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次号码”看数字遗产之困

数字时代，以手机号注册为代表，平台与运营商、平台与平台之间的相互嵌合愈发紧密，每个人都与网络空间紧密联结。然而对数字资产的管理与保护，却未能跟上技术进步的速度

《法治周末》记者 管依萌

近日，有网友发帖称，自己在使用新办的手机号注册网易云音乐时，收到验证码后自动登录上了已故歌手李玟的账号。

登录后，网友可以看到账号内的全部内容，包括26.1万粉丝信息、已创建的播放列表以及大量粉丝私信。这些私信多为近期粉丝发来的悼念内容，表达了对李玟的思念之情。

事件引发广泛关注后，网易云音乐迅速作出回应。平台客服表示，经核查，问题原因是团队为艺人账号绑定的手机号被运营商“二次放号”所致。网易云音乐已第一时间联系新号主进行了相应处理。当天中午，发帖网友便表示“网易云音乐官方已经来电告知解绑了”。

“二次放号”是指老用户停用或弃用手机号后，号码由运营商收回并在注销后重新投放市场的号码循环利用机制。

有评论指出，此次李玟账号被登录事件，折射出了数字时代数字遗产管理的问题。

手机号是否是数字遗产

针对销户及二次放号问题，《法治周末》记者分别拨打了三家运营商的客服电话。

中国联通的客服表示，如果手机号欠费超过3个月，在第4个月的第10天左右会销户。不管去世与否，只要一直按时交话费，便可以一直留存手机号。对于二次放号机制，该客服并不清楚，“没有相关文档写明何时会进行二次放号，如果亲人想要继续使用已故机主的手机号，可以办理手机号过户”。

中国移动的客服表示，手机号码注销时间分不同品牌而定。全球通：欠费后无论是否延迟停机，双停（短信和通话功能都停用）60天未缴清欠费及违约金，且欠费账期大于4个账期（1个账期为1个月），系统会自动销号；动感地带：欠费停机次日起，连续3个账期未缴清欠费，将进入停机保号，满90天后，会进行销号处理；神州行标准卡：欠费停机满90天，系统会自动销号；神州行家园卡：欠费停机满90天，自停机起连续3个账期，系统会对此号码进行销号；5元卡：停机90天后，系统会进行销号处理。

该客服透露，营业厅会在手机号销户后保留一段时间，先不进行号码回收，待欠费满185天后，再进行回收流程。对于二次放号的手机号能否登录前机主的App，该客服表示运营商无法查看。

中国电信的客服表示，手机号欠费首月停机，次月双停，3个月后会自动销户。如不结清欠费，不会回到号池里，号码会直接销号。如亲属想保留手机号，可前往营业厅提供个人资料，找回号码后进行非机主过户。如手机号为二次号码，可用该号码登录中国电信App，搜索“二次焕新”服务，即可解除本人持有号码前（即号码注销重启前）号码注册/绑定的互联网账号关联关系的服务（本人持有号码期间注册/绑定的互联网账号不受影响）。

在社交平台上，有不少网友吐槽自己遇到过新办理的手机号存在各种“遗留”问题，比如，每天接到催债电话、App被占用无法注册或使用等。

中国老龄事业发展基金会中华遗嘱库北京东城分库项目志愿者郑娟娟从事遗嘱相关志愿服务已经4年了，平均每年处理1000余份遗嘱。在日常志愿服务中，郑娟娟帮助过很多人设立有关数字遗产的遗嘱。有些人会咨询手机号相关问题，但大部分人遗嘱内写的不是手机号，而是和手机号关联的账户，比如，手机号登录的支付宝账号、手机号关联的哔哩哔哩账号等。

“现在年轻人都是一部手机走天下，他们知道手机号的重要性。手机号作为登录方式，是普遍存在的一种形式，但手机号并不能以立遗嘱的方式继承。”郑娟娟说。

年轻人更注重数字遗产

中国老龄事业发展基金会中华遗嘱库项目主任陈凯表示，数字遗产是指个人在数字环境中创造、拥有或控制的，具有经济价值或情感价值的虚拟资产和数字信息。这些资产包括但不限于：数字账户，如社交媒体账号（微信、微博、QQ）、电子邮件、云存储服务（如百度网盘、iCloud）等；数字财产，如虚拟货币（比特币等）、在线支付账户（支付宝、微信支付）、电子商务账户（淘宝、京东）中的余额或积分；数字内容，如个人创作的文章、博客、照片、视频、音乐，以及数字版权等；虚拟物品，如网络游戏中的角色、装备、虚拟财产，或数字收藏品（如NFT）；其他数字痕迹，如个人数据、浏览历史、在线交易记录等。

陈凯说，从法律角度看，数字遗产虽然属于新兴领域，但在民法典中，遗产被定义为“自然人死亡时遗留的个人合法财产”，数字遗产如果符合“合法财产”的特征，就可以被纳入继承范围。“然而，由于数字遗产的虚拟性和平台服务条款的限制，其继承往往面临挑战，例如，隐私保护、平台访问权限等问题。因此，在定义数字遗产时，我们强调其作为个人遗产的一部分，需要提前规划和合法处理”。

郑娟娟介绍，近年来通过立遗嘱保护虚拟财产的事件越来越多。大多是偏年轻的群体，年龄段在18周岁至30周岁，其中大概有21.5%的“90后”将虚拟遗产写进遗嘱，“现在年轻人保有资产的方式不仅限于过去传统的固定资产，比如房产、股票，他们可能会将资产放在游戏币或虚拟账号里”。

郑娟娟说，遗嘱人选择将数字遗产纳入遗嘱，主要是通过两种考量：情感价值和经济价值。

36岁的赵琪（化名）是一名互联网游戏主播，从事主播行业已有5年时间，凭借出色的表现积累了大量粉丝，其名下的直播账号也有较高的商业价值。赵琪意识到虚拟财产同样需要妥善规划，同时担忧该账号的继承风险，他前往中华遗嘱库北京东城分库订立遗嘱，明确在自己离世后，将直播账号留给同样热爱游戏的弟弟继续运营。赵琪希望，这份特殊的遗产不仅能为弟弟带来经济上的支持，更能延续他对游戏的热爱，成为兄弟间珍贵的回忆与情感纽带。

该如何保护数字遗产

郑娟娟告诉记者，虚拟账号所关联的资产是有价值的，这些资产价值属于私人的，是可以被继承和传承的。但是在执行继承的时候可能会面临困难，因为虚拟账号和遗嘱人的手机号是绑定的，继承人在使用继承账号时，手机号被二次放号到其他人手里，可能在登录账号环节会出现困难，也有可能会无法继承。

“所以要有详细的计划，比如，提前解绑手机号，换成继承人的手机号，或者验证的方式由手机号换成邮箱，可能会简单一些。”郑娟娟说。数字时代，以手机号注册为代表，平台与运营商、平台与平台之间的相互嵌合愈发紧密，每个人都与网络空间紧密联结。然而对数字资产的管理与保护，却未能跟上技术进步的速度。

各大平台对已故用户账号的管理上也存在差异：

比如，《微信软件许可及服务协议》第7.1.2条规定微信账号的所有权归腾讯公司所有，用户完成申请注册手续后，仅获得微信账号的使用权，且该使用权仅属于初始申请注册人。同时，初始申请注册人不得赠与、借用、租用、转让或售卖微信账号或者以其他方式许可非初始申请注册人使用微信账号。非初始申请注册人不得通过受赠、继承、承租、受让或者其他任何方式使用微信账号。

哔哩哔哩弹幕网用户使用协议指出，用户仅享有账号及账号项下由哔哩哔哩提供的虚拟产品及服务的使用权，账号、该等虚拟产品及服务的所有权归哔哩哔哩所有（法律法规或哔哩哔哩另有规定的除外）。未经哔哩哔哩书面同意，您不得以任何形式处置账号的使用权（包括但不限于赠与、出借、转让、出售、抵押、继承、许可他人使用）。如果哔哩哔哩发现或者有合理理由认为使用者并非账号初始注册人，哔哩哔哩有权在不通知您的情况下，暂停或终止向该注册账号提供服务，并注销该账号。

“抖音”用户服务协议显示，用户的抖音账号仅限本人使用，禁止以任何形式赠与、借用、出租、转让、售卖或以其他方式许可他人使用该账号。如果我们有合理理由认为使用者并非账号注册者的，为保障账号安全，我们有权暂停或终止向该账号提供服务。

郑娟娟表示，数字遗产的继承需要平台的配合，因为数字遗产本身的价值载体就是平台，虚拟账号或数字资产的继承都依赖于第三方平台。

对于数字遗产，陈凯建议公众要从六个方面着手，才能妥善管理数字遗产，避免纠纷和损失：其一，提高意识，及早规划。要认识到数字遗产的重要性，它不仅是经济资产，还可能承载着情感记忆。建议将数字遗产纳入整体遗产规划中，与实物遗产同等对待。其二，创建数字遗产清单。制作一份详细的清单，记录所有重要的数字账户、密码提示、访问方式（如安全问题答案），并注明哪些资产需要继承、删除或转让。其三，指定数字遗产执行人。在遗嘱中指定一位可信赖的执行人（如家人或朋友），负责处理遗嘱人去世后的数字遗产。同时，确保执行人了解相关平台的政策。其四，遵守法律法规和平台规则。其五，定期更新和备份。数字环境变化迅速，建议每年回顾并更新数字遗产计划，确保清单和遗嘱内容与时俱进。同时，备份重要数字内容（如照片、文件）到本地设备或可信云存储，以防平台服务终止；其六：寻求专业帮助。如果数字遗产复杂或涉及大额资产，建议咨询专业人士或遗嘱服务机构（如中华遗嘱库）。

陈凯认为，数字遗产是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提前规划不仅能保护个人财产，还能为家人留下清晰的指引。

责编：戴蕾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