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有一个赢得全球石油战争的高风险计划

摘译：华尔街文摘

来源：彭博社

3月4日，现年59岁的沙特石油部长阿卜杜勒-阿齐兹•本•萨勒曼王子(Prince Abdulaziz bin Salman)被锁在维也纳柏悦酒店(Park Hyatt hotel)的套房里，准备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会议。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谈判专家，王子擅长拜占庭式外交和暗箱交易，这是欧佩克60年前成立以来的特色。

很少有其他国家能消除石油生产国之间的政治敌意，这些国家除了对石油美元上瘾之外，通常没有什么共同点。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笔生产交易中的几桶石油常常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怎么能把这些东西分开呢?”去年，阿卜杜勒阿齐兹王子告诉彭博电视台。“这不仅是一门科学。它是科学、艺术和情感。”

但当阿卜杜勒-阿齐兹王子在维也纳的欧佩克大楼会见俄罗斯外长亚历山大·诺瓦克时，科学和艺术都失败了。这些谈判是石油价格大幅下跌的前奏，油价下跌仍在全球经济中产生影响，而油价下跌可能会在未来几十年重塑能源行业。这场始于价格战的战争，可能最终会成为沙特石油生产政策的一次重要得多的战略反思，因为沙特试图尽快将其庞大的石油储备货币化，而不是将财富储存在几代人的手中。这种转变将从根本上改变石油行业的经济状况，利用沙特阿拉伯极低的成本优势来赢得一场逐底竞争。对阿卜杜勒-阿齐兹王子同父异母的弟弟、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来说，这将是一场巨大的赌博:世界上最杰出的石油出口国选择忍受较低的长期油价。

利雅得方面对自己的动机保持沉默，但如果石油市场上许多人的怀疑被证明是正确的，这场石油战争将是适者生存的优胜劣汰。随着全球加大应对气候变化的力度，石油需求将在几十年后达到峰值。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可能会伤痕累累，但仍将屹立不倒。包括美国页岩油生产商在内的许多其他公司将陷入困境。

在沙特，当前的想法是让自由市场发挥作用。就算官员们对低油价感到担忧，他们也并没有表现出来。沙特阿拉伯坚持一到两年的低油价，调整政府支出，并起草措施保护其公民中的弱势群体。3月16日，国有的沙特阿拉伯石油公司(Saudi Arabian Oil Co.)的财务总监哈立德•达巴格(Khalid Al-Dabbagh)对投资者表示:“我们对30美元的价格非常满意。“简而言之，沙特阿美可以维持非常低的油价，而且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与该行业的其它公司相比，情况尤其如此。”

回顾过去，维也纳会议的预兆并不好。由于中国爆发冠状病毒疫情对经济造成的影响，油价迅速下跌，沙特政府正敦促莫斯科深化他们在2019年底共同实施的减产措施。阿卜杜勒-阿齐兹王子认为，只要每天再减产150万桶，就足以让市场恢复平衡。几乎所有OPEC+联盟(占世界产量一半的22个国家)的成员都同意他的观点。

诺瓦克无动于衷。这位俄罗斯人在维也纳会议上说，石油供应和需求的前景太过黯淡——最好是把现有的减产再推迟三个月，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莫斯科还认为，减产和油价上涨只会刺激美国页岩油行业的发展。相反，现在是降价的时候了。

在维也纳的谈判陷入僵局之际，阿卜杜勒-阿齐兹王子发出了最后通牒:接受减产，否则利雅得将完全放弃该协议，从而释放出一波额外的石油。诺瓦克说出了许多人认为是虚张声势的话，然后他离开了。当他离开欧佩克大楼时，他转向电视摄像机，发表了自己的反击:从4月1日起，欧佩克+成员国可以随意开采石油。

震波仍在继续。据一些交易员和咨询师估计，全球石油需求正在直线下降，较上年下降约10%，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降幅。“这是一次历史性的失败，”Rapidan能源集团创始人、前总统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政府石油官员鲍勃•麦克纳利(Bob McNally)表示。

利雅得方面会说，是诺瓦克(Novak)挑起了油价战争，而不是沙特阿拉伯。但王国已准备好战斗。除了利雅得的几位王室成员和高级官员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沙特已经为这一时刻准备了好几个星期。对沙特来说，诺瓦克的“随时抽调石油”言论为沙特提高本国石油产量开了绿灯。

即使是在石油行业，人们也基本上没有注意到事情出了差错的第一个迹象。沙特阿拉伯国家石油公司(Saudi Aramco)在每个月的同一天的同一时间设定了其石油价格。但3月5日，也就是阿卜杜勒-阿齐兹王子和诺瓦克会面后的第二天，没有任何解释。

几天后，沙特阿拉伯国家石油公司(Saudi Aramco)最终确定了价格，这相当于向石油市场宣战。该公司降价幅度为30年来最大，为客户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折扣，其中包括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l)、英国石油(BP)和雪佛龙(Chevron)等全球最大的炼油商。这些炼油商还得到消息说，沙特阿美将大幅增产25%，达到创纪录的日产1,200万桶以上。咨询公司IHS Markit Ltd.资深的欧佩克观察人士罗杰•迪万(Roger Diwan)表示:“沙特希望加剧短期痛苦，目的是把所有人拉回谈判桌，以达成一项更有利的供应管理协议。”

当作为全球石油基准的布伦特原油于3月8日开始交易时，它在几秒钟内暴跌了30%以上——这是自1991年海湾战争以来最大的单日跌幅。1月初，布伦特原油曾短暂升至每桶70美元以上;现在，它已经跌到了30美元以下。

油价暴跌的影响远远超出了石油本身的价值。它在一个脆弱的时期冲击了市场，股票多年来一直在上涨，估值也极高。与此同时，面对这种新型冠状病毒，经济增长显得摇摆不定。当石油价格暴跌时，它在全球股票和信贷市场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

沙特的震慑行动如此肆无忌惮，以至于许多人认为这是试图让俄罗斯承受最大的痛苦。根据这一理论，其目的是让莫斯科重返谈判桌。

这一论点是有道理的:为什么沙特阿拉伯想要压低油价并将其保持在低位?的确，在价格战中，利雅得似乎比俄罗斯更有优势，这主要归功于它的闲置产能和世界上最低的生产成本——每桶不到3美元。

俄罗斯无法匹敌沙特阿拉伯提高石油产量的能力。但莫斯科在国防上比沙特强得多。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利用过去几年的时间建立了一个石油美元储备基金。自2015年以来，该公司的现金储备增加了60%，达到5,770亿美元。同期，沙特石油美元的储蓄下降了28%，降至5020亿美元。此外，俄罗斯还受益于浮动汇率制度，这种制度可以部分抵消低油价带来的冲击。或许更重要的是，俄罗斯社会已经承受了美国几年的严厉制裁:它可以承受更多的痛苦。

到目前为止，这些策略并没有促使俄罗斯寻求谈判。克里姆林宫曾表示，对油价下跌并不感到意外，并认为没有必要与欧佩克会面。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价格战让莫斯科得到了它想要的东西:它促使美国页岩油公司宣布大幅削减开支。高盛集团(Goldman Sachs Group Inc.)董事总经理辛格(Brian Singer)说，这一次的支出削减“比预期的要快”，而不是像2014-16年沙特试图让美国页岩油公司破产时那样静观其变。

那么，沙特阿拉伯为什么不早些时候单方面减产以支撑油价呢?历史为单干提供了一些视角。1979年石油危机后的几年里，当时的沙特阿拉伯石油部长谢赫·艾哈迈德·扎基·亚马尼(Sheikh Ahmed Zaki Yamani)在没有得到欧佩克其他成员国帮助的情况下，单方面减产，以维持每桶34美元左右的高油价。1985年，随着产量暴跌，利雅得改变了政策，亚马尼被解雇后不久。

一夜之间，沙特大幅提高了产量，从1985年11月到1986年5月，油价暴跌了近70%。大约一年后，当沙特政府与欧佩克(OPEC)盟友达成和平协议时，该组织设定的目标价格为每桶18美元，约为沙特增产前的一半。除了1990年至1991年海湾战争期间油价短暂飙升外，油价花了15年才重新回到1985年每桶34美元的水平。自亚马尼以来，沙特的每一位石油部长都承诺不会再犯单方面减产的错误。阿卜杜勒-阿齐兹王子也不例外。

然而，一旦俄罗斯人在维也纳打开了闸门，沙特人就乘机跳进了水里。沙特已下令沙特阿美将日产量从1,200万桶提高至1,300万桶。扩张是一个非常昂贵的承诺。2004年，当沙特阿美决定将产能从1100万辆提高到1200万辆时，它花了6年时间和数十亿美元在这个项目上。时任沙特能源部长哈立德.法立赫(Khalid Al-Falih)曾在2018年表示，将产能再提高100万桶，将花费沙特200亿至300亿美元。

要想逆转这一趋势也很困难。牛津能源研究所(Oxford Institute for Energy Studies)所长巴萨姆•法图赫(Bassam Fattouh)在去年发表的一篇研究论文中写道:“随着沙特阿拉伯提高其生产能力，它削减产量的意愿和能力变得更具挑战性，因为没有哪个产油国愿意在远远低于其最大可持续产能的情况下运营。”

利雅得痴迷于由应对气候变化而形成的能源市场。沙特阿美在2019年首次公开发行(ipo)的招股说明书中警告称，石油需求可能在20年内见顶。沙特可能正在选择一种全新的战略。作为拥有巨额地质石油储备的企业，它们可以更快地将自己的储备货币化，以避免被迅速贬值的资产套牢。能源学者称其为“快速货币化战略”，沙特的顾问们已经私下讨论了一段时间。

这种方法有其优点。随着成本更高的生产商被挤出市场，它将为沙特原油带来越来越大的份额。不仅是页岩钻探公司，就连已经承受着股东要求提高利润压力的大型石油公司，也将不得不削减新井开发支出，从而减少供应。油价下跌还可能减缓绿色技术的普及，特别是特斯拉(Tesla Inc.)等公司正在生产的电动汽车。如果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能够把足够多的竞争对手挤出市场，石油市场可能会再次收紧。​

但是货币化策略也带来了巨大的风险。在需求减弱的同时，产量增加必然导致价格走低。如果沙特也这样做，其他欧佩克成员国也会加入，向市场倾销更多原油，从而进一步压低油价。沙特阿拉伯几乎负担不起。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数据，沙特需要油价达到每桶80美元左右才能平衡预算。更重要的是，它的国际收支平衡仅维持在每桶50美元左右。如果油价不上涨，沙特阿拉伯将开始出现持续的巨额国际收支赤字，使该国货币里亚尔与美元之间的联系汇率处于危险之中。自从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成为沙特阿拉伯事实上的统治者以来，他已经进行了一系列冒险的经济和政治行动——石油政策的改变是迄今为止风险最大的行动之一。