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 疯狂的黄金

“我的2克小金条到啦，5月5日晚上闭眼入了一个小金条，第二天就涨价了。”来自教育行业的“00后”黄小雅在小红书中分享着自己攒金经历，她是如今社交媒体上“攒金族”一员。据第三方平台新红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小红书上共5000多篇关于“攒金”的笔记，累计有近90万的评论，30多万的收藏。

今年以来，黄金价格节节攀升，4月22日一度创下每盎司3500美元纪录高位，国内足金首饰价格一度突破1000元/克。尽管过去几周有所回落，黄金价格今年依然飙升近30%，稳居全球大类资产收益榜首。

“黄金几乎是历史回报率最低的品种，但可能是‘新投资范式’回报率最高的品种之一。”广发证券首席资产研究总裁戴康近期表示。

2013年“中国大妈”成为抢购黄金的队伍的代名词，随着黄金价格上涨，年轻一代也成为购金一族的新生力量。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发布的《中国珠宝市场发展报告（2019-2024）》显示，年轻消费者已不再单纯追求“大而重”的黄金产品，相反，他们更愿意为“小而美”的饰品买单。

用几百元买一颗小金豆或各种花样的黄金饰品，装进漂亮的小猪玻璃瓶，仿佛成为新的社交货币，其背后则是金价持续上涨所带来的“诱惑”。“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学会一点一点攒钱，只要一有点钱妈妈就会带我去买金子，慢慢的越积越多，后面发现金一直都很稳定，还能变现，甚至变现了还能小赚。”黄小雅说，“目前花费有几十万了，每次550元左右，如果没什么大事件不会出售。”

近几年，黄金价格走势可谓疯狂。从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导致美元与黄金脱钩算起，金价突破1000美元用了38年，突破2000美元用了11年，而2021年至2025年仅用4年便跨越3000美元大关，2025年4月22日突破3500美元，仅用了39天。如果按今年金价高点计算，其31%的涨幅在黄金100年的历史表现中排名第七。

“目前黄金的上涨趋势超过了我的预期，特朗普推出的关税战加剧了恐慌避险情绪。”美国景顺基金高级基金经理李山泉表示，“买黄金已经进来的不想卖，没进来的就想赶上‘末班车’，这是今年黄金走势的主要特点。”

黄金一直是人们首选的避险资产，世界越动荡，黄金越值钱。黄金价格的史诗级上涨，既是市场对不确定性的本能反应，也是全球经济秩序重构的缩影。从关税战到美元信用危机，从地缘冲突到滞胀风险，黄金的货币属性与金融属性被重新激活。

渣打中国财富方案部首席投资策略师王昕杰表示，黄金这轮上涨是由多种因素推动。短期来看，从军事冲突到贸易摩擦导致的国际关系紧张，都推高了投资者避险的需求，“与比特币相比，黄金是更多投资者普遍共识的选择。”

黄金价格还得到了疲软美元的支撑。“从政府的角度，对美元的信心不足强化了黄金作为避险资产的地位。特朗普激进的贸易政策引发了市场混乱，这削弱了美元作为传统避险资产的作用，并导致投资者减少对美国资产的配置。”景顺基金经理李山泉表示，俄乌冲突后，美国对俄罗斯的制裁对世界是一个警醒，“尤其是金砖国家担心，将来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美国制裁的杀伤力太大，因此对美元的信心开始产生动摇。”

“美元因为美元信用的动摇走弱，黄金作为美元信用工具对立面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认可。因此，央行与ETF都持续大规模买入，同时经济衰退预期亦支撑金价。黄金长期上行趋势持续。”著名经济学家洪灏表示。

4月22日，华尔街著名投资银行Jefferies在题为《黄金交易远未结束》的报告中指出，随着投资者对包括美国国债在内的美国资产产生质疑，加上有人认为国债与关税、对华贸易摩擦和美国财政状况密不可分，黄金可能是“硕果仅存的真正避险资产”。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末，美元在全球官方外汇储备中的占比下降至57.80%，创1995年有统计以来新低。今年五一假期期间，亚洲货币集体飙升，高盛警告称，美元衰退风险加剧。

在王昕杰看来，央行购金是黄金价格能够坚挺并上涨的长期支撑因素，“只要央行考虑买、没有考虑卖的情况下，它对黄金就是一个长期支撑。”

国泰海通证券分析师张晗等在近期的研报指出，本轮黄金涨价由美元信用下行、货币体系重构所驱动，尤其是在2022年俄罗斯外汇被冻结之后，各国央行逐渐增加黄金储备，全球央行的购金需求成为黄金价格的重要驱动力。

根据高盛的报告，自2022年俄罗斯储备被冻结以来，各国央行黄金购买量已增长约五倍。该机构在3月报告中表示，这一趋势“可能是储备管理行为的结构性变化，我们预计短期内不会逆转”。

彭博终端数据显示，2024年全年，全球黄金总需求达到创纪录的4974.5吨。其中，全球央行购金量达1044.6吨，约占黄金总需求的五分之一，成为推动当年金价上涨的重要推手之一。

4月底，世界黄金协会发布的2025年一季度《全球黄金需求趋势报告》显示，今年一季度，全球央行的官方黄金储备增加244吨，摩根大通预计，2025年全球央行的黄金购买量将达到900吨。

中国4月份连续第六个月增加黄金储备。中国央行5月7日公布数据，截至4月末，中国黄金储备为7377万盎司，较3月末的7370万盎司增加7万盎司。在过去六个月中，总计增长了近100万盎司，相当于约30吨。高盛估计中国央行所持储备中约8%为黄金，低于全球平均水平的约20%，也远低于一些发达经济体的比例。分析师们表示，如果中国以20%为目标，并保持每月约40吨的平均购金速度，则需要大约三年时间才能达到这一水平。

截至2024年末，全球央行已经连续15年净增持黄金，而新兴市场经济体央行一直是黄金的主要买家。彭博终端数据显示，七大工业国（美国、加拿大、德国、法国、意大利、日本、英国）黄金储备并无变化，而2024年黄金储备增幅居前的经济体分别是吉尔吉斯共和国（76.8%）、捷克（66.8%）、波兰（25%）、匈牙利（16.4%）、印度（9%）、土耳其（4.9%）、中国（2%）和孟加拉国（1.6%）。

贸易摩擦阴云再度笼罩全球资本市场，“乱世买黄金”的古训成为众多投资者首先想到的准则，并开始向央行“抄作业”增持黄金，其中黄金ETF成为一个热门选项。

世界黄金协会报告指出，受ETF资金流入激增的影响，第一季度包含场外交易投资的全球黄金总需求同比增长1%，达到1206吨，创2016年以来最强劲的第一季度需求纪录；不含场外交易的需求则同比增长16%。

中国黄金协会统计，2025年一季度，上海黄金交易所黄金品种成交额达10.7万亿元，同比增长42.85%；上海期货交易所的成交额更是高达30.52万亿元，同比飙升143.69%。

彭博新闻社报道，上海期货交易所的黄金交易量在最近几周创下纪录，国内强劲的需求也促使中国人民银行向商业银行发放新的黄金进口配额。4月21日，上海黄金交易所就贵金属价格波动剧烈发布风险防范提醒。

黄金类概念股也从飙升至历史新高的金价中获利。截至今年4月底，市值排名前十贵金属行业公司的总回报均为正，其中赤峰黄金以68.29%的涨幅居前，黄金产业龙头紫金矿业今年以来的涨幅也超20%。紫金矿业计划将其海外黄金业务分拆上市，以抓住创纪录的金价所带来的机遇。

“追踪误差越小，买卖价差的成本越低才是好的投资标的。”王昕杰说，历史上看黄金股票虽然与金价走势正相关性较为明确，但股价走势也会受到企业基本面、市场情绪及宏观环境等多重因素影响。实体黄金及饰品黄金交易成本高，黄金ETF在这两方面比其他投资产品更优秀。

尽管黄金消费由于价格上涨而有所抑制，但老铺黄金等黄金饰品概念股也令人刮目相看。在不到半年时间，老铺黄金的股价暴涨10倍。截至5月9日，老铺黄金股价报699港元/股。2024年6月底上市发行价只有40.5港元/股，不到一年涨幅逾16倍。

中金近期发布研报建议关注珠宝首饰行业的投资机会：一方面高工艺、高毛利率的一口价黄金在金价上涨背景下受益；另一方面自二季度起计重黄金首饰销售进入低基数区间，有望迎来恢复性增长。

该机构称，黄金首饰品牌愈发注重新产品、新工艺、新设计概念的创新，承载了中国传统文化和美学价值的古法黄金是当前黄金首饰中增长最快的品类之一，古法黄金的设计精美、工艺复杂度高，借助中国古典元素和设计风格呈现出产品高级感。此外，众多珠宝品牌也在加大与热门IP的联名合作，来获取更多年轻消费者客群。

王昕杰表示，在金价上涨过程当中，终端价格有机会去拉动黄金类企业整体营收的上涨，所以它是正相关的。“但相关性其实很容易受到干扰，黄金价格对黄金股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投资指引。”

随着黄金价格震荡走高，各大机构的观点也出现分歧。

5月初，高盛在一份报告中称，如果经济衰退发生，估计ETF资金流入的加速将推动黄金价格到年底达到3880美元。该行重申对黄金的结构性看涨观点，基本预期年底金价为每盎司3700美元，到2026年中期则达4000美元。

彭博行业研究认为，黄金的下一个阻力位在每盎司4000美元左右。美国股市走低可能是促使金价达到这一水平的主要力量。

并非所有人都看好黄金。巴菲特曾称这种贵金属为“毫无生机”的资产，“如果你永远持有一盎司黄金，到最后你仍只有一盎司。”

巴克莱银行分析师Stefano Pascale近期指出，黄金的出色表现也引发了大量投机，在特朗普“解放日”之后，黄金ETF的看涨期权飙升，导致偏度反转。再加上对冲基金削减头寸，“这些都是需要小心的理由。”“就当前因素来看，一旦避险的情绪消化，然后金价又处在高位，特别是偏向短期操作的投资人，卖出的动能就会很强。”王昕杰指出。

黄金投资也蕴藏着巨大风险。1980年，金价在短期内暴跌65%，引发了金融市场的剧烈动荡，300家对冲基金因无法承受巨大的损失而被迫清盘，许多投资者血本无归。这一事件充分展示了黄金市场投机过热和杠杆交易的巨大风险。

“黄金是用来囤的，不是用来炒的。”洪灏称，金价上行趋势明显没有走完，但短期内飙升如此之快，技术上有回调整固的需要。很多人着眼于黄金短期的波动，却忘记了黄金上涨背后更大的全球政治格局。“黄金是人类几千年来凝固的信仰，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中，黄金应该是每个人投资组合的一部分。”

通常投资者认为黄金是对抗通胀的最佳选择，然而彭博行业研究的观察是，今年黄金的涨幅与1934年和2007年最为相似。黄金上半年的表现介于大萧条和大衰退之间，但有一个显著的不同——通货紧缩。

彭博行业分析师迈克·麦格隆(MikeMcGlone)指出，与通货膨胀相对的通货紧缩是黄金在2025年上涨而美国股市和原油下跌的关键所在。

王昕杰表示，黄金价格与经济周期的相关性在近年来呈现结构性弱化的趋势，金价的驱动因素正在受到央行购金、地缘政治及美元信用风险的多重因素影响。“黄金已不在周期内，这是未来黄金投资比较大的挑战。”

这一轮黄金狂潮，既是地缘政治、经济政策与市场情绪共振的结果，也折射出全球货币体系重构的深层矛盾。

在充满变数的多事之秋，黄金这种贵金属可能还是投资者应对极端风险的绝佳避风港。洪灏直言，当通胀消失，政府不再巨额举债，美联储不再疯狂印钱，全球政治格局重归稳定。这些情况下，人们才不需要囤黄金。

从小红书上的“攒金”风潮到深圳水贝市场淘金客，从印度民众通过“奶奶们”的金项链养老到南美洲非法金矿发掘，其背后呈现出黄金价格波动所引发的黄金投资消费震荡和整体产业链的变迁。“永远记住，黄金是波动很大的标的，你一定要想办法从波动当中获益，而不要被波动所左右。”李山泉说。（文内黄小雅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