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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28 21:03
上午11时,深圳华强北赛格广场的喧嚣声渐起。外卖车的马达声与刹车声交织在一起,不时伴随着“跑楼阿姨”的呼喊声,华强北的午高峰随之开启。
“代送”同行都说陈阿姨“最拼,不怕苦”。她站在人行道一侧,目光始终追随着驶来的电动车。“广场高楼!有没有高楼的?”发现有外卖配送员驶近时,她会迅速迎上前,询问是否有高楼订单。
在华强北,像陈阿姨这样的“跑楼阿姨”还有不少。她们与外卖配送员形成一种非正式的楼宇配送“接力”,是配送链条上的“隐形搭档”。“跑楼阿姨”是否符合法律规定?如何进一步规范?记者对此展开了采访。
配送“接力赛”
8月27日中午,一场配送“接力赛”在华强北赛格广场上演。外卖配送员与“跑楼阿姨”之间的交接动作衔接紧密——骑手停下车辆,取餐后将餐袋递出并扫码付款;阿姨接过后,立即在外卖袋上标注楼层与门牌号。
来自广东梅州的陈阿姨,是这一带公认的“跑楼”能手。上午11时30分,她手中已拿着近20份外卖。若单量太多了,她便更换更大的袋子,把餐品按楼层分类并做好标记,将相邻楼层的订单归为一组,以提高配送效率。
相比之下,来自重庆的56岁的龙阿姨节奏明显缓慢。她告诉记者,“代送”从业者多为兼职人员,包括从事货运、清洁以及其他临时性劳动的人群。在华强北,“代送服务”已流行多年,但随着从业者数量增加,单价已由最初的每单3元下降至2元。
对外卖骑手来说,“跑楼阿姨”是缓解高楼配送压力的重要帮手。
“中午订单密集,若自行送至高楼层,等电梯需耗费大量时间。”在赛格广场入口处,外卖配送员缪锦鸿将两份外卖交给一位上前的“跑楼阿姨”后,立即前往下一单的取送点。他表示,高峰时段外卖配送时间要精确计算,自己送高楼不仅增加超时风险,也影响整体送餐效率;相比之下,支付2元委托阿姨代送,更为省时高效。
“2元就能省下七八分钟,很划算!”外卖配送员李先生说出了很多同行的心声。缪锦鸿就曾因不熟悉路线而在高楼里迷路,半小时才送完一单。从那以后,他在高峰期更愿意将订单交给熟悉楼宇分布的“跑楼阿姨”。“虽然分2元给阿姨,但也能避免超时,而且还能多接几单。”缪锦鸿说。
此类用工模式存在风险
为提升配送效率,守在广场的“跑楼阿姨”们逐渐形成了一张自发的“分工网络”:有人专门接单,有人专门送高楼,有人负责中楼层,也有人专做低楼层的市场区域。她们还会交换订单,将相近楼层的餐品集中交由同一人派送,以减少电梯往返次数、缩短配送时间。
“跑楼服务本质是劳务即时消耗型,‘跑楼阿姨’提供上楼配送服务并收取费用的行为,本身并不违反法律禁止性规定。”广东鹏浩律师事务所律师谈自成告诉记者,此类“代送服务”因缺乏主体登记和监管,给责任认定带来不确定性。
对此,缪锦鸿坦言,将订单交给“跑楼阿姨”也不太放心。“万一餐品丢失,要么我赔,要么联系阿姨赔。”为了避免混淆,阿姨们通常会在外卖袋上写下编码,或通过微信收款留下手机号,方便事后查找。
“这是一种典型的零工经济形态,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和自发性。该用工模式存在风险,主要是‘跑楼阿姨’自身意外伤害责任承担问题。”中央财经大学法学院教授沈建峰认为,针对华强北“跑楼阿姨”这一自发形成的模式,应采取审慎宽容和善意引导的态度。
外卖配送员与代送者之间属于何种法律关系?“外卖员与阿姨之间通过即时沟通形成的口头约定,构成口头合同。该合同具备法律效力,但其约束力限于双方明确约定且无争议的事项,如送单地址、报酬金额等。”谈自成介绍,一旦产生人身损害或物品丢失等复杂纠纷,因缺少书面条款明确责任分配,法律上需依赖过错责任原则进行事后推定,导致维权不确定性显著增加。
零工协作如何规范?
那么外卖配送员是否应为“跑楼阿姨”的损害承担雇主责任?
谈自成认为,需要从人身依附性、报酬计算方式、生产工具归属、业务持续性四个维度审视双方关系的实质。“若外卖配送员对代送过程实施具体指挥控制,如限定路线、时间或服务标准,便可能被认定为存在人身隶属关系;反之,若代送者可自主决定配送方式与顺序,则体现了相对独立性。”
他补充道,报酬方式上,雇佣关系常表现为定期支付,而承揽更倾向于按次计酬;生产工具归属方面,统一配发装备指向雇佣,自备工具则支持承揽属性;业务持续性上,长期专属合作更易被视为“事实雇员”,而临时、偶发性接单则接近承揽性质。
沈建峰表示,如果“跑楼阿姨”在工作中发生意外,应依据民法典的相关规定,按照过错责任原则来解决。“最务实有效的解决方案是引导和鼓励‘跑楼阿姨’自行购买商业保险。”
如何让这种零工式的“跑楼服务”走向规范化?谈自成建议,可以进行身份登记与信用管理,例如推行“跑楼服务者电子注册”制度:由平台提供备案入口,如APP端“配送协助人”模块,阿姨提交身份证、健康证明后生成二维码工牌。骑手需扫码登记合作方,否则无法使用代送服务。这种方式能让“跑楼阿姨”在平台留存交易记录,使隐形劳务显性化。
此外,谈自成认为,平台还应建立保障机制:在每单费用中统一计提保险费,为代送者购买覆盖配送全程的意外险;在APP中标注楼宇的危险区域并推送语音提醒;同时为代送者配备一键求助功能,直接连接平台安全中心和附近骑手。
在人文关怀方面,沈建峰建议,作为该现象发生的主要场所,商场或大厦的物业管理方可为他们提供固定的休息区域等便利设施。(工人日报客户端记者 刘友婷)
记者手记
8月的正午,阳光烤得地面发烫。赛格广场前,骑手穿梭接单;“跑楼阿姨”挎着大包小包,快步钻进电梯口;拉货的小商贩肩推着载满货箱的推车,从电梯口挤出来;还有档主们拉着推车,把电子元件送往门市。
深圳华强北的奔跑从来没有停过。
中午12点半,我在赛格广场大楼外看到一位身材瘦小的阿姨。为了和她边走边聊,我提出帮她一起拎外卖,陪她送单。阿姨笑着摆摆手:“你跑不过我,你跟不上的。”
我半信半疑,便一路跟随。只见她从1楼直升45楼,电梯门一开,立刻切换到楼梯模式——44楼送一单,紧接着脚步轻快地往下跑。她像熟悉地形的“隐形快递员”,在楼层间穿梭如风。跑完附近楼层,又重新返回45楼,换电梯直达61楼。
我跟不上她的节奏,只得在45楼楼梯间停下。15分钟后下楼,她已把手里近20单派送完毕,又在一楼接起新的餐袋。
李大姐已经在华强北跑了多年,她习惯“自己接单”。“两块钱一单,自己接自己送,不用担心别人拖时间。”在她眼里,这份差事更多是一种灵活的谋生手段,而非稳定职业。她的“正职”是帮电子市场的商户送货——把货拉到路边,由丈夫开车运走。
欧阳艳也有着双重身份。她在飞扬大厦经营一家显示屏小店,暑假里带儿子加入“代送网络”。她接单,儿子送单,偶尔两人结伴同行。“他以后想做生意,就要先学会吃苦。现在比以前有耐心,也胆子大了。”欧阳艳说。儿子在老家帮忙卖菜时,还常常不好意思抬头与人说话。而在华强北的高楼间穿梭,他必须与陌生人打交道,学着在十几分钟里规划最优路线,这段经历成了另一种训练。
在这里,努力不是一个口号,而是一种可以用脚步丈量的事实。
当我离开时,想起数月前一位创业者对我说,他来深圳的第一站便是华强北,只因在网络上搜到这里是“深圳最有钱的地方”。的确,这里见证了财富的流动,但更让我触动的,是他们努力奔跑的身影。让人确信,这座城市的心跳,就在这样的奔跑中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