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億乳業巨頭慘敗，賣身漂流

　　高峰期營收破30億元的太子奶，十年前因資金鍊出問題破產重整。如今出資重整的新華聯因債務違約成為被執行人，太子奶的股權再次被賣，卻陷入無人問津的窘境，慘遭流拍。這個昔日的乳酸菌巨頭，過去三年營收連年走低，兩年虧了近億元。

　　撰文/ 《財經天下》周刊作者 魏一寧

　　太子奶的股權拍賣最終流拍了。

　　7月9日上午十點，新華聯控股有限公司持有的湖南太子奶集團生物科技有限責任公司40%的股權，在阿里司法拍賣平臺上拍賣24個小時后，最終以流拍收尾。

　　這場從7月8日10點開始的股權拍賣，雖然吸引了2039次圍觀，有19人設置提醒，但卻沒有一人出價報名。那些觀望不前的人，大概率是覺得太子奶的股權不值起拍價。

　　本次拍賣，太子奶40%股權的起拍價為8756.75萬元，評估價是1.25億元。這一定價與2021年8月23日到24日的首次拍賣相比，已折價近兩成，當時的起拍價是1.06億元，評估價為1.52億元。那場拍賣只有1388人圍觀，0人出價0人報名，最終因地方法院來函而中止。

　　（圖源/阿里拍賣截圖）

　　太子奶股權流拍並不讓人意外，畢竟7月1日持有太子奶集團60%股權、擁有優先購買權的三元股份已經發布公告表示，其經過綜合考慮，放棄優先購買權，不參與本次競拍。

　　大股東都不看好，更別提他人。可以預見的是，如果這部分股權再度拍賣，估計還得打折。

　　家喻户曉的太子奶曾是中國乳酸菌飲料行業的龍頭老大，是中國知名的快消品牌，2010年，它因為無法清償負債而被重整，十二年后，出資重整的新華聯也因債務違約成為被執行人，太子奶的股權再次被賣，卻陷入無人問津的窘境，令人唏噓。

　　豪賭往事

　　1990年，剛過30歲的李途純在一家國營餐廳工作，儘管業績很突出，但乾的都是揉麪、和麪、賣餃子的工作。

　　據說那年他去杭州旅遊散心，當他走進西湖邊的岳廟，讀到岳飛寫的《滿江紅》，被「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這句詩刺激得痛哭流涕，旁邊圍觀的管理人員嚇得走上前來安慰他，生怕這個年輕人有什麼想不開的。

　　這首詩接下來的語句是：「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李途純后來解釋稱，痛哭是因為在這首詩里看到了自己的處境，岳飛年過三十已經開始建功立業，而自己正值而立之年，在單位里卻得不到重視，空有一身技術，天天只能做麪食。

　　回到湖南株洲，李途純立刻給干了十年的國營單位遞了辭呈，他想趁着年輕出去闖蕩闖蕩，充滿朝氣的深圳成了首選地。

　　剛踏上深圳這片土地時，李途純全身上下只剩300元。幸運的他，沒多久就被一位做糧油生意的老闆看中了，對方每個月給他開1000多元的工資，讓他去全國各地出差跑業務。干了一段時間后，李途純覺得收入太少，開始另謀出路。他后來回憶說：「如果老闆當時給我開三五千的工資，恐怕就不會有太子奶了。」

　　1993年，李途純發現掛曆很好賣，於是從銀行貸款十萬元，印了一批紀念毛主席誕辰100周年的掛曆，運回湖南銷售。這批掛曆在市場上十分暢銷，他賺到了200萬元的第一桶金。李途純拿這些錢做過書店、酒店、錄像廳，甚至還做過《花花公子》雜誌的代理商，但這些生意都不是很成功。

　　在一番折騰中，李途純發現了乳酸菌的生意，覺得這是一個朝陽產業，纔有了后來太子奶的故事。

　　1996年，李途純在他讀大學的湖南株洲市建立了太子牛奶廠，當時，湖南一家叫「活力寶」的品牌已經做了幾年乳酸菌飲料，李途純決定把活力寶的核心技術人員盛延陵挖到手。

　　（圖源/太子奶官微）

　　李途純打電話去邀請，盛延陵沒把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字輩放在眼里。李途純也不氣餒，拿出了三顧茅廬的精神，逢年過節就送禮上門，還陪盛延陵打麻將，故意輸錢給他。這些依然沒能奏效后，李途純用起了絕招，向市場放出盛延陵要離開活力寶的風聲，對方待不下去后，最后主動辭職，帶着技術加盟了太子奶。

　　有了技術后，想要打開太子奶的局面還得有名氣。李途純敢想敢干，1997年11月8日，他帶着手下進京，參加了北京梅地亞中心的央視黃金廣告段位招標會，最終以8888萬的競標價奪得了《天氣預報》前5秒黃金時段的廣告位，成為食品消費品類的「標王」。

　　這一豪賭行為讓李途純的手下十分擔憂，因為剛剛成立一年的太子奶，即便把所有資產加在一起，也沒有競標價高。並且當時李途純手頭並不寬裕，就連競標的20萬元入場券都是借錢買的。

　　成為「標王」的這場豪賭，李途純贏了，太子奶從名不見經傳的小商人變成了株洲市的紅人，當地銀行主動找他放貸，經銷商排隊託關係來訂貨，由於當時的太子奶只有一條生產線，許多經銷商都要等上半個月甚至一個月才能提貨。

　　從頂峰墜落

　　來自四川的90后珊珊至今還記得，小時候在電視里聽到的廣告「每天一瓶太子奶，天天補充乳酸菌」。

　　父母希望為珊珊補充營養，加上她不喜歡喝牛奶，於是每天都讓她喝各種乳酸菌，最常買的就是太子奶。晚飯之后，和照顧她的外婆一起喝奶聊天，是童年最温馨的記憶之一。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太子奶消失了，被換成了蒙牛和伊利，隨着時間的推移，她長大了，也知道乳酸菌飲料的糖分較高，對健康不好，開始喝無糖酸奶。之后，太子奶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直到聽到太子奶股權被拍賣的消息，珊珊才意識到，這個曾經陪伴她童年的太子奶只剩一口氣了。

　　太子奶可以説成也李途純敗也李途純。太子奶能夠快速崛起與李途純的膽大息息相關，他不僅敢於借錢上央視，還搞起了「無成本生產，零風險經營」的商業模式，這一模式下，經銷商想拿貨得先打款，並且打款越多，拿貨就越多，給的折扣也越高。並承諾如果業績不行，可以隨時解約；如果產品滯銷過期，太子奶負責換貨。

　　這意味着李途純把太子奶的經營風險全部放在了自己身上，經銷商們不用擔風險，外加標王的背書，短短几個月，在經銷商的大力支持下，太子奶在全國各地建立起了龐大了經銷網絡，最終坐上了乳酸菌行業老大的寶座，市場佔有率超過75%。

　　2001年到2007年的六年里，太子奶業績翻了無數倍，銷售額從5000萬元飆升至30億元。供不應求下，太子奶還在北京密雲、湖北黃岡、江蘇崑山和四川成都建設了四處工廠。

　　（圖源/太子奶官微）

　　那時的李途純意氣風發，把總部辦公樓改建成了皇宮風格。他還寫了一本名叫《千年構想》的小冊子，立志把太子奶做成一家長盛不衰的千年企業。

　　讓李途純始料未及的是，太子奶的危機來的如此之快。

　　李途純的商業模式可以在短期內高速擴張，但如果商品滯銷，就會出現資金鍊危機。2008年，在伊利、蒙牛等乳業巨頭的猛烈衝擊下，外加上美國突然爆發的次貸危機，太子奶的資金鍊出現了問題，數十億欠款下，李途純失去了對太子奶的控制權。

　　在民間借貸無法滿足資金需求的背景下，李途純引入了風險投資，他從英聯、摩根士丹利、高盛三大投行處拿了7300萬美元投資，並得到了由花旗銀行領銜、6家外資銀行提供的5億元授信。

　　當時，李途純與三大投行簽署了一份對賭協議，約定注資后前三年如果太子奶集團業績增長50%，就降低注資方股權，但如果無法完成30%的業績增長，李途純就失去控股權。

　　遺憾的是，太子奶沒有達到對賭協議中要求的36億元銷售額，企業負債超過25億元，外有銀行討債，內有職工討薪，部分長期領不到薪水的職工和債權人聯合，採取堵路、堵橋等激烈手段追討薪水和欠款。

　　李途純被逼無奈下再次與三大投行簽訂協議，以再注資4.5億元為條件，交出了他持有的太子奶61.6%股權。

　　2009年初，爲了挽救本地民族品牌，株洲市政府決定扶李途純一把，幫助李途純拿回太子奶股權，湖南株洲高科奶業經營有限公司成立並接管太子奶。當年的株洲經濟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文迪波出任高科奶業董事長，與李途純分工合作。

　　可是，李途純和文迪波的合作並不愉快，兩人內鬥后的結果是兩敗俱傷。2010年6月12日晚，正在北京籌備另立山頭、成立「仙山奶業」的李途純被抓捕，帶回湖南株洲，罪名是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

　　根據檢察機關調查，截至2009年2月，太子奶以貨款準備金名義向經銷商集資5600萬元，貸款5000多萬元，又向員工集資數百萬元，總計1.3億多元，絕大部分沒有兑付。

　　2011年7月31日，文迪波則被湖南省紀委雙規，之后因受賄和簽訂、履行合同失職罪被判有期徒刑9年。

　　根媒體當時報道，太子奶的經營模式最大的弊端是沒有形成真實的市場銷售，更像「擊鼓傳花」的金錢遊戲，太子奶的對賭協議，要求它必須高速增長做銷量。為此，太子奶給了經銷商大量補貼，最終陷入了死循環，賣的越多，成本反而越高。

　　此外，太子奶的所有支出都靠賒賬維持，包括購買原料設備、建設豪華廠房、招待用餐、購買職工食堂的食材等。業內媒體評價稱，「只有應付款，沒有應收款」的畸形商業模式，讓太子奶業務形同空轉。當外界環境變了時，資金鍊瞬間就斷了。

　　2011年11月，李途純取保候審期間，三元食品和新華聯控股聯合重整元氣大傷的太子奶。

　　鉅虧流拍

　　兩家公司願意出手，是因為太子奶在湖南地區還是有一定品牌影響力的。

　　乳業專家宋亮告訴《財經天下》周刊：「中南地區奶源比較少，太子奶在中南市場經營了多年，在區域市場有一定的口碑和品牌基礎，三元最初收購它目的是拓展中南市場，但最后目標並沒有實現。」

　　三元儘管穩健、務實，但它畢竟只是一家專注北方市場的奶企。在三元收購太子奶時，許多乳業專家就不看好，他們認為，三鹿對三元已經是一個包袱，再接盤瀕危的太子奶，做「破產企業收購專業户」對三元沒有好處。

　　果不其然，太子奶此后多年一直在拖累三元的業績表現。2013年，三元鉅虧2.88億元。2014年，三元開始扭虧，但太子奶仍然是最大虧損子公司，當年上半年，太子奶淨虧損1093.71萬元，比起2013年同期虧損比例有所增長。

　　太子奶的另一股東新華聯日子也不好過，新華聯是湖南首個年收入突破千億的企業，連續14年上榜中國民企500強榜單，經營範圍涉及地產、文旅、化工等多個領域，但由於業務和投資範圍過廣，踩了樂視汽車、OFO等一系列「雷」，在2020年開始出現債務違約。

　　截至2022年6月14日，新華聯控股有限公司被執行金額超過84億元，實際控制人傅軍多次遭到限制消費令，新華聯持有的股份也多次被司法拍賣。

　　2022年7月11日，新華聯控股有限公司持有的恆天金石投資管理有限公司6.32%股權拍賣成功，以起拍價5940萬元的價格成交。

　　然而，無人出價的太子奶終究陷入流拍，據多家權威媒體報道，根據第三方評估報告顯示，太子奶集團目前生產線「跑冒滴漏嚴重」，無實質生產，設備停用，部分廠房出租，產品則委託在外加工。

　　《財經天下》周刊查詢淘寶「太子食品旗艦店」發現，目前店內只有「活力向上」和「時尚」兩款乳酸菌飲料產品，生產工廠為湖北省宜昌市的澳利龍食品股份有限公司。

　　業內人士認為，太子奶已經成了三元的「拖油瓶」，目前對三元沒有實際意義，不排除再次被賣掉。拍賣公告顯示，2019年到2021年太子奶營收逐年走低，分別為5155萬元、2723萬元和1852萬元，過去兩年共虧損9624萬元。2022年1月至3月，湖南太子奶實現營收為515.6萬元，虧損426.2萬元。

　　（圖源/阿里拍賣截圖）

　　曾經打造太子奶帝國的李途純銷聲匿跡，而李途純之子李帥帶領當初的核心團隊另起爐灶，創立了子承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新公司取名「子承」，意在傳承父輩的信任和榮譽。

　　根據《長沙晚報》報道，2021年初，李帥的團隊創立了「長沙老汽水」，打入長沙地區六成以上的餐飲企業，獲得業內關注，阻攔了西北品牌冰峰汽水進入長沙的腳步。而現在，子承已經開發出雙乳雙蛋白六款系列產品，並且藉助原太子奶的經銷商團隊，覆蓋了3000個市縣市場。

　　2022年6月30日，子承與全球最大的植物提取甜味劑原料供應商桂林萊茵生物達成長期戰略合作關係，並簽署中國大陸地區獨家代理協議，萊茵生物將為子承定製開發一款專用於乳酸菌領域的天然甜味劑，滿足減糖、無糖需求，而子承將在未來三年內從萊茵生物採購不低於1億元的甜味劑產品。

　　之后，子承又先后與湖南衞視、芒果TV推出的綜藝節目《冠軍少年班》達成獨家冠名戰略合作協議，並與中國郵政集團有限公司長沙市分公司簽下戰略合作協議，中國郵政儲蓄銀行將通過增加授信規模、定製專屬金融服務等優勢為子承提供資金保障。

　　《財經天下》周刊致電萊茵生物方面，當問及與子承生物科技公司的合作關係時，萊茵生物方面工作人員表示：「對目前子承的經營狀況並不清楚，雙方的戰略合作關係僅限於為子承提供生產原料。」

　　宋亮透露：「目前在業內，子承並不是一家受到關注的乳企，因為它的規模很小，關注度不夠，因此很少有人關注它的經營狀況。」他建議，當前龍頭企業在三四線城市加速佈局，小企業如果想活下去，就必須提高創新速度，在下沉市場鋪貨、推廣的速度也要比大型企業更快，並且得把基本盤做紮實，不能盲目擴張。

　　李途純已經長期消失在公眾視野中，2017年，李途純接受了《中國經濟周刊》的採訪，表示希望要回太子奶的商標，重振太子奶，他認為，當地一直很信任這個品牌，可以從三四線城市重新開始。

　　但是，多名法律界人士認為，由於年代久遠且破產程序不可逆，李途純恢復股權的要求難以實現，李途純當年的代理律師翟玉華也表示，多年來此案未有實際進展，他已經決定不再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