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思聪聊：我们都活在意义的迷途

　　来源：云顶之问

　　文 / 范晓东

　　4月某天，朋友给我发来一条小红书链接，内容是有人爆料王思聪把他上海的豪车挂在了二手车网站。很快，又有人拍到了王思聪在东京低调乘坐地铁，以及去东京入管局办理延期签证的照片。

　　我第一时间去问了王思聪，王校长跟我说，他目前确实旅居在日本，短期内还没有别的生活工作计划。

　　更多个人隐私就不透露了，主要想和大家分享两点：第一，结合地产圈的消息判断，王校长旅居日本和其处境无关，更多是他对于当下生活状态的一种选择，而且这种选择是基于万达基本面企稳的利好之上。

　　此前，老王通过一系列运作，已经基本解决了万达的债务危机。3月，万达商管拿到了太盟投资集团、阿布扎比投资局等五家机构的600亿元融资，而万达的核心资产万达广场目前全国还有300座左右，据报道其平均估值15亿元，整体估值差不多4000多亿元。

　　第二，当我听到王思聪去日本的消息，还是感到挺失落遗憾的，首先我很喜欢王校长身上那股“真”劲儿，不论身份、地位和财富如何，“真”是我们绝大多数人做不到的；其次就是下意识觉得他错过了当下两个确定性的风口：视频号和AI。

　　我曾经和王思聪开玩笑说，视频号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正如中国电动车的崛起，在全球化市场重构的大背景下，传统奢侈品、腕表、服装都有全球品牌逆袭的机会。王校长如果去玩电动车营销，哪还有周鸿祎什么事儿？

　　那王思聪为什么不做，难道王校长看不到这些趋势？我觉得不是，每个人都是遵从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对人生意义的认知来做的选择。

　　游 戏 人 生

　　很多人都记得，王校长大学正是念的哲学。哲学简单来说，就是追问存在的本质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作为万达帝国潜在的接班人，王思聪大学时不读金融法律，也不读工商管理，读的是伦敦大学学院的哲学系。但哲学究竟如何塑造了今天的王思聪，外界并不清楚。

　　王思聪几乎从来没在公开场合聊过任何哲学的话题，网络可供检索的信息很少。

　　其实，2022年某天，我和王思聪聊过这个话题。当时，王思聪点赞了一条视频号，这条视频号是画家陈丹青的一个采访，陈丹青是这么说的：

　　“我在30多岁就至少过了这一关。就是，第一生命是毫无意义的，完全是偶然的；第二就是我爱的这些事情，全是骗局，文学、绘画、音乐全都是骗局，就只是让我这个没有意义的生命过得有意思一些。”

　　我问王思聪，一直很好奇哪个哲学流派影响了你？

　　陈丹青应是受叔本华和尼采的影响，叔本华说世界意志是无尽向下吞噬的荒谬，人所能做的，就是在艺术和美的沉思中平静等待生命痛苦的结束；尼采当然要更积极，他说我们不妨接受命运的痛苦和摧毁，但在失去锚点、失去所有确定性的意义后，人依然要敢过“独一无二”的精彩生活。尼采所提出的“超人”概念，是一种超越传统道德和价值观的存在，主张每个人创造自己的价值观和生活意义。

　　更早影响尼采的还有《欢乐颂》作者，德国诗人席勒。尼采的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约等于席勒所说的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席勒认为，“只有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完全是人。”

　　以前觉得“游戏人生”的王思聪就像小说里的徐凤年，很早就看破了一切，看上去毫不在乎而内心又暗藏着一种愤怒。

　　对于这番分析讨论，王思聪也哈哈哈说是的。

　　美国曾有一部知名的纪录片《Born rich》，由强生集团的继承人Jamie Johnson执导，采访记录了美国那些顶级家族年轻后代的生活状态以及人生思考，其中就有巴菲特的孙女妮可·巴菲特（Nicole Buffett）。

　　在这些顶级家族，孩子干什么学什么都无所谓。他们普遍的困惑是来自个体生命意义上的迷茫和痛苦，“我一切的成就全都因我的姓氏、我的家族”。

　　当人生起点即顶峰，幸福的阈值会变得特别高，常规的事业和成功也缺乏吸引力，人生的意义感就难了。

　　过去十年，我印象中王思聪最开心的时候是2018年，王校长干了一件别人没做到过的事儿，旗下的iG战队3-0零封FNC战队，捧得了S8英雄联盟总决赛的冠军奖杯，这也是LPL赛区到今天的唯一一个全球总决赛冠军。

　　但顶峰过后，就是下一个厌倦。

　　意 义 迷 途

　　前几年Netflix大火的韩剧《鱿鱼游戏》的结尾，幕后大BOSS临终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身无分文的人和家财万贯的人的共同点，是什么吗？就是人生，毫无乐趣可言，如果拥有万贯家财，不管买什么或用什么来满足口腹之欲，最终都会变得了无生趣。”

　　老头的观点只能代表部分人，我倒觉得它反向论证了一点：这世界上除了死亡，对所有人还有一件最公平的事儿，那就是自我感知的活着的“意义”。

　　今年4月，小米创始人雷军在直播间里辟谣，称人生低谷时卡里只有冰冷的40亿是谣传。40亿为假，但真的一点是，告别金山后财富自由的雷军那时候一点都不快乐，甚至是活得痛苦。

　　因为对雷军而言，意义感有且仅有可能来自于创办一家改变世界的科技公司。从大学到现在，雷军已经拼了30年，54岁依然在奋斗的路上。

　　2018年拼多多上市的时候，我去见黄峥，他告诉我，“财富暴增对他是个负面”。黄峥的意义感、认知世界的方式和雷军当然很不一样（下篇文章具体分享），但对财富的理解似乎殊途同归。

　　（注：最新数据显示，黄峥的个人财富已超3800亿元，逼近中国首富钟睒睒。）

　　意义没有标准答案。绝大多数强者的生存意义，往往来自原始的生命本能，不断向上突破、攀登；对于普通人而言，活下去即意义。

　　但今天，越来越多人在生存中遇到困境，疲惫、没有方向和意义感。2022年的数据显示，我国患抑郁症人数超过9500万，而且有年轻化甚至是低龄化的趋势；清华大学彭凯平教授曾对30万中小学生做了追踪调查，发现普遍存在“四无”现象：学习无动力、对真实世界无兴趣、社交无能力、生命无意义感。

　　继续这样为了生存活下去，还是应该向更深处追问人生的意义？

　　著名哲学家陈嘉映老师（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译者）今年在腾讯视频做了一档人文节目《解释鸿沟》。里面有这样一句话：

　　“人是通过意义来保护自己的生存。”

　　什么是意义？陈嘉映解释：简单的回答就是，一个比我们个人的生物生命更高的存在，只有这个比我们个人生命更高的存在，才能给我们意义。

　　我问陈嘉映老师，这个意义是否和道德相关？陈嘉映认为二者是相关的。

　　很长时间我一直在思考，不同文化、不同背景的个体对于意义和道德的迥异认知其背后各自的合理性是什么。

　　直到最近，我忽然意识到一点：

　　绝大多数普通人在道德意义上构建了一个良善的共同体秩序，而少数冒险家和思想家，得以在此秩序基础之上自由生长，创造、破坏或创新，又客观推动了科技和文明的进步。

　　这种秩序和自由之间的张力，也构成了社会矛盾的主要动力。

　　人工智能的突飞猛进，正是下一个全球性的兼具破坏性和创造性的张力；而人的意义之问或会因此重新回归社会探讨的中心议题。

　　殊 途 同 归

　　当ChatGPT刚刚风靡全球之时，我嗤之以鼻，难道人类真妄想造出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

　　因为自己工作的原因，我得以接触认识了国内这波AI创新浪潮中最顶尖的大模型创业者、科学家。在过去一年多时间近距离的观察、学习和思考中，我对AI的理解发生了很大变化。

　　和大家分享自己对AGI的两个认知：

　　一、互联网时代是信息平权，智能时代是生产力平权。强大而丰富的AI工具和AI 助理，将赋予更多普通人创造的能力，出现越来越多的“超级个体”。

　　大模型的超级压缩，最终压缩掉的是流程和传统的社会分工结构。把机器的交给机器，把智人的还给智人。

　　正如大模型参数从千万、亿、百亿到千亿后，未来又将大幅减少，从复杂通向简单。

　　无所不在的端到端自动化，将把更多人从工业和信息时代的“螺丝钉”定义中解放出来，工作目标直接通向结果和意义。

　　其实，人类在没有AGI之前早就开始“AI化”了，比如无所不在的教育指标化、成绩指标化、职业指标化、成功指标化、幸福指标化。

　　但未来，大量的流程会消失，大量在流程上所构建的意义也将消失。

　　二、大模型把机器的计算能力发展到极致后，将还原出人类智能的本质可能并非计算，而是故事、对话和理解。

　　《人类简史》书中的一个核心判断，就是“我们创作出了关于神、国家和公司的虚构故事，而这些故事构成了我们社会的基础和我们生活意义的源泉”。

　　我们人的活动，终其一生也不过是选中了某个故事，然后与自己、与世界对话，无论是通过商品、产品，还是作品、艺术………并渴望从中得到反馈和理解。

　　董宇辉走红之后，有一次和他交流，他说自己能力学识很普通、不清楚为什么获得这么多人的谬赞。这个问题，那时候我也只能用努力和运气这个简单的结构来回答，但现在我有了更接近第一性的思考：董老师身上有一种在“对话和理解”上的天赋，那些看似普通的语言、道理、诗词，在他的表达中却有着直达人心的力量。尤其中国的古诗词，本身就是人与人之间一种可跨越时空的心灵上的对话。

　　现代人更相信，只有从科学和真理中才能获得确定性，而把人类传统的意义经验视作一种自我欺骗。但如果有一类故事，几千年后仍然在深刻影响我们，又怎知那不是另外一种确定性？

　　“最令人兴奋的是，未来我们会和AI一起发现作为人类的意义是什么。”《失控》作者凯文·凯利近期在接受甲小姐采访时说。

　　凯文·凯利认为，“更重要的问题不是我们是谁，而是我们想成为谁。”

　　“我们是谁”是一个形而上的存在问题，“想成为谁”是一个形而下的心灵问题。

　　凯文·凯利的回答，直接触及了中国传统文化擅长的核心领域。尼采也曾走到了东方心灵哲学的路，但他的思想框架有平衡上的缺陷。

　　这也是我觉得遗憾的地方，人生不能重来，王思聪在西方哲学之外，如果有机会也可以仔细研究一下中国哲学。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从孔子开始，就搁置了本体论的讨论，在《论语》开篇提出了关于个体的道：“学之所在，即乐之所在，亦即人生意义之所在”。孔子所主张的学，是学仁道，仁就是忠恕之心，人与人的相处之心，是我们与自己、与他人的对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孟子进一步发展，认为做人先立心，“先立乎其大”。再经荀子、陆程、朱熹等人，儒家的心性论至于王阳明，在引入中国本土佛教禅宗的思想后大成。

　　禅宗给生命中的无常和虚无给出了回答，空。但从空回来，还得先开始一个布施为起点的有人间意义的实践行动。禅宗从中国传入日本，深刻影响了后来的企业家稻盛和夫和乔布斯。

　　一位长期研究行为心理学的朋友告诉我，按照现代科学研究，儒家心性论和禅宗加起来，与行为心理学CBT（Cognitive Behavior Therapy）的效果很相似。

　　孔子传承的意义是无限进取之心，“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志的颜回之乐，由此导向中国人的普遍价值观：乐天知命、友善和勤劳；禅宗传承的智慧是防御不确定性，“应无所住而心生”，由此导向中国人对善恶因果的敬畏、对无常的淡然。

　　从现代行为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倡导知行合一的王阳明最大的发明是：“事物是否存在、有没有意义，我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我知道人心具有一种极其强大的、赋予意义的功能。”

　　CBT则是搜狐创始人张朝阳所倡导的西方心理学的认知行为疗法。

　　2019年，我在腾讯工作时邀请张朝阳聊过这个话题。张朝阳说，人的大脑经过两百万年的进化，它的超级运算能力和超级联想能力造成了人们必须靠价值观把它管理起来，否则将会陷入无限的痛苦深渊。

　　在张朝阳这里，价值观是比运算能力更重要的第一性。

　　经过系统学习之后，张朝阳从功利主义和精致的利己主义回归到以价值观导向做人的问题。张朝阳建议：“要尽早确立你的人生价值观，接受无常，按照你的价值观坚定、主动、积极地生活和工作。”

　　当我们处于人生的谷底或者精神的疲倦里，不妨给自己一个契机，坚持长期阅读和学习、读经典。我们无法从几篇文章和碎片化的知识学习中获得成长；也无法从外部找到自己的救世主。

　　真正的强大，不仅来自力量，更来自心中的智慧。

　　凯文·凯利说：我们希望人类成为什么，这是AI的终极魅力。它照亮了“我们是谁”的迷雾，也激励着我们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中国现在有14亿多人，无论市场经济如何公平竞争，涌现出多少企业家，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能获得丰厚的物质回报。

　　今年的世界读书日，很少接受采访的董宇辉受邀请在几家媒体做了读书公益宣传。我发给董老师这样一段话，“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一种学问，能让我们所有普通人开豪车、住豪宅，但一定会存在一种学问，能够让我们的内心变得更加快乐和宁静。”

　　董老师跟我说，“上下而求索。”借用此句，与君共勉。

责任编辑：何俊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