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yPal賬户被扣5000多萬……誰來守護跨境電商賣家的「錢包」

「經過對您賬户行為的審慎檢查，我們確定您違反了paypal的《合理使用規則》。根據《paypal用户協議》規定，我們從您的賬户中扣除了違反《合理使用規則》的違約金。」

近些天，一封來自美國支付機構貝寶（paypal）的郵件出現在一些獨立站（獨立站是企業自己做一個獨立的網站進行線上售賣，不再借助於電商平臺開店）賣家的郵箱中，再次喚醒了跨境電商賣家們對於「封號潮」的恐怖記憶。

2015年7月，美國第三方支付服務商貝寶（paypal）在美國納斯達克交易所上市，股票代碼為「pypl」

不少獨立站賣家對《環球》雜誌記者表示，自己的paypal賬户已被凍結，甚至有的賣家賬户金額直接被劃扣，損失十分慘重。其中，跨境大賣家深圳市通拓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通拓科技)paypal賬號被劃扣及凍結資金總計高達7849.1萬元人民幣。

2021年亞馬遜「封號潮」余波未平，此次獨立站再起波瀾，跨境電商圈再一次風聲鶴唳。如今，「合規」已經成為中國跨境電商賣家的必修課。如何縮小對第三方平臺的依賴，將經濟命門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或許是一個更值得深思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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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原因仍在溝通中

實際上，2021年亞馬遜「封號潮」之后，不少跨境電商賣家轉身投入了獨立站的懷抱。獨立站雖然脱離了對亞馬遜等大型跨境電商平臺的依賴，但結算仍要使用paypal，這為此次的凍結潮埋下了隱患。

果然，事情發生還不到一年，「封號潮」的風浪就吹到了獨立站。相較於其他大賣家來説，通拓科技在上輪「封號潮」中所受牽累並不算慘重，然而這一次paypal投下的石子，卻率先砸向了這片湖面。

3月30日，st華鼎（601113，sh）發佈公告，公司全資子公司通拓科技所屬的獨立站捆綁的paypal賬號出現被扣款及凍結的情況，截至3月28日，被劃扣資金為5424.5萬元，另有2424.6萬元資金被凍結。

根據paypal客户支持中心發送的郵件通知，通拓科技資金被劃扣是因違反了《paypal合理使用規則》，因此被平臺扣除了相應的違約金。但關於其具體原因，通拓科技表示，尚在溝通調查當中。對劃撥款項的賬號，通拓科技已向paypal官方郵箱發出申訴信，要求説明劃撥款項的明確理由、事實依據，同時已聯繫美國律師，準備相關材料，為推進啟動司法程序作相關準備。

一石激起千層浪，隨后不少獨立站賣家在網上披露，自己的paypal賬户也被扣款了。「我們的一個賬號莫名其妙就被劃扣了20多萬美元。我們立即向paypal申訴，目前還在等待第三輪申訴的回覆。第一輪申訴，paypal給出的回覆是我們的產品涉嫌銷售敏感、違禁物品等，但並沒有列出具體哪些產品和哪些訂單存在上述問題。在我們發出第二輪申訴后，paypal的回覆就更為模糊，只是再一次説明賣家賬户行為違反《paypal合理使用規則》而被平臺扣除了相應的違約金。」一名獨立站賣家向《環球》雜誌記者表示，「鑑於paypal如此敷衍的態度，感覺追回資金可能要遙遙無期了。」

該賣家提供的paypal二次回覆的郵件截圖顯示，如果賣家對paypal的認定有異議，可以提供證據及詳細的理由，以證明其賬户行為沒有違反《paypal合理使用規則》。要求提供的內容包括：詳細列出商家售賣商品的所有網站及平臺列表，並提供相關截圖；商家購買所售商品的進貨發票或其他憑據；商家售出商品的發貨信息，包括地址、發貨日期、包裹重量、物流費用等。

《環球》雜誌記者查閲了《paypal用户協議》，其中明確指出：商家出現不合規行為后，由於對paypal造成的「實際損失很難或無法計算」，paypal將直接對違反《合理使用規則》的每筆訂單交易收取2500美元的罰金。

「且不説，每筆訂單2500美元的罰金是否合法合理，現在的問題就是，paypal並沒有指出有問題的訂單是哪些，共計多少筆，而是擅自對賬號資金進行劃扣。」一位接近被罰企業的人士向《環球》雜誌記者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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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箱」里的處罰標準

「這是我們賬户頭一次出現這麼大筆金額被直接劃扣走的情況。以前，也出現過資金被凍結的情況，但通常等到買家確認收貨，或者投訴/退賠給買家后，賬户內的剩余資金便可取回。」另一位被罰款的獨立站商家向《環球》雜誌記者表示，「我們的賬號是賣服裝的，客單價也才幾十到一兩百美金不等，即便是被認定真的存在違規行為，問題訂單帶給paypal的損失也絕不會達到每單2500美金的罰款額度。」

「作為賣家，我們主要質疑的是paypal對違規行為是如何進行監控和認定的，如果paypal能告訴我們，發現我多少次違規，並拿出違規的證據，要處罰我們也認。」上述賣家表示，「現在我們最大的恐慌，就是來自於paypal處罰規則的不透明。」

「目前，協會確實陸續收到一些賣家被扣款的消息，但具體涉及到的賣家有多大規模尚不可知。」深圳市跨境電子商務協會祕書長謝卓亨對《環球》雜誌記者表示，「具體原因還在進一步的調研瞭解中，但這次paypal的封號涉及的問題比上次的亞馬遜封號可能更為複雜。」

「paypal這次劃扣和凍結的賣家賬户資金，可能存在兩種情況：一是由於賣家涉及知識產權糾紛，paypal應法庭要求配合臨時禁令，凍結了賣家賬户部分資金；二是paypal根據客户投訴率以及賣家訂單信息，自行判定賣家存在違反《paypal合理使用規則》的行為，從而進行劃扣或做出凍結處罰。」廣東瀛真律師事務所律師顏贇贇向《環球》雜誌記者介紹，「針對第一種情況，資金在賣家與原告達成和解后可由原告申請解凍。而針對第二種情況，賣家如有異議可以向paypal提出申訴，仍有爭議的則要考慮根據賣家與paypal簽署的用户協議，向有司法管轄權的機構提起仲裁或訴訟。」

「我曾多次表示過，我們支持平臺懲罰違規賣家，營造良好的營商環境，但懲罰不能沒有標準和邊界，而任意執行。」謝卓亨強調。

「我在亞馬遜‘封號潮’后代理了數十起頭部賣家美國仲裁案件。實際上，第三方平臺執法是單邊的且有失公允的。paypal作為全球使用最為廣泛的第三方支付工具之一，已屢屢被詬病其資金劃扣政策執行不透明。此外，也有賣家質疑，劃扣的資金只能是補償性的，補償賣家因違法違規行為給平臺（同樣是平等主體的合同相對方）帶來的損失，而不能是懲罰性的。」顏贇贇説，「可以預見，一旦進入司法程序，賣家律師可以對paypal提出各種合理質疑，比如paypal通過何種方式監測到的違規行為、paypal的監測手段可信度是否可靠、監測到的違規行為是否存在誤判的可能性、所劃扣的違約金數額與違規行為給paypal造成的實際損失是否匹配、paypal違約金數額的確定是否合理等等，paypal對這些都應當提供相應的證據，以證明其扣款行為的合法性及合理性。由此可見，賣家成功主張返還一定資金是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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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前車」可鑑嗎

經過上次的亞馬遜封號事件，已經有跨境電商賣家意識到運用法律武器合理維權的重要性。

亞馬遜「封號潮」后，美國js law 律師事務所歐洲和美國團隊接受多個賣家委託，代表中國賣家，根據亞馬遜賣家協議規定，就其歐洲賬號向歐洲法庭提起了訴訟，就其北美賬號向美國仲裁委提起仲裁和緊急動議。而就在2022年2月18日，提起緊急動議的一深圳賣家收到了亞馬遜解凍的部分資金。

另外，js law在2021年還曾成功幫助美國賣家通過仲裁獲得全部資金解凍，並且仲裁員裁定，亞馬遜根據其協議第二條凍結賣家資金的條款是無效的懲罰條款，裁決亞馬遜立即解凍全部資金。這些美國仲裁委裁決先例，對於此次的paypal凍結后的維權是否有借鑑意義呢？

「由於paypal的亞洲結算中心在新加坡，所以大部分中國賣家與paypal的用户協議是在新加坡境內締結並履行的，全面受新加坡法律的管轄，除非當事雙方另有約定，否則中國公司與paypal之間的爭議需要由新加坡法院解決。美國仲裁委裁決先例對於新加坡司法機構會有多大的參考價值，現在還不好判斷。」謝卓亨對《環球》雜誌記者説。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採訪中多位賣家表示，以往paypal凍結賬户的時間通常為180天，paypal根據自己的風控模型，對可疑交易或可疑賬户進行凍結，待賣家處理完跟買家的糾紛后，即能解凍。但最新版的《paypal用户協議》和《paypal合理使用規則》均未明確paypal的凍結商家賬户的時限為180天，商家們是否需要等待180天，還是應該馬上提起仲裁申請？如果等待180天的凍結期，會不會讓賣家錯過提起緊急動議的時限？

「亞馬遜‘封號潮’之后有很多賣家都轉向了獨立站，但我們應該意識到獨立站作為跨境電商賣家的補充或替代方案，絕不是不合規運營的安全港。數字貿易的特性決定了獨立站商家還將面臨廣告平臺如谷歌、臉書的嚴格約束，以及收款通道的約束，包括paypal的合規使用、visa的全球品牌保護計劃、萬事達卡的風險評估計劃等。國內電商協會不僅要積極幫助深陷困境的賣家進行海外維權，還應積極反思長期發展的正確路徑，把合規意識提到議事日程上來。」顏贇贇説。

當然，兩次封號風波，也提出了一個更值得思考的問題：當遊戲規則的制定和解釋權被掌握在各大平臺手中時，在絕對的話語權面前，誰來守護商家的合法權益？

欄目主編：顧萬全

本文作者：環球雜誌 張海鑫

題圖來源：IC pho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