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经济为什么能够影响宏观经济？

北大国发院助理教授、博士生导师余昌华多少会认为数字经济有些“冤”，已经成为宏观经济发展中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但如何科学、公正地衡量、判断数字经济的贡献和作用，却是一道难题。

为此，在国发院有关平台经济的讲座中，他从数字经济的特征、构成要素，以及对经济活动特有的影响方式出发，主要探讨了有关数字经济的三个重要问题：我国数字经济发展状况如何？从总量和跨区域角度，数字经济对我国宏观经济产生了哪些影响？如何评估我国数字经济在国际经济中的地位？

余昌华认为，数字经济对整体经济的影响，不仅要看通过经济交易的市场化行为，能够得到多少数字经济的帮助，可能还需要进一步去看这些数字产品带来的社会总福利。

以下为讲座实录摘编整理：

在过去200多年的时间里面，全球经济经历了三次主要的工业化进程，第一次是以蒸汽机的发明为代表，第二次是以电力和大规模生产为主要特征，第三次是以信息和通讯技术的广泛发明和应用为主要特征。在这些工业化的进程中，我们能看到先进技术不断涌现，这些先进技术推动了企业的生产效率，扩大了企业的生产规模，企业的产品质量也不断提升，消费者有了更多的产品种类的选择。

目前，我们所处的阶段有人称之为第四次工业化进程的起步阶段，或者是工业4.0。这次工业革命的一个主要特征是以网络与实体，或者是虚拟与现实的一个系统性的整合，各种新兴科技的突破为主要特征，包括机器人、人工智能、纳米科技、量子计算机、生物科技、物联网、工业物联网、3D打印机和全自动驾驶等等，在这个过程中数字化是我们目前所处阶段的重要特征，或者互联网+几乎可以跟所有的经济活动连在一块。

数字化发展不仅影响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也对企业的生产经营产生了比较明显的影响，从而在宏观整体层面，对经济增长和发展有了比较大的影响。

在人们周围可以看到有很多免费的数字产品，比方搜索引擎、电子邮件、电子地图，长短视频、社交媒介等等。这些免费数字产品的出现对消费者而言，提高了消费者的福利，消费者有更多的选择可以消费到更多数量、质量的产品。从宏观层面统计来看，这些非市场化的数字交易一般不会被计入国民收入核算，也就是他们不会成为GDP核算数据中的一部分。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威廉·诺德豪斯曾经估算，对于一个数字产品而言，企业获得数字产品的收益大概占2.2%，而消费者则获得97.8%的收益。也就是说数字产品的出现，对消费者而言是一个很大的福利上的改善。

如果做个调查，请问你愿意每年支付多少费用给即时通信软件，比如微信？可能有的朋友会说是零。那我们可以用另外一个极端的方式来问这个问题——由于某种原因大家没有办法使用微信，解决办法是需要支付一笔费用，那我相信很多朋友可能会愿意支付或多或少的费用来获得使用权利，而不会选择零。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些费用可以帮助我们度量消费者对这些免费数字产品的价值。但这些价值通常不计入我们的国民收入核算里面。

因此，测量数字经济的宏观影响面临着很大的挑战。怎么去度量数字经济的宏观加总影响呢？更进一步来看，数字经济对整体经济的影响，我们不仅要看通过经济交易的市场化行为，能够得到的多少数字经济的影响，可能还需要进一步去看这些数字产品带来的社会总福利。

 数字经济如何影响经济活动

数字经济通常是指以数字作为生产要素或者借助于数字要素的经济行为，它的内容，从最核心的一层一层的扩展可以分为四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核心层面，包括数字内容的生产、电子信息通讯技术产品与服务，这个是数字经济的硬件、软件和核心内容。

第二个层面，在核心层面的基础上增加了以数字作为生产要素的企业的经济活动，比如说大型的数字平台有海量的数据之后，进行深入分析，然后根据这些分析可以预测消费者的很多行为，这些行为对帮助企业的经营决策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再进一步，我们还有很多企业借助了一些数字要素进行经济活动，比如线下餐饮可以通过扫码点餐或者扫码支付，就是借助了数字要素。从这个广义层面来讲这些相关的经济活动也属于数字经济的范畴。

更进一步，数字经济包括所有与数字化相关的生产与交易活动，这块是更广义更一般性的定义，囊括了数字经济、数字社会、数字政府的概念。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数字经济影响我们经济活动的方式主要有五个方面，我们可以分五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数字经济降低了搜寻成本。比如电商平台上面有很多买家和卖家，买家可以通过数字平台来搜索所需要的产品，卖方也可以通过数字平台来搜索一些潜在的客户群，这样平台可以有效地降低双方的匹配成本。当然还有很多平台，比方就业平台、科技平台等，都为交易双方提供了匹配的场所。另外，也可以利用大数据给客户或者一些企业画像，从而精准定位某些产品的特定客户。数字经济的发展使这些行为成为了可能。

第二个方面，数字经济降低了复制成本。数字产品具有非排他性，也就是说一个人使用数字产品不影响其他人使用这种产品。那么数字产品的非排他性，使得信息和知识的传播通过数字技术快速传播。

第三个方面，数字经济降低了运输成本。比如信息与通讯技术（ICT技术）的进步和广泛使用，降低了数据传输成本。数据传输成本的降低，使得数据不同终端的物理距离不再成为障碍。不同的行业，可以利用ICT技术去优化生产经营等活动，降低经营成本。同时也可以使物联网成为可能。

第四个方面，数字经济降低了追踪成本。比方说后面的平台可以根据数字足迹来追踪交易双方，知道交易的参与者是哪些人、有哪些特征，这样的话使交易更加容易。根据这些特征等信息，产品价格、广告投放等市场行为，都可以实行个性化定制，各种数字信息内容的投放也可以根据不同用户进行定向投放。

第五个方面，数字经济降低了验证成本。在一个交易行为中，国内不同城市的买家和卖家，匿名很可能会阻碍交易的发生，而数字经济的发展使身份验证的成本急剧下降，从而使信息在交易中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降低了交易风险和成本。从宏观层面来讲，生产效率应该会有一个比较大的改善，资源配置效率也会有大的提高，对消费者而言可以获得更多更好的产品和服务。

在数字经济中，数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生产要素。数据为何能成为新的生产要素？我们来看看“数字金字塔”的概念，由下至上，分为原始数据、信息、知识、智慧4层。原始数据在初步分析后成为“信息”，信息的累积会变成“知识”，这些基于数据分析而来的重要知识被称之为“智慧”。

当基于原始数据分析处理后获得的知识的积累足够多，就能够提高解决问题的能力。比如使用数字平台设定最优的产品价格，电商平台设计最优的广告投放，出行平台设计最优路线等等。

这些基于数据分析而来的重要知识我们称之为智慧，智慧的量的提高能够帮助我们提升经济中的资源配置效率，从而提高整体的宏观经济增长能力和水平。

国家“十四五”规划指出，要深化数字行业产业化，以及各行各业的数字化。这就意味着数字化应用的场景将会有非常多元化的体现，我们将会看到越来越多的网络与实体的结合，或者是现实与虚拟的结合。这些场景包括交通、能源、制造、水利、农业、教育、医疗、文旅、社区家政、政务等多方面。这样我们就能够更好地看到资源在各个行业是怎么配置的，以及数字化或者说数字经济在各个行业是如何体现的。

我国数字经济的发展状况

首先，看看数字经济的基础设施。

在2013年的时候，全国每百人使用20台计算机，但是到2019年的时候已经达到了32台。我国发展不平衡，但总量来讲增速很快。

在中国入世初期，2002年，互联网的普及率大概只有5%到6%左右，但是到2020年互联网普及率已经达到了70%，速度非常惊人。电话普及率方面，包括固话和移动，2002年入世初期的规模大概是每百人35部，到2020年，这个数字已经将近130部。平均每人有1.3部电话。其中移动电话的数量增长非常快的，2020年移动电话每百人已达110部。

软件是数字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的行业，我国软件行业在2011年后就呈现出非常高速的增长，平均有30%的增长率。

电子商务方面，2013年电子商务销售额大概是7万亿，到2019年已经突破了17万亿，年平均增长20%。2011年-2016年期间，我国快递量增速超过了50%。电子商务和快递行业的发展，显示出我国产品市场在全国范围内是逐步统一的。居民可以购买全国各地的产品，不再受到自己所在地域的限制。消费者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搜寻性价比最高的产品。

那么怎么去度量数字经济对国内的不同区域经济的影响，以及区域间经济的协调关系呢？可以从价值指数来看，一个地方由于某种原因导致生产成本下降，就意味着这个地方的产品，它的价格可能要比其他地方低一些，这时候消费者可能会更多购买这个地方的产品，会导致其他地方的消费者购买的产品价格在其所在地下降。反映在整体的零售价格指数里面可以看到，全国市场的统一，就意味着我们看到不同城市或者说不同省之间的产品价格的变化，应该是趋同的。数据显示，商品价格指数趋同经历了两个主要的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我们入世之后，相比于入世之前，城市间商品零售价格的变化进一步趋同。第二个阶段是2011年之后，各种类型的数字平台和电子商务的兴起之后，零售商品的价格变化进一步趋同。也就是说，国内商品市场上流通障碍下降了，从而可以看到国内市场的统一。

数字经济相关的一些行业大概具备什么样的特征？

将宏观层面的数据进一步分解成行业层面的数据，不同的行业，受数字经济的影响可能是不一样的。有些行业是数字经济的核心行业，或者是数字基础设施的行业，而有些行业则是密集使用这些核心行业带来的数字产品。根据这些特征，我们将全国37个行业分成若干大类，其中有三大类是跟数字经济密切相关的。

第一类，我们称之为ICT生产行业，也就是说信息与通讯技术的生产行业，它是数字经济的基础设施。这些行业包括电子与通讯技术设备制造业、仪器、仪表及办公设备制造业，通讯、邮政服务业。

使用ICT生产行业的其他行业，我们再进一步分类，把它分成ICT集约使用制造业，这些行业包括造纸、印刷、出版、基础化学品制造业、黑色、有色金属冶炼、压延业、通用、专业设备制造业、电器设备制造业，汽车及其他交通工具制造业，其他制造业。

另外一个ICT集约使用的行业是服务业，包括批发、零售、交通、仓储、金融、保险、工商、租赁、技术、科研等服务业。这些行业也在比较密集的使用ICT生产类行业生产的产品，作为他们的投入品进行生产。

由此，关于数字经济的宏观经济分析，将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数字经济中不同行业的产值变化。也就是说从生产的角度来衡量ICT相关的生产行业，以及密集使用ICT的制造业，或者是服务业，这些行业在生产过程中的产值占全国经济中的比重是什么样的，增长率跟整体经济的增长率有什么样的关系。

第二个方面，看与产值相关的投入。比方讨论劳动和资本两项投入，然后看看每一项的占比状况和增长率。这可以了解到数字经济在整体经济中的一个基本状况。

首先看数字经济产值占整体经济中的比重。加入WTO后，我国数字经济发展的步伐加快了。数据显示，在1998年的时候，刚才讲到的三个行业，ICT生产行业、ICT集约使用制造业、ICT集约使用服务业，这三个行业的产值在1992年的时候占GDP的35%，2000年的时候产值达到了40%，最后这三个行业的产值增速有了很大的提高。2008年的时候占GDP的50%。2018年的时候占GDP的60%。从我们的简单分法来看，数字经济占全国经济的比重将近60%，这个比重已经达到比较高的水平。

分行业来看，对ICT生产行业来看，就是核心的软件硬件设备制造来看，在入世初期ICT生产行业占整体经济的比重约为5%，2018年的时候增加到12%，也就是说从入世初期到2018年，它的比重上升了7个百分点，非常高。从ICT集约使用行业来看，先看制造业。制造业占总体经济的比重，在入世初期的时候大概是16%，之后有了一个比较缓慢的增长，大概从2010年-2018年，几乎维持在20%左右，相对比较稳定。而ICT集约使用服务业，2000年的时候比重是20%。到2018年的时候上升了6%。

再看增速，以加入WTO的时间段为例，可以看到ICT生产部门的增速总体来讲显著高于整体GDP的增长率。ICT集约使用制造业平均增速要快于GDP的增速，尤其是在中国入世的初期，以及2009年经济刺激带来的影响，ICT集约使用制造业的增速有所增加。但随后，与整体经济持平。自2016年以后，ICT集约使用制造业的增速基本上要慢于GDP的增长速度。服务业在入世初期，跟经济的整体水平是持平的。2005年-2016年呈现快速的增长。2018年，这个增速要慢于GDP的增长速度。

再看劳动在数字经济中的占比，可以看到ICT相关行业劳动占比在入世之后显著的增加，在入世之前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增量，但是入世之后这个增速非常明显。总体经济而言，2000年的时候劳动占比是18%，2018年上升为27%，也就是说劳动在数字经济行业的占比上升了9个百分点。

在资本方面，总体而言，ICT相关行业资本占比在整体经济中的比重持续下降，2000年的时候占整体经济的比重为31%，2018年的时候为29%。下降最大的就是ICT集约使用制造业，在入世初期的时候这些制造业占比是15%，到2016年的占整体经济资本存量的9%。

从增速来看，ICT生产部门资本存量的增速在入世初期增速是比较快的，但随后资本存量的增速低于经济的平均增长水平。

ICT集约使用制造业资本在入世初期有较快的增长，并且增速加快。但是2006年-2011年期间，与整体经济保持持平。随后资本增速有所下降，在2015年之后几乎是在零的附近徘徊，显著的低于整体的经济水平。

从服务业的角度来看，资本增速在2009年之前与整体的经济资本增速水平是持平的，但是2009年之后可以看到，ICT集约使用服务业的资本迅速的扩张，显著的高于整体水平。但是2017年、2018年回到整体的增速水平。

从这些数据中，大体上可以看到在过去20年间，ICT信息与通讯技术相关的行业，尤其是ICT的生产部门，它的就业、产值的增加非常显著。ICT密集使用的制造业和服务业，在不同时间稍有分化。在过去几年，我们可以看到资本大概是从ICT密集使用的制造业下降，然后ICT集约使用的服务业是在上升的。但是2018年之后，可以看到ICT生产部门的资本增速迅速上升。

在实际经济运行中，有很多大型的数字平台，尤其是在疫情期间，有了飞速的增长。数字技术在电商、电子政务、数字医疗、数字教育等领域发挥了一些重要的作用。大型的数字平台业务规模和广度都迅速扩张。这也从另外一个层面反映了，数字经济、数字平台在疫情期间的作用非常明显。

我国数字经济的成就与差距

首先看数字经济的基础设施，比如说固定和移动款待的使用，整体来讲，随着宽带中国战略的推进，我国的固定宽带和移动宽带都有了非常迅速的发展。在2018年，每百人中有30人使用固定宽带。这个量是接近于高收入国家的平均水平的，远远高于其他的金砖国家。

从移动宽带的角度来看，我国移动宽带迅猛扩张，移动宽带的用户率在2018年的时候超过了90%，也就是说每100人大概使用了90户宽带。这个水平在全球排行来看，是低于高收入国家水平的，这些高水平国家包括日本、美国、澳大利亚、韩国、沙特阿拉伯、英国等。中国移动宽带总体水平略高于中等偏上的收入国家水平。

中国的宽带增速是领先全球的，数据显示在2010年-2018年期间，我国的固定宽带新增用户是2.8亿户，移动宽带新增12.87亿户，从绝对量讲，要远远高于很多的国家，包括美国、巴西、俄罗斯等。

数字经济中智能手机是一个重要的终端设备，数据显示在2019年的时候，我国智能手机的使用率将近90%，这个水平接近发达国家水平的。根据联合国相关部门的预测，我国手机使用率在2025年的时候将接近北美，超过欧洲。

中国目前拥有全球最快的5G建设速度，中国的5G基站数量占全球的90%，5G终端连接用户占全球比重的80%以上。

从硬件角度来看，第一个指标是物联网卡，就是机器设备通过移动通讯网络或者其它设备之间的相互通讯，这是现阶段物联网最普遍的应用形式。数据显示，2011年的时候中国物联网卡每100人拥有2张，但是截止到2018年，每100人拥有46张，居全球之首。

从机器人的使用来看，在2007年的时候，我国每万就业中机器人的使用不到2台，2016年已达到20台，远高于其他金砖国家。当然这与我们周边的国家还有很大的差距，比如韩国的机器人使用量是400台，日本超过了300台，德国近200台，美国近120台。

在工业4.0过程中，新兴技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新兴技术，尤其是专利在很多行业迅速发力，在国际市场上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当然跟美国、日本、欧洲国家相比，在个别技术专利上可能稍微有一点弱势，但是整体水平不断提升。

从数字平台的角度来看，美国是拥有数字平台最多的国家。从最大的100家数字平台来看，美国占据41家，亚洲占据45家，中国的数字平台在这个过程中迅速崛起，已在国际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在全球大型的数据或者说人工智能初创融资中，市值最大是由90%的中美企业所主导。最大的企业控制了全球数字的价值链，数据的收集、传输、存储、处理、应用等等，大型的平台有一些范围经济、规模经济，以及网络的外部性，有利于更好地提升数据的价值。数据越来越成为重要的战略资源。

总而而言，我国数字经济经历了快速的发展，是宏观经济的增长的重要动力。   

任何一个新兴技术的出现，都会带来创造性的毁灭，就会有一些新的行业、新的工种出现，会带来一些旧的行业或者说旧的职业的消失，数字经济的变化也会面临同样的处境。潜在成本比如在收入分配方面，给受损的行业或者经济的参与者进行补偿，让他们能够获取经济增长的共同的好处。

另外一方面，数字经济融合在经济生活的各个方面，监管起来，现有的传统的监管框架不太适合数字经济的特征，可能需要一些更综合性的，跨部门、跨区域的有机体系来去更好地处理数字经济的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