患者,是第七大死因。隨着老齡化的加劇,該病人數將很快突破1億人,而同時其患者還有年輕化的趨勢。
目前該病命名已有100多年的歷史,但是發病機制仍然不清晰。藥物研發全靠多個假説支持。
至今全球批准上市的藥物*,除了早年獲批療效不佳的美金剛、卡巴拉汀、多奈哌齊等,就只有渤健/衞材去年獲批的Aduhelm,以及中國的甘露特鈉(俗稱971)等,也都是頗受爭議的產品。
阿爾茨海默被醫學界稱為「天坑」。患者人數眾多,每年都耗資巨大,現有統計數據顯示,美國每年要消耗掉2700多億美元,摺合人民幣超過1.8萬億元。
在中國,該病每年消耗的總成本也超過了萬億大關,僅上述主流品種的國產藥,在公立醫院的年需求增量也是以100%計。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給家人帶來的經濟負擔,每年就在21萬元以上。此外,還有社會、心理、人際關係上的多重負擔。
如果施拉格醫生的發現是正確的,支撐β澱粉樣蛋白假説的一項關鍵證據,就成了精心設計的「海市蜃樓」,這一主流假説也就岌岌可危了。也就是説,全球阿爾茨海默病研究被誤導了16年,如今又回到了原點。
這對每年為此投入超10億美元的NIH(美國國立衞生研究院),研發投入總額已達數千億美元的各大藥企,以及熱切期待有效藥物誕生的患者和家屬們,都將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01、撼動根基的質疑
1907年,德國的阿爾茨海默醫生報告了全球*個阿爾茨海默病例,是一名51歲的女性患者,有嚴重的記憶障礙,語言表達和理解都成問題。這位女士去世后,初步解剖發現,她的大腦已經萎縮、血管里布滿了脂肪沉積,周圍還有壞死的腦細胞和異常沉澱物。
此后,阿爾茨海默病的致病機理成為研究的重點,先后誕生了膽鹼能假説、β澱粉樣蛋白假説、Tau蛋白假説、金屬離子紊亂假説,以及腦腸軸假説。
其中,早期獲批上市的藥品美金剛等,就是以乙酰膽鹼酯酶靶點為主,屬於膽鹼能神經元假説的產物,但是近20年的臨牀實踐證明這類藥沒有明顯的效果。
β澱粉樣蛋白假説認為,人腦中β澱粉樣蛋白(Aβ)的代謝失衡,是造成神經元病變的主要原因。含量異常的Aβ會使大腦神經元之間形成澱粉樣斑塊,這種具有神經毒性的斑塊最終導致神經元變性。
這一假説逐漸成為主流,但缺乏支撐。直到2006年,這也是阿爾茨海默病發現100年以后,明尼蘇達大學內科醫生和神經科學家凱倫·阿什實驗室有了一系列了不起的發現。其中之一就是這一年在權威期刊上發表的論文——A specific amyloid-β protein assembly in the brain impairs memory。
根據這篇論文所寫,阿什實驗室發現了一種Aβ亞型,他們將其命名為「Aβ*56」。這種物質在老年鼠體內較多,注射到幼鼠體內,導致這些老鼠回憶簡單信息的能力下降,這也證明了該物質會導致實驗鼠痴呆。
這篇文章發表時,並不知名的年輕科學家西爾萬·萊斯內被列為*作者。
上述結果給β澱粉樣蛋白假説提供了確鑿的證據,是這一假説非常關鍵性的支撐,也為藥物研發提供了方向。在今天,包括渤健/衞材、禮來、羅氏在內的多家跨國公司對阿爾茨海默病用藥的研究,都是基於這一假説展開的。
然而,施拉格卻指出,這篇論文以及萊斯內與凱倫·阿什等人合著的另外一篇論文,存在明顯的圖片偽造問題,包括圖片切割痕跡和不自然的複製帶等。
施拉格的質疑也得到了Science雜誌調查結果的支持。這項調查耗時6個月,一位*的獨立圖像分析師和幾位*阿爾茨海默病研究人員應邀審覈施拉格提供的研究結果。
Science請來的獨立圖像分析師認為,施拉格指出的問題也可能是無意中出現的「數字偽影」。不過,也有分析師認同施拉格指出的複製粘貼痕跡確實可疑。調查者也對數百張照片提出質疑,涉及萊斯內論文中的70多張。
阿什為自證清白在PubPeer發表的迴應文章中提供了原始、未發表圖片,其中雖然沒有明顯的數字切割痕跡,卻坐實了一些「指控」:多條條帶是從鄰近區域複製粘貼來的。
施拉格從阿什公佈的文件中發現了複製粘貼的痕跡,黃色部分為上下兩條條帶吻合的部分。
圖片來自Science雜誌
諾貝爾獎得主、美國斯坦福大學神經科學家托馬斯·蘇德霍夫直指,造假行為將導致大量阿爾茨海默病領域的資金和智力投入付諸東流,「因為人們把這些結果作為自己實驗的起點。」
一切早有預兆。萊斯內的論文發表后,就曾有實驗室想重複其研究,但是最后都失敗了。哈佛大學的丹尼斯·塞爾科還曾在其2008年的兩篇論文中提到,他們並沒有在人體體液和組織中發現Aβ*56。
塞爾科也在擔心研究的正確性或真實性,Aβ*56是否存在?即便存在是否與阿爾茨海默病具有可複製的相關性?
這些質疑都在撼動研究的根基。
而此前,NIH和各大藥企都在這上面投入了大量的資金。根據Science的報道,本財政年度,NIH在涉及澱粉樣蛋白項目上的投入已經達到16億美元左右,幾乎是阿爾茨海默病研究總金額的50%。
一旦這一假説被徹底推翻,NIH無疑是最被「打臉」的一個。
02、一條彎路走了十幾年?
如果説阿爾茨海默病本身是一個撲朔迷離的魔窟,那麼該病治療方面的研究就是一個充滿寶藏的金庫,一直是各大藥企研發熱情所在。
科睿唯安統計數據顯示,全球在研阿爾茨海默病藥物管線最多的5家公司,包括:衞材、艾伯維、禮來、渤健、中國科學院上海藥物研究所,在研藥品數量都在6個以上,項目最多的衞材和艾伯維,分別都有9個產品在研。
阿爾茨海默病不僅有人工照護成本,也有高昂的經濟負擔。據美國藥物生產與研發協會(簡稱RhRMA)2018年公佈的一項研究報告,阿爾茨海默病每年消耗超過2700億美元。據華西醫院研究者撰文,全球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每年僅治療、護理就要花費6000億美元。
在藥物方面,行業預計,到2050年僅中國的阿爾茨海默用藥市場規模就能達到300億元,幾乎與目前中國肺癌用藥的規模相當。
這一賽道也是公認最難啃的。
就在6月份,羅氏與班納阿爾茨海默病研究所聯合開發的crenezumab一項二期臨牀試驗宣告失敗。
該藥是羅氏旗下基因泰克於2006年獲得的,就是基於β澱粉樣蛋白假説進行開發的,目標是在Aβ沉積之前將其消滅,以達到減緩和預防阿爾茨海默病的作用,但是歷經多年研究,最后未能達到評估認知能力或情景記憶功能變化率的任何一個終點。
而且這已經不是*次失敗了。2019年,因為沒有達到改善患者臨牀症狀的主要終點,羅氏終止了該藥兩項阿爾茨海默病相關三期研究。
另有艾伯維,於6月底叫停了其與Alector合作開發的AL003項目。按照計劃該項目下半年就要開展二期臨牀試驗了。這一項目合作款總計2.25億美元,艾伯維也提前給了2.05億美元的預付款。
在此之前強生、默沙東、禮來等大佬都曾在這個阿爾茨海默病的賽道上折戟。其中基於β澱粉樣蛋白假説的藥物是主要研究方向。
RhRMA前述研究報告顯示,1998年至2017年間,就有146項治療和預防阿爾茨海默病藥物的研究失敗。全球33家佈局這一賽道藥企付出的總研發投入,在當時就超過了6000億美元。
即便是獲批的藥物,命運也很坎坷。如渤健/衞材去年在一片爭議聲中獲FDA批准上市的Aduhelm,今年4月遭到美國聯邦醫療保險計劃限制。
這對該藥的銷售和進一步臨牀開發都是致命打擊。而問題的關鍵,還是對療效的質疑。渤健也放棄了計劃中的一項針對該藥的覆蓋6000多人的真實世界研究;隨后渤健叫停了Aduhelm的營銷計劃並實施了裁員。
FDA對相關藥品「不夠科學」的態度,也越來越頻繁地引起專業人士的不滿。
除了渤健新葯的爭議,2021年,施拉格*次對阿爾茨海默的主要理論產生懷疑,就於2021年8月向FDA提交了請願書,要求停止某知名biotech在研阿爾茨海默藥物的兩項臨牀試驗,認為患者很難從中獲益。可是幾個月后(今年2月),FDA卻拒絕了暫停試驗的請求。
這或與各方急於減輕阿爾茨海默病負擔有關。美國阿爾茨海默病協會估算顯示,一款藥如果能及時獲批並能夠將阿爾茨海默病的發生推迟5年,患者數量就能減少40%,所節約的費用可以達到驚人的3000多億美元。
從這個角度看,FDA、NIH、患者如此「病急亂投醫」,也不足為怪了。也正因為此,渤健敢把藥價定到5.6萬美元/年,如果其療效能獲得認可,以100萬到200萬人獲益來計算,市場規模可達千億美元。
各方義無反顧投入十幾年卻顆粒無收以后,已經有人開始反思,是不是方向就錯了?
事實上,早在上半年就已經有學者提出了另一種可能,即: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β澱粉樣蛋白沉積或許只是表象,而在其上游自噬失調纔是主因。
這一由美國內森·克萊恩研究所癡呆症研究中心的Ju-Hyun Lee為*作者的文章中,研究者對五種小鼠模型進行了研究,發現澱粉樣蛋白的碎片在細胞外堆積並形成斑塊之前,神經細胞內部就已經出現了具有阿爾茨海默病特性的細胞損害。
進一步研究發現,這些神經細胞都出現了自噬失調的問題,簡單説,就是細胞日常清理垃圾、回收廢物的程序出現了故障,這個過程中「洗滌劑」溶酶體酸化出現障礙,內部的酸性酶活性降低,無法有效分解自噬液泡里的β澱粉樣蛋白——可以理解為「垃圾筐」里的「垃圾」。
這些包含β澱粉樣蛋白的自噬液泡(垃圾筐)會聚集形成花朵一樣的結構,研究者將其稱為「有毒的花」,這些「花」最后會形成纖絲、斑塊,都是阿爾茨海默病診斷中會關注的「信號」。溶酶體神經元細胞也伴隨這一過程死亡。
該文章的通訊作者Ralph Nixon認為,這也許就解釋了,為什麼那麼多以清除斑塊來阻止疾病進展的實驗無法成功了——「在斑塊形成之前,神經細胞就已經癱瘓了。」
這項研究也被認為是對澱粉樣蛋白假説的徹底顛覆。
不過,從目前情況看,解決「溶酶體酸化障礙」仍然沒有成為下一步阿爾茨海默病用藥研發的新方向。在Aduhelm上摔了跟頭的渤健,又開始與其合作伙伴衞材積極研發lecanemab,其機理仍然依據β澱粉樣蛋白;禮來的donanemab,基於Aβ靶點的抗體藥又獲得了FDA突破性療法認定。
根據Science報道,阿什在拒絕其採訪的郵件中也表示仍然對「Aβ*56有信心」,堅信進一步研究可以解釋為什麼Aβ是有效的,「儘管最近針對澱粉樣斑塊的治療失敗」了。
究竟是「船大難掉頭」還是確有研發價值,似乎都還有待更多的研究結果出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